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重生之弃妃当道 作者:公子缎 文案: 前生显贵,今世受罪! 上辈子是前朝皇女,因奢侈闻名史册 却重生在新朝冷宫,废妃之身 刷皇帝好感度 努力陪他打BOSS 为了恢复从前的生活标准 虞素很拼 但在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之后 她不想拼了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宫斗 重生 宫廷侯爵 搜索关键字:主角:虞素,东方止 ┃ 配角:张云芙,公孙展颜,太后及后宫妃嫔若干 ┃ 其它: ==================   ☆、出冷宫记(一)   风也萧萧。   待罪的身子没资格穿绫罗绸缎,虞素素缟在身,却总觉得这样的穿法不太吉祥。今儿合该是个好日子,不知道是谁从角落里翻出来一本老黄历,上头写着九月初十,万事皆宜。   如果虞素是本朝的史官,对于今日之事,必定要在史册里记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因为今天一大早,冷宫里就出现了一个惊天号外——圣上要巡幸冷宫。   到了时辰,所有人都静默地站在院子里等待着。皇上驾临的时候虞素应声跪在地上,前生她膝下有千金,如今却只是烂命一条。   虞素在暗地里抬起了头,毕竟她实在好奇,东方家的后人到了今日,会变成什么模样。当今这位皇上和他的先祖东方衍倒颇有几分神似;不过比起她们虞家人,还是差了那么一点。他们虞家人出了名的好皮相,差不多是百年之前,虞家人还坐着江山,百姓们都说虞氏皇朝面甜心苦,菩萨面阎罗心,其实也不算错。   “大胆。”   大概是看见她抬了头,皇帝身边的小黄门大喝了一声,不料虞素不但没被这一声大胆给喝住,反而拧了眉;她一个不耐烦,差一点就要骂他放肆,又想起来这里已经不是她的陈朝。   小黄门哼了一声没再理她,清一清嗓子,睥着众人道。   “此次君上过来,主要是觉得冷宫一制,多有不仁。君上夙兴夜寐,最终决定废除冷宫,有冤屈且神智清醒的,可恢复从前的位分侍奉左右;若真做了伤天害理之事也不要紧,自此离宫送回娘家居住,生活开支一应由皇家供给,只要日后一心向善也就罢了。”   小黄门话音才落,周围就已经有了隐隐的议论声;唯有虞素依旧直挺挺地跪在那里,长发只用一根已经模糊的瞧不出花样的木簪子挽住;东方家的后人贤德,越衬出旧王朝的虞家不仁。还记得那时候国破家亡,东方衍带着人杀进清凉殿,她抱着弟弟的幼子,着雪白衣裳,眉毛却画的一丝不苟;她本跪坐在地上,见了他,便抱着孩子很艰难地站起来。她那时尚不跪他,现在却折腰来跪他的后人。   正神游太虚之际,却听得君上突然开口。   “都起来吧。”   那声音……虞素腿一软,本来要站起来的身子却直直跌坐在地。   冷宫里泱泱几十号妃嫔,个个神态各异的瞧着坐在地上的虞素,却没有一个上来帮扶她一把。虞素也知自己失仪,正挣扎着发力的时候,胳膊却在斜后方突然被人抓住。   她顺势偏过头去看。   “虞……”   男人脸上有犹疑之色,手却抓在虞素胳膊上不肯放松,因两个人隔的太近,虞素甚至能够清楚的听到他的呼吸声。   然而惊奇过后,她纷乱的心绪也渐渐平复。她虞素活了这么多年,什么阵仗没见过,真论资排辈起来,这身子里头的这具灵魂,可跟你的老祖宗——你们大梁的开国皇帝有着颇深的渊源呢。   虞素很快会过神来,太阳不烈,风吹的正好;只是这样的天气难免显出萧条,她眉毛略挑了挑,朱唇轻启,眉目如烟。   即使换了一副身子,她依旧如常的美艳。   “回皇上,妾虞素。”   这男人并未着皇袍,一身玄色的鹤氅越发衬出他俊朗的五官,用了一块雕龙纹的羊脂玉做发簪子,玉是好玉,纯的几乎没有半点瑕疵,只是拿来做发簪着实可惜,若做成扳指,不雕纹饰都是极好的。且男子用玉,虽有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之说,但若是配衬女子,其实更有刚柔并济的风情。   她这是犯了老毛病了。   “虞素。噢……朕忘了,你是虞尚书的女儿。”   皇帝说着,本来紧紧抓着她胳膊的手渐渐地松开,眼神也变淡,却因生得一副好皮囊,眉眼间便带着许多的亲和。虞素不知他在失望什么,就好像她不明白他刚刚看见她时为什么突然失控一样;她恢复了气力,自行站起来,又去拂身上的泥土。   他高了虞素足足一个脑袋,虞素仰头瞧他,又很快垂下眼帘;好在皇帝对她的不敬似乎并不在意。他有自己的世界,神色间突然流露出些许苍凉,虞素瞧见,却以为自己是花了眼。   虞素又往后退了一步,只听见皇帝对小黄门说了一句走吧,众人又三呼恭送皇上,唯有虞素一人木木地立在那儿,魂飞九天,尚问不得归处。   等晚上虞素准备洗澡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皇帝握过的那块地方已经变得青紫。   与她同宿的两个女子坐立不安,见虞素这般淡然,不由问她:“阿虞,你不怕被赶出宫去吗?”   虞素愣了一下,旋即又说:“上午小黄门不是说了吗?即使有些实在是犯了不可恕的大错,天家也不会让咱们饿死。”   当然她心中亦抱有期待。死过一次的人不会再像旧时那般不顾惜性命,她前生显贵,在陈朝未亡之时,她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她弟弟敬她重她,但凡是他这个做皇帝所拥有的,她作为大长公主,都只会多不会少。昔年她的奢侈就已经到了全国闻名的地步。若让她重做回平民百姓,对别人来说是新生与自由,但对她来说只怕是一种折磨;若能恢复原主的妃子之尊,虽不知道梁朝后宫嫔妃的份例,但总不会差太多。再者,他们东方家本就欠虞家良多,祖宗不还,子孙来偿,没差。   “是了,虞素你是因对皇上大不敬被贬到冷宫里来的,这个罪名就是洗上无数次,怕也是洗不干净了。”   却偏偏这时候隔壁房的另一个人要来搅局。虞素回头看她,她长得不算难看,只是眉骨上一颗痣,放在别人脸上也许是风情,但在她这儿,却只是更衬得她刻薄。   虞素也不恼,只是不紧不慢地说:“即使你的罪名洗的干净,从前斗不过人家,以为从这里出去了,再斗一次就能做赢家不成?”   她说完便施施然的从那女子面前走过。   洗漱过后,透过窗户的缝隙发现月色如洗,她扬起嘴角,却是发现,如今的月亮与百年前并没什么差别;终如昨日死。   虞素前生姓虞,单名一个姝字,号为明华,先为帝姬,后为长公主,再后为大长公主。后来东方衍建梁朝,废黜她大长公主的名位,幽禁公主府,无封号。她乳名叫虞素,不过七岁之后即不再用。   她低头去看自己的手指,心中想着,素手纤纤,总归是不体面的。原主与她面容有八分相似,她灵魂寄存到这身体之中,又添神似。她前生投缳而死,死时多少不甘心,也不知道她死后会不会有人抱着她的尸身哭上一哭。等她再醒来,便已身在百年之后的梁朝冷宫了。   重活一世,除了晓得顾惜性命,她与从前却没甚分别。永远睡眠充足,对人心缺乏基本的信任,仍旧相信物件带给自己的安全远胜于人。其实她也依旧记得自己上一世,十五岁那年,有一个少年豪气干云地对她说:   “你所拥有这些荣耀,终有一天不会再是因为你的父皇,而是因为我。”   她就这样带着甚为模糊的回忆进入了梦乡。   日上三竿的时候,虞素才慢悠悠地睁开眼睛,同宿的两个才人都兴高采烈地跟她说阿虞,今儿的午膳好丰盛。   “是吗?”   她昨晚做了一个甜梦,笑着问那两位才人,声线因为秋日的缘故而透出疲惫与沙哑。   “你起来瞧瞧就知道了。”   那两人性子老实,特地等她起来收拾好了才要开动,虞素瞧那桌案上的菜色泽鲜艳,挑起一个明了的笑容,很快打掉了那两个才人的筷子。   “阿虞你……”   “你们有没有银针?”   虞素见那两人面面相觑,自己却颇是气定神闲地说:“这里面,有砒霜。”   其实虽说是早秋,天却已经有了凉意。皇帝对于前生的记忆停留在他死前所有人将哭不哭的哀戚的面容上,他活得时间实在太长,长的足够他开拓一个属于他的盛世,却也因此错失了那个比他早死许多年,发誓永不与他相见的女子。但其实在魂魄荡然离体的那个瞬间,他是有过她会在奈何桥等他的妄想的。   “皇上您料事如神,明华夫人果真让人做了饭菜送到了虞妃……哦不,虞废妃那里。不过小的已经让人在私底下掉了个儿。”   何吕一进书房,先打了个千,之后便带着十分崇敬的口吻说道。皇帝写字的手,却并没因此而停下。而是说:“明华这个封号不好,让礼部重新给拟一个。”   何吕不敢问这他亲自起的封号是哪里不好,只是唯唯诺诺地答允了他,道:   “小的这就去办。”   阳光透过窗子的缝隙窜进来,他有流利的侧脸,上天雕琢好的眉眼与薄唇,即使抿着也显出无尽的凉薄与纨绔来。他前生,也是有着这样一张清俊的皮囊;这小辈长得与他相似,却添了别样的淡漠与漫不经心。许是上天也愿意帮他一把,让他魂归之后借着自己玄孙的身子重生,让他中兴渐渐走上下坡路的大梁,再开创一次只属于他的盛世。   只是他怕是又要与那不知去了何方投胎的女子渐行渐远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坑了~~~   先自己给自己撒花先~~   求评论求收藏~~~求感受妹纸们的光和热~~   ☆、出冷宫记(二)   两个才人听了虞素的话,费心找了根银簪子过来,没成想簪子并没变色。虞素微微蹙着眉头,两个人便不懂,明明是没验出毒来,怎么虞素依旧沉着一张脸。   寡味的鱼汤倒映出她的瞳孔,原先的清亮渐渐被云雾般的迷惘所取代,虞素一个不察,记忆很快豁开了一个口子。虞素不是原主,虽继承了她部分的记忆,但想起来的时候并没那种锥心刺骨的疼。   原主虽说打从皇帝亲政就陪伴在侧,却一直斗不过如今已贵为夫人的张云芙。张云芙是原主的死敌,若在昨日之前,她留原主一条命还情有可原;但皇帝巡幸冷宫之事一出,应该会有人对自己下杀手才是。   在原主的记忆中,那皇帝贪色驽钝,从来只晓得抱着美人儿取乐,但昨日她见那皇帝,却觉得他还算伟岸清明;也不知道是原主的记忆出了错,还是自己被表象所欺骗。   但很快她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东方衍与公孙氏的子孙,哪里会是什么好货色。   两个人见她脸上有了或喜或嗔的神情,而不再僵直地站在那儿,其中一个活络些的趁机拍拍她的肩,她不喜这样不庄重的做派,却隐忍不发。   “原是我多虑了。”   只因她现在已非金尊玉贵的身份,若是拿乔,反而不美。   虞素潦草的吃了一顿,两个落魄才人嘴里的好菜,牛肉太老,鱼汤太腥,吃着实在没甚滋味,将将能填饱肚子就立时搁了筷。   她上辈子显贵,贵女中的贵女;一生没受过什么苦头,除了姻缘不美,结局潦倒。   命运总是这样,翻云覆雨,百转千回,虞素尚不知前程几何之时,长秋殿那边已经闹得天翻地覆。   礼部事办的十分的快,不到一个时辰就拟好了新的封号送进宫。东方止也没多看,随便圈了一个名字出来就开始写旨;申时一刻,日影就要西斜,这是建章宫的太后每日诵经礼佛的时辰,这个时候的辰光总是带着些落败与挣扎的颜色在里头。   这是何吕平生头一次宣旨。半月之前,他尚是御前十分不起眼的梳头太监,从皇帝幼时就替他梳头,从没想过能有今天。何吕手里虽拿着意头不那么好的圣旨,却还是因得君上看重而感动的热泪盈眶。   张云芙接了旨,从此满宫都晓得,明华夫人突然就变成了僖贞夫人;张云芙定力好,规规矩矩地磕了头领旨,还对着何吕说了好多的吉祥话,待何吕走后,却是将长秋殿能摔地东西都尽数摔了。   满宫里谁不知道,明华这个封号是昔年皇上亲自取的,如今换了封号,皇上究竟是什么意思谁也不能晓得;但她沦为笑柄必是指日可待的事。她赶走了身边使唤的婢女,只留一个贴心的在,黯然神伤之余,也感受着时光一点一点地走,日光一寸一寸地冷。   皇上自打半月前大病一场,对她就大不如前。她的君王曾经有一双贪婪的眼睛,他贪恋她的美色,也贪恋她的文才;即使她并没有虞素那样好的出身,却凭着天生的一股不服输的韧劲成为当朝炙手可热的宠妃。   兴许是她想的太入神,竟是连跟前多了一个人都没察觉,直到那阴测测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来,一句娘娘万安,随风散的粉身碎骨,那种苍老却在她耳边回荡着不愿走。   明华夫人是后宫第一绝色,却非草包。她并没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住,也没抬头,只是笑问:“珍珠,太后娘娘身边的第一人过来竟也不通报一声?”   言辞间颇有责怪的意思。   “娘娘别怪她了。”   叶嬷嬷垂着眼,她并没给张云芙请安,相反,却是张云芙正襟危坐起来,问:“嬷嬷为什么过来?”   “听闻皇上给娘娘换了个封号。”   “这么快就传到建章宫去了?太后娘娘的耳报可真灵通。”   一上来便戳她痛处,偏生那一位太后实在不好相与,张云芙想着自己日后保不齐还要靠她,也就忍了。   叶嬷嬷似笑非笑,本来渐渐舒朗的声音又再次变得诡谲,天已经渐渐暗了,珍珠乖觉的去点灯,却还是听见了叶嬷嬷略显出老态的声音。   “太后娘娘听说皇上昨儿去了一趟冷宫,心里十分的不放心。虞尚书一直是中坚重臣,虞家又是世代簪缨,若是冷宫里那位出来了,皇上为了拉拢虞尚书,保不齐就把本该给咱们公孙家小姐留着的位置拱手让给了旁人。太后娘娘说了,冷宫里那位,不能出来;等到时候公孙家的小姐做了皇后,必定记夫人的一大功。”   虽然心中亦有那样的不安,她还是拼着最后一丝希冀,小声问道:“皇上从来不理政事,又怎么会想要拉拢虞尚书。”   “皇上从前是不理政事,但如今风向不是变了吗。”   她心中最后一根弦崩断。   张云芙展颜一笑,眼角眉梢却带着无尽恨与毒,叶嬷嬷很喜欢瞧她这样子;年轻人,若没这一股子拼劲儿,不如早早挪去南宫养老。不然早晚也是一个死字。   “虞氏的事就这样说定,老奴不能出来太久,不然太后娘娘该念叨了。”   “嬷嬷放心。”   她未收住笑容,只是心里恨的发苦。将右手伸进桌案上的全品翡翠制成的鱼缸里,那才出生的锦鲤啄她的手,这如以卵击石般悬殊的差距让她安心。   何吕回宣室殿没多久就得了另一份圣旨。依旧是明黄缎子,上头绣着的真龙,圣上的字变了,从前温吞圆融,如今只余苍劲风流。   他有些不明白这一份圣旨的意图,但君上的决定他不会问,他不敢,也从来明白本分两个字的写法。何吕有一双不怎么精明的眼睛,也不会说什么漂亮话,但他自豪自己有着常人难比量的忠心。   何吕揣着圣旨,眼瞧着路越走越偏,天越来越暗,但何吕知道,只要圣旨一下,宫中所有的漆黑都会被点亮,所有的寂静都将消散。   水波不兴,因何吕的到来,本来平静的冷宫又再起了波澜。那平日只知出头丧气的宫女红光满面地走到虞素面前,客客气气的一句虞贵嫔,登时便让场面闹腾了起来。   如果虞素的记忆没出差错,贵嫔是正三品的位分,住在未央宫隔壁的桂宫里头。虽然能做一宫主位,分到最大的那一间屋子,但还是要与人挤在同一个院子里,婢女好像也不多,月例更是少的可怜。抱着总归比冷宫强的想法,虞素带着膈应出去接了旨。   来传旨的太监一见便知是个忠仆。   何吕见人到了,微微昂起头,不敢露出谦卑模样。   “朕惟,治国齐家;废妃虞氏,柔嘉成性,淑慎持躬,蕴此贞懿,灼其芳华;虽曾无《关雎》之德,却亦以责其改之。朕念旧恩,今册曰贵嫔,准于三日之后入桂宫明福宫为主位,钦哉。”   何吕流利且大声地诵读圣旨,却纳罕她脸上竟没什么喜色,说惶急或喜极也都不太像。   “臣……女,谢主隆恩。”   妾这个字念起来黏糊糊的,虽然占了人家身子,一时之间却还是习惯不了妾这个身份。   “小的在这儿先恭喜贵嫔。”   “公公您有劳。”   “贵嫔客气。”   她手上没什么钱财,只是下人传旨,若不打赏,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良久才把原主手上那枚宝石戒指摘了;不是什么通透的好货色,说不上价值连城,却也总值些钱。   何吕哪里敢收,推辞一番,终究没拗过她的执意。   宫人收拾了一间新的屋子给她住,又专门拨了人伺候她这三天的饮食起居。人们隐隐猜测皇帝要她在冷宫里呆上三天是为了让她记住自己曾经犯下的罪行,而见惯宫廷倾轧与帝王之道的虞素却并不这么觉得。   也许皇帝只是想让她证明给他看,他愿意再次提拔启用的人,并非一个一无是处的草包。皇帝将她放在明处,那些不想让她从冷宫里出来的人自然要在暗处放冷枪,皇帝想知道暗处的人是谁,也想看看她的本事。   毕竟,如果原主的记忆没有出错,现今世族坐大,外戚嚣张;太后是皇帝养母,开国四大家中尚屹立不倒的公孙氏嫡女,且杀伐决断,野心勃勃。没有哪个皇帝会喜欢这种局面,所以这个在原主记忆中的平庸之徒,也开始在前朝后宫着手培养自己的势力。   自己应该是被选中的打手。   有用处,就能谈条件。   想通之后,虞素觉得自己应该能很快成为让皇帝满意的打手,至此走上人生巅峰。到时候绫罗绸缎,玉露琼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虞素突然就开心的笑了。   贵嫔不是目的,妃位更是浮云,恢复从前的生活标准才是奋斗目标;不要面子,只要里子。   冷宫的床还真硬啊。想想她曾经,让人往最软的缎子里塞最轻的鹅毛,缝制好之后铺遍了她卧室的每一个角落;鹅梨帐中香要常熏,节气好的时候花养的颜色正,产的也多,花瓣撒在地上只为满室芬芳,却要隔一个时辰换上一次,不然便有腐败之气,让人不舒心。   她忘不了那样的好日子。 作者有话要说:     ☆、出冷宫记(三)   等何吕办完差回来,天已经黑了个透彻。东方止还在批折子,见了何吕,只说:“等朕批完这几本再说。”   “诺。”   说完便退到门边去。   凭心说打何吕在御前伺候的那一天起就没见皇帝有过勤政的时候,如今皇帝心性变了,当然了,若是不变,他也没有今天。何吕垂头站在那儿,心里自有想头,只听见梆子钟敲了一响,连皇帝下笔时的摩擦声也盖过了,天儿已经有些晚,皇帝却尚没有要停歇的意思。   待茶上了三遍,何吕差些都要把自己今儿要交代的事情忘干净的时候,皇帝却突然沉吟起来。   “说吧。”   皇帝的声音似乎也变得跟之前不一样了。   何吕莫名地打了个颤,揣着十二万分的小心往前走了几步,嘴里说着回皇上,身子也躬的更低了。   “僖贞夫人听了圣旨之后连着说了几句谢皇上盛恩。”   僖贞夫人即张云芙,本是皇帝跟前的红人,但如今……   “冷宫那边又如何?”   对于僖贞夫人的反应,东方止并没有兴趣。   “虞贵嫔她……”   何吕努着脑袋,像是有些为难,又仿佛是有些懊丧。   泼了墨的天,烛光交映着美人绝色的脸,她因觉得困乏,坐起来吹灭了灯。便也睡了。   虞素一大清早是被鸟鸣闹醒的。   “主子醒了。”   小宫女有红扑扑的脸跟如鸟鸣般婉转清扬的声音。虞素见是生面孔,便多问了一句。   “从前没见过你。”   “回主子的话,奴婢是掖庭局专门拨过来伺候您的。”   “叫什么?”   “回主子的话,奴婢叫彩云。”   一听就知道是掖庭局随便给起的名字。   因身在冷宫,衣裳不多,又一应的素色棉麻,倒也没有什么可挑。随手将彩云手上那几件拨着瞧了瞧便已兴意阑珊。   “唔……奴婢觉得这一身或许不错。”   彩云将那件深蓝的曲裾推到一个显眼的位置,小姑娘有一双充满着善意与期待的眼睛,虞素瞧她的脸,干干净净的,像是未受过这世间的波折一般。她不忍拒绝这样的眼神,何况这一身衣裳也不算难看。   “依你。”   彩云笑着应了,欢欢喜喜地替她更衣,手法不算娴熟,一瞧便知道是头一次做近身侍奉的活计。   “我给你改个名字,彩云追月,日后就叫舒乐吧,舒服的舒,乐府的乐。”   “奴婢谢主子赐名。”   虞素见她要跪,也不相拦。   “主子,刚才奴婢过来的时候孙姑姑说膳房已经把早膳送过来了。”   舒乐替她穿完衣裳,辰光正好。这小宫女服侍人时手脚尚有些僵硬,梳头却是一把好手。   “你让她们送进来吧。”   舒乐笑着应了一声诺。   份例之内的东西不会有什么欣喜,舒乐将食盒端进来,房里只有一个老榆木的桌子,四角有些不齐全,却也没人会过来添补。往高处走的人不会在意底下人的死活,冷宫之所以叫冷宫,冷做主,宫做辅,注定了一辈子凄凄惨惨戚戚,活不到见天日的时候。   虞素按住正准备布菜的舒乐的手,道:“这东西我不吃,你想个法子处理掉。”   小宫女睫毛就是一颤。她不知道虞素这是在检验她的忠心,也是给她表达忠心的机会。   “是。”   小宫女闷着答了一声,又不敢问她缘由。却不知道虞素很满意她的言行,也满意她的神情。迄今为止可以辨出,算是个老实忠心的。   然虞素却想着,她可以三日不吃饭,却不能三日不喝水。   皇帝下了早朝回来,就听何吕说:“皇上,长秋殿那边又将御膳房送去冷宫的食盒给换了。”   何吕早上要跟着他上朝,事情都交给了何吕的徒弟小宋处理,何吕也想包庇小宋,但犯了错就是犯了错。   “这次没拦住?”   何吕忐忑地摇摇头。   皇帝嗯了一下,也没再说话。   何吕此时倒有些不懂了。皇上如今看重虞尚书,连带着在冷宫的虞废妃都跟着水涨船高重得贵嫔之位,昨儿才让宣了旨,怎么今天就对她的死活无所谓起来。   “你去准备准备,朕要去瞧太后。”   在何吕走神的空档,皇帝又已经有了新的吩咐。   何吕忙不迭地应了诺便下去,只余青天白日里,太阳透过窗户纸照进来的光与吞吐香气的销金三足狮铜胎熏炉。   帝心不可猜,在这一点上何吕做得好,他恢复虞氏的位分是告诉虞家他作为帝王的诚意,而让虞氏再留三天是为了看虞氏的本事。这小辈的后宫里乌烟瘴气,处处都是太后公孙氏的势力。在前朝,只要有足够的时间,他有十足的把握打压氏族的势力;但后宫里,他势必需要一个可以替他肃清内帷的帮手。   只是……上次在冷宫里,那个女子从面貌到眼神,都与那个人有着让人浮想联翩的惊人的相似。他虽不喜欢替身,毕竟那个人也的确无可取代;但他因看见那个女子而产生的创痛与回味,却是真切的。不过他也明白,他所有的记忆与牵扯出的疼痛都只与那个人有关,而非冷宫里那个与她同姓的女子。   虞素饿了一天,体力不支,只好恹恹地躺在床上对着窗子发蒙。她已经想好明儿一早上去采集些新鲜的露水,断粮不断水,这是以前东方衍教她的求生道理。上辈子都没用上的法子,这辈子倒是有了去处。   在原主的记忆里,不只那一位贵为夫人的小官之女张云芙,连太后似乎都对原主颇为惮忌。原主出身不错,父亲掌着兵部,叔父们却都是御史清流的文官,父系是世代簪缨,母亲那边又都是武将;但最最要紧的是虞家是清流一派,而非世族。   那天晚上,即使有舒乐陪侍在侧,虞素依旧饿的辗转难眠。又想到这只是第三天里的头一天,虞素瞧着漆黑的夜空,眼角眉梢都余着寡淡的清愁在里头。冷宫里的桂树早早枯了,松柏却常青,只是松柏与桂树在她瞧来都是意头不怎么好的植物,一个寡淡过了头,一个惊艳了一季也就潦倒了,可这世上究竟又有什么是能一生一世都风光下去的。她想着,觉得不得解,渐渐忘了饥寒,也因此入了梦。   她翌日照样的一点东西不吃,水倒是有了,不过也太少,聊胜于无。她头一天平安无事的活着,第二天又活过了晌午,倒是让日日将她饭菜掉包的张云芙再沉不住气。   建章宫那边那边又来催了一次,张云芙小心应诺,聊表忠心。能在太后跟前当差,自然有常人没有的本事,叶嬷嬷倒也瞧出张云芙是真心想办好这件事,不论是真的忠心于太后还是为报私仇,张云芙都是尽力在办这件事的。   末了,叶嬷嬷撂下了一句:“这件事夫人不必再管,日后太后必定还有用得着夫人的地方。夫人的忠心,太后自会明辨。”   张云芙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她这几日动作太大,又未见天颜,自己尚焦头烂额,自然也乐得把这件事丢开。太后的手段……让你三更走,以为还能活到五更不成?   “终究是我办事不利,还烦请嬷嬷到时候替我说上几句漂亮话才是。”   张云芙话音才落,一把金锞子就塞到了叶嬷嬷手里。叶嬷嬷心领神会,笑着说娘娘这知礼,对太后又忠心,不愁没有来日。张云芙适才放了心。   就这样又熬了一日。   褪了钗环,将将洗了个热水澡,连着两日粒米未进,虞素乏的不行,才要合眼,就听见外头似是有异动。她生性警惕,示意舒乐吹了灯,又招收让她来自己身边。   舒乐不敢问。怯怯的过来了,却还是不敢坐到她的床上。   房里的门就是这时候被打开的。虞素登时捂住舒乐的嘴,将她拉上床来,房间里静的仿佛空气都凝住了一般,借着微弱的月色,虞素瞧见了来人的身影。   只是不知道这人究竟是内监,还是个男人。   虞素微眯着眼睛。床上没有趁手的家伙,她身上又乏,但杀意却已经起来了。风吹凛冽,刀锋借着月色起寒光,虞素顺着那光亮擒住来人的手,猛地一折,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来人的刀子抢了过来。   这种人是死士,不必留活口。于是在那人还未会过意来的时候,虞素已经用夺来的刀子刺向了那个人的胸口。唯恐一刀不成,喷溅在她脸上的血还在往下淌且温热的时候,虞素又补了一刀。   因隔的太近,虞素瞧见了那人圆睁的眼睛,与,死寂。   舒乐终于在这时候尖叫出声。   “闭嘴。”   她喝住舒乐,又用手去拭自己脸上的血。却庆幸,还好来的人不是顶尖高手,不然自己跟舒乐今天怕是要交代在这里了。   点了灯,舒乐尤惊魂未定,虞素没工夫去安慰她,只是边审视地上的尸体,边对舒乐说:“你不必怕,这人是来杀我们的。我救你一命,所以从今儿起,你必须效忠于我。你若忠心,我不会亏待你。”   “是。”   舒乐的声音颤巍巍的,怕是吓的狠了。却又听虞素说:“待等会儿人都睡熟了,咱们把他抬到院子里去。”   等明儿一早所有人发现这具尸体的时候,皇帝他,应该会提早让她出冷宫吧。她抱着这样的畅想,却见这满屋子的血腥,晓得自己今晚怕是又要不成眠。   不能留下半点蛛丝马迹才是。   一屋子的暗灯,莫名身死的人睁着不甘心的眼睛。虞素蓦地想到自己昔日初见东方衍,翩翩白衣少年,因斗败满屋子的顶尖高手脱颖而出,他身上带着慈悲与弑杀混合着的气息,唇角微微上扬,无端透出与年龄不符的勘破凉薄。她看着他的眼睛,对身旁的内侍道:“我不要他做我的护卫,我要他做我的师傅。”   记忆的琴弦崩断,她开口对尚未回过神的舒乐说:   “你去井里打些水过来。若有人问起,就说我要沐浴。” 作者有话要说:  看不到评论的悲伤的作者~~~   ~~~还有谢谢花花美丽的封面~   ☆、寒烟翠(一)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不知道是谁的惊叫,因为绵延不断,各个房里的灯此起彼伏地打开,唯有虞素她们那儿亮的最晚。   虞素被吵醒,洋洋地伸个懒腰,是月亮还未下去的光景。舒乐一夜未合眼,见她醒了,本来懵懂的脸突然一个激灵。   “拿身素白的衣裳来。”   说是素白,实则却是象牙色。不是什么好料子,颜色也不正,上头描着的花样亦不好看。死者为大,加之是深秋,素色的衣裳应景;只希望他别做个糊涂鬼,懵懵懂懂的上了黄泉路,却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为什么丧了命。   “阿虞。”   那曾与她同宿的才人心思恪纯,开口才叫一句阿虞,却很快的掩了口。院子里头突然出现一具男人的尸体,所有人的心思便都放在那悬案身上,自然也就没人嘲讽那才人说错了话。   她带着舒乐点个卯也就进去了。连着两天不吃不喝,昨儿又小幅度的与人打斗过,她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只希望这件事能传到皇帝耳朵里,让皇帝能借此警醒些,早些将她从冷宫里放出去。   皇帝下了朝,今儿是秋日里难得的好天气,叶子簌簌地掉下来,黄金急雨般。东方止手上缠着香木嵌蝉玉数珠,沿着鹅卵石铺的路缓缓地走,享受着这样安宁静谧的秋天。   有宫人匆匆地跑过来对何吕附耳几句,听得何吕心里是七上八下的。这事太诡,也太奇!何吕小声说一句知道了,便打发那内监走。东方止又走了一会儿,何吕心中揣度着,觉得皇帝景也看够,才伏身叫了一句皇上。   东方止听了,正准备往前迈的步子收了起来,问:   “可是冷宫那边出了什么事?”   何吕直想叹一句皇上您料事如神。   何吕将事情一一说了,本以为皇帝会愠怒,却不料他勾起了唇角,似赞不赞地说了一句:   “果然虎父无犬女。”   于此,何吕愈是不懂了。除了头一个早上,长秋殿那边每次给冷宫换的食盒都被悄悄地换了回来。但说皇上对虞贵嫔说多上心也说不上。   “明福宫那边收拾出来没有?”   “回皇上,一切都妥当了。”   “那就现在让她搬进去吧。这件事,还是你办。”   “那皇上您?”   “朕再走走。”   何吕应诺。   就这样,以旁人的鲜血与性命为交换,虞素踏出了冷宫的宫门。她走之前未再瞧那牌匾一眼,更别提什么留恋;舒乐尚未缓过神来,眼神飘忽,跟着轿子的时候被自己的裙子连着绊了几次,何吕本来想呵斥她,只是见虞素似乎无动于衷,便没有多话。   “娘娘,咱们到了。”   明福宫。   普普通通的正楷烫金匾额,三进的宅院,一进去便是一个大院子,树木疏落,院子里也不知道栽的什么花,应该是晚秋的菊吧。梅兰竹菊四君子,没有一样是虞素喜欢的。她喜欢的东西从来艳烈妖娆,譬如蔷薇,譬如桃花。   灼灼其华,宜室宜家。   “这院子,是我的吧?”   何吕不解其意,毕竟这宫里的一草一木,不都该是皇上的吗?当然何吕知道这不会是娘娘想要的答案,只得吃力的照字面意思理解;道:“娘娘是一宫主位,明福宫里的大小人事,自然全由娘娘做主。”   院子左右厢房都已经住上了人,左厢那边住着一位姓郭的美人,右厢是位姓王的承辉,两个人都拿着架子出来,却又耐不住心里火烧火燎的那股子好奇,便都各自悄悄将门开了一个小口子,派宫女在门缝里替她们瞧着。   正殿正室,实在都是不怎么好听的名字;唯有卧房里头的匾额上写着落画堂,只是光落一字就显得不吉祥,画字更显得小家子气。明福宫,明在前,光明磊落,福字却又落了下乘。不比未央宫那些殿宇,宣誓椒房,漪兰凤凰,不说布置,光名字恢弘煌大气的紧。   虞素将自己日后要日日安睡的卧室环视过后,带着尚懵懂的舒乐回了大殿。舒乐昨儿吓的狠了,今日纵使强打着精神,也错漏多多。   掖庭局拨过来的下人都已经在正殿跪着的。有那胆子大的,悄悄抬起头来瞧,却被何吕一个眼风一扫,就赶紧垂下了那被吓的惨白的脸。   “尚福局晚些时候会过替娘娘量体裁衣,这个月的月例银子也会给娘娘补上。”   何吕打一个千,神色也算谦卑。虞素尚还没问小厨房的事,不过何吕是御前的人,这样的小事他管不着也不必管。虞素知道他这是要走的意思,手上暂没有打赏,却也不觉得尴尬。只是笑了笑说公公好走。   说着又让舒乐去送。   舒乐是她想用的人,不怎么聪明懂权术不要紧,要紧的是恪纯跟忠心。   那皇帝今天应该会过来才是。虞素在心里计较着,又瞧着这装饰的普普通通的屋子,横梁上没有特殊的纹饰,这一切都顶普通,真怕自己在这里头住的久了,也因这顶顶的普通变得平庸。   她坐在正首描着醉八仙的檀木椅上,右手的一色漆桌摆着几样小点与净色的骨瓷插瓶。虽都是皇家内用,官窑精品,但不出彩就是不出彩。饿的狠了,随手将桌上的东西拿起来尝,顺道静静打量着跪在下手的五个宫女跟两个内监。   “你们这里头,谁会刺绣?谁会插花?”   即使是量体裁衣,但凭她现在贵嫔的身份,不会有什么好料子好花样。等见到皇帝,还是好好地跟他谈待遇问题吧。   几个人先沉默了一会儿,才有一个怯怯地声音道:“回贵嫔,奴婢从前是在针工局做事的。”   “你叫什么?”   “回贵嫔,奴婢朱砂。”   “其他几个呢?”   适才各自的报了名姓。   等舒乐回来,虞素已将几人的事情安排好。舒乐脸上渐渐恢复血色,见了虞素,也知道规规矩矩地叫一声贵嫔娘娘。   “你们都散了吧。”   几人各自告退,舒乐却不敢走,只兢兢业业地侍立在侧。   “我要去补一补眠,你昨儿也跟着累了一夜,又连着几日没吃东西,也去填一填肚子。”   “诺。”   虞素是新入住,尚寝局照着规矩给做了百子千孙被,一水轻佻又凝重的大红色瞧上去好看。只是被面上的图案还是绣的潦草了些。床尚算不得软,不过比冷宫里那仿佛硬邦邦的木板一样的素净强了许多。虞素亦是困得狠了,也没怎么挑剔就入了梦。   等虞素转醒,月亮虽还未出来,天却是灰蒙蒙。房里掌了灯,衬的朱砂的脸越发暗。   “娘娘,皇上正在正殿里等您呢。”   虽然知道那皇帝今日必定会过来,只是真等到了这时候,心绪却是起伏难平。大概是睡得太久,太阳穴一突一突地跳。   “尚衣局来的时候您正睡着,就约了明日再来。”   “那衣裳呢?”   出了冷宫,身上那一股子素劲儿也尽数褪了个干净。朱砂大抵是没料到她不问皇上先问衣裳,先是愣了一会儿,迟迟才明白过来。   “先送了几件衣裳过来,说是比量着娘娘从前的尺寸连夜赶好的。”   “拿过来我瞧瞧。”   想来那皇帝也不是才过来,竟已等了这么久,再等些时候也是无妨。   朱砂听了,嘴唇略动了动,千言万语却还是成了一个诺字。   五身衣裳,也许在尚衣局的人看来已经足够,但在虞素瞧来,只让她觉得寒酸的紧。这是朱砂头一次伺候她挑衣服,自然不知道她的脾性,只见她选了又选,时不时就把眉头蹙起来,吓的朱砂还以为是自己不会伺候,让主子恼了她。   蜜色的起花八团倭缎盘口对衿褂,匹配着石青的襦裙。虽说在虞素瞧来还是素了些,但料子也算得上是好料子。虞素拧着眉,淡淡地说了一句:   “就这样吧。”   朱砂这才明白过来主子是不满意这些衣裳的样式。心中暗暗咂舌,想着这位主子怕是个挑剔难伺候的。   待虞素打扮好,差不多磨磨蹭蹭地过了一炷香。何吕在外头急的不行,好在皇帝并没有露出不耐烦的样子。   “贵嫔娘娘来了。”   不知道谁低呼一句。   至少在虞素心目中,她算不得盛装打扮,但身上却自有一股迫人的气韵。东方止玩着数珠,瞧见她的时候捻珠子的手也顿住,心里虽波澜暗涌,但很快就平复了。   虞素只觉得这皇帝跟原主记忆里的那一位不太像。不过这不干她的事,她行了礼,说一声皇上吉祥,就很快退到了一边。   她不太愿意瞧他的样子,尤其是在这样安静又寥落的时辰;毕竟,他实在长着一张太容易勾起她回忆的脸。她实在不愿意在这不合时宜的时候显露出不合时宜的情绪,也不愿意因牵扯出昔年的记忆而显出萎顿的神色。   “坐。”   正殿里灯火通明,东方止的眼神在虞素身上有片刻停留,不过是淡淡扫过。皇帝有什么情绪谁也不清楚,有些人不敢猜,有些人猜不透。   “正殿里的窗户纸糊的不好,一点风都能吹进来,皇上还是随妾往暖阁里去吧。”   知道这皇帝过来必定不是诉衷肠的,这地方不适合密谈,且她是实在嫌弃明福宫里糊窗户的纸。透风也就罢了,还难看。   东方止知道她聪明,却没料到她挑剔。原先虞尚书说她性子文静,怕是不实。   “也好。”   东方止说着便要站起来。何吕忙去帮扶,心中却不明白,君上对贵嫔冷淡也就罢了,怎么贵嫔对君上也是这般拘谨不上心。 作者有话要说:  未央宫   皇后   正一品:妃(四人)   从一品:夫人(三人)   正二品:昭仪、昭训、昭华(各一人)   从二品:淑媛、淑仪、淑容、顺仪、顺容、顺华(各一人)   桂宫   正三品:贵嫔、贵姬(各三人)   从三品:婕妤(七人)   正四品:美人(七人)   从四品:才人(七人)   正五品:良人(十人)   从五品:慎仪(十人)   正六品:承辉(十七人)   从六品:列荣(十七人)   正七品:御女(十七人)   掖庭   从七品:夜者(无定数)   正八品:充衣(无定数)   从八品:选侍(无定数)    寒烟翠(二)   到了暖阁门口,左右的人都识趣的没跟进去;两个人刻意保持着一段距离,各有各的忌讳与心思。      唯有何吕觉得,自己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      虞素一直微微昂着头,亦没有像宫中其他妃嫔那样走那种常见的先秦淑女步。虽也袅娜,但那袅娜里却始终带着一份慑人的气魄。何吕摇摇头,他虽不记得虞贵嫔原先是什么样子,却也知道,皇上是不喜欢这样的女子的。      房内灯也暗。曾经她房里都用夜明珠做饰,即使夜晚也可轻易让它亮如白昼;举国之富,供大长公主一人而已。这是往昔御史言官们写的奏折,明明是斥责的语气,却因这样的生动写实而被她牢牢记住。      两人并无旧情可表,虞素自然知道这些做皇帝的,金尊玉贵,最最要脸面不过,也没不识时务地等着他先叫一声虞贵嫔。      “皇上愿不愿意手谈一局?”      东方止点了点头。做一个请的手势,脸上却挂着漫不经心的表情。做皇帝的礼贤下士,本来该是美谈,但她却不懂他明明已经做出平易近人的态度,身上的威慑却仍在。虞素已经很久没见过谁的气场强于自己了。      虞素执白子,白子先行,既是抢占先机,也是以此为敬。虞素并不是高手,只用一炷香的时辰就已分出胜负,虞素却不恼。她施施然看自己做困兽之斗,优哉游哉,终是由东方止率先打破了沉默。      “没想到你人聪明,棋艺却不精。”      他的声音与他的面容一样让人想入非非。虞素手一松,棋子便直接掉在了棋盘上。棋局被打乱,好在胜负已定,也没人愿意再看这残局。      “不敢当。”      虞素用左手去牵右手的袖子,又用右手细心地挑拣着棋子。她神色语气都不谦恭,被小心隐藏的倨傲跟蔑视却依旧会在眼角眉梢间流露出来。      “皇上赐妾明福宫便是告诉妾,妾所拥有的福气尊荣都源于皇上,而非旁人。”      东方止只是微笑不答。把这些明里暗里的算计放到一边,他不明白的却是这个女子缘何拥有纵使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自若的镇定与自信。这样的女子他两辈子都只见过一个……莫非……但很快皇帝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他一人重生至百年后自己玄孙的身上,这样的事情怕是万中无一,而她,应该早已过了奈何桥,喝过孟婆汤,如今怕也是年方二八,忘了前生恩怨,做着待字闺中的千金小姐。      皇帝带着这样美好而又哀戚的绮愿,又听她说:      “冷宫两日,妾粒米未尽,只因知道宫中波诡云谲,不是人人都忠于皇上,也不是人人都想让妾出来。不过妾相信,有人不想让妾出来是为私,有人却是为公。”      在皇帝面前露尽聪明相实则是大忌;但就像以毒攻毒的法子一样,她想做让皇帝信任的打手,就需让他看到自己的实力。果然看见了皇帝微动的表情。      “朕说过,你很聪明。”      “妾也说过,妾的尊卑荣辱,从来都只是皇上一人所赐;妾理应遵从皇上。”      她尚在等东方止说一句孺子可教,却只得到他一问。      “你们忠于人,有人想要的是权位,有人想要的是声誉,也有人只是想要财富。你呢?你要什么?”      东方止前生赤手空拳博得天下,他一生经历过无数次背叛,深知人心难测,许多时候,为情为利而已;而情字难得,不比以利相诱,合则成,不合则散。      “妾现在只想请皇上赏妾一个会做药膳的姑姑与一个川鲁粤淮扬样样精通的厨子。”      虞素说的是正经话。      “你耽于口腹之欲?”      皇帝瞧她神色坦然,便知不是作伪。但如此,他却是更不懂了。如今后位空悬,公孙家对这个位置从来势在必得,但虞氏女却也是有这个资格担当的。      他本以为她这样卖命,要的是后位。      “食色,性也。”      虞素低头说的自然。两方棋子归位,黑白不相犯,就如她与东方止。梳理过的记忆已经告诉她面前这个男人是东方衍的玄孙东方止,虽说气韵神态与记忆中不同,基本信息却怎么都不会错。      “朕应诺你,从今儿起,你替朕盯着这宫里的一草一木。想必谁是忠谁是奸你心里已经有了成算,冷宫里突然出现的那具男尸究竟是谁派过去的,朕相信你也清楚。”      虞素淡淡一笑,在棋盘上划了公孙两个字,太后复姓公孙,只是她不称太后,却以姓氏为替代,虞素写完始觉张狂,却不料这样的张扬正中东方止下怀。毕竟他也不会启用一个会慑于太后权威的女子。      “其二,朕需要借你之手对后宫势力做清算,所以从今儿起,你或许风口浪尖,或许寂寂无闻,但有些时候,你得伴驾左右,留宿宣室殿来掩人耳目。”      她听罢,睫毛便一颤。      她从来只想做一个跟这皇帝没甚牵连的打手,即使不是自己的身子,却还是……虞素正犹疑,就听皇帝说:      “你父亲说你性子贞静,但朕却觉得你这人挑剔且聪明。你性喜奢华,这样的性子替朕办事实在是再好不过,掩人耳目,让人觉得你仅仅只是宫中得势些的妃嫔。只是得势的话便需骄奢张狂,于名声上来说怕是有碍,只看你……”      骄奢!      她何尝不知道皇帝的打算,皇帝如今要用她用虞家,但吃得起甜枣就受得起巴掌。虞家世世代代都是皇党,在清流里名声太好,帝王心术,最要紧就是权衡;让虞家的姑娘做个略有些骄奢的妃嫔,给御史言官一个戕子,也好借此压制虞家。      但她现在关心的,并不是皇帝的打算。      “成交。”      虞素说着,便自行站起来。灯也暗了,她去给灯添油,却忘了禀告一句。东方止莞尔一笑,却是哑然。      她竟把自己跟他放在了相同的位置上,好在他并不是在这上面喜欢过分计较的人。      “从今儿起,你就是朕的人。”      这话在虞素听来,只觉得有说不尽的暧昧古怪;她添油灯的手一颤,跟着摇摆的影子映在墙上。东方止见了,始知原来这女子也有慌张的时候。      “妾领命。”      话说到这个地步,看样子皇帝应该是要走了的。她转过身来跟他行了一礼,道:      “妾恭送皇上。”      这已经不是东方止第一次惊异于她的聪明。善于揣度帝心可不是什么好事,但也只有这样的聪明,才能替他在后宫里权衡,替他与太后为敌。      “厨子跟做药膳的宫女明日就会挑好了送到你宫里来,伺候你的几个宫女跟内监都是朕选的人,你不必担心。需要的时候,朕会将你捧成宫中第一人,到时候你必会成为众矢之的,但记住,你可在人面前嚣张,但切勿露了聪明相。还有一宗,你宫里那两个嫔妃母家都是公孙家的人。你尽早抓着她们的把柄,朕有大用。”      “皇上放心。”      瞧着她那笃定的笑容,东方止又一个恍惚。这一次,虞素倒是看清楚了。      她从来不敢看他的脸看的太久,于是很快就垂下了眼帘。      “妾恭送皇上。”      皇帝与她有着同样的想法,便也道:      “就不用送出去了。”      “是。”      长秋殿与建章宫宫灯不歇,直到各自收到了未留宿的字条,才渐渐灭了灯,将宫殿融入夜色。      太后保养得宜,远望如三十许人。她那和善面庞上有着一双沟欲难填的眼睛,抬起头谁也不瞧,只用着嗟叹语气,轻飘飘,却不容置疑。      “告诉家里,让展颜打扮打扮,明儿哀家要宣她入宫。”      宫门已经下钥,但这节骨眼,没人敢违拗太后的懿旨。叶嬷嬷给太监可人使了个眼色,底下人便答立时去办。太后公孙氏适才点点头。眼睛逡巡一周,神态也更加放松。      “哀家乏了。”      建章宫的灯,暗了又暗。      宫中尚没有皇后,但晨起请安的规矩却不少。自打半个月前皇帝削了僖贞夫人张云芙的权,晨昏定省就全落在了各宫主位的身上。      郭美人与王承辉天还未亮就已经在殿门口站着了,霜寒露重,两人虽都穿着大氅,但一阵风吹来,还是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请她们进来吧。”      她晓得消息的时候尚在床上躺着未起,但这种时候给下马威并非良策。皇帝要自己查她们,那必定是有错漏可查的,就算没有也不要紧,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她上辈子见得多了,区区两个低位妃嫔,三天足矣。      虞素早上素来有懒床的习惯,且她从来不惮于让人等。磨磨蹭蹭过了近半个时辰,又让人将自己十指浸上蔻丹缠好,才过去。      王承辉还好,郭美人已经十分的急不可耐。不过她运气也是十分的不好,才说了一句贵嫔娘娘的款儿可真大,就被王承辉拉住了衣袖。      这样的天气,她穿的却还轻薄,不过盖在身上的大氅却是十分的厚实漂亮。郭美人正想回头去瞪王承辉,余光瞟见虞素,登时便露出文静自然的笑容。      “本宫来的是有些迟,只是郭美人也不必这般着急,毕竟青天白日也没机会侍寝,在宫里闲着也是闲着,又何必在意在我这儿多等这么一会儿。”      说罢也懒得再看郭美人的脸色是好还是不好。皇帝要她装出宠妃的派头,殊不知骄奢二字正中她下怀,所以即使知道他这是有敲打虞家的打算,也是很干脆的应了。      虽不知原主娘家那边究竟是什么光景,但就记忆上来讲,原主也不是最受喜欢的那一个,不过是占着嫡长女的名头,得着份例里该得的好处而已。   ☆、夜合花(一)   郭美人算是新入宫,而眼前这位虞贵嫔,却是已经在冷宫里晒了近两年的太阳。一位被弃置的妃子陡然被皇上抬起来成了贵嫔,本来就有诸多人不服;郭美人偏不巧就是这其中之一。   “贵嫔娘娘在冷宫里呆久了,怕是晨昏定省的规矩也记得不太清楚。如今宫里尚没有皇后,娘娘自然可以睡到日上三竿,任由妾与妹妹在这儿苦等;只是若到时候立了中宫,娘娘再这般懈怠,怕是要吃不少的苦头。不过娘娘有皇上宠着,想必也是不怕的。”   王承辉一个劲儿地拉郭美人的袖子,偏生她正说到兴头上,哪里还愿意管从来只晓得跟在她后头的唯唯诺诺的王承辉。虞素知道,郭美人这是仗着家世,仗着那位自己到现在还未打过照面的太后;年轻的狐狸倚仗着老虎的威严耍尽了威风,却不知道靠山山倒,靠水水流!   虞素任她说完,任她耍尽了张狂,自己却在上首施施然地坐下;也不说话,只是拿起哥窑的盖碗喝了口茶,御膳房送过来的点心也忒难入口,花样倒是好看,就这么摆着,让它成个景便也罢了。   只是那郭美人兴致勃勃地说完,见正主竟是连眉头都没皱一皱,心下难免有些发憷。她心里这一慌,面上难免就显出来。虞素饶有兴味,莲花纹的更漏不知愁地走着,终是王承辉按捺不住,怯怯地说了一句:   “还请娘娘息怒。”   “本宫并没恼她,何来息怒一说。”   说完,她瞧见王承辉脸上一闪而逝的复杂。虞素对这两人的性子有了定论,也就收起了咄咄逼人的样子;毕竟,跟这样的小角色较真实在是犯不上,说出去掉价。   郭美人食不知味地吃了右手的点心,王承辉只一味地做小伏低,像是生怕人瞧见她似的;又过了会儿,舒乐上前跟虞素咬了句耳朵,虞素听了心情大好,便道:   “你们先回去吧。”   说完余光扫了正准备站起来的郭美人一眼,施施然勾起一个笑容。也不晓得是虞素气场太足还是郭美人心虚的过了头,脚底一个不稳就要往下滑;还好那位王承辉眼疾手快。   “美人身上的那件大氅甚是好看。”   郭美人连说着不敢,就要将大氅供上去,左右见虞素没有阻拦,那离郭美人最近的宫女便凑上前去接。   舒乐不明白贵嫔娘娘为什么会要这件大氅。娘娘眼皮子不浅,甚至可以说是十分的挑剔,她这样做,岂不是给郭美人跟王承辉留下了一个错误的暗示。又或者……舒乐一时想的入了神,竟是连已经走到了虞素前头也未发觉。   虞素拍拍她的肩,因此而缓过神来的舒乐被眼前这场景吓的一哆嗦,才要跪下讨饶,就被虞素扶住。   “不必。”   “谢……谢娘娘。”   在场的人并没一个如舒乐一般见识过虞素的厉害,难免觉得她小题大做;当然也有那机敏的,已经借此揣度起虞素的性情来。   东方止办事雷厉风行,人虽不是何吕送来的,但那小黄门也客气的很,毕竟是皇上亲自赦免的人,虽说昨儿未曾留宿,但日后会如何谁也说不好。   虞素如今手头有些银子,便也不吝啬,给足了打赏,认过人也就回去不提。皇上亲赐的川鲁粤淮扬样样精通的厨子跟会做药膳懂鉴毒的宫女,消息甫一传出来就在满宫里引起轩然大波,太后亦冷了脸,道:   “只怪哀家心粗,从前他在哀家跟前尽孝的时候,可没察觉他竟有这份细致。”   公孙展颜如今正是二八芳华,本该梳妇人髻的年纪,却依旧垂髫。公孙家的姑娘从来都是年满十八方能出阁,究其这一规矩的根源,还要从公孙家的第一位皇后,孝懿慈皇后说起。   天色还早,厨子急着要在虞素跟前露一手,巴巴地奉了早膳上来。一碗水仙陈,一碟虾饼,一份六乾白玉酥。   “舒乐,去赏她。”   懂得巴结,便懂得畏惧。   虞素拿起筷子,才夹了一块虾饼,却又忆起自己昔年作为旧朝余孽入宫;适逢他跟公孙氏的长子满月。公孙氏夹了一块虾饼予她,如春风一缕的笑容,却因为显得太真,才让她觉得假。都说公孙氏贤良,可真若贤良,又怎么会下公孙一脉嫡支嫡女年满十八方能出嫁这样的死命令。说到底,也不过是为自己母家大皇长子三岁的嫡长女铺路而已。   只可惜那路究竟顺遂与否,自己却再无缘得见。   碎碧成影。公孙展颜随侍在侧,瞧着建章宫里辉煌的光景,虽是长房嫡女,自幼见惯富贵,但她还是被太后宫里那些如神来之笔的摆件所吸引,心里难免生出一丝憧憬来。   与太后不同,在晓得皇帝不合规矩地赏了那姓虞的女子一个大厨之后,却觉得这皇帝是个会疼人的,加上出手又阔绰。年轻女子,自然易被这样的男人吸引,从而生出许多的妄想。   “不如,叫那女子过来用膳吧”   她也实在好奇,一个从冷宫里出来女子,若说是家事的缘故,又缘何能得到皇帝的青睐?   太后左手带着护甲,皇家御用的金龙之色,本来张开的手突然微微地蜷起来,眉骨也突起。却是笑道:   “哀家竟是没想到这个妙宗。”   公孙展颜心一松,便想趁着这个机会好好剖白一番。   “姑母眼睛要盯着六宫里的大事小情,哪里会关心这些微小之事。若展颜有幸,日后得以侍奉在姑母身旁,姑母便也不必像现在这般劳累。”   太后听了,连声大慰地说了三个好字。   “我公孙家的女儿,就是要有这样的志气。”   太后挥手便叫了人过来,只吩咐那小黄门:   “去,传哀家口谕,赏贵嫔虞氏建章宫用膳。”   公孙展颜听了,心里一块石头落地;都说她这位姑母生性多疑,此次入宫,却觉得姑母并非传闻中那般;甚至,还十分的亲和体贴。想想日后……不自觉地莞尔一笑。   太后用余光撇见,便又生起一丝奇诡的心思来。还是年轻了些。年轻人,沉不住气,自大自负,小心思藏不住;不过毕竟是她血亲,不怕不听话,更不怕……   虞素一早上被那道虾饼搅了心情,如今正歪在美人榻上瞧厨子奉上来的菜谱,只打算着午膳时候好好讲究一番。虞素手正敲在最后一道的菜名上,就有内监领了建章宫的宫人过来传太后口谕。   “贵嫔娘娘您大喜。”   大喜。   不过是叫人过去用膳都要让人传口谕,太后娘娘好大的口气跟排场。虞素自觉被人搅了清净,轻轻合上那本藕粉缎面包好的菜谱,面容不善,语气也怠慢。   “可真是劳烦公公您跑一趟。”   “太后娘娘既下了旨,奴婢跑这一趟是应当的。还烦请娘娘您快些,免得到时候让太后娘娘等的急了,咱们可是谁都担待不起。”   小黄门见她没有打赏的意思,很快收起了一副笑脸。本就是太后近前伺候的人,从来都是人人巴结他,哪有他去巴结别人的道理;何况这一位……建章宫上下谁不知道,就在刚才,太后娘娘还因为皇上对这一位的偏宠发了好大的脾气。   活不长的人,又没点眼力,对她再客气也是白搭。小黄门这样想着,谱也摆的更大。   “公公您不搭把手,我可起不来。”   那小黄门脸又一沉。但毕竟是个下人,不敢明着顶撞主子,低低地道一声诺,本来直挺挺的腰杆也跟着弯了下去。   她的手才搭上小黄门的胳膊,就看到他阴沉的脸。她心里没什么想头,跟这样的人生气犯不上,终究也不过是个下人。   虞素前脚才踏入建章宫的门槛,僖贞夫人后脚就得了消息。往家递的信到现在也没有回音,现今世族做大,皇上又非太后娘娘亲生,从前不问这些也就罢了,但如今……自己家世寒微,从前那样的位置她是不敢想的,但家里若真是搭上了那条线,说不准还能拼上一拼。只等她们鹬蚌相争,自己能够坐收渔翁之利。   “妾虞素见过太后娘娘,太后娘娘金安。”   虞素行的是大礼。但太后并不正眼瞧她,公孙展颜倒是好奇,却也只是拿余光去瞟,免得被她发现落了下乘。   舒乐跟着她一同行的大礼,因见太后久久不叫起来,心下惶然,但主子还稳着,自己不敢也不能给主子丢人。只是她姿态实在僵硬,建章宫中的宫人瞧了脸上不免带了鄙夷之色,更有那胆子大,明目张胆的交头道:   “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还是贴身的宫女呢,小家子气十足,真是没脸面的紧。”   大殿里空荡荡的,即使声音压的低,模模糊糊还是能听出意思来。虽是低着头,却依旧能瞧见脸上的样子,舒乐吓的豆大的汗珠直往地上滚,正主虞素却还是没什么表情。   太后倒是觉得奇。   她从前倒也不是这样的,又想到自己那个殒命的内侍,看来这虞家人,到底还是留了一手。   “起来吧。”   虞素听了,淡漠地直起身子。跪得久了膝盖会麻,这样贸然站起来仪态不雅,她从来重容色,又好脸面,可不想这样出丑。还是舒乐乖觉地说了句谢太后,虞素也跟着说了,说罢便安然等着舒乐上来扶她,即使自己在这位太后面前是小辈,是个她自以为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可以轻易收拾的人;虽然不想挑事,但虞素真的不害怕。   何况太后复姓公孙,东方家覆了虞家的国,是国仇家恨;但她虞素跟公孙氏,那是不共戴天! 作者有话要说:  撒花~大家中秋节快乐   谢谢小夕妹子的地雷~   ☆、夜合花(二)   即使有舒乐帮扶,虞素的脚依旧软的厉害。太后给她赐了座,又让宫女上了顶好的西湖龙井上来。虞素宫里只放着些陈年的普洱跟六安瓜片,按虞素的话说,可真真是不能入口。可见掖庭局做事还是不够用心。毕竟,到底是从冷宫里出来的,说是贵嫔,跟从前的妃位比还是差了一截,加之僖贞夫人跟太后似乎都对她颇是不喜,他们怕是也不敢触这个霉头。   “也唯有狮峰的老井才能出这样的好味道。”   虽这样说,她却也不过只是抿了两口。   公孙展颜只觉得这人好大的派头,说是世代清流,这女子,跟她平常接触的那些世家女在气场上却不相伯仲;不,该说是更加狂妄自恃才对。是不是因为在皇上身边侍奉久了,沾染龙气,这才练就出这样宠辱不惊的镇定?   “你冷宫里两年,倒是历练出来了。”   太后拿那寸长的护甲敲着木桌子,隐隐似有梵音,大概是因为请来的姑子在暖阁里念佛缘故。虞素眼皮一抬,只觉得太后身上的杀伐之气太重,身边坐着的大概就是公孙家的嫡女,世家长女,气派是有的,也必定不笨;只是想要入主中宫,还得先要过她这一关。   皇帝是不会让公孙家再出一个皇后的,不然也不会启用她。   “太后娘娘您说的哪里话,冷宫里残羹剩饭的,妾日日闭门思过,如今能放出来,只求能不再惹娘娘生气,惹皇上生气。”   她不愿意跟太后打嘴仗,免得被人借题发挥给她治一个大不敬的罪名。但是她这番客气,在太后听来却觉得老大不舒服。   也不知道太后此时是不是已经动了杀意,不过但凡能在后宫里屹立不倒这些年,即使自己不能生儿子却还是抱了个养子让他坐皇位,又对前朝多有染指,这样的聪明不能不说是独一份。只是她已经派人对自己动过一回手,皇帝现在又对朝中之事上了心,前朝后宫,牵一发而动全身,公孙氏短期内怕是不敢再轻易要她性命。但其他嘛……虞素一副谦卑样子,心中却是百转千回,宫中的午膳应该已经摆的妥当,却不知自己能否撑到那个时候。   谋算人心,她从来都是个中好手。   “这位就是娘娘的内侄女吧。”   在太后尚未说话的间隙,虞素余光瞥见似乎已经按捺不住的公孙展颜,实时地拿她堵住了太后地嘴。   ***   皇帝正在煮茶。昔年他尚在明华府中,因机缘习得这古老的手艺,日后他每每杀人,战胜或战败之时,都会独自在密闭的空间里烹茶;那些随之蒸腾起来的白烟能很快的安抚他的焦躁不安,它们很快地出现又很快地消散,就如同他颠沛的人生与他求之不得的明华。   僖贞夫人来的实在不是时候。   皇帝本想说不见,但话未说出口就想起张家最近动作不小,张家是寒门,寒门有时候会忠于世族,但亦可以成为讨伐他们的利刃。   “让她在暖阁等着。”   僖贞夫人张云芙虽说带着精致妆容,形容凄楚,但皇帝不想见你。且这厌恶并不会因她这楚楚可怜而削减半分。一见他,僖贞夫人心神一荡,忙迎上前,却只见到皇帝平静淡漠的表情。见此,张云芙的神色难免一僵。   但最终还是见过了,又自顾自的找地方坐下来,低低小小的一句皇上直叫的人心窝子都酥掉,却并没因此打动皇帝分毫。僖贞夫人揣度着皇帝的同时,皇帝亦是在揣度她。   能以寒微家世,成为宫中首屈一指的宠妃,僖贞夫人张芸芙确实有她的独到之处。只可惜一朝天子一朝臣,从这一位皇帝的芯子换了之后,昔日僖贞夫人一人独大的场面怕是要一去不复返。   不过听说张家最近搭上了那一位。张家家世不高,现如今却也有了争上一争的意思。这样也好,想将那些个世族连根拔起,就得提拔这些门肆祚薄的之徒。虽不想宠幸,但却有用;所以他虽削了僖贞夫人的权,却没有更大的动作。   “妾听闻皇上近日都睡得很晚 便特地做了鲜鸡汤,好替皇上补一补身子。”   “你的耳目很灵通。”   张芸芙正在舀鸡汤的手一歪,幸而汤汁未再溅出;她脸上笑容凝固成一个尴尬的弧度,但很快也就收放自如了。   “皇上惯来喜欢取笑臣妾。还记得当年您要封臣妾为夫人,选字的时候,硬是要选明华二字。您那时候意气风发,许诺要让臣妾享尽这世间容华,就如同前朝的那一位明华长公主一般。即使如今您替妾改了封号,妾也明白,皇上是不想让妾去学前朝的那一位,免得到时候被万民唾弃。皇上您心中有丘壑,只是不论您是如过去那般洒脱,还是像如今这样稳重,妾都愿意做您的解语花。”   张云芙轻声慢语,本是想借着旧时的事,再做出一番懂事的样子;借此勾起皇上的情绪。连着将近二十天未曾侍寝,对她来说可是闻所未闻的事情;好在皇帝亦未曾召幸旁人。   本来已经等着要被君王拥入怀,张云芙脸上神情越发凄楚,她警醒着耳朵,生怕自己漏听一句情话。   “何吕。”   皇帝本来坐在上首,张云芙还端着鸡汤;见他神色淡漠,一时之间竟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这不对。皇帝的反应与她的假设相差十万八千里,她笑容牵强,却不敢不笑。   “僖贞夫人语出不逊,着罚俸一年,降为昭仪。”   不说僖贞夫人,连何吕都被皇帝突然的情绪弄得一头雾水。但正正经经地下了旨,他与僖贞夫人都必是要应的。何吕尚好,毕竟与他无甚关系,他只是一个帮忙将旨意传遍六宫的人,而僖贞夫人,却是立时瘫在地上。   “皇上。”   不像旁人会即刻喊一句谢主隆恩,僖贞夫人张云芙却是登时落了泪哭求。只可惜她到底没能明白今非昔比的道理。   ***   虞素几人落了座,按理说公孙展颜虽是太后亲眷,却并无封诰,理应坐在最下首才是。但太后要抬举她,虞素也不能强拿规矩说事。太后先动了筷,却又嫌那双筷子不够漂亮好看。   叶嬷嬷实时凑上来,太后一个眼风一扫,将筷子置地,嘴里说着:   “做事怎么这般不经心,这样的质地样式,怎么能进建章宫。”   “娘娘您息怒,新来的下人不懂规矩,奴婢这就去给娘娘换。”   建章宫里启用的都是些训练有素的宫女内监,不多时就给太后准备好了全新的杯箸。那小黄门走的也太急,眼见着就要撞到虞素,却及时绕开,虽还是蹭到了些,却好歹没有冲撞。   “公公东西掉了。”   虞素见太后眼睛一直盯着她,知道有异,何况那一位小黄门身手其实算不得灵敏。说着便将那小黄门方才借势放在她身上的小福包随手那么一拨,那东西赫然便滚落到她脚底下。   太后看她的目光,又显得更加深长。   “福饼,还不去给虞氏告罪。”   太后声音凉凉的,因一字一顿,而显得分外悠长。这一次,公孙展颜始知自己姑母的厉害。   “罢了,这位小公公也是急着做事,何况是他自己掉了东西,又何必给妾告罪。”   说着,竟亲自弯腰去捡那福袋。   要知道,那福袋里头装着的可不是什么好东西。福饼身手好,以为自己照吩咐,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东西放到虞贵嫔身上,到时候事成,自己必定大功一件,没成想……   “耽误娘娘用膳了。”   “无碍。”   见太后动了筷,虞素也就不再端着,这一关算是过去了,只是梁子结的太大,想必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太平。   虞素走后,太后屏退左右,只留公孙展颜一人随时在侧,女子脱簪待罪,嘴里念着:   “小辈公孙展颜不孝,愿以二八之年入宫伴驾。孝懿慈皇后在天有灵,还请宽恕则个。”   袅袅余烟,太后恍惚的记起来自己初入宫闱之时,也如展颜这般年轻。此前她尚有让展颜再等一等的打算,但今日之事一过,展颜入宫,迫在眉睫。   回宫的路上,孙昭仪见罪于君上之事早已被传的沸沸扬扬;正半躺在轿子上寐着的虞素突然睁开了眼,烫金的匾额上,宣室殿三个字实在耀目。   “贵嫔您请。”   她什么也没问。没问因何要突然改道来宣室殿,也没问皇帝为什么又要见她。   皇帝正在喝自己烹好的茶。他本来是想给张云芙留体面的,只可惜她不该拿明华做戕子,即使史书工笔赫然在目,她也不该是任人诋毁的那一个。   “皇上。”   她不说吉祥。行了小礼,西厢里茶香四溢,烹茶是古法,缘不知这位皇帝也是风雅之人。   “听说你今儿去太后宫里了?”   “是。太后无甚可惧,皇上您无需担忧。”   东方止正准备放茶杯的手突然悬在了半空中。   “虞素。”   “是。”   “你在家时,就这般从容吗?”   虞素险些忘了这位皇帝是晓得原主从前的性子的。她摇了摇头,又说:   “冷宫两年,妾历练出来了。”   说罢,又是良久的沉默。   “朕要你宫里那两个妃嫔的错处,让她们吐口,朕要她们家里中饱私囊的罪证。朕给你三天。”   那茶香让虞素恍惚。一整块紫檀木嵌寿字的屏风,空隙里,瑞脑的香气一丝一丝地漏出,还有金狮铜胎香炉吞吐的白烟,看久了,却看出泛紫的贵气来。   “妾宫里逢夜点灯,那昏黄实在刺眼,此事若成,妾求皇上能赏妾六颗夜明珠。以它耀夜,也方便好看些。”   六颗而已,虞素自觉自己要的实在不多,却不知道那皇帝为什么要牢牢地盯着她看。她从不惮于人直视她,只是他的脸实在让人心虚。她正腹诽做皇帝的怎能这般小气,就见那皇帝答允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  附:一直到唐代,烹茶都是人们采用的主要饮用方法   宋元以后,改煮茶为泡茶   架空的这个朝代,基本上还是相当于宋元的,所以烹茶在里面说是古法~前面两句是度娘提供~   ☆、夜合花(三)   皇帝的眼睛有些狭长,不笑的时候还好,笑起来,实在摄人心魄。她不知皇帝在笑什么,说到底,他也只是微微地将唇挑起来,却是如春风和煦;她的自持正摇旗呐喊,却因片刻的飘忽而顿时显出了颓势。   记忆有时候实在不是什么好东西。记得的太多,又太深刻不能忘。她萎顿下来,低头去瞧自己的足。在这朝,三寸金莲依旧是很时兴的审美,这身体却不是。前生她亦不缠足,天成的大脚在世人心中算不得好看,但她却因此学了傍身的功夫,遇上了不该遇的人。   缘或劫都说不清楚,眼前一模糊,心却很快震慑起来。   “三日之期,妾必当不辱命。”   她刚刚停顿了太长的时间。如今说起话,喉头也发颤,竟不比从前笃定。皇帝暗地里打量她,心里生出奇诡的心思,总觉得这是百年之前的那个人,来跟他续前缘,来耗尽他的心智,让他再至死地醉一回。   皇帝笑笑,伸手便挥退了她。   待虞素一走,东方止便吩咐何吕道:   “去把鞠曲叫来。”   虞素并不知道皇帝已经起了疑心。   辰光其实正好,回程的路上碰见正在外头闲步的王承辉,虞素让人落了轿子,上前问了一句。王承辉只知她是个冷面的,早上整治郭美人,真真是好大的派头,她家与郭美人家是中表之亲,但早早就有了嫌隙,如今来了新的娘娘,她怎么也得攀附上,好压一压郭美人的气焰。   越是这样思量,面上那笑容也就越发的笃定。   两人同回了宫,不料郭美人却早早地在正厅里候着。她右手的檀木桌上摆着一列水晶杯,西域那边供上来的东西,贵价倒是其次,难得的是投其所好。   虞素喜欢葡萄美酒,一样爱刹月光杯。   “这是西域的商队进京时给妾的父亲带过来的,后来又随妾进了宫。妾身份低微,自知不配,想着娘娘应该会喜欢,就借花献佛了。”   谁不知道僖贞夫人惹恼了君上,更遑论她是见识过虞素的厉害的。虽有太后可依傍,但终归不是长久之计。   “我早说了你懂事。”   懂事。   王承辉在旁边直恨得牙痒痒,真是没长性的东西。前些日子巴结着太后,在自个儿跟前骂这位贵嫔的时候嘴里不知道多阴损,大清早的还嚣张的不行,现今却又不要脸的奉承了起来。   但她嘴皮子不如郭美人利索,又从来是一副老实相,见她这样却也敢不说什么,只是在心中谩骂罢了。只是她原先是笑着的,现在脸却有些垮塌。   “娘娘说的是什么话,本来就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妾还怕娘娘不喜欢呢。”   郭美人熟络地坐下来,王承辉也跟着坐了,只是这次她并没坐在郭美人下首,而是选择跟她对坐。   辰光在这种时候便显得分外好消磨。郭美人一直妙语连珠,将王承辉压的死死的,虞素亦不帮衬,只顾顺着郭美人的话说,只是时不时地对王承辉提点两句。   玉蚌与渔翁。   为了那六颗夜明珠,也为了日后的荣华,她是费了心思的。及至下弦月高挂天际,虞素换了身寡淡衣裳,这样的夜不必鲜艳亮丽,虽说她亦喜欢锦衣夜行,此时却不想费这般周折。   暗红苏绣的宫装,在王承辉看来,却还是艳了。   她怯怯地叫了一声贵嫔娘娘,又亲自给她端茶看座。她说不出蓬荜生辉那样的漂亮话,却是想在这位娘娘面前好好表示一番的。   虞素打量着她,这女子有一双与她面容不符的眼睛。大概是压抑的久了,看人的时候野心便会从瞳孔里不受控制的迸发出来,虞素淡漠地瞧着她,说辞已经想好,三天?怕是等明晚一过,那六颗夜明珠就能拿到手。   翌日只有郭美人一人过去请安。她身上环佩叮当,见了虞素,先是笑吟吟地叫了一句姐姐,又问:   “怎么王妹妹还没过来?她可不像这么不知礼的人。”   “你王妹妹病了。”   在郭美人看来,今儿宫中的氛围实在不好。天蒙蒙亮,月亮未走,星辰也明。昏暗的天昏暗的灯,实在是压得人喘不过气来。顶要紧的是今儿虞贵嫔的脸色,郭美人正揣度着,就见虞贵嫔不知道把什么东西往地上一掷。   “跪下吧。”   她的脸,像极了死神的脸。   郭美人因谋害皇嗣被送去了慎刑司,本来是几年前的旧案子了,却到了今日才被翻查出来。慎刑司的嬷嬷几鞭子甩下去,素来娇生惯养的郭美人,又因此说出了许多不入耳的秘辛。   是子时了。东西六宫静悄悄,为太后的建章宫灯火通明,木鱼诵经之声不绝于耳,檀香将宫殿装饰成佛祖的祠堂,太后坐在中央,却显出罗刹一样的弑杀。   她将册子上郭家跟王家的名字划去,到第二日,御史言官觐见,百官弹劾,郭大人与王大人可真真是连落水狗都不如。朝堂之下顿时打杀声一片,却就是这时候,一个不要命的言官顾之文,揭发郭家与公孙家狼狈为奸,鱼肉百姓的大事。   一直处变不惊的太后这一次,终是没能镇定下去。   皇帝将那六枚夜明珠放进妆奁中,又在里头放了几条珍珠项链,跟鸽子蛋大的几枚红宝石。一石激起千层浪,言官顾之文一封弹劾的折子下去,太学院的学生也联名上书,公孙一族欺男霸女这些年,早让人不满。   公孙家根基虽厚,但架不住朝中亦有不少皇党,皇帝一旨折子下去,该查的查,该办的办。至此,公孙一族与皇族,百年之好,一朝便要危在旦夕。   “皇上,太后娘娘,怕是有些不太好。”   何吕本不想在这个时候触霉头。只是建章宫急报,太后怎么说也抚养了皇上这么些年,我朝以孝治天下,且忠孝礼义,皇上即使现在想要与太后分庭抗体,却也不能在明面上显出不孝落人口舌。   “玉衡大长公主也进宫了。”   东方止点了点头。余光却又瞟见还安安静静地摆放在那儿的妆奁,随手拿起来递给了何吕。   “把这个送到明福宫去。”   何吕只觉得手头沉甸甸地,也不敢问里头都装着些什么,只是照规矩提了一句:   “这几样东西要不要记档?”   “记。”   夜明珠价值千金,这样浩大的封赏,合该要六宫里晓得,也该让前朝晓得;那些个世族若再这般的跋扈嚣张,难免就要被虞家这样的清流取而代之。   明福宫里,虞素命人将那些栽种好的菊花尽数扔了,花匠换上了别的鲜花种子,等来年的时候春暖花开,势必又是别样的光景。只是不知道来年自己是否还住在这明福宫,未央宫的殿宇要比桂宫里的恢弘,建章宫更是难得的大气豪奢。总之打住进这里的头一天起,她就是想好了要挪地方的。   皇帝在路上碰见了玉衡大长公主。对于这个抱来的弟弟,玉衡大长公主从来没甚好感。幼时年纪小,不懂母后缘何疼弟弟要疼自己多些,后来年岁大了,知道许多隐秘情由,却还是怨这弟弟毁了自己与母后之间的许多天伦。   玉衡大长公主这次亦是有备而来。皇帝如今年满二十,母后一直拖着不给皇帝立后,不过是在等公孙家的那位长女罢了,如今公孙家招了皇帝忌惮,母后不如顺水推舟,以孝悌之意,压着皇帝另立皇后。   与太后不同,玉衡大长公主并不怎么喜欢公孙家的人。玉衡大长公主从来都以皇家女自居,又因旧时的一些事,很是瞧不上公孙家。   太后是真病还是假病,皇帝都不关心。反倒是玉衡,才进了建章宫的内室,就疾步地朝太后床前走去。母女连心,可见一斑。   晚间,皇帝传了虞贵嫔侍寝。   虞素可不想侍寝,她领了旨,梳头的时候却险些砸坏了手头的梳子。今儿她是准备看着那几颗夜明珠点亮她房里的黑,让她在如白昼一样的房里徜徉的。加上今天没什么月色,郭美人也没了,明福宫里除了她之外就是那一病不起且怕是再也起不来的王承辉。没人挤的地方,多好的宽敞跟亮,怎么偏偏皇帝就要召她过去侍寝。   瞧那皇帝也不像是色中饿鬼,且听说今儿太后以一个孝字强逼着他娶公孙家的女儿为后,回了宣室殿没砸东西也就罢了,怎么还想起鱼水之欢来。   “娘娘,启程吧。”   水葱色的小薄夹袄,侍女又给她梳了飞仙髻,她瞧舒乐一眼,舒乐模样正,说话也好听,低头的时候叫人心酥。   “去,换一件桃红色的衣裳,再让她们给你画个眉。”   舒乐虽不明白她的意思,却也不敢违拗。她乖乖地答了是,就被左右的宫人给领走了。若真走到那一步,给舒乐挣个名分,替她伺候也是好的。虞素上辈子没叫男人碰过,此生虽守着别人的身子,亦没有想过要做以色事人的勾当。   也不是为守贞,守心罢了。她在心里低声地替自己辩解道。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待会作者勤劳地再更了一章~~会不会收到妹子们的评论~~~   感觉又开始做梦惹~   ☆、两心痴   即使小黄门再三叮嘱过,虞素还是依然故我。她盛装出行,发髻繁复不说,身上更是环佩叮当。最最让小黄门不解的是,她手上还拿着两颗夜明珠把玩。莫不是两年未侍寝,好容易有了机会,乐得神魂颠倒?小黄门揣度着,却借此狠狠地鄙夷了她一把。   鞠曲得了皇帝的令,勾在宣室殿卧室的横梁上,皇上做事也忒没有章法,但皇上跟以前可不一样了。鞠曲跟皇帝是光腚子长大的兄弟,一等一忠心的护卫加暗卫,从前皇帝性子软,他眼睁睁地瞧他受太后欺负也说不得什么,现在皇帝出息了,晓得与太后抗衡,也晓得争权。他是个武将,也不懂得这些,但只要他不受欺负,怎么都是好的。   虞素一去,何吕忙迎上来。   “皇上还在批折子,娘娘您先沐浴,到时候到内室等着皇上就是。”   她虽说抗拒侍寝,但不抗拒沐浴。要知道皇帝宫里的沐浴池子四季常温,若是嫔妃留宿,花瓣香粉给的尤其足。特别是那缎子铺就的地,可真真是想刹了她!   “好。”   舒乐本来是不能跟着她进去的,但坳不过她坚持。现在宫中的局势不好说,明华夫人突然成了张昭仪,虞废妃却被册为贵嫔。加之皇上性情大变,虞贵嫔日后会怎么样谁也说不准,是故还是不要得罪的好。   她本不喜欢玫瑰花瓣,玫瑰的那种红色不算正,且不如桃花娇艳,又不必蔷薇野性。但想来这宫里的女子都是喜欢玫瑰的,不然掖庭也不会每次只要有嫔妃侍寝,就往宣室殿里进献大把的玫瑰与茉莉。   “玫瑰我不要,全换成茉莉。”   好在宫女还只是先洒了些鲜花汁子在里头。   那宫女本想说玫瑰与茉莉同放才好看,但见她神色肃穆,全不像寻常侍寝的嫔妃那样高兴好说话,也就噤了声。也真是奇,明明是高兴事,怎么在这位贵嫔脸上却看不出分毫喜色。   池子很大,花香四溢,明黄的缎子铺在地上,看的她心情大好。皇家便是皇家,她不能拥有这泼天的富贵,只是因为皇帝还不愿给。   心猿意马的时候,她余光瞧见站在那儿的舒乐,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招了招手便唤她过来。   “你去把我的夜明珠先放进内室。”   她来的时候瞧见宣室殿似乎没什么人值夜,除了几个伺候她洗漱的宫女跟之前迎她进来的何吕,竟就没再见着旁人。这样也好,让舒乐先进去,如果真撞上了那皇帝,说不定又能成就一段姻缘。   舒乐有小女儿态,又被水汽蒸过,面容瞧上去更是姣好。对于舒乐她们来说,能被皇帝瞧上,也算是幸事一桩,她抬手与人方便,又能因这方便让自己方便,何乐而不为?   舒乐低头道了是。不为旁的,就为冷宫那一役,对于虞素,她早已是俯首帖耳,忠仆中的忠仆。   在房梁上的鞠曲困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突然听见开门声,耳朵一警醒,人也就来了精神。让自己替他试探一个长于深闺的女子会不会武功,说老实话,鞠曲起先还以为自己听差了,但皇帝的神色一点不像开玩笑,鞠曲原来是敬他,毕竟这么多年情分在那里摆着;但现在他却是怕了。所以他也没说什么玩笑话。这不,今儿就在房梁上卧着,只等着试探那人究竟有没有武功。   皇帝怕是对之前冷宫里那个死了的护卫存着疑影吧。鞠曲没多想,只是见那女子进来,因知道是妃嫔,也不敢留神打量。   几个石子飞下去,那女子不知道闪避,还因被打中了穴口动弹不得。那女子手上大概是拿着夜明珠,听说这位虞贵嫔总是找皇帝要些古怪的东西,原先鞠曲尚还不信,但今日见了,却觉得那可不是古怪,是奢侈才对。   多贵的夜明珠啊,一拿就拿了两颗,也不知道把它拿进皇帝的内室是做什么。鞠曲不敢露面,隔着空替她解了穴,只见那女子面容煞白,心里本来已经有了答案,却依旧不敢有分毫的松懈。又簌簌地几个石子,迎着那女子的面打下去,却还是不见她有什么反应,虽是下意识地躲了,却是半点身手都没有。   鞠曲见交了差,也就悄悄地走了。虽相信他的身手,皇帝却还是将下人们尽数调离,其实心里也是盼望着那女子会武功,让两个人实打实地来一场,若动静太大惊了外头的人,反而不美。   唯有舒乐愣在那儿,好容易缓过神来,竟又以为是因为自己卑贱地位,进了君上卧居之地惹恼神明,从而才被惩罚。她心里念着莫怪莫怪,便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想将那些世族连根拔起,并非朝夕之事。顾之文的事情看似是个开端,实则却不会再有下文。他目的已经达成,剩下朝廷上的整饬,官员调动,都只能徐徐图之。   至于皇后之位……御笔朱批,他在新的折子上写了一个允字,就见到了飞身而来的鞠曲。鞠曲好身手,人忠心,他用的习惯。   “您多虑了。”   鞠曲脸上露出一排白牙,他笑容爽朗甚至无邪,而他,似乎从记事起就再没有过这样简单的笑容。允字最后一笔尚未写完,就因他的这句多虑而颤了一下险些不成形。   原来,真的是自己多虑了。   也是,万中无一的事情。哪里会有这么深的缘分,上苍想必也不会给他这样多的垂帘。   “你做得好。朕给你掉个职。”   说着,大笔一挥,洋洋洒洒地一纸诏书。鞠曲没有什么学识,但锦衣卫指挥使六个字却是看的明明白白。   “做了这么多年暗卫,委屈你了。”   鞠曲面上没什么,心里却是动容的。皇帝长大了,从前吃喝玩乐样样不落的人,现在也晓得了人情世故,也晓得了疼人。   “能为皇上尽忠是鞠曲的福气。”   皇帝心中尤想着别的事,重生到这小辈身上,他手里是烂牌,唯一中看的就是这个鞠曲。而现在又多了一个虞素。   虞素再见舒乐时她脸色煞白,舒乐胆子小,但只要不是大事,在面上她还是看得过去的。虞素不问,却已经有了别的揣测,又对她说:   “让水汽熏一熏,人也舒服些。”   舒乐低头应诺。   张家那边算是递了消息进来。皇帝虽降了张云芙的位分,却升了张家的官。张家攀上了那一位,若是在前几日,必是福气,但现在却是说不清福祸了。   饶是如此,张云芙还是耐着性子将火漆封印的信笺一字一句地读完了,本来炽热的心顿时被凉水浇了个透透的,虽然早知道家里人从来只晓得叫她忍,虽然早知道家里人从来只喜欢明哲保身,虽然早知道自己只是家里人向上爬的棋子,但她也没有法子。   没有法子。   她随手将信笺扔进炭火里,顷刻间便灰飞烟灭了。明日她依旧是风华不减的张昭仪。   那一位给张家指了明路,孙家愿意走那条路,但张云芙本人却并不怎么乐意。她带着忐忑的睡意入了梦,翌日却得到皇太后的召见。   这是后话。   且说还未过完这一夜,虞素换了净色的缎衣,宫女们随侍在左右,辉煌的殿宇与谦恭的仆人让虞素瞬间有时空错离之感,好在舒乐一声贵嫔娘娘让她瞬间出戏。   舒乐这条线怕是走不通了,好在何吕过来不知道她身边的宫女说了句什么,她被人带到另一间上房,又有面目模糊的宫人过来告诉她:   “皇上今儿要批折子,怕是不能与娘娘同眠,娘娘您先就寝吧。”   虞素微不可闻地松了口气。   只可惜那两颗夜明珠被舒乐落在了别处,今晚怕是不能用它照明了。不过御用之物,即使是皇帝不常用的上房亦是布置得当,瞧那卧具竟像是番邦之物,往下一躺就像是没了腰似的。说起番邦之物,虞素突然想起来,自己原先得过一张经西洋工匠精细打造的床。其实床上的雕刻与花样都算不得奇,又是用铁器做的,并不怎么符合她的审美;但要紧的是床里头塞的不是棉花或是他们洋人爱用的羽毛,而是水!   那个奇怪的东西,倒是陪她度过了许多个难眠之夜。   原主的记忆告诉虞素我朝并没有海禁,商人地位虽不算高,但通商自由。洋人工匠必定也有,她虽不晓得原理,但只要是皇帝愿意施压,想必下头人也是造的出来的。   夜明珠之后,虞素又有了新的追求目标。   正巧太后最近施压,要让皇帝娶公孙家的姑娘做皇后,反正圣旨未下,也不是没有机会转圜。虞素眼珠子一转,唇稍勾起,心情又是大好。   不比东方止辗转难眠,虞素很快就去见了周公。她梦见谁尚不得知,但东方止却是在梦中与她相见了。他才叫了一句阿姝,转身却见到她怨毒的眼神,他伸出手想拥抱她,却见她举刀相向。   他在这样的噩梦下惊醒,熹微的辰光依旧刺的他眼睛生疼。还记得那个时候初见她,她着红衣,只是那红色不如他身上的凝固的血液耀目,她本来冷淡的神色却在他一次又一次杀戮的时候绽放出异样的华彩。   他打她十二岁的时候就陪在她身边了。却在她年华正好的时候离去,他不敢保证她不恨他。因为他最终没有如年少时承诺的那样永远守在她身边,也没有为她去死。   今儿是休沐,皇帝不上朝,舒乐怕虞素坏了规矩,早早就冒着大不韪的风险把她叫了起来。好在虞素自个儿也惦记着水床的事,舒乐才提了一声也就醒了;且夜明珠还在皇帝房里呢,虽说一国之君不至于贪这些小便宜,但自己的东西还是放在自己手里才叫人安心。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三更~QAQ居然是三更~   妹纸们有没有考虑撒个花手工赞一个什么的~Σ(っ °Д °;)っ   ☆、微韵转   皇帝朴素,半个月前就将平日十八样的早点缩减成了六样,今儿虞素在,依旧还是六样。他本来惊魂未定,远远见了虞素,竟是别过脸不忍看。好在虞素也瞧不出什么来,只有在弄权与谋算上,她是缜密的。   她施施然见过了,毕竟是留宿过的人,不留下用一顿也说不过去。本来以为皇帝这儿的早膳必定丰盛;没成想还不如她曾经的大长公主府。   好在厨子用心,东西还能入口。云泥山药上浇着金丝,虞素偏爱那道菜,不免多将筷子往那边拨了几次。皇帝有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虞素却没有。   他似乎从来不让宫人近身伺候,这样机敏的习性让他看起来不像是个养在深宫养尊处优的皇帝,而像是风藏露宿,多年的行伍之人。虞素又给自己舀了一碗粥,皇帝见了难免失笑,道:   “朕可算知道你为什么要一个川鲁粤淮扬样样精通的厨子了。”   这话要是说给别人听,恐怕要把那人吓的丢了筷;东方止实在不算那种声线柔和的帝王。他的语气里常年带着要命的淡然跟清冷,且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周身就散发出温吞但难置喙的气场。与太后那种阴翳的杀伐之气不同,他给人的感觉是慈悲的,只是带笑的阎罗一样慈悲,像东方止这种人,盯着他瞧久了,就会自心底生出一股战栗来。   “妾除了不看重权位,其余的都讲究。”   “瞧得出来。”   皇帝说着也就搁了筷。   一般人要是见皇帝放了筷子,怕是早就乖觉的跟着将杯箸摆好,可偏偏虞素她就不是一般人。搁从前,她那是傲骨,那是天家悉心养出来的天成之姿,但放在现下这当口,她那是藐视君上。   东方止也生气。但他不是那种只知颐指气使的帝王,草莽出身的人,知道人有多大的本事就有多大的气性,加之她又实在长着一张让人不愿意斥责的脸。   虞素粥喝了一半,觉得嘴里没半点味道,就问皇帝:   “有没有盐渍的梅子?”   皇帝不明白自己对她的隐忍是因为她与明华相似的面目还是相差无几的性子,他挥了挥手,有乖觉地宫女踩着步子往前来,等那宫女站定了便吩咐她:   “去拿些梅子上来。”   虞素不多话,她晓得皇帝的耐心已经被用到了极限,虽说从来不是个晓得见好就收的,但也明白今时不同往日,能忍则忍。   梅子是何吕端上来的,走之前又对皇帝咬了句耳朵,虽说东方止面上没什么表情,但细微之间,虞素仍能看出他眼睛里一闪而过的不可说的神情。   何吕不会管前朝的事,虞素觉得自己的水床应该有了眉目,梅子的酸味虽重,却让她吃出了甘甜的味道。   让宫女撤了膳,皇帝起身,虞素亦步亦趋地跟着,也不开口问。   男人步子迈的大,她虽也算得上是不拘小节,却也不愿大步流星的露了足,只得让步子踩的快些。没人知道皇帝在想什么,也没人知道他要打哪去;虞素一时走得急了,将将他要停,一时收不住便撞了个满怀。   她跌在他背上,下意识去拽他的胳膊,寸长的指甲齐齐折断,皇帝一回头,看着都替她疼。虞素本人却跟个没事人似的,连也没瞧上一眼,就镇定的立了起来。   皇帝其实也会疼人,只是不爱用在旁人身上罢了。他惯来冷情,即使后来坐江山,结了发妻,将往日乖戾嗜杀的性子收敛了,心里却还是淡漠的。见过太多的杀戮跟死里逃生的人可没心思管这些不过是皮肉之苦的小事,只是虞素的反应却是在出乎他意料。   且不说十字连心,毕竟是闺阁女子,凡是碰上这样的事,总归要苦一苦脸。就算真是那能忍的,也该借题发挥好好做一番姿态。难不成真是受了情伤,在冷宫里两年历练出来了?   “改天叫你家人进来看看你。”   不过折了个指甲,这皇帝至于心疼成这样子吗?嫔妃家人入宫是有定例的,虽不知道新朝的规矩,但他们陈朝非得是二品往上,其他的都得格外开恩。自古皇帝多情,却没想到这一位竟也是个风流天子。   虞素可不想穿了帮,笑着谢过了,但她的笑容在东方止看来却很是流于表面。即使昨儿让鞠曲试探过了,内心深处,皇帝仍没有放弃,让她见一见家人,说不准就会露出什么破绽来。   皇帝一厢情愿地怀疑着面前这人说不准跟他有着同样的遭遇,怀疑着这位似明华者身体里住着的就是明华的魂灵;虞素却还念着她那张不知何时才能到手的水床。   但这样的怀疑尚不能影响皇帝的理智,他也并没因此而多看她一眼。前生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事情;有心人猜出他内心的隐秘,刻意去模仿她的样子,也不是没有被迷惑过,醉的时候,也是真真切切将那人当做明华,却在四目相对之时,醉意一刹那就消散的干净。自然那个人下场并不怎么好,却依旧有人冒着殒命的风险前赴后继地去争去模仿。那些人怎么能明白她那举世无双的风华绝代。   就算是别无二致的容貌,如出一辙的性子,不是她就是不是她,   他叹了一声,又问:   “你跟着朕做什么?”   皇帝言语间仍是冷冷的,他从来都是这样待人,魔鬼一样的残忍冷漠。谦谦公子温润如玉那个样子他学不来,也从来都瞧不起那样的虚伪。   “妾听说公孙家的嫡女就要入主中宫,不知道皇上有什么打算?”   竟会大胆的问他打算?除却明华,东方止很少碰见能让他觉得棋逢对手的人。不过东方止亦还淡定,他的怀疑还不能当真,不过是一个有些用处的普通嫔妃,除了有些目中无人之外,也勾不起他太多的情绪。   “郭氏的事情你办得好。”   皇帝的意思是让她不必再管这一件事,聪明人听罢会早早收声,然虞素只是露出一个隐秘的笑容。   “皇后之位其实也算不得什么,不给实权,就这样金尊玉贵的养着,不过养个闲人罢了。但皇上又何必给公孙家这么大的脸面,当然打了巴掌要给甜枣,听说皇上您刚刚整饬了公孙家,虽说小动静还不足以动摇他们的根基,也足够让他们警醒了。只是妾略提一句,若真封了皇后,就是正经外戚,皇上您这一次的巴掌其实打的不响,甜枣却给的太大,朝臣迷惑,难免会让人觉得皇上其实还是不准备正经办世族,不过是想敲打敲打。妾知道,太后一个孝字将皇上您压的死死的,且不过是个女人,想必皇上您是不放在心上的。只是皇上您长在深宫,大抵未见过那些为虎作伥的人;您但凡给了公孙家半分脸面,他们就敢把那脸面做到十成。”   虞素亦知道自己这算得上是以下犯上。但没法子,她可想刹了那张水床。虽说该谢上苍垂帘让自己重活一世,但若为了活着就该缩手缩脚过一生,为免不是她想要的人生。   皇帝瞧着她一副指点江山运筹帷幄的自信,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来,嘴角扬起一个弧度。他形容魅惑,突然一个蛰身,他的眼睛迫近她,惹得虞素险些一个踉跄,虽如此,却还是听见了他的呼吸声。   她似乎很不习惯跟人有接触。记得自己头一次见她的时候将她当成了明华,与她四目相对的时候,也是见她屏住了呼吸,样子十分的不自然。他差一点就恍惚地叫她明华,好在理智及时地占了上风,却还是因此忘记了她的不恭敬,而是问:   “头一次你要了厨子,后来你要了夜明珠,这一次呢?你要什么?”   虞素犹惊魂不定。很多时候,她不想看见他的脸,他的眼神他的面容,总是轻易能勾起她努力去忘的记忆。但有些时候她又贪图他一举一动间给她带来的本不该有的错觉,还好那些恍惚与贪恋不过是片刻的事。   她直起身子,又换了鲜妍亮烈的笑容,她说话的声音轻飘飘地,却又因她的自信与坚决而显得掷地有声。   “即使是上好的黄梨木陪最考究的被面,睡久了也腰酸。妾想让人给妾做一张水床。”   皇帝险些就乐了。她方才一本正经,说世家借势,说他们为虎作伥,倒真像极了那些刚正不阿的肱骨之臣。但兜兜转转,却不过是为了张床!   “只是我朝以仁孝治天下,有些时候,朕不得不顾忌太后。”   两个人已经前后脚进了书房,房里点着的龙涎香是虞素熟悉的。她在这样的情境间始觉得放松,虽说如此,脸上却瞧不出丝毫的懈怠来。   虞素明白东方止的意思,不过是个皇后的位置,即使顺着太后的意给了又能如何。到时候是犯了谋害皇嗣的大错或是直接殒命,还不是只要他一句话,自有马前卒去办。到时候元后宾天,后位悬空,随随便便守个孝就又是三年,还能借此拿住了公孙一族的尾巴。且他终究是要立后的,虽说他要打压世族,但也不能让那些势单力薄的人家在这时候钻了空子,重用是一回事,但旧的世家落败了,也不能让新的世家崛起。   皇帝好算计,也够狠心。虞素是打帝王家出来的人,自觉也算得上是杀伐决断的好手,却仍觉得这男子凉薄。   “皇上想借公孙展颜来拿公孙一族的错处,宫可以进,但皇后之位,缓一缓未尝不好。”   堆积如山的奏折,最顶的那一个倏然落在地上,虞素屈伸去拾,抬头去看见东方止防备且疑惑的笑容。   她自知自己又揣度了一次帝心。   正惴惴间,却听皇帝道:   “若事不成,七日之后,朕下旨迎公孙氏入宫为后。”   这个女子有趣,抛开他天马行空般的怀疑不说,她的聪敏与狂妄,总能在恰如其分的时候,为这几乎淡的不知味的生活添一把火。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花花的地雷~~~   看在日更的份上,有(bu)底(yao)气(lian)的打滚求评论~QAQ   ☆、菩萨蛮(一)   虞素适才心安。算不上是视金钱如粪土的人,即使上辈子享着用之不竭的财富,享有无上的地位与名望,也没把她养成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白莲花。   她肃穆地答了句是,又说:   “妾先行告退。”   见她举止规矩了,皇帝也称意;笑着点过头就打发她走。   差不多是到了未时的时候,宣室殿那边又哗啦啦地赏了大把的东西下来。如今虞贵嫔的声势如日中天,不说旁的,那近一个月空白的彤史,就在昨儿,上头凭添了一把虞贵嫔的名字。   宫里的妃嫔们咬碎了银牙,绞断了丝帕,正想着是要与她为敌还是为友,就又听说皇上又往明福宫里赏了好些珠宝。这一时激起千层浪,曾经依仗着张昭仪的那些人沉不住气了,有的派人往长秋殿递了信,也有的直接登了明福宫的门。   只可惜去的时候不对,到底让她们扑了个空。   从桂宫去未央宫的路,一路上繁花锦绣,就是秋天也不掩皇家的威严气派。原主与张云芙有隙是板上钉钉的事,她也没想过转圜;虽说张云芙现在于圣宠上大不如前,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虞素深知自己根基不深,有些事情一人之力,怕是办不来的。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而已。就原主本身的记忆来说,张云芙此人色艺双绝,又不是那种糊涂蛋,想必也算不得难拉拢。   张昭仪犹在恨恨,就收到了虞贵嫔求见的消息。这倒是奇!她与虞素从来都不对付,既生瑜何生亮的那种至死方休的对头,怎么会来长秋殿求见。难不成是专程过来奚落她的?张云芙打定了这样的念头,嘴角微微一晒,颇是不紧不慢地说:   “让她在外头等着,容本宫先换身衣裳。”   珍珠本来想提一句虞贵嫔如今已是今非昔比,但张昭仪冷着一张脸,珍珠也不敢在这时候触霉头,也就庸庸懦懦的垂下了脸。   好在长秋殿的宫女们虽然听话,却也算不得胆大包天。虞素在外头站着,她们也跟着赔笑,不敢有半分颐指气使的样子。好容易等张云芙打扮完,又慢悠悠地吃了几口茶,用了几样点心,才应承让虞素进来。   虞素站在那儿等了将近半个时辰,好厉害的下马威,不过她也只敢逞这样无伤大雅的威风。凭良心说虞素是看不起张云芙这种做派的,阴谋诡计而已,有什么意思。   虞素始见张芸芙,虽说记忆里出现过这女子的脸,却从没有哪一次如今日这般真实。即使是见惯了美人的虞素,在看见张芸芙的瞬间,亦被她的美所震慑。   按规矩虞素是要给张芸芙请安的。因为知道她必会在这上面为难自己,虞素在张芸芙还未回过神来的间隙就迅疾地俯身喊了一句昭仪娘娘安,就自行站了起来。   “亏你还是大家出身,怎么冷宫里呆了两年,就连尊卑规矩都忘了。”   张芸芙说话的时候,就像蛇吐芯子般的阴毒。女人嘛,在这种闭塞的空间里待久了,总会晓得些上不得台面的算计,也难免知道什么话最最伤人致命。   可惜虞素与她们终究不会是一路人。听了张芸芙的话,虞素倒也不恼,她的自若与镇定让张芸芙眉目间微微有些怔,却想着,这人似乎与两年前有些不一样了。   “皇上要立后,张昭仪不心焦吗?”   张芸芙娥眉微蹙,瞧了珍珠一眼,珍珠也会意,忙带着宫人们下去了。虽说没表明立场,但现下的事若传到了太后的耳朵里,怕又要怀疑她的忠心了。皇太后本就多疑,若不是因为皇上如今不似从前那般好糊弄,今儿上午也不会召见她,让她应诺日后会多多帮扶着即将入宫的皇后。   “板上钉钉的事,本宫劝贵嫔你还是谨言慎行,别仗着皇上的宠爱连尊卑规矩都不顾;免得到时候失了宠,又见罪于老祖宗,怕是不美。”   张云芙口中的老祖宗,指的自然就是皇太后。张云芙早上去了趟建章宫,即使算不得耳报灵通,人尽皆知的事,她也不会后知后觉。   公孙家嫡女入宫是指日可待的事,太后想让皇后跟张云芙强强联合,也算不得多高明难猜的算计。虽说张云芙如今的圣宠大不如前,但根基深厚,六宫里多少耳目,九局一苑里头究竟有多少是她的人谁也说不清楚。而张云芙出身寒微,更是乐意投靠世家,到时候即使真的做了寂寞红的宫花,也有皇后撑腰,势必不会多潦倒。   两个人一拍即合。纵然张云芙心里再不甘,但家里昨儿已经递了信,说那一位已经给指了明路,只让她好好地扶持皇后,忍了今日,才能有来日。太后毕竟只是个养母,且皇帝已经成年,又住在建章宫,手伸的太长也不妥。连那一位都说没有办法,想必是真的没有办法了,张云芙不是不惦记后位,只是……   “现在满宫里也就我跟昭仪两个人,明人不说暗话,我晓得昭仪不想让皇后进宫,我也不想。”   长秋殿的茶没建章宫的好入口。皇帝是个孝顺的,至少在面上是这样;不然就凭一个养母的身份,得不着那么好的供奉。虞素只略闻了闻香就将盖碗放回了桌上。   “想不想的不是你一个贵嫔能做主的。”   虞素不过一句话就说到了张云芙的心窝窝里。是啊,若不是无计可施,谁愿意让旁人坐自己心心念念的位置。张云芙神色到底是懈怠下来。不过是个深宫里的女人,能看到的顶了天的东西就是那母仪天下之位,还有那如水的君恩;当然了张云芙的抱负也不算错,她能瞧见的也就这么多,若能得着,大抵会成就她所谓的圆满。   “昭仪这些年受皇上宠爱,两个月之前更是位同副后,我做不到的事情,不代表昭仪你做不到。”   张云芙现在只把她当疯子,又觉得这疯子说话可真中听。只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她的话怎么能信。   虞素昨晚净惦记着她那张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到手的水床,带着牵挂入了梦,睡得自然也就不怎么香甜。一阵倦意猛地爬上来,惹得她迷瞪着眼睛打了个哈欠。   不过是为了张床。要搁在前生,不过一句话的事;今生却不知要煞费多少良苦用心,用掉近一升的口水,勉勉强强,才能将那八字划上一个丿。   “事成之后,昭仪照样效忠着太后,我保管这事,神不知鬼不觉。”   她冷眼瞧着张云芙眼底流泻出的那么一丝憧憬,就知道她不会这么快认命;不过是不敢轻信自己罢了。   “本宫如何信你?”   虞素莞尔笑了笑。她不像这些侍奉君上左右的女人那样连笑容都是刻意修饰过的。她天生不会也不屑取悦男人。她的笑容总是带着天成的自得与倨傲,笃信从容,贵气逼人。   头一次,从来都占尽上风的张云芙,被虞素的气场所震慑,从而生出敬畏之心来。   这可真不是个好事情。   “就凭我与昭仪都不想公孙氏入宫为后。自然了,我与昭仪积怨已深,但为利则合而已。皇太后那边昭仪放心,我今儿来只是想向昭仪借一样东西罢了,此后的事与昭仪无关;事成之后,我明福宫跟昭仪的长秋殿,也不会有任何牵扯。”   不是不动心的。张云芙又死死地盯着虞素看了一会,想到公孙家与虞家因政见不合,早已是不共戴天,皇太后更是对虞素防范到了骨子里。为利则合,说得通。   张云芙并没放松警惕,她手里玩着楠木珠子,这是自打在家时就有的习惯。张家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却飞出了她这么个“金凤凰”,在张家,谨慎是第一位,毕竟赌不起。但她在宫里也算是有些年岁,眼皮子不像家里人那么浅,胆子也大,只要后位空悬,自己就还有机会。   赌一回。   她心里有些松动,停了玩主子的动作,舌抵着上颚,顿了会儿才开口道:   “你要借什么?”   虞素又笑了。她垂下眼帘,免得这得意面容被张云芙看去,让她生出不好的遐想。张云芙算不得成大事的人,太容易被眼前的利益蒙蔽,却也算聪明稳得住。   ***   那一位来了?   东方止才将最后一旨折子的最后一字写完,就听到了有客来的消息。   “她去见了太后没有?”   何吕弓腰上前,本想问皇帝是见是不见,却没料到皇帝会有此一问。   “回皇上,应该是去瞧了的。”   应该吗?皇帝的嘴角微微扬起来,却没什么吩咐,而是大步流星地往外头走去。   何吕忙不地地去跟,皇帝是知道张家搭上那一位的消息了的,却不知道为什么竟没半点动静。皇上跟那一位从来都如陌路人一般,但上一次两人碰面,难得的皇帝没对那一位露出不耐烦,反而客客气气,甚至还有交好的意思。   皇上可真是跟以前不一样了。何吕正喟叹着,就听见那一位清清爽爽地说了一句皇上吉祥。 作者有话要说:  自己给自己撒花~~~   好希望也有妹纸们软萌的评论~~星星眼~TAT   ☆、菩萨蛮(二)   皇帝第二回见东方韵蓉,天家贵女的笑容总有独特的况味。于名分上是一母同胞的两姐弟,却是断断不会有半分的亲近。不过今时不同往日……   大长公主今天是过来替她丈夫王钦谢恩的。昨天在建章宫,她不过是向皇太后抱怨两句丈夫荒唐不上进,又没个正经官职,皇帝就即刻将她丈夫提拔做了宗人令。   “臣在这儿替臣那不堪用的夫君谢过皇上了。”   东方止眼皮微抬,脸上是模模糊糊地浅笑,带着九五之尊独有的孤高,更显出至高无上的况味来。   “王钦很好,长姐若是得空,可改日带他来一叙。”   她瞧皇帝神色笃定,心头尤疑,话在舌尖转过,还没显出声来就咽了进去。她的丈夫她自己清楚,才学样貌都有,本来该是顶顶好的状元苗子,却因为一个说不得的嗜好,险些被王家人扫地出门。   自己的丈夫自己心疼,即使再荒唐不上进,那也是她当初执意要嫁的人;也到底是个良人。   她不知道皇帝打的什么主意,莫不是自己与张家的事……她心里千回百转,落在嘴边的却只是一个好字。   好便好罢。姐弟俩也是无话,她不过略坐了坐就借着由头回了府,皇帝也不强留,只再三叮嘱她改日带王钦来叙。她不敢推辞,约定了日子,忐忐忑忑地便回去了。   ***   “借娘娘的势。”   张云芙略觉得吃惊,但很快就稳住了。嘴角勾起的笑略显出讥诮样子,虞素自然也瞧得分明,却也不动声色。   在来的路上她已经想的分明,皇太后用一个孝字将皇帝压的死死的,公孙展颜入宫势在必行,人意难转圜,就只能借天道。   她一个才从冷宫里出来的,在耳目上如何能与得宠多年的张云芙想必。没有羽翼,想要在建章宫那边做手脚,对她来说实在是天方夜谭。但张云芙却不同。   “皇太后如今病着,不如就借此让太后病的更厉害些,皇上孝顺,到时候再让有心人提上两句,钦天监夜观天象,任她多大的后福,怕也会被抹黑成主刑克的孤星。”   张云芙本来冷着的面,莫名地就勾起了笑容来。   “你可真是什么都敢打算。”   虞素要的可不是这样不明朗的回答。也懒得在这上面缠磨。   “娘娘是答应不答应。”   张云芙此时就有些怯了。也不为别的,太后那是什么样的人,若真被她拿着把柄,赔命都是小的。她这么些年走的不容易,背着皇太后去算计公孙展颜已经是铤而走险的事,如果说这算计里要附带上去谋逆太后,那她可得好好地考量考量了。   虞素有手扶了扶含碧的金钗,上头雕着栩栩如生的雏鸟,眼光正巧打在那雏鸟的喙上,微闪的金光映衬着她脸上的华彩,但若是细瞧,就能看出她眼神里淡淡的不耐烦。   “娘娘竟不问我是怎么出的冷宫?”   虽说不过是在私底下揣度,但张云芙的表情很快就出卖了她,也坐实了虞素的猜想。   “你自然是皇上下旨放出来的。”   “出来之前我可是在冷宫里呆了两天的。娘娘您细想,若不是有皇上的授意,我能活着出来吗?”   是啊!   张云芙像是蓦地想到了什么,还记得那时候自己奉太后的命,每一次,御膳房往冷宫给虞贵嫔送膳,饭菜里头都下了足量的砒霜,但虞素还是这么毫发无伤的出来了!莫不是皇上在暗地里庇佑着她?那自己的动作,不都是被皇上瞧在了眼里。   她神情突然就萎顿下来,原以为皇上只是冷了自己,没成想在冷落自个儿的同时,皇上竟是对虞氏越发的看重。   “太后娘娘并非皇上生母,公孙展颜也不过算是半个表妹,这样的身份,封妃有余,但立后的话,怕不是皇上想要的结局。我竟不知道娘娘的心思,娘娘宁愿替太后办差,也不愿意为皇上解忧吗?”   一句话直接戳到了张云芙的心坎里。   “自然了,娘娘与我都晓得,君恩似水,圣上的恩宠是最最不牢靠的,娘娘为此想找太后做靠山,这也没什么错。只是娘娘,太后已经老了。”   虞素拿余光去瞧张云芙。从前不明白不打紧,即使日后也不明白,也与她无关。只是张云芙现在不能糊涂,眼瞧着那张床就要到手,。   “你说吧,要怎么办?”   张云芙松了口,她也跟着松了口气。虽说是宫里人人景仰敬重的太后,在虞素眼里,也不过是个略上得台面的聪明人罢了。不跟聪明人斗,难道还跟蠢人过家家不成?   虞素笑的心满意足。   “娘娘只管找个趁手堪用的人办这趟差。您用点手段,将那人悄悄地记在我名下,也别叫人察觉,到时候即使漏了陷,说出去也是我的人瞒天过海,借您的势犯下这杀头的大祸;合该是我栽赃嫁祸,娘娘您自然也能撇地干净。”   这是筹码。不能说让人家替自己做事还替自己担风险,且不说这仁义不仁义,算计如张云芙,若是不能保证她的安全,怕也不会放开手去趟这浑水。   “你明日过来,咱们好好商议商议。”   这样就是答应了。为了安张云芙的心,虞素应诺后又道:   “如今皇太后病着,且不说这病的是真是假,起码于内宫的事,她的耳目是会有些松懈的。到时候我晚些来,也不带人,这样安全些。”   张云芙脸上没甚表情,只是矜持地点点头。   ***   眼瞧着太阳就落了山,日子一天比一天冷,天黑的也早。御前的宫女殷勤地点了灯,小黄门捧着膳牌,烛光勾勒出东方止鬼斧神工般没得挑剔的侧脸,他眼睛里没甚表情,瞧着那些如花朵般好看的名字,微微一晒,道:   “放回去吧。”   那小黄门微微怔了怔。今儿是十月二十九,掖庭里许多水灵灵地妃嫔,大多出身低微,又都是充衣夜者之流,为了挣名分,床/笫间许多下作手段。皇上贪色,虽说每月里只有五六天是给掖庭的妃嫔们留着的,但每到那几日,皇帝都是夜夜笙歌,有时候兴致来了夜御两女也是常有的事。但帝王的闺情不该由着他指点江山,唱了一句诺,缩着脑袋便下去了。   时辰还早。皇帝拿着一本手抄的《道德经》,寻了桌案,顺着椅子坐下来,摇头晃脑地念了许久,惹得何吕一阵赛一阵的乏,却又不敢露出分毫来,免得让圣上瞧了生气。   “你既困了。就先下去歇着吧。”   约摸过了半柱香,皇帝半睁着的眼睛慢慢抬起来,何吕正乏,皇帝一开口,猛地被吓了一个激灵。何吕什么都没想,慌慌张张地就跪下了。   “朕说的是真心话,你且起来。”   皇帝虽未上前扶他,语速却放的很缓慢。何吕噤若寒蝉,这时候也不敢再违拗皇帝,点点头,一时之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还是皇帝又提醒一句,这才退下不提。   何吕才走,房梁上那人便倏地窜下来。   那人正是鞠曲。   自打升了官,鞠曲走路都带着风;他倒不是说喜欢着这些虚名,而是因为喜欢如今的这个差事。   “王钦如何?”   虽说鞠曲今儿过来就是给皇帝交代王钦的种种,但瞧皇帝竟这样刻板,鞠曲还是不惯,便笑嘻嘻地说:   “皇上连口茶也不赏。”   皇帝嘴角微微扬起,眼角也溢出笑来。鞠曲这样的侠士,如今又在要职,自要好好拉拢。   鞠曲将那上好的紫砂壶提起来,壶嘴对着他,茶水洋洋洒洒,不羁至极。东方止阖上那本《道德经》,缠臂粗的红烛垂泪。他理清思绪,也不管鞠曲如何,只问:   “王钦那事当真?”   鞠曲吸了口气,毕竟这样的奇闻,虽说坊间流传着驸马王钦的总总,但谣言总归是谣言。   “臣夜探王府,这是顺手借来的东西。可供皇上您一看。”   说罢不知从哪边的口袋里掏出些难辨认的东西来。对于王钦之事,东方止原先本是半信半疑,但现在物证聚在,私心里虽然觉得荒唐,面上的到底没抑住那得色。   鞠曲很是尽心,说到正经事的时候人也恭敬,皇帝与大长公主没什么情分,想是恨屋及乌,所以在晓得王钦竟是这般荒唐不上进之后,才会露出这样的笑容吧。鞠曲在心里揣度着,又说:   “不过驸马近些年来似乎也少做这样的勾当。毕竟……咳咳,也不甚体面。”   鞠曲其实也不明白皇上为什么独独对王钦这么感兴趣,虽说王钦人长得好,但分桃短袖,却断断不是皇上喜欢的。莫非皇上想听王钦的那些奇闻?也是,作为当朝驸马,于盗墓上却是一把好手,搁谁谁都会好奇。更何况,他还有个跟皇上不怎么对付的妻子。   体面?东方止前生过了多年马革裹尸的日子,最窘迫的时候也刨过人家的坟,穿死人衣,也吃贡品。不过王钦到底是与他不同的。   又过了几日,大长公主带着王钦觐见,将他撂在宣室殿之后,便自去了建章宫。   皇太后在床上恹恹地躺着。听说是大长公主来了,强撑着直起身子,免得让女儿操心。挣扎了很久,又用胭脂掩了病容,才让人将她的心肝宝贝带进来。   大长公主见生母比之以往更见病态,母女情深,虽说道不相同,却还是悄悄地用帕子拭泪。   “听说你前几天去见了皇帝?”   大长公主忐忑地点点头。母亲虽不愿做武曌,却也不想她手上有什么权势。可她嫁了王钦,便是半个王家人,虽说因尚了公主,王钦这一辈没人能入仕,但为了下一代的荣辱,她还是想争上一争。   果然太后的眉头拧了起来,言语间也透出些微的冷淡。   但到底是亲骨肉,怎么样都怪不起来。   “也好,皇帝现在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也远不如从前那样听话。只是皇帝与你外祖家,谁是亲谁是疏你还是应当分清楚,到时候皇后进了宫,你也记得常去瞧瞧她,她是你嫡亲的表妹,日后生下嫡子继承大统,那也是你嫡亲的侄子。”   太后慷慨陈词,她却听的乏味极了。皇太后自然能看出她的心不在焉,情急之下动了肝火,猛地咳嗽起来。她又是抚背又是递帕子的,等好容易咳嗽止了,她收了帕子一瞧,却见上头有依稀能辨的血迹。   “不是说只是小病吗?”   太后瞧了大恸,脸上神色扭曲难言,就像是噩梦不醒般。毕竟是生母,东方韵蓉当即慌乱起来。忙去让人请太医不说,又大声斥责太后身边的嬷嬷。   “娘娘这几日常常梦魇,总是睡不安稳。”   叶嬷嬷见东方韵蓉动了真火,适才低声解释道。 作者有话要说:  考试结束,恢复更新~~~   QAQ 妹纸们久等了~   马上就要下榜,这样的数据真不知道下次还会不会给榜   好!惶!恐!   求收藏,求评论,求写下去的动力!!!   这真的是作者很认真写的一篇文,每次都删改好多次,尽力让妹子们看到最好的版本~~~   TAT 数据不好,真的好伤心~   ☆、菩萨蛮(三)   “怎么会?”      东方韵蓉眉头险些拧成一个川字,又见太医迟迟不来,更是光火。      叶嬷嬷也乖觉,见这场面,忙领着左右跪下讨饶。太后冷眼瞧着,觉得女儿如今历练的越发果决,因有意引导她,也就没给下人们恩典。      来的太医却不是平日里照看太医的那一个。东方韵蓉也是疑,但毕竟是出嫁之人,有些话不好问的太细,只是眼风更凌厉了些。      “他是平日里章太医的副手,除了章太医之外,他最晓得哀家的情状。”      太后见她如此,便细细解释道。      东方韵蓉始才放松了警惕。      张云芙耳目灵通,建章宫那边有了消息,急急地便遣人去了明福宫报信。虞素正玩着王承辉那只没人照管的猫,很普通的品种,眼睛却是出奇的漂亮。虞素也不知道它主人给它起了什么样的名字,只是小猫小猫地叫着,还好那猫乖觉。      那猫见来了生人,呜呜咽咽地叫了几声,便逃也似的跑了。      宫里没什么人,因听说有外人来,她早早肃清了侍立在左右的宫女,只留舒乐独自在旁伺候。      “成了?”      虞素瞧着那小黄门,白白净净,说话也利落的紧,但总觉得他是活不长的。      “回娘娘的话,事成了,我们娘娘问娘娘下一步怎么打算?”      “告诉你们娘娘,不出两天,事必成。”      小黄门听了也不走,又不敢驳她,虞素知道他心中所想,便又补了一句。      “让你们娘娘放心,都走到了这一步,我断然没有回头的道理。”      “诺。”      瞧他那忧心忡忡的样子,果然什么样的主子养什么样的奴才,谨慎有余,胆气却不足。虞素与他一道出的门,日子渐冷,还好皇帝前些日子赏下来一件极薄的狐裘,这种天气穿再合适不过。腕间是一对水头极好的镯子,正好与头上含翠的碧玉簪相配,今儿一早大长公主并驸马就进了宫,她也摸不准现在宣室殿那儿是有人没有,便吩咐了抬轿子的人,让他们稍微慢些。      不巧到了宣室殿还是要一通等。虞素原是不惯等人的;但人在屋檐下,没理由不低头。好在宣室殿上下也晓得她现在是皇帝跟前的红人,于点心茶水上不敢怠慢,这才让漫长的日光显得略好消磨些。      ***      王钦个头不高,样貌却好,举止谈吐也都有,鞠曲说王钦未出那件事之前曾是多少女子的春闺梦里人。就这一点皇帝倒不赞同,虽说王钦做的这勾当确实不怎么入眼,但若真论起来,也算不得什么。      驸马王钦也算得上是个奇人,虽未见过小舅子几面,却也并不惧怕这位九五之尊,更没有半分的谄媚念头。      “臣王钦参见皇上。”      东方止将佛珠往腕子上一缠,脸上始终带着难言的淡漠;却很快允了他起来,又亲自给倒了茶,这倒让王钦有些坐立不安。      “朕听闻你对掘人坟墓这样的事,很有些心得。”      王钦本来就因刚刚猛地一起来而有些站的不安稳,如今被皇帝一吓,身子更是晃的不行。还好皇帝也没催他,让他渐渐稳住了,才又开口说:      “你只尽管答就是。”      “臣早些年出门遇到了流寇,过过一段非人的日子。为了活着,也没敢再管什么文人风骨,拜了一个江湖中人为师;虽说盗墓实在不是什么体面事情,但臣那师傅却实在是天纵奇才,也是尽心在教臣。”      “天纵奇才。”      皇帝低声言语着,不一会儿便陷入一些回忆里抽不出身来。王钦也不敢说话,低头喝了口茶,刚抿了一点儿,就听见皇帝问:      “你那师傅可是姓公羊?”      王钦惊得险些茶杯也拿不稳,但到底是经历过大场面的人,很快也就拿住了,底气十足的说了一句正是。      没料随之而来的又是一阵寂人的沉默。      东方止低头饮茶,许是刚刚风吹了进来或是旁的什么,一点点水渍浸在黄花梨的桌面上,皇帝随手找帕子拭了,就仿佛这对他来说不过是件寻常至极的事。      王钦跟皇帝接触不多,虽说尚了公主,但他本身人亦懒散,又不必再在官场上打拼,对那些谄媚之事自然不曾放在心上。但皇帝这么个寻常举动却让王钦看出了十分不寻常的意味。他幼时就善察言观色,如今见皇帝并不如传言中愚钝荒唐,反而王气十足。王钦从善如流,做皇帝的不骄矜,于小事上也能细致体察,亲力亲为,实实在在的明君之相。竟是明君,怕不会平白无故找自己来问这样的事做消遣。      “但臣终归是要回京的。在外头浪迹几年,实在怕父母担忧,那时候又做了一大票,全了师傅的心愿,便辞别师傅回京。这件事臣本想瞒下去,不料有心人作祟,终究是走漏了风声。”      王钦说着低下头去,面上露出些微的愧悔之色,皇帝指了指他左手边的碧玉杯,又说:      “你于这上面有天赋,且又是你喜欢做的事,这些年在京中做个富贵闲人,想必心中常有不虞。”      王钦觉得自己似乎找不到反驳的理由,一时之间,曾经闯荡江湖时那干云的豪气上来,一口将那茶当酒喝了;但到底是个读书人,举止之间总有斯文在。      东方止微微挑起的眼睛此时透出异样的华彩来,打几天前在建章宫听大长公主抱怨驸马的时候,他就已经有了这样的盘算。本来还以为他是逼不得已落草为寇,却没想这逼不得已里面,竟还有难掩的心甘情愿。      这样便再好办不过了。      “你想不想,再过一次那样的日子?”      皇帝上扬地唇角有那么一丝势在必得的笃定,就那么一瞬间,王钦压抑已久的狂热奔涌上来,忙跪下道:      “臣愿为皇上马首是瞻。”      这一次他是真心实意,要跪皇帝,跪他的伯乐。      皇帝并没开口叫他起来,他再次开始玩他的佛珠,用着隐秘又惆怅的口吻,声线也显出无限温柔。      “朕想让你进前朝明华大长公主墓,替朕取一些东西。”      东方止瞧出王钦的身子明显晃了一下。没想到真能找到公羊隐的后人,也不知道这个师承公羊一族的小子,能不能破了祖师爷布下的阵法。      “皇上您说的,是明华大长公主的愍墓?”      王钦抬头得到皇帝肯定的回答,心里突然产生一种难言喻的震慑。仿佛就从这一刻开始,他不是驸马王钦,而是酒葫芦王钦。酒葫芦王钦喜欢穿最黑的衣裳,掘最难的坟墓。酒葫芦王钦常年挂着三个葫芦,脸上干干净净,江湖上的人总爱喊他一句白面书生。      “朕听说愍墓的阵法没人能破。前朝的明华长公主是举国闻名的豪奢,她生前为自己修愍墓之时,许多传世之宝尽数封禁在内,百年来多少人前仆后继,却没一个能够如愿。”      皇帝说的这些,王钦又如何不晓得。师傅说他年轻的时候曾进去过第一道门,但第二道却是怎么都进不去了,师傅都做不到的事,他这个做徒儿的却想去试试。他嘴角微微扬起来,声音也跟着显得分外疏朗。      “臣愿为皇上马首是瞻。”      碧玉杯。      那碧玉杯是明华前生所喜的为数不多不算连城的物件,他心里一软,又给王钦倒上了一杯。      “你起来。朕会尽快让人给你找上几个高手,还有,这事可别让你妻子晓得。”      王钦穿过抱厦,因有妃嫔在外面候着,小黄门便带着他走了另一个门。王钦心不在焉,连脚就绊着了门槛也不曾发觉,好在小黄门提醒了一句,才免去他一通尴尬。小黄门送别王钦回去复命的时候,只见皇帝手指的骨节叩击着桌面,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竟想的这般入神。      又过了一会儿,虞素实在等得烦了,又遣了人去问。好在这一次还顺遂。      宫女踩着小碎步子,因听说驸马爷走了,才敢放心大胆的进去。      “皇上,虞贵嫔求见。”      东方止始才会过神来。记忆中的影像与现实中那个女子的样子重叠,他心里升腾出难抑制的希冀,神情也在那一瞬间柔软起来。      左右见他这般神色,心中自有揣度,又警醒着等他的吩咐。      “让她进来。”      虞素得了消息,盖碗轻放,又将盖在膝上的狐裘递给舒乐,人却没要她扶。这样的天气,宣室殿里的地龙就已经开的很足,她鼻翼沁出细密地汗珠,舒乐乖觉地递上绢子,没多久就把跟在后头的宫女甩远了。      去的是另一间会客的茶室。虞素只身入内,皇帝一身月白衣裳,配衬满室茶香。皇帝拇指上带着扳指,上好通透的羊脂玉,与皇帝的脸相映成辉,男子的衣角绣着彩色的雏鸟,虞素却觉得,若是能将花样改成仙鹤,倒更写意。虞素心里思量着这些旁门左道,倒没察觉皇帝今儿的神色尤其的柔和。      恍惚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又忘记请安。她施施然地往后头退了几寸,又躬身说了一句皇上吉祥。东方止也在是因这声音而从飘忽的思路里缓过神来,神色瞬间迸发出镇定冷凝,微微颌首示意她起来。   ☆、笑佳人(一)   她得了皇帝的允,直起身子之后便上前走了两步,自己找地方坐下来。想着即将得偿所愿,她也高兴,神色自然越发的柔和。   “怎么急急地要过来?”   东方止是明知故问。他今儿是挨着她坐的,两个人之间只隔一个小小的黄花梨炕桌,她左手支颐在桌上,人也越发显得懒散。   “回皇上话,事已成了一半,剩下一半,还需皇上示下。”   她那样子实在秀色可餐,只可惜东方止心中有着别的念想,再绝色的美人儿,又不是心中念着的那一个,聊胜于无。但对虞素,又到底是不同的。   另一种情状,那是他心中天马行空的念想,东方止今儿恍惚了太多次,这让虞素始料未及。虞素敲了敲桌子,眼神也变得曼妙,她今儿心情极好,瞧着男子拇指的软玉,竟笑道:   “皇上很喜欢这扳指?”   东方止下意识低头,房里的茶味渐渐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丝丝如缕的蜜香。宣室殿有专门的调香师,虞素自知此生有些特权是永远握不着的,无端叹口气,却听皇帝回她。   “你喜欢?”   今儿皇帝出奇的和气。虞素觎他一眼,眼底流泻出舒畅与欣喜,口吻却平淡。   “若说喜欢,皇上可愿意赏了我?”   “赏便赏吧。”   说罢往空中一抛。虞素伸手的时候竟不用眼睛看,她手又快,不过须臾便接住了,又自去戴上不提。皇帝在她伸手的当口就有些稳不住,那手风,赫然就是练家子!可鞠曲偏偏说她那时候不会武功!是她要刻意隐藏着什么吗?   虞素可不管也察觉不到东方止的纠结。那扳指戴在她手上还是大了,可玉是好玉,水头好也通翠,摆在那儿也好看不是。虞素心满意足,也不去管他究竟在想些什么,彼此各怀心思,就这样竟也有了须臾难得的静默。   东方止实在觉得着王钦去办的事实在刻不容缓,他兜了那么大的圈子,却又实在不敢亲口问上一句。也问不得,有些事情还是亲自查证的好,总有些玲珑的人惯会见风使舵,有些时候假戏太用心也会成真,但他的感情从来只能属于明华一人。   到底是稳住了,又客客气气地叫了一声虞贵嫔。   虞素尚未从那怅然里走出来,明明是自耳畔响起来的声音,听起来竟跟远在天边似的。   “皇上您允了?”   虞素不愿让皇帝察觉她的心不在焉,下意识便应他。只是话说的让人颇有些摸不着头脑,皇帝却不瞧她,也不反驳,而是跟着有样学样。   “你得先说说朕怎么示下。”   他拿眼睛逼视她,他瞳孔里仿佛有千尺潭水,虞素并不想溺水进去,很快地抽离了,扳指在手上转了几转,理清了思绪,才道:   “太后病了,若是皇上也跟着病了,那是王气不稳,有煞星迫近所致。八字不合,若居椒房殿,刑孤克;若别居未央宫,忝居妃位,为王气挟制,反而宜室宜家。自然了,命理悬说,妾多有不懂,不过说出这么个意思罢了,其他的,想来自有钦天监替皇上筹谋。”   一段话说了三个意思。与她从前相比,语速却显得略有些迟缓。东方止却觉得这女子好生有趣。   “你冷宫多年,手能伸到建章宫,想必是有张昭仪的帮扶在里头吧。”   她自然也没料到皇帝竟这般厉害,随随便便就能猜出她是借了张云芙的势才得手;又或者是张云芙自己给皇帝漏了消息,好让皇帝能在这事上给她记上一功;倒没想过张云芙也喜欢留后招。好在不是那种稳不住的,反而瞧见那景泰蓝的小碟子里放着的杏仁,竟徒手去剥,施施然好似什么都是寻常。   这样的镇定也实在少见。   “朕很好奇,你如何能说服张云芙。”   皇帝倒也不客气,她剥的那些松仁,一个不留神就被他抓了一大把,虞素打量着两个人也算不上相熟,连眉头也不拧,反正也只是打发打发时间,不为着吃。   她这样子,却又显出难得的娴静来。虞素用余光瞧见他略显得恍惚的神情,心中不屑,看来原主的记忆并没差错,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果然还是个贪色之徒。   “天下之事,为利则合而已。张昭仪现在虽说没了实权,也不愿贸贸然多出一个皇后压她一头不是?”   东方止颌首。   “剩下的事不劳你操心,只是就算这事成了,你也只是个出谋划策的,算不得办什么实事。既然打了折扣,朕是不是也该换样东西赏你。”   虞素剥松仁的手登时便静了下来。什么叫没办实事!什么叫换东西赏!她本来娇俏的脸,因这样的烦躁突然升起一团异样的红晕,要不是为了这样东西,谁愿意去跟那个骄狂的跟什么似的张云芙打交道,谁又愿意蹚建章宫的浑水。她这样的辛苦也不过是为了张床,一张床而已,有必要跟自己打个折扣?这皇帝小儿怎么竟这般的小气!   虞素实在不岔,正要开口驳他,就听皇帝道:   “朕不过是开个玩笑,你也别……别太当真。”   饶是他生性坚忍,此时也撑不住抚掌大笑。   一时倒闹得虞素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其实现如今的气氛也实在不能太好,只是她总归不是爱取悦人的人,这样难得的欢愉,倒让她十分的不惯。   殊不知她那尴尬样子更让人怜。   好在皇帝也知察,没过多久就敛了笑容,只是那喜色抑不住,他本不是笑眼,但笑起来的时候还是带着一种异样的华彩,竟让人觉察到无边的温柔。她感同身受,却只告诫自己淡定。   “妾宫中还有些事,先行告退了。”   虞素实在不想再这般如坐针毡下去,她言语间愈加恭敬,心里有着不能言的动荡,明明不是同一个人,笑起来怎么一样的叫人觉得耳热。故人的面孔,只可惜那故人也是叫她恨的发苦的故人,自以为即使再见面也温柔不起来,却偏偏不过是见着了个长得相似的人就已经叫她心烦意乱。   乱。   她倒也不喜欢那种乱,是以急急地要退下,退回自己暂居的屋子,不算大的格局,不怎么让人满意的摆设,但好歹她在那里头能做主,也不会有不该来的东西扰她清净。   她越是这样想,面庞的神情便越僵硬。皇帝目光如炬,却也不问什么,只是徐徐道:   “事成之后,你要的东西自然会送到明福宫。后头的事不用你操心,且等着就是。”   说罢顿了一顿,瞧着她灰败神色,微微眯起眼睛。   “你回去吧。”   虞素才站起来要走,又听他说:   “等公孙氏进了宫,也叫你家人来看看你。”   之前皇帝跟她提这件事的时候她倒也没当真,只是如今又提上一遍……论理,亲人相见,即使不能喜极而泣,也要谢圣上隆恩才是。她尤沉浸在自己个儿的世界里,尚缓不过味来,木木地点点头,又觉得这样子实在不像,只好又给皇帝行了个大礼。   “妾谢皇上。”   对于虞素,东方止是必要一探究竟的。他并非莽夫,于许多事上体察入微,虞素手指的骨节有些泛白,却又让人瞧不出她究竟是在克制些什么。皇帝也不问,只是挥挥手让她回去。   彼此都有些心猿意马。   虞素回了明福宫,心情始才平复。房里点着檀香一类的木质香,小厨房又翻着花样给她做了点心。她不过略用了一点,面容却还是冷着的。舒乐也不晓得怎么安慰她,努着脑袋想了半天在憋出一句:   “娘娘如今,大概也算得上是与张昭仪冰释前嫌了。”   虽说不是一句很聪明的话,却也不笨。虞素也渐渐缓过神来,茶香跟白雾都氤氲了她的眼睛,倒瞧不出她那眼神究竟是意味着悲悯还是冷凝。   “她到底还是要去投奔太后的。”   “可她明明……”   “明明什么?她是搅了局,但罪名是我担着的,她聪明得很。不想全心投靠太后,又不想孤军奋战,明面上跟着公孙氏,暗地里又向皇上投诚,顺道借我的手悬空皇后的位置,只是狡兔三窟,我瞧她迟早有一天得聪明反被聪明误。”   虞素说着又抿了一口茶。   舒乐受了教,知道虞素这是有意抬举她,自然也把这席话记在了心里反覆地咀嚼,一时间房里便显得分外静默。   外头稀薄的太阳似乎起不了分毫的作用,天气该冷还是冷,舒乐又给她拿了个汤婆子捂着。算不得手脚十分伶俐的丫头,又或者她曾经用的丫头都太受教,又是精挑细选上来的,所以现在用着谁都觉得就那样。   到了晚间皇上倒是突然就倒了,太医院登时沸腾起来,甭管是平日里得脸的还是不得脸的,都尽心的在宣室殿那儿伺候着。一时之间宫里病了两位贵人,倒惹得谣言纷纷。翌日,皇帝强撑着去早朝,没说几句话就又昏过去,朝臣乱了阵脚,消息传到宫里来,那些得高位的低位的,都想在这时候出头,加上太医,宫女,一时间宣室殿人挤着人,相形之下,建章宫便显得格外冷清。   宫里有专供贵人诵经的佛堂,虞素过去了,却见张云芙也在,更有许多往日里都未见过的妃嫔。皇帝是她们的天,她们替皇帝祈福,也祈祷着自己的富贵荣华,虞素一个恍惚,突然觉得自己竟如她们一般,不过也是个禁在深宫永世不得出的可怜人!   如是我闻。   听说太/祖皇帝高寿,她比他去得早,自己没机会替他颂往生的经文,就在这时候,借着这萧萧瑟瑟的光景,替他烧上一炷香,就当全了彼此的情分。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求评论~~~   QAQ 妹纸们让我也感受一下你们的热情吧   ☆、笑佳人(二)   张云芙嘴里诵着经,眼睛却也不闲着,打量一会儿这个,又瞧一瞧那个;无意间却看见虞素神色悲悯的很,心里不免嗤了一声。从前不是顶顶矜持的那个么,仗着自己的家世,明里暗里地瞧不起她们,也瞧不起皇上,如今怎么就转了性子呢。   她虔诚地点上一炷香,眼睛也微微阖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竟忆起他的脸,初见的时候,再见的时候,从来不苟言笑的人,后来每每瞧见了她,一双眼睛弯的竟比那天生笑眼的人还要好看。这世上大抵总有太多有缘无分的事与人,还是掉了几滴泪下来,她颓丧地紧了,也懒得去抹,这一幕叫张云芙瞧见,更是咋咋称奇。   没个纷扰,烟雾朦胧里,女人们各颂着各的经文,各想着各的心事,这样的时光竟是出奇的好消磨。张云芙因跪的久了,膝盖一阵一阵地麻,趁着这股子劲儿,一鼓作气地往宣室殿里去更好,皇上也不是个没心的,日后知道了,必定感念,又加上旧日里的情分。她这念头冒起来了就收不住,大刺刺地叫自己手底下的奴婢。   有那好看热闹的,有本来同她交好的,也有仍巴结着的,三三两两地凑过去;她也享受着这样备受瞩目地感觉,道:   “妹妹们心诚,到时候圣上醒了,本宫必定将妹妹们的心思一一回禀圣上。”   改不了的宠妃做派!   众人忙不迭地称好,更有那灵巧的,趁着这机会大把的奉承,她笑吟吟地受了,却忍不住借着人群的缝隙去瞧虞素的反应。没料想她压根没反应!   她本来秀丽的眉毛现在也拧着了,拨开众人,摆着款儿朝她走过去。虞素正沉浸在前生的回忆里,即使觉察到有人朝自己这方向走过来,也没想着要睁眼。   “贵嫔实在虔诚。”   本来以为那人见她不想应酬自会回去,没成想还是她还是一意孤行地要扰自己清净。虞素心下十分的不耐烦,敲着木鱼的手越发勤快,声音也愈大。   这是全然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张云芙不岔,虽说两个人现如今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但冤家就是冤家!她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自己没脸,虽说现在是西风压倒东风,张云芙张昭仪也实在不想就这么算了。   她给了珍珠一个眼神,珍珠会意,正准备弯腰去“提点提点”这位虞贵嫔,就被虞素身边的宫女舒乐拦住了。   只可惜舒乐一张娃娃脸,水灵灵的人儿,没什么气势可言,瞧着谁都是波光潋滟的一双眼,实在面善的紧。舒乐对珍珠摇了摇头,也不说话,本来是极善意的提醒,在张昭仪跟珍珠瞧来,却带着十足的剑跋扈张的意味。   张云芙一股邪火上来,也不管珍珠还在跟舒乐对峙,竟直接去扯虞素的胳膊。   “砰。”   最后一敲木鱼,中气十足,戾气陡升。虞素借着张云芙的力站起来,反而将她扯到了地上。   论理这是具闺阁小姐的身子,也不知道是养的好还是得了外祖一支的遗传,底子竟十分的好。   “虞素,你好大的胆子。”   张云芙自是没料到她竟能给她这么大个没脸,且还是当着宫里这么些人的面。张云芙一张粉面涨得通红,殿里的几个嫔妃却不敢动,谁都晓得虞贵嫔今非昔比,即使那些有心向张云芙投诚谄媚的,此刻也不敢大刺刺地上前去表明立场。还是珍珠乖觉,忙上去扶了,却也不敢多说些什么。   这种时候,两位主子都不太高兴,自然是多说多错。舒乐更是不敢动,主子虽说倨傲些,但其实是很注重尊卑规矩的;又加上她们主子于性情上虽说不上有多好,却也能屈能伸,单从上次在建章宫那次就瞧得出来。只不过舒乐也晓得,主子发起脾气来,那是真狠。张昭仪必是触了主子的逆鳞,虽说张昭仪的位分在满宫里算得上高的,但见过虞素本来面目的舒乐,还是在暗地里为张昭仪捏了把汗。   张云芙见虞素尤不搭腔,以为她是怯了。眉毛自然挑的更高,声色里也更显出了无尽的嚣张肃穆。   “贵嫔,你这般不知礼数,真当本宫脾气好不会治你不成?”   虞素听了,很是冷淡地瞧了张云芙一眼,良久竟只说了一句:   “昭仪怕是太担心皇上的安危,跪久了才致下盘不稳,昭仪其心可表,等皇上转醒过来,想必也会感念着昭仪的情谊。不过昭仪也别强撑着,听闻打几个时辰前就哭倒了好几个人,昭仪虽说瞧着也瘦了,但终归定力在这里。”说罢又微笑着瞧她,像是颇有深意。   “我晓得昭仪心里难受,只是再难受,也别这时候闹起来;晓得的呢,自然说是昭仪担心皇上的安危心里乱,这才胡乱的发脾气;不晓得的,就该说昭仪不懂事了,这样的节骨眼,天大的事都越不过皇上去,”   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却听得张云芙打尾巴骨就升起一股子寒意。她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字字珠玑,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能打着人的七寸?闹不得,虽也明白虞素这席话不乏敲打的意思在里头,但张云芙晓得,自己真真是不能轻举妄动了。   如果自己今儿拼着一股子狠劲在这地方耍一通威风,痛快是痛快,但到时候传扬出去,怕是不美。即使虞素跑不脱藐视宫规的罪名,自己在皇上病着的时候,没有哭成个泪人不说,还中气十足的跟人闹将起来,那便是真真不将皇上的病放在心上了。   本来想借着这事挫一挫她的锐气,没成想时候没选对,竟又被她反将了一军!   张云芙又气又怒,却还是强抑住内心深处那股子不甘心,脸上竟生生挤出一个华彩般的笑来。   “本宫瞧在皇上的份上,就恕了你这一遭,只下次若再犯,就不要怪本宫不念情谊了。”   虞素没心思跟她打机锋,退两步行了个全礼,说了一声谢娘娘,就当是全了她的脸面。   这梁子算是结下了。大殿里头本来紧张到极点的气氛也因虞素这一声谢娘娘有了些微的舒缓,张云芙哼了一声,也不叫她起来,而是对珍珠道:   “咱们走。”   说着竟从她身边走过去,却是瞧也没瞧一眼。   张云芙走了一会儿,虞素自行站起来,这时候自有人上来嘘寒问暖,她心情本来就不大好,又被张云芙闹了一通,现在已经是十分的不耐烦。自然也没耐下心敷衍,好在这些人都是惯会见风使陀的,即使如此,也没人敢当面跟她犯浑,虽说背地里,她乖张的名声就此传扬了出去。不过这都是后话。   皇帝醒的当晚,神智清明了,睁开眼瞧见的头一个人便是张云芙。只听她期期艾艾地叫了声皇上,眼泪登时就掉了下来,皇帝却考究地瞧着她,倒把她看的面红耳热。   谁晓得这眼泪是真是假。   且皇帝不喜欢看女人动不动就掉眼泪,白莲花样的弱不禁风,骗那些万事不懂又自以为是的糊涂蛋罢了。不过皇帝是定了主意要提拔张家的,张云芙受宠这些年,张家起于寒微,如今在朝中却也算站的稳当,更何况张家素来喜欢找靠山,靠着公孙家这颗大树,势必也会晓得里头的一些腌臜。   是故张云芙在跟前伺候了皇帝一夜,又是送水又是绞帕子的,真真是比御前的宫女还要尽心几分。一晚上过去,宫里的风向又有些变动,有人说到底是做过宠妃的,与皇上的旧情怕是旁人不能比,也有人说张昭仪这是努着劲儿要报上次的一箭之仇,立志跟虞贵嫔打擂台,更多的是冷眼旁观,等着张昭仪跟虞贵嫔鹬蚌相争,自己能够从中得利。   皇上已经很久不来后宫了,这段日子除了虞贵嫔,也就张昭仪在御前侍奉了一次。有那按捺不住的,已经联络家中让御史言官往皇帝跟前递折子,怎奈这折子被公孙家的人拦下了,教唆着一改,最终竟改成了,后位悬空,奸妃当道,皇上贵为天子,必请立一贤后,整饬后宫,雨露均沾,方为天道。   皇帝尚抱病,瞧了那折子,微微一笑,便着人叫了虞尚书进宫。   “你瞧着办。”   虞尚书正值盛年,又是地地道道的皇党,想着皇上为了全虞家的颜面,竟宽恕了女儿大不敬的罪名,将她从冷宫接出来好生地养着。圣上这般看重自己,自是让虞尚书感激涕零。当即雷厉风行,翌日皇帝早朝,便与公孙一党在朝上打起了嘴仗。   势造的足,建章宫那边如今又因太后一病不起而分外寂寂,就有那礼部的官员多嘴一句,皇上与太后接连抱恙,莫不是天象不稳?   一石激起千层浪,钦天监夜观星象,翌日回禀,说是一颗本要成凤之星,怎奈流连不利,尾带小星,小星带煞,且有迫近中宫之势。这话说的十分的不明朗,要知道宫中嫔妃众多,除去掖庭里那些品轶低微的,多数都是命官之女,成凤之星,便指女子,又接近中宫,那必是宫中嫔妃无疑。   许多人吵吵嚷嚷地找钦天监要说法,钦天监那边没办法,接着算了许久,最终矛头竟指到了公孙家嫡女——公孙展颜的身上。   本来只准备看热闹的公孙家,此番自然是不依的。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没更,所以本来还算可以的数据又接着各种惨淡了~~TAT   今天更了能不能再求一次评论~求一次收藏~Σ(っ °Д °;)っ   ☆、笑佳人(三)   虽说立后是国之大事,却也是后宫之事,本不该闹得这样沸沸扬扬。只可惜多番运作之下,这件事倒成了让世家与清流拔刀相向的导火索,多年后虞素见朝堂上一片清明,忆起当年之事,方知自己当时,是在前朝后宫都掀起了波澜的。   夜深沉。皇太后耷拉着一双眼,不过短短数日,宫里宫外竟是风云突变。阴谋阳谋,朝堂宫中,她从来都是可以稳操胜券的好手,没成想这次竟会在阴沟里翻船。皇太后从来喜怒不形于色,此时也只是瞧着那被风吹得明明灭灭的灯,用极苍老的声音叫了一声叶嬷嬷。   翌日太后盛装。皇太后孀居多年,虽说衣食住行无不考究,打扮上却尤其素简。皇太后大病未愈,病容用胭脂精心掩盖,偶尔能见略显得凌厉的眼风,随行的宫女不经意间得见,身子便蓦地一抖。   从建章宫到宣室殿,太后一行不算步履匆匆,在外头做足了体面,就是要让满宫里上下晓得,她虽然病着,但精神头可好得很。东方止身子此时还算不得大好,一点点风吹进来都要咳上两声,也不知道是不是凑巧,外头才嚷嚷了一声太后娘娘到,皇帝立时咳起来就没个完。   皇太后慈悲,一只脚刚踏进来就听见皇帝像伤了肺似的咳个不停,三步并了两步,殷切地叫了一句我的儿。   “见过母后。”   太后声音虽恳切,周身的气场却半点不少。她去扶皇帝,却也只是虚扶一下,在皇家母子为利反目都是常事,何况太后与皇帝并非血亲,不过一个养母罢了。   皇帝如何不明白太后,心下当即就已经盘算开,直起了腰杆,又问:   “母后身子尚未痊愈,若想见儿臣,让人传话便是了,又何必亲自过来?”   皇太后颇有深意的瞧了皇帝一眼,养了这么多年的儿子,没得着半分好处不说,如今竟要明着跟她打擂台。皇太后一世得意,如今难免觉得堵的难受。一时之间,身子就晃了晃,还是皇帝眼疾手快,忙扶住了险些站不住的皇太后。   “母后如今的身子可不比从前了,日后出来,还是随身带个太医的好。”   “皇帝也知道哀家身子大不如前了。怎么,皇帝这是要趁着哀家缠绵病榻之际,治公孙一族于死地不成?公孙家世代忠良,皇帝此举,实在让世人寒心!”   皇太后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又甩脱了皇帝的手,因力气大了些,更显得踉踉跄跄。没成想皇帝听了,竟是动也不动。要知道,从前这一招对皇帝可是最最顶用的;皇太后按捺住心神,像是有些不可置信地瞧着这个突然就有了自己主意的养子,心下不动声色地颤了颤。   前些日子,垂云大师说她命中有一劫,莫不就是指……但皇太后毕竟是皇太后,她很快就稳住了心神。那件事早过去了那么多年,且那时她一手遮天,自然做的神不知鬼不觉,想必皇帝不会知晓;至于为什么皇帝会突然转了性子,说不准,就是那姓虞的一家挑唆的。她最了解这个自己亲手养大的儿子,平日里她只要稍微皱皱眉头,再大的主见也散成了末。   皇太后心下稍定,见皇帝仍不发一言,以为他已经被说动,眉眼间难免就掩不住得色。   “外头如今流言纷纷,竟说展颜是带煞之人,我瞧真真是胡搅蛮缠。展颜打出生起,找人算了多少次,个个都说是成凤之命。那钦天监也不知是受了谁的指示,竟这般诋毁你表妹。”   皇帝将太后扶到那弹墨椅上坐了,因这样的节气,椅子上自然铺着极细软的垫子。他深得如潭水般的眼睛让人看不出喜怒,太后见他殷勤,以为他妥协,唇角立时荡开了笑容,就道:   “哀家就知道,你心里还是向着你外祖家的。都怪那些佞臣小人,借着孩儿你的手去达成他们的腌臜目的。孩儿你是九五之尊,光明磊落,哪晓得这世上人心险恶,那些阴私算计,那些借着孩儿你的手弄权的人,都该杀!”   东方止倒是头一回见识到这样的妇人。一席冠冕堂皇的话说下来,若是心智稍有些不坚定的,怕是早被她绕进去。想来她抚养原主这些年,一步一步,就是要把原主养成个任她揉搓是非不分的傀儡。   倒是有些意思。   皇太后见他容色依旧平静的紧,突然便有些恍惚。   “母后说的是。”   听了东方止的话,皇太后蓦地一喜,容色更是放松,便道:   “虞尚书狼子野心,皇上还是早早将他打发了好。还有朝中那些闹得最厉害的清流,怕都是些居心不纯之辈,皇上您金尊玉贵的,一一去查怕是伤了身子,不如就交给你小舅舅,你小舅舅素来雷厉风行,又刚正不阿,让他去办的话自然是极好的。”   东方止见皇太后越说越神采飞扬,眉毛一挑,也懒得去打断她。毕竟人家梦做得正好,君子有成人之美,让她再这样坐一会儿梦也不妨什么。   皇太后说着说着,却发现皇帝正笑着瞧她。终太后一声都自认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神,带着微微的嘲讽的神色,气定神闲,瞧着她,就如同看一个跳梁小丑。   “皇帝。”   太后实在受不了这样的眼神,从提起威严样子,低沉着嗓子喊了一句。   “母后您请讲。”   太后气结,但想着今儿过来是有要事,而非是为了打机锋。又忍了一口气,强拿起盖碗呷一口压住火,便道:   “之前你答应哀家迎展颜为后,如今也该让宗人府备礼往公孙家纳彩了。”   皇帝先前整饬公孙家,但不过小打小闹,并未伤及根本,如今皇帝大了,渐渐也没从前那么听话。还是先把展颜接进宫,等把皇帝笼络好了,自然不怕虞家那些清流。   “儿臣不敢。”   本来含着笑的脸,登时便冷了下来。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皇太后难免将声音扬起来。她亲手养的好儿子,从小到大,按着自己的要求,将他养的庸懦又听话,如今翅膀硬了,竟也学会了驳她!   皇帝瞧她脸上难掩震怒,也不着急,将那险些褪到手指骨节的数珠又挽上去,适才不紧不慢地开了口。   “钦天监在朝中说了那些话,想必在后宫里也闹得沸沸扬扬;儿臣晓得母后疼惜儿臣,着急要为儿臣娶一位贤后,但儿臣实在不能置母后的身子安危于不顾。”   太后又气又怒,将那黄杨木的桌案重重一拍,眼角眉梢都带着说不尽的凌厉。   “我儿果真是长大了!”   东方止也不畏惧,御前的宫女上来换茶,又往炉子里多添了一把香,饶是如今满室芬芳,却也盖不住这屋子里浓浓的火药味。   散不了。   “就因为儿臣已经长成,是以宁愿冒犯母后,也不敢一味愚孝,置母后的安危于不顾。”   “钦天监那说的都是些什么话,不过是一帮狼子野心之徒,眼红你外祖家的好,是以编了那样的谎话来诓你。你细想想,母后何时骗过你,又何时害过你?”   皇太后言语之间,突然变得十分软和,东方止也乐得陪她做戏,不由露出动容神情。   “正因如此,儿臣宁可信其有,也不可信其无。钦天监也说的清楚,忝居妃位,反而宜其室家。左不过宫里没有皇后,到时候权柄都是她的,母后也何须在意那些虚名?”   太后万不料自己一向好说话的儿子会用这样绵里藏针的法子回驳她,才要开口,却又被东方止拦了话去。   “即便母后宁愿不顾自己的身子,硬拼着要跟她挣个皇后的名字,可儿臣到底是母后嫡亲的儿子;前些日子母后病着,儿臣也病着。儿臣身子素来硬朗,突然大病,朝臣慌乱,钦天监是在这样的光景,冒天下之大不韪提了一句天象有异。母后这些日子病着不知道,儿臣身子之所以能好,也是请了巫医的缘故。”   皇帝究竟有没有请巫医皇太后都无据可靠,但一席话下来,太后纵然再不甘心,也知道事情已经没了转圜的余地。   皇帝刚刚那句话说得好,即使她不顾自己的身子,却也不能罔顾天相之说,娶个已经“名声在外”的女子进门,祸害自己嫡亲的儿子。她本就是继母,若是不慈的说法传到外边,于自己,于公孙家都无助益。   皇帝铺的好大一张网!现在人人都知道,她公孙家的嫡女与皇帝八字不合,天命所归,注定不能坐皇后之位。皇太后心里恨得发苦,却也只能耐着性子受了,但到底是历练出来的人,脸上很快就恢复了平静,皇帝到底还是给了她脸面的,忝居妃位,那便,妃位吧。   余光瞧见绞丝的镯子上到处缀着的祖母绿,天成之色,勾勒出皇家的富贵荣华。她是公孙氏的女儿,太/祖皇帝元后娘家的嫡女,先帝发妻,今上养母。她以这样的身份庇佑日后入宫的展颜,还怕她不能一帆风顺不成?   想着,脸上就又露出了笑。   皇帝自然能猜到太后此时所想,不自觉地,竟想起先前找他讨水床的女子,免得她等得心急,不如今儿就把事情了了也罢。   “既然母后也同意,朕即刻便让礼部拟封妃的圣旨。”   皇太后脸上的笑容自然更显自然,虽说跟她最初的计划有些偏差,但好歹也进了宫,好歹是个妃位。当然了,她公孙家的女儿,眼睛自然不能只盯在妃位上。   皇帝与太后心思不同,但此时彼此都有些微的松快。太后大张旗鼓,明福宫跟长秋殿都得了消息,但各自的想头又不同。   张云芙整了整衣裳,只对珍珠道:   “跟他们说,只要太后回了建章宫,就即刻过来回禀。”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还是这么惨淡~~   自己给自己撒花TAT   ☆、鸿鸾禧(一)   青天白日里,张云芙从长秋殿到建章宫,一路却走得极是隐秘。好容易到了那辉煌殿宇,颤巍巍走进去,瞧见太后神色十分不善,却也按捺住了没慌,先是行了礼,又很是谄媚地道了一声恭喜。   皇帝下旨封妃,除了公孙一党,最高兴的莫过于虞素。王承辉那猫又跑到她宫里蹭东西,虞素随手把它抱起来,又给了翻了个面去挠它圆滚滚的肚子。   “娘娘,宣室殿那边说皇上待会儿过来用膳,让咱们这边先准备着。”   想着自己念的东西怕是有望,虞素今儿的笑容都艳些。墨绿色暗花十段锦宫装在这青天白日里,因着日光,流泻出低调的华彩。   “晓得了。让小厨房看着准备便是。”   那宫女唇微动了动,又想到她的派头,也没敢多话。倒是头一回见宫里哪个娘娘对皇上这般的漫不经心,只不过,这位娘娘自打出来后,就颇有些宠眷不衰的意思,做主子的再怎么样都轮不着下人提点,宫女敛眉说了句是,也就规规矩矩地退下了。   本来该是她去见皇帝的,只是毕竟端着前世的架子,怎么也拉不下脸,又想着,即使自己不过去,皇帝总会过来。皇帝还算是个知人善用的人,虽说气韵上有些严峻也有些邪,但瞧得出来懂克制,大抵还没她嗜杀。   是以,虽说皇帝在气场上时时要盖过她一头,但内心里,虞素却是不怕他的。   脑袋掉了也不过碗大个疤。   皇帝大约拖到了天全黑才过来。碍着规矩,皇帝不来,虞素总不好先动筷子,小厨房里还煨着虫草炖的鸡汤,正是该大补的节气,且皇帝大病初愈,若是吃的太清淡也不像。   虞素饿的狠了,先用了一小叠芙蓉糕,虽说解了馋,却又腻的难受。正喝茶解腻呢,就听见御驾亲临的声音。   她放了杯子,一脸不满也懒得遮掩,将头上的簪子扶正了,便要出去接驾。   岂料才开了门,就见到皇帝略有些苍白的脸。   皇帝这次大大地病了一场,本也去瞧了一次,但宣室殿人也忒多,你来我往的,那些妃嫔们又个个不是省油的灯,闹得她还没见到正主就回了宫。   她瞧着他那苍白,本来就明晰的轮廓更显锋利,她对着皇帝福了福,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皇上您受苦了。”   东方止很是哑然地笑了笑。敢说皇帝辛苦,她也算得上是个奇人。   “怎么菜都上齐了?”   皇帝也不知道该如何接她的茬,索性就换了话题。说起来,明福宫的厨子还是他亲自下令让选的,他远远望去,也觉得桌子上那些菜样颜色极好,色味怕也是有的。   关起门来过得快活日子。宫里的人,倒没几个像她这样的,什么也不求,只一心一意地要自己快活。   又或者,是有的。   他本来带着笑的一张脸蓦地便沉了下去,也不算垮塌,只是看着更有一番兴味。这是一张见了便误人终身的脸。   虞素自然察觉他面上细微的变化,却只当自己不察,照规矩将他请进来,又让人给他摆筷子。她可不关心他想了些什么或是想到些什么,她关心的仍是她的那张床,还有她那些富贵荣华。   “让小厨房把炖着的汤先端上来。皇上是风尘仆仆的赶过来,身上寒气重,先喝一碗暖一暖身子才好。”   这大抵是她头一回对皇帝说软和话。   东方止倒是觉得诧异,不过面上也没露什么。那个疑影日日在他脑子里上蹿下跳,闹得他食不知味,夜也不能寐。却偏偏这事又急不来,他只能等着王钦,只等着他从愍墓里将那件东西取出来,自然了,如果王钦不得手,他也必有后招。   但现在只能等。   虞素不查,抑或对于皇帝,她并不关心。宫女将菜上齐全,虞素亲自替他舀汤,脸上笑容也大方。   皇帝自然也瞧见,心里却不抱着什么她突然想要媚上或争宠的念头。皇帝淡定的受了,却道:   “朕已经让人给你去寻洋人工匠,你稍安勿躁。”   虞素见他说话爽快,对这位皇帝的好感又多一分。给明事理的人办事就这点好,事成之后,薪俸什么的必定不拖不欠,且她是个女子,根本不怕功高盖主的说法。   于此,她便更是高兴,那高兴掩不住,脸上的笑很自然的溢出来。其实她笑起来好看,只是这不是她自己的身子,且也过了为悦己者容的年纪,自然不曾在意过这些。   东方止虽也看到她的潋滟,却因见惯绝色,又志不在此,更不心动。但微妙之感还是有的。   “妾在这儿先谢过皇上了。”   虞素说罢,便伸了筷子要给自己夹菜,添衣的季节,也适宜添饭菜。她今儿好兴致,胃口自然更好。东方止却在这时候拦住了她。   她眼珠子一转,瞧着皇帝的眼神就有些不善。   这又是要卖什么关子?她心中如此做想,却不说话,手也懒洋洋地缩回来,自觉给足了皇帝脸面。   她这般动作,算得上是不敬了。好在东方止对这个也不怎么在乎,只是照着想好的说辞,按部就班地开口。   “事情还没完。”   没完?   虞素本来收回去的目光又搁在他脸上,她这样直勾勾地盯着皇帝,那脾气大的必定觉得她不敬,那贪色的又势必会动手。然东方止只是迎上她的目光,他瞧着她的眼睛,清心寡欲一笑,半点锋利都没有。   已经给足了虞素面子。   虞素这算是反应过来。   “皇上就这么不喜欢即将要进宫的那位娘娘。”   “朕不喜欢公孙家,就如同太后不喜欢你们虞家。”   谈条件,首先要以利相诱,其次就是拉人上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东方止的帝王心术用的不错。虞素首先得是虞家女,虽说芯子已经换了,还是皮还是那张皮,她可不想让人看出破绽来。   “皇上您说的是。太后不喜欢虞家,是以虞家的荣辱,自然全系在皇上您的身上。”   改口这么快,又这般维护虞家,不知怎么的,皇帝竟有些失望。   好在他面上什么都没露出来,只是说:   “你能明白最好。朕已应承太后,和妃入宫,掌统御六宫之事。朕这位表妹,算不上恪纯,但也不比皇太后那般狡诈难缠,你警醒着些,看准时候了出击,能让宫里闹起来最好。”   虞素倒没成想礼部这么快就拟好了封号,如此看来,公孙一族在朝中怕是根基深厚。不过她身在后宫,自然管不上朝中事,帮皇帝办了几样事情,事情办成,皇帝交货也及时,既然跟着他有肉吃,她自然就不会纠结什么。   “妾出冷宫之时就应诺皇上,妾理应忠于皇上。”   皇帝脸上说不上是什么神情,良久也只是重新把筷子拿起来道:   “吃饭。”   也是言简意赅。   比起明福宫,建章宫可就不那么松快了。皇太后歪在软榻上,着人赏了张云芙许多东西,张云芙面色一喜,还要再表忠心,却被太后挥了挥手饬令退下。   张云芙走后,叶嬷嬷拿了新的汤婆子给太后换上,皇太后毕竟老了,最受不了这样的寒天,每每到这种时候,建章宫的汤婆子必定是不能断的。   太后心里尤恨,顺手就将桌案上的花瓶拂到地下,本来就消瘦的面庞,青筋也暴起来,看上去颇是怕人。   “虞家好样的,老子在前朝闹,女儿就在后宫跟哀家做对,虞家,好,好!”   皇太后已经许久不发脾气了。叶嬷嬷也不慌,使了个眼色便有宫女上前,跪着去拾地上的碎片,却不料皇太后突然就坐起来,一脚重重地踩在那宫女手上,宫女的手被按在那些碎瓷片上,登时血就渗了满地,却一点声不敢出。   叶嬷嬷也不管,只是悄悄对太后道:   “老奴倒觉得,张昭仪说的也不算大实话。娘娘您想,那虞贵嫔毕竟是个才从冷宫里出来的,哪里就有这么大的面子,又哪里来的这么多的耳目。立后之事可是大事,凭她一个小贵嫔,就能做成这样的手脚?”   “自然是有人推波助澜的。”   太后怒不可遏,难得说话还镇定,又道:   “才从冷宫里出来又怎么了,她老子现在在前朝有多得意你不知道?现在宫里多少人争着讨好她巴结她,掖庭局,御用局,那些惯会见风使舵的奴才,怕是早被她收买的七七八八。”   太后说话,叶嬷嬷自然是不敢驳的。只是心里总归有那个么疑影,张昭仪虽说忠于太后,但既然晓得了太后那一场病是有人谋算,钦天监的说辞也是别人教授,为什么从前不说,非得等事情都到了这地步才全盘托出?   可太后相信张昭仪,既然太后相信,那她势必也要同她主子一样,对张昭仪的话深信不疑。   “还好小姐就要进宫,小姐一进宫就是妃子之尊,不怕拿捏不住一个贵嫔。”   叶嬷嬷一句话直说到太后心坎里,这才瞧了那跪在地下满手是血的宫女,很淡漠地吐出了一个滚字。那满地碎瓷片,并着鲜血般艳丽颜色,如并蒂花开。皇太后脸上露出淡淡笑容,瞧上去势在必得,又实在狠戾非常。   “哀家老了,在建章宫荣养的人,手不能伸去皇帝的后宫,免得给公孙家招祸。到时候展颜入宫,又有张云芙这么个中用的尽忠帮扶,必定要让虞家女儿,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作者有话要说:  快变成了话唠的我~   自己给自己撒花~   求评论求收藏~   ☆、鸿鸾禧(二)   太后唯有在发怒的时候,才不显老态,叶嬷嬷在心里叹一句,面上却殷勤。   “小厨房给娘娘炖的血燕,这时候正温着呢,娘娘要不要尝一尝?”   太后发过脾气,也是累了,微阖上眼睛便点了点头。   ***   她瞧着天色已晚,可皇帝却迟迟没有要回去的意思,虞素生怕他一个想不开要在自己这儿留宿,可碍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道理,又不能公然赶他。   她一面吃着点心,一面想着对策,眼神不自觉就有些飘。她这样子,东方止自然尽收眼底,只是却猜不透她是缘何这般的魂不守舍。若说是以为自己要留宿而受宠若惊,在别人那儿说得通的道理放在她身上,又实在有些不像。难不成是因为以为自己要留宿,适才十分的不适?   东方止这才心领神会,脸上面容更加放松,动作也更慢了些。   虞素并不知道他心里的想法,只当皇帝是打定了主意要留宿的。明目张胆的把皇帝往外头推为免不像,她一时之间找不着法子,又见天越发的暗,只觉得这事实在刻不容缓,虽说是占的人家的身子,尽义务孝敬爹娘她都尚要考虑,更何况要她以色事人。   那是胡扯!   舒乐见她一味吃点心,不跟皇上说话,样子也不柔和,难免替她捏了把汗。   皇帝饶有兴味,眼见着她的脸色变了又变,却仍是不发一言。却偏偏这时候有不省事的小黄门过来问他是不是留宿。   齐刷刷。他真只觉得虞素那眼风凌厉的很,想要不露声色,偏又绷不住那副不情不愿的样子。东方止倒也不恼,只是慢悠悠地逡巡了一圈,眼见着虞素面色十分的不善,明明刻意地忍着,却也明显的很。   怎么对她来说,男人竟如洪水猛兽一般?   皇帝眯着眼睛,神色也是出奇的柔和,然虞素实在无心欣赏这好颜色。她心里一根弦绷的紧,生怕皇帝点了头将她心弦崩断,眼睛一寸不离地盯着他,却全无柔情可言。   “嫔最近身子不好,不必侍寝。”   她微不可闻地松了口气,只是那神色落在东方止眼里,又是另一番故事。   “妾恭送皇上。”   真真是胆子大。   东方止笑看着她,只觉得十分的看不透,而在皇帝应诺了不留之后虞素脸上已经恢复惯常的平静与淡漠,瞧得出来,她惹了皇帝,却也没惹恼他。   这皇帝脾气十分的好。   虞素很快做出一个自以为正确的判断,因所愁之事未成愁,心中十分的明快,声音也跟着疏朗起来。   好在皇帝也确实没与她计较。他脾气虽没有那么好,却也不算很差,略笑了笑就把心思遮过去,道:   “你明儿等着接旨。”   接什么旨?这事皇帝可没跟她说过,不过瞧天色渐晚,她也懒得再问。要知道请神容易送神难,日后自己去宣室殿还是该去的勤快些,免得让皇上移驾;虽说今儿是回去了,但哪天他脚要是不勤,就这样住上一晚又不是不能够的事。   她很是温顺地应诺。   她那低眉顺眼的样子很快就印在了东方止脑海中,他对何吕说了句走吧,也就没再回头。   ***   翌日才下了朝,皇帝就被太后请到了建章宫,正巧是何吕出宫往公孙家宣旨的时候,宫室也选定了,因是年前才翻修过的,即使不动工,和妃直接住进来也没什么不妥。   钦天监选定了日子,十一月十二,万事大吉诸事皆宜的好日子。那样的日子行册妃大典再好不过,日子定了下来,圣旨也宣,皇帝本来想着人去建章宫通传一声的,没想皇太后却叫了人过来请。   毕竟名分上是母子,皇帝换了身玄色常服,头上是紫檀的木簪子,瞧上去倒是朴素。东方止前生还未做皇帝之时,草莽出身,又是个亡命天涯之人,却最喜欢穿白色衣裳。老百姓不像皇族有那么多讲究,在民间白色也非禁色,倒是后来做了皇帝,喜欢的颜色料子都一一弃之不用,虽梦里也能梦到昔年兵戈铁马的生涯,但终他一生,都再没闻到过血腥气。   皇太后端坐在上,施施然受东方止的叩拜。皇帝是她自襁褓里就抱回来的儿子,除了血缘,旁的却与亲生子无异,且都说生恩不及养恩,在原主未魂归,现今这位没重生过来之前,皇帝对太后颇是言听计从,皇太后也实在过过一段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风光日子。   “今儿叫皇帝过来,主要是想跟皇帝商量和妃进宫的事。”   太后很郑重的叫了一句和妃,显出对于自己娘家这位侄女,她是要格外抬举的。皇帝听了,却也不觉得奇,只是顺着太后的意思问她:   “和妃进宫的事,自有宗人府那边操心,礼部、钦天监,宫里的衙门也都帮衬着,母后您尚还病着,不必操心。”   “皇上这话哀家不爱听。和妃是以妃位进宫,这样的身份于她来说实在是委屈了。毕竟是哀家的嫡亲侄女,你的嫡亲表妹,她性子温和,品貌又好,皇帝你记得,天相之说终究虚妄,终究是咱们东方家委屈了她。”   东方止自知太后叫她过来不会只是为了说这些,也就懒得在这上面多费口舌。他懒洋洋地应了,也不驳什么,果然太后见他温顺,自然有些飘飘然,就如打开了话匣子般忙不迭道:   “但你有句话说的也对,哀家如今病着,且又住在建章宫,有些事不该管也不方便管。只是你表妹入宫,只一味交给下人办为免不妥,如今宫里也不是没有位分高的,皇帝不如把事情交在她们手上,有主子弹压,下人办差也尽心些。”   看来张云芙最终还是跟太后投了诚。皇帝心里盘算着,脸上却半点不显,想她也不过是想借着太后的势,能拿回协理六宫的大权罢了。罢,也不值得什么,张云芙在他这儿始终还算是个可用的人物,这样喜欢见风使舵的墙头草,有些时候却是最最好用不过。   皇帝呷了口茶,笑容越发温和。   太后见了,心里琢磨一下,只觉得皇帝如今实在喜怒无常,有些时候应诺了,还不如不应诺。   “张氏前些日子虽有些冒犯,但最近却还乖巧虔诚。且她从前协理六宫,若把事情交给她,想必不会出错。”   太后听了,微微颌首,道:   “皇帝说的极是。不过张氏毕竟小门小户出身,虽这些年替皇上管着六宫事没出过大错,但这样的大事……”说着眼睛一转,也不瞧皇帝,徐徐补了一句:   “虞贵嫔出身大家,虽说从前没办过这样的事,但大家出身,虞夫人又是高门嫡女,想必从小细心教诲。办起事来,必定不会比张氏差。”   皇帝倒没成想太后会提到虞素。也不知这算是连消带打还是挑拨离间,皇帝微微沉吟,一举一动却被太后瞧在眼里。   “还是母后思虑周详。”   “那便好。哀家如今不问宫中事,旨意的话,还是皇帝来下。”   “是。”   皇太后见皇帝应了,也就没在这件事上夹缠,而是絮絮说了许多体贴话,皇帝也耐心敷衍着,又留在建章宫用了午膳。此举倒是颇安太后的心。   ***   此次来传旨的,并不是何吕。虞素今儿穿着胭脂红的小短袄,下头是极收极细的牙白色裙子,梳着仿古堕马髻,不苟言笑,脸上胭脂却正好。   虞素静静地在那儿听完旨,皇帝给了她协理六宫的权利,本来应是大恩典。但旨意上又说是暂代,意思就是,等和妃进宫,她这份权是要还的。   虞素脑子转的快,直觉这份恩旨绝不是皇帝本意。但圣旨已下,和妃进宫大小事宜,她都得管,不但要管,还要跟张云芙一起管。这可真是个烫手山芋。   谢恩的时候虞素已经把这些厉害关系看得清楚,对那小黄门打赏一通,又听他说了许多奉承。今儿的天道实在不好,倒让她不期然地想,会不会等到时候和妃入宫当天天道依旧不好,若真如此,那可真真坐实了她灾星的名头。   虞素与和妃远日无冤近日也无仇,不过两个人的立场注定了要让她们做对手。说句老实话,如果她重生的这具身体,是后党而非皇党,自己八成是不会投靠皇帝的。本来就不是什么忠君爱国之人,且这国也不是她的国。   等时辰又晚了些,张云芙便着人请她过去。两个人共理一事,且是为皇帝迎妃子入宫,她本来跟皇帝就没甚感情,必定不会膈应;但张云芙可难说。   换了身衣裳,戴着套蓝宝石的头面,让人备了轿子,抱着手炉就去找张云芙不提。   自打上次在通明殿被虞素大大地折辱了一番,张云芙怀恨在心,虽是她去请的人,但听宫女回禀了一句虞贵嫔求见,张云芙本来正笑着的面容,也难察觉地抽搐了一下。   “让她等着。”   说罢接着同身边的宫嫔说话,提也不提虞素。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求评论!   嘤嘤嘤嘤嘤不会卖萌的我~- -   ☆、鸿鸾禧(三)   虞素早知道自己来长秋殿是要受冷待的。好在她有备而来,手炉大氅一应俱全,不过是多站些时候,她现在跟张昭仪算得上是分庭抗礼,实在闹起来,自己也是不怕她的。   但面子上总要全过去。   这风刮的也凛冽,一炷香过了,又再添一炷,张云芙这才让人传她进去。   才进了长秋殿,只觉得一股暖香扑鼻,只这香气就虞素来说实在甜的厉害,虽说能闻出来是顶好的香料,但调的却实在不怎么好。   瞧着虞素冻得发白的小脸,张云芙眉眼间是有得色的。   “给贵嫔看坐。”   那些宫女也是乖觉,将她领到一个离门边的位置。要知道屋子里虽暖和,门边可漏着风呢;本来要取下来的大氅如今倒也不必取了。虞素也知道上次在通明殿,自己得罪张云芙得罪的厉害,不过她并不怕就是了。   且不说张云芙现在不受宠,就是受宠也妨不得什么,她瞧着那皇帝,却也不像那种不明事理只晓得抱着美人取乐之人。   “贵嫔怕冷?”   “还好。”   虞素坐的端端正正,瞧着倒像是真不把这些腌臜放在心上。张云芙看了,微微一晒,翻着本册子也不理她。又过了好一会儿,才问:   “皇上让人过去传旨了?”   谢天谢地,她还知道自己今天过来不是为了看她摆威风的。   虞素看不上张云芙宫里供着的茶,手上又没个玩物,人也难免懒懒的。   “这样的细务我自是不知道的,凭娘娘吩咐就是。”   话说出来,难免又叫张云芙多瞧一眼。   “妹妹也无需妄自菲薄,毕竟是高门出身,庶务肯定是通的。”   通你个大头鬼!   尺有所长寸有所短,她上辈子名声在外,起码有一半就是她不通庶务的缘故。   张云芙见她不说话,又揣测不出她的想法,只好勉勉强强露出一个笑容,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自觉没什么纰漏,便说:   “本宫想着,你大家出身,这样的大场面想必司空见惯。和妃封妃的礼服、妆奁,还有许多礼节上的事,本宫想尽数交给你办,其他杂事,银两支出,宫人调动,不必你操心。”   “就照娘娘说的办。”   难得,虞素没反驳。且在那八角琉璃宫灯的映衬下,灯光昏黄,鬼斧神工的侧脸,饶是女人看了也心动的倾城之貌,竟显得越发温润平和。   张云芙略怔,脸上笑意深深,道:   “那咱们就好好合计合计吧。”   打长秋殿出来天已经黑透。张云芙真办起事来倒也尽心,只是眉眼里总透着一层算计,不说虞素,连舒乐都看的彻底。   “娘娘。”   舒乐在回去的路上,鼓足了劲儿唤了一声,虞素听见了,挑开帘子,见她那因寒风与紧张越发显得红扑扑的小脸,不由笑了。   “怎么?”   舒乐踌躇一会儿,才说:   “昭仪娘娘这样客气,可是?”   虞素瞧她怯怯地,说起话来虽然没什么底气,但是思路却对。孺子算可教,虞素心情也好,便也乐得教她。   “你瞧她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我又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   舒乐茫然地摇了摇头。   “让我跟张云芙操持和妃入宫的主意必定不是皇上提的,虽说是皇上下的旨,但示意的怕是太后。张云芙是后党,虽说我找她帮过忙,也不过是各取所需,算不得多要好,也更别提什么冰释前嫌。要跟你打擂台的人偏偏愿意跟你分好处,你说这事奇不奇?”   “娘娘的意思是,昭仪娘娘她们,想拿和妃娘娘入宫的事做文章?”   “差不多是这么回事。”   舒乐瞧她像是全然不放在心上的样子,几度欲言又止,但终究是什么都没说。   静默片刻,她也觉得困倦,撂了帘子,又在轿子里盹了一会儿。   风簌簌地,越是这样的深秋,人越是乏,不过比起明福宫长夜寂寂,长秋殿却是灯火通明。   “没想到也是个蠢的。”   张云芙剥了个橘子,橘皮扔进炭火里,哔哔啵啵地发出悦耳的声音。橘子的清香与屋子里的暖香交错,倒让张云芙分外的愉悦。   “只是没成想太后也会同意娘娘的法子。”   珍珠也无不谄媚地说道。   翌日掖庭局那边没过来人,倒是宣室殿那边另一个管事的过来找她。何吕如今受皇帝重用,也就越发的忙,还好现如今过来的这个也恭敬,不像有些奴才,总是趾高气扬,像是自己欠着他们似的。   “皇上说工匠已经找好了,到时候先将样子画出来,娘娘您点了头就能开工。”   虞素脸上就先露了笑。可算有件事能让她高兴高兴,手上转着那枚打皇帝那儿“抢”过来的扳指,道:   “劳公公走一趟。”   她话音刚落,那沉甸甸地银封子就被人递到了那小黄门手上。   掖庭局正巧这时候派了人过来。那姓黄的公公本来昂着头,神情多有倨傲,没想竟在这儿碰见了御前的人,一瞬间就收敛下来。   那小黄门才得了好处,拿人手短,自然是要略替虞贵嫔撑脸面的。黄公公品轶算不得多低,只是比起御前的人来还是多有不如。   他像虞素行了大礼,又与那小黄门见了平礼,这才浮起一张笑脸道:   “针工局那边已经将封妃的礼服织补出来,是否晚些送过来给娘娘一瞧?”   虞素眼睛一挑,今儿早上她无聊的很,头发是自己梳的,虽说瞧上去也齐整,但总归有些松散,到这时候竟已垂了一缕下来。她重又将那一缕挽上去,声线不由地更慵懒了一些。   “不止礼服,到时候所有合用的都拿过来本宫一瞧,再撰一份单子给本宫递过来。”   那黄公公早知道这位贵嫔娘娘高门出身,于这上面自然不敢敷衍。虞素瞧他恭敬,也没刁难,又多嘱咐几句也就罢了。   午膳照样是两样冷盘,四样热菜,并一份汤与一份佐食。厨子今儿做的菜也不怎么出挑,平平常常的一碗杏仁豆腐,不过今儿的小厨房做的那一碗莲花鸭签倒是颇合虞素胃口。   消磨了会儿天光,黄公公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就过来了。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只听虞素很淡漠地跟舒乐她们说:   “这样大张旗鼓的,也不知道做给谁看。”   说罢又笑。   “让他们进来。”   黄公公不改倨傲,且不愿隐藏,他笑吟吟地说了一句娘娘吉祥,只是那笑容让人瞧着并不舒服。   “贵嫔娘娘吉祥。”   黄公公发话,他手底下的人也齐齐跪下来请安。虞素罔若未闻。她笑盈盈地将香露汁子倒进才奉上来的茶里,芙蓉纹的茶盖,虞素瞧着它发了会呆,过了会儿自己会过来,才说:   “都起来。”   “谢娘娘。”   不过黄公公人虽倨傲些,做事却麻利。内监们将东西一一呈上来,因是要仔细核对相看的,是以虞素并没将见人的地方选在正殿,而是摆着一张八仙桌的侧殿。   由几个内监拖着针工局连着几夜不眠不休赶出来的礼服。虞素上前细瞧,发现无非是织法繁复一些,多绣几只凤鸟,又多用天家专用的明华色调。反正迄今为止没见着有破损,用手试了试料子,瞧得出都是好的。   嵌宝石赤金三翠两凤双博鬓,同色赤金嵌宝石镂万字不到头的镯子;因只是封妃,霞帔上是绣火纹并鹌鹑,虽是祥鸟却非凤凰,不过霞帔上的坠子却是双面镂空雕着凤凰祥云,成色极好,这样一看,虞素倒有了改日跟皇帝讨一个妃位的念头。   贵嫔终归是个不尴不尬的位置,许多好的东西,即使皇帝有心赏,她却又碍着品级用不得。但也不过只是个一闪即逝的愿景,等和妃入了宫,她也总算能稍微歇一歇,到那时候,她还有别的打算。   “昭仪娘娘吩咐了,和妃娘娘入宫,宝册、宝印、服制还有首饰,这都是咱们掖庭局与娘娘您共管着,是以今儿先拿过来给娘娘瞧一瞧。”   “所以到时候出了错,也是掖庭局与明福宫同担着?”   虞素快人快语,只为能瞧出他的破绽,不过也确实是宫里的老人,脸上竟是半点不露,神情也自然的很。   “娘娘您严重了,不过是看管东西这样的小事,能出什么错。”   黄公公一口黄牙,又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虞素虽然晓得他不是个好人,但瞧着也太奸猾了些。   “公公这句话本宫可是听进去了。到时候出了错,本宫可得仰仗公公。”   “娘娘多虑了。”   虞素瞧他脸上不自主地凝了片刻,也就那片刻,心里的怨毒藏不住,便从脸上溢出来。瞧他那样子,虞素心里也有了谱,又拿着单子对了一遍,再让舒乐对一遍,就这样还不让走,又拉着黄公公说了许多话,显得十分紧张。等势做得十足,才让他回去。   黄公公回去之后,建章宫那边又过来请。直觉地自己个儿忙地脚不沾地的虞素,还是施施然在自个儿宫里尝了些新鲜点心垫肚子,才让备轿子。 作者有话要说:  ~~~主题榜是个抹鬼!!!完全不涨收!!!   哭倒在电脑前TAT 求收藏~求评论~~~   ☆、鸿鸾禧(四)   建章宫供着佛,常年有檀香味自偏厅那边溢出来。虞素才进来的时候,因为外头太冷,里头的热气扑腾着瞬间氤氲了她的眼睛,视线受阻,脸上的笑容却不曾变过。太后不比张云芙那样好应付,且毕竟位置在哪里,真要用强自己怕是不能抗命的。   她容颜娇艳,脸上却是与年龄不符的泠然与警醒。太后本来松散的情绪也被她带的严肃起来。   “皇太后吉祥。”   眉眼间却全无恭敬之色。皇太后于礼仪上挑不出她的错处,虽说于现今时兴的步骤不太相同,但她行的却是未被废弃不用的古礼,细论起来,反而是她行的礼是最最庄重尊敬的那一种。   “起来吧。”   这一回,皇太后倒没在这上头做文章。   又让人给赐了座,茶水点心一应上齐全。虞素今儿头上贴着花钿,芙蓉花断肠草,说不上是什么好意头,却把人显得妩媚至极;只是身上又有凌云之相,凭这一点,甭说她父亲是皇党,就算她家往三背数都是后党,太后也不见得能容她。   “眼瞅着离展颜入宫的日子愈近,你与张昭仪共理此事,按理说你高门出身,应该比她得心应手些。”   虞素不知道她要做什么文章,只得细细听着,又轻声应和,免得太后一个不高兴就治她大不敬之罪。   太后没想到今日的虞贵嫔这般乖觉,本来打好的腹稿,此时也说的越发流利起来。   “只可惜你虽于教养是好的,但总归缺乏经验。皇帝也是,头一回让你办差,便给你安个这样大的差事。虽说是想要提拔你抬举你,可也难免太心急了些。好在皇帝没替你想到的,哀家倒替你想了个周全。这是华嬷嬷,虽说不是哀家身边最得意的,但也陪伴哀家多年,算得上是宫里积年的老嬷嬷了。”   说着便让宫女将她引到虞素跟前,还没等虞素回话呢,那华嬷嬷已经躬了腰下去。   虞素无法,只得要她起来。   奴才见礼,主子应了奴才的礼,按规矩,这奴才就是收下了。   虞素本也没想着推辞,只是被这么明着往自己宫里塞人,这滋味可真够不好受的。   她又打量着那华嬷嬷,皮肤白皙,人也丰腴。只是一双吊梢眼将她显得略刻薄些,又刻意在她面前拿出不苟言笑的样子,就更显得尖酸。   眼见着华嬷嬷要开口,虞素忙转脸对太后道:   “还是娘娘晓得体恤小辈。”   皇太后脸上的笑有些虚,要说一个人跋扈惯了,即使要做乖顺样子,总要有地方显得生硬。可虞素偏偏让她挑不到半点错处,本来想好的说辞手段竟有许多用不上,虽说塞人这事做的顺利,但别的计策竟没用上,皇太后也是憋闷。   “虽说是打入宫起就在哀家身边伺候的,但到底是个下人,若是有什么不体贴不周到的地方,尽管打骂就是。你才从冷宫里出来,有许多规矩形势怕是不懂,又兼之管着和妃入宫的事,这才想着给你拨个人过去。等这事尘埃落定,你若用华嬷嬷用得好,把人给你也不妨,自然了,若你觉得她伺候的不那么好,也还是等和妃入宫,到时候完璧归赵,哀家也不会见罪于你。”   好听话都给你说尽,我还能说什么?   虞素面上笑吟吟的,亦没什么不满神色,但她那样子却让皇太后看的颇难受。于是又面上敷衍几句,须臾,便让她领着华嬷嬷回了。   明福宫的人见她突然带了个下人回来,且那下人形容威仪,甚为倨傲,就先生了抵触的心思。尤其是那一位朱砂,本来是贵嫔跟前管着针线的,但因为一手绝活,颇得贵嫔喜欢,平日里除了敬着舒乐,为人却是跋扈,如今见了华嬷嬷,头一个便觉得不喜。   华嬷嬷安顿好了,虞素也用完晚膳,正翻着掖庭局递过来的单子呢,就见华嬷嬷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虞素见她如此,微微眯着一双眼,却是一副玩味表情。虽然晓得这人必不是个省油的灯,却没想到这么快就要来发难。   “参见贵嫔娘娘。”   面子上,虞素倒没有打算怠慢她。   “嬷嬷这么快就收拾完了?给嬷嬷准备的那个小宫女可还和嬷嬷心意?若觉得不好,尽管来回本宫,本宫给你换一个就是。”   华嬷嬷只是淡淡一笑,像是很不愿意承她情的样子。   “娘娘夜里就拿这些东西照明?”   “夜明珠是皇上赏的,八角宫灯是掖庭局让人摆上来的,怎么嬷嬷竟觉得不妥当?”   虞素将单子递给舒乐,目光灼灼地盯着华嬷嬷。   华嬷嬷大抵没见过虞素这般张扬不知礼的人,她是太后派来的,代表的是太后,当年张昭仪那般盛宠,看见她还不是恭恭敬敬,这虞贵嫔算是哪根葱?华嬷嬷这样想,心里就更多了一层怠慢跟瞧不起,也是低了头,但语气可不曾有半分低微。   “太后娘娘心性素简,如果知道娘娘这般豪奢,怕是不喜欢。”   “哦。”   虞素听了,懒得理她,点点头表示晓得,就准备这么打发了。   华嬷嬷难免气结,但虞素是主子,虽说她的主子比虞贵嫔高贵许多,但她自己本身是个奴才。   但想到太后的嘱咐,华嬷嬷自然不准备就这么算了。   “老奴是为着娘娘的声名着想,还望娘娘收了那些珠子,以免旁人议论;且这到底是御用之物,娘娘非但不好生贡着,反而这样乱摆放,为免有大不敬之嫌。”   虞素听了,瞧着华嬷嬷的眼神颇有深意。   华嬷嬷见她不说话,按捺不住抬了头,却见她没事人似的瞧着自己,华嬷嬷不看还好,看过之后,血气上涌,当即就跪了下来。她一面跪着,一面带着些许挑衅样子去看虞素,只盼她大大地发一通脾气,那样的话……嘿嘿……   这世上,尊卑有别。但没有哪样规矩是要婆母身边的下人跪妾氏的。虞贵嫔虽是个贵嫔,但贵嫔也就是个妾。华嬷嬷这一闹,再没理都是有理,借着虞素的手打太后的脸,好手段!华嬷嬷这算得上是撒泼了,只是她这泼撒的是不声不响,若是那不明白是非的,怕还会说这华嬷嬷尊重主子,不仗势欺人。   虞素本来冷冷淡淡的眼神也露出精光来,她逡巡四周,又上前去扶她。华嬷嬷气力不小,却拗不过虞素。她暗地里下了狠劲,硬是将她生生从地上拽起来。   “嬷嬷是不是腿脚有些不利索?也是,刚刚在外头受了冷风,嬷嬷年纪大了,一时站不稳也是有的。舒乐你也是,刚刚嬷嬷进来就该扶着,如今晓得的,说是嬷嬷着了凉站不住,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拿嬷嬷逞威风呢。嬷嬷可是太后娘娘身边的人,这样一顶大帽子扣下去,我可不敢当。”   阴谋做成阳谋,像华嬷嬷这样的深宫女人,要她耍些这种栽赃嫁祸、指东骂西、造谣生事的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她必是个中好手,但要真真当面锣对面鼓地闹起来,虞素这儿,她恐怕占不着半分便宜。   华嬷嬷像是不可置信般地看着虞贵嫔,终她这一生,见识过许多女子,陪着太后风风雨雨大半生,说得上是身经百战,哪样的女子,多高的尊宠位分,最终还不是败在她跟叶嬷嬷的手底下,跟她们主子跪着讨饶罢了。华嬷嬷像是突然明白,太后为何会将这个连未央宫都没资格住的小辈当成劲敌。   她脸色灰败,但事已至此,虞素强逼着她认是自己腿脚不够利索,虞贵嫔眼神言语皆不咄咄逼人,但却给人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之感。华嬷嬷最终在面上承了她的情,至于心里是不是彻底的记恨上,只有她自己知道。   嘱咐着舒乐扶华嬷嬷回房歇着,此时她的房里空荡荡的,虽还站着几个宫女,却都是大气不敢出,生怕自己一不留神就做了主子的撒气桶、冤大头。   “今日的事,若有半句泄露出去,你们可就别怪我不讲情面。”   宫女们忙不迭的应是,过了一会儿,舒乐回来,在她耳边略说了几句话,只见她嘴角微微一扬,带着颇是疏朗的声音说:   “准备着沐浴吧。”   “是。”   舒乐敛眉。麻利地便忙活开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虞素就被砰砰地敲门声给闹醒,正朦胧间,叫了一声梨落,才惊觉自己已经不是明华大长公主,好在守夜的宫女尚未惊醒。   心里没由来的难过了一下,因是这样的清晨,人还未醒,自然不愿意收敛这样伤感的情绪,只是叫了月白几声,见她醒了,便示意她去开门。   华嬷嬷穿戴整齐,脸上笑意深深,进门也不行礼,却是先道:   “太后娘娘拨老奴过来,既是为了帮娘娘分忧,也是因为娘娘在冷宫里住了两年,有些规矩恐怕不太记得,是以让老奴来替太后娘娘,给娘娘立一立规矩。要知道到时候和妃娘娘入宫,虽无皇后名分,却是位同副后,如此的话,日后必定晨昏定省,即使晚上不去,早请安肯定不能免。是以娘娘现在怕该调一调,免得到时候和妃娘娘入宫见到娘娘这般懒散,怕是不美。”   依稀还不到晨昏定省的时候。虞素打了个呵欠,心里算着时辰,虽然知道华嬷嬷这是有意整她,但她话说的冠冕堂皇,自己怕也是没奈何。 作者有话要说:     ☆、鸿鸾禧(五)   她本来睡得就晚,等华嬷嬷一段话说完,又打了个哈欠,神志却还是清明了些。   “这是什么时辰?”   华嬷嬷嘴角先带了笑,声音里说不出的恭敬,只是那恭敬里又添许多玩味。华嬷嬷这一手玩的该是炉火纯青,光是这样的语气,明面里挑不错,但就是撩拨的人说不出的火起,好在她稳得住。   “回娘娘的话,现在已是寅时六刻了。”   人常说黎明前的黑最黑,这话倒是不假。   “本宫记得过了中秋,请安的时辰要推到辰时二刻,如今既然才寅时六刻,天色这般早,嬷嬷急个什么?”   虞素也不说起来,起码得先把事情理论清楚了,被人无端端就压一头,这样的话可不太好。   华嬷嬷昨儿已经见识过她的手段,便知道她必不会这么轻易就范。脸上容色不动,只道:   “原是这样,只是娘娘您住桂宫,到时候过去未央宫,免不了又是一通跋涉,虽说是不必起的这般早,只还是先养成早起的习性,免得到时候被人拿了错处,反而不美。”   华嬷嬷笑吟吟的,笑面虎一般,看的旁边上夜的宫女月白都发颤,然虞素还是坐在那儿玩着头发,又过了一会儿,才说:   “我晓得了,让人伺候我起来吧。”   一句话说完,明福宫便疏疏落落的亮了灯,华嬷嬷是预备好了要打仗的,自然精神头十足。她泱泱的没精神,却还是仔细着挑选了衣裳首饰,钗环细拣,约莫过了两刻钟,才从从容容地打妆台前站起来。   华嬷嬷已早早的在正厅那儿候着了。虽说只是个下人,却因伺候了太后几十年,气度自与旁人不同。这样大的款儿,竟像是全然忘了昨日的挫败一般。   见虞素正要落座,华嬷嬷自然不依,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又说:   “贵嫔打入宫起宫里就没有皇后,有些规矩教养嬷嬷教的大概也并不用心,太后娘娘深恐到时候和妃娘娘入宫,贵嫔您有些地方做的不恭敬惹恼了和妃娘娘。公孙家与虞家这些日子在朝堂上闹得不痛快,若是在后宫里,贵嫔到时候因为这些规矩上的事不能与和妃娘娘和睦,想必皇上也是不欢喜的。”   虞素嘴角自勾起一个弧度。却也不恼,定定地瞧了华嬷嬷许久,直瞧地她尴尬着一张脸又叫了一句贵嫔,才问:   “嬷嬷可有品级?”   华嬷嬷不妨她一问,好在太后在这上面从来仔细,略定了定神,有点骄傲地说:   “回贵嫔的话,按品轶来说,老奴是六品,身份上虽不敢与娘娘相较,但因有太后娘娘的上谕,且是皇家钦封的,教导娘娘的话也不算僭越。”   虞素听了,先是点一点头,又说:   “论理,和妃娘娘进宫,虽说是位同副后,但到底是没下圣旨,不过是心知肚明的事,要是这时候就张扬起来,倒是显得不那么名正言顺。自然了,太后娘娘心慈,打量着和妃娘娘是新进宫的,又是家里的嫡长女,心气自然也高;本宫到时候若是真因规矩上的事开罪了和妃娘娘,怕是十分的不美。只是太后娘娘一心为着本宫想,却是忘了,和妃娘娘这还没进宫呢,太后娘娘就这样大刺刺地让嬷嬷来教导本宫规矩,知道的自然是说太后娘娘心慈,这般行径也是为了维护本宫,但这宫里,人多口杂,那起子不懂事的,怕是要深觉这位和妃娘娘不好相与,且还没进宫呢,就借着太后娘娘的脸面来压我们这些位分低微的妃嫔,这于和妃娘娘的名声怕是有莫大的妨害。”   好一个虞家女,从前初进宫的时候只瞧着是个万分和顺的人,虽说有些清高,却也腼腆,真不知是什么时候练就的这般舌灿莲花的本事。难怪皇太后如临大敌,非要把她当成个人物。   华嬷嬷略思量了一下,将要开口,却又听她道:   “嬷嬷既然是领命过来的,且太后娘娘一片苦心,本宫也不好推拒。只是这事还是得禀明了皇上,毕竟嬷嬷方才也说了,本宫初入宫之时,宫中没有皇后,宫中教养嬷嬷在这上面的教导怕是多有疏漏,不如就请皇上再下一旨,往各宫里都拨两个嬷嬷,将这上面的规矩重教一遍,左不过和妃娘娘还有几日才能入宫,专司这一项,用不过三日便能将规矩教完全。有了皇上下旨,宫里那些人必定不敢再乱嚼舌根。”   华嬷嬷最初听她说不好推拒之时,心下本是欢喜的,正因此才生了轻慢之意,就听她话锋一转,竟直接拿这事做起了文章。   “太后娘娘这样做本是因为偏疼娘娘,娘娘若是将这事张扬出去,岂不是枉费太后娘娘苦心?”   车轱辘话来会说,还是深谙权谋之术的老嬷嬷呢,却原来也是个草包。虞素笑容越发轻慢,口吻也变得淡淡的,因今儿起来的太早,她身子本来就乏,又打了这样久的机锋,自然越发困倦起来。   “正是因为太后娘娘偏疼本宫,本宫才不能让人误会了太后娘娘去。以为太后娘娘不公正,一味要替自己娘家的女儿在造势。嬷嬷在太后娘娘身边伺候了这些年,自然是见惯了风浪的,人言可畏这个道理,嬷嬷必定是懂的。”   她眼瞧着华嬷嬷冷汗涔涔地往下冒,知道这正是人意志薄弱的时候,也没多废话,直接了当地对月白道:   “你可把话听明白了?今儿正赶着皇上休沐,还不快去回了皇上?”   华嬷嬷这才反应过来,大声地叫了一句娘娘,脸上那笑再挂不住,也顾不得尊卑规矩,直接放手去拦。   “本宫没做过下人,也晓得那一等一的忠仆,从来都是全心全意为主子着想,怎么嬷嬷竟不是这样的?本宫也知道嬷嬷是怕本宫把这事告诉了皇上,太后一时之间会不过意来,极有可能怪嬷嬷办事不利,只是为了太后娘娘的名声,嬷嬷暂时担了这么个罪名又有什么打紧?到底还有本宫呢,到时候本宫必定会去替嬷嬷跟太后娘娘解释。”   虞素笑吟吟地越过华嬷嬷,又给月白使个眼色,月白虽说不比舒乐,但却是个伶俐的。这样伶俐又爽利的丫头在这时候最最堪用不过,忙一溜烟地跑了,华嬷嬷想去追,但没哪里的规矩是允许下人越过主子直接大刺刺走出去也不通报的。一时之间汗又下来不少,短短一炷香的功夫,华嬷嬷的里衣倒是已经浸湿了一层。   这是华嬷嬷第二次跟虞素交锋,却给了她一生都难忘怀的打击。至此,终华嬷嬷一生,但凡提起虞素虞贵嫔,无不是恨得牙痒痒,心肝脾肺具疼,却是半点奈何没有。   而此时,尚未缓过来的华嬷嬷,已经听到那仿佛远似天边传过来的声音。   “嬷嬷既是奉了太后命来教本宫规矩的,可别耽误了时辰。免得等到和妃娘娘都入宫了,本宫还是没能领受太后娘娘的一番好意。”   ***   且说月白逃也似的去了宣室殿,御前的人听说是明福宫的人,倒也没难为她,只是笑吟吟地让她且等一等。月白起先以为皇上未起,却因站了一会儿,与那几位小黄门拉了会儿家常,才打听出来,原是皇上正在召见别人呢。   这样早。   月白不过感叹一句,转脸又与身边的人小声说起话来。   “进去了?”   “回皇上话,可不是进去了。”   鞠曲眼瞧着东方止一脸的喜色,也没明白他究竟是为什么这样高兴,却还是陪着他一同愉悦了起来。   “只是驸马爷进去之前就与臣下说过,即使有幸进了二道门,也不敢说事情能成。驸马爷还说,若七日之内没消息,就让臣找人将他们救出来。”   鞠曲是个粗人,说话自然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且王钦已经成了家,又是天家的女婿,虽是奉了圣谕,也断没有白白送命的道理。东方止倒也了然,听了鞠曲的话,微微沉吟,就说:   “那就先去准备着吧。”   看来自己个儿没猜错,皇上虽说早些年有些放浪,骨子里还是个仁义的,不像那些不讲情面的暴君。鞠曲揣度着,脸上也溢着笑,很是舒朗地答了是。   何吕瞧着时辰差不多,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得了一句进来,才低着头,走路也不敢露声。   看样子皇上今儿心情极好。   “是怎么了?”   果然,圣上说话都带着春风和煦的意味。何吕放了心,又瞧了鞠曲一眼,鞠曲会意,连忙道:   “臣先行告退。”   东方止点了点头,又着人去送。事情打点完,才问何吕:   “可是明福宫那边有什么事?”   何吕直叹一句圣上料事如神,就将明福宫那小宫女与他说的话,鹦鹉学舌般说与了他听。 作者有话要说:  ~   ☆、鸿鸾禧(六)   天仍然不亮,华嬷嬷被她这么一闹,心里头百爪挠心,哪里还会生什么旁的心思。她强打着精神教导虞素,本想趁事情还未闹下来先寻一寻她的错处,能先扳回一局也是好的。却偏偏天不遂人愿,她虽想的好,却到底心有余而力不足。      却说宣室殿那边,皇帝听了何吕的回禀,不疾不徐,又让人传了月白进来问话。      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月白晓得。主子看重舒乐,对她们这些后赏进来的人都多有芥蒂之心,虽说也是人之常情,但总有那不认命的。      是以口齿颇是伶俐地回了皇帝的话,态度也是不偏不倚,并没说因为自己是明福宫的奴才,就一味的替主子喊冤。      这样做法,收效果然良多。那边月白尚未到明福宫呢,皇帝的口谕就已经传遍了三宫六院。虽说建章宫离未央宫尚有那么一段路,但皇太后仍然很快就得了消息;皇太后被气了个倒仰,老人家的手,虽是金尊玉贵精细养着的,但这样年纪,还是透出那种小鸡爪子似的龙钟老态。      太后憋了半天,最终竟只说了几个好字,叶嬷嬷瞧出来,皇太后这次怕是气得狠了,细细地给太后顺着气,又好言劝解一番,这才罢了。      “让那边好好地整治她。”      太后意犹未尽,恨恨地吩咐道。      “娘娘您放一万个心,旁的不说,那位张昭仪虽算不上独一份,但论心计谨慎都是一等一的。”      “平日里倒是中用……”      太后说着,欲言又止,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的厉害,干脆就闭上了眼睛。      华嬷嬷简直是费尽了口舌更是放了眼睛去盯着,不料半点错处挑不出不说,反而被虞素纠正了几个平日里不怎么瞧得出来的小错,一张脸涨的老红,又见虞素仍是恭恭敬敬的样子,她本就是个下人,轻易挑不得礼,只能消受。      虞素自觉自己重生,因这宁折不弯的做派,早得罪了无数人。此时再添一个华嬷嬷,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反正她打生来就没学过讨人欢喜,如今虽说地位上不如前世,但也没说非得落到那泥地里去。      又过了一个时辰,辰光大好,华嬷嬷给虞素学了个大礼,只让她一遍又一遍地学,自己却站在一边,也不指点,也不让停。      本以为这是个累了别人又闲了自己的好计策,不想一炷香都没到呢,华嬷嬷才觉得自己可是倚着什么东西歇一歇,就听虞素唤她。      她可不敢不听吩咐,这一位主子可算是她这些年来见过最最难缠的。卯足了精神要去应付,却只听她问:      “嬷嬷,这时候我是该屈手,还是伸手?”      原是规矩上的小事。华嬷嬷先松一口气,款款而来,尽心教了一遍,正要再退,转个身的功夫又听她问:      “嬷嬷,一般见了皇后,我是先道万安,还是说吉祥?”      这已经有点胡搅蛮缠的意思了。但华嬷嬷偏不能将这样的话说在明面上,鞠着笑转了身,又低声道:      “回娘娘的话,这倒并没有规矩定数,这些都是小细节,娘娘不必太在意。”      “嬷嬷这话我可不爱听,本宫真心想要尊重娘娘,怎能敷衍。”      一句话说的华嬷嬷讪讪的,含含糊糊混了过去,听虞素言语间像是不追究,这才又往后退。      才歇着,虞素又对着她问东问西的,皆是些没什么好解释又不得不解释的事,来来回回,倒是把华嬷嬷折腾烦了。她面上不敢露,只得好言相劝。      “娘娘也累了,先吃点果子,歇一歇。”      “却之不恭。”      虞素半点不客气,这边松了口,小厨房那边当即摆点心上来,一边摆点心一边还说:      “娘娘今儿起这么早,又是了了草草用的早膳,现在想必已经乏了。娘娘虽说年轻,也还是要顾念身子。”      一席话说的刻意,华嬷嬷脸上却坦然,但究竟怎么想的,到底是谁都不曾知道就对了。      “娘娘,掖庭那边有人过来。”      且说皇帝传了旨下去,掖庭努着法儿开始往各宫里拨教养嬷嬷,论理他们是不得闲的,可偏偏这时候那边又传了令过来,掖庭令不敢耽误,由自己亲自坐镇,浩浩荡荡地往明福宫过来。      “给娘娘请安。”      虞素不妨她们手脚这样快,眼睛眯着,神色也冷凝的很。      “黄公公亲自过来,还这样大张旗鼓,可是有什么大事?”      那黄公公早知道虞贵嫔是刺头样的性子,是以饶是一脸的奸笑,脾气却到底没长。      “本来不该在这时候打扰娘娘,只是事出从权,事情赶的急,且到底要先告知娘娘才是。”      虞素拿余光觑了华嬷嬷一眼,见她十分木然,一面揣度着,一面给舒乐使眼色。      舒乐会意将侍立在左右的人带下去,等人彻底的没了影儿,黄公公才敢抬头去看虞素。      可真真算得上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镇定。黄公公脸上又露了笑,但那笑容照样瞧得人不舒服。虞素又拿了样点心,耐心等着,她又怕个什么呢?      她心里通透的很。因这样的通透,自然显得越发从容起来。      “娘娘,和妃娘娘封妃的宝印,缺了一个角。”      四角不齐全,这样可不是吉祥事。又因这些东西是她管的,若是就这么冒冒然地告诉了皇上,有些人必要拿这件事做文章。      “什么时候的事?”      黄公公瞧这位从来淡然的贵嫔娘娘脸上终于有了愁色,得意的不行,说话自然更加利索。      “回娘娘话,昨儿晚上还好好的,今天早上值班的小五见装着宝印的盒子像是有些不对,打开一瞧,竟像是磕了一个角。”      边说边假意揩额头的汗。样子上他倒装的很像。      虞素微蹙着眉,脑子里都是一通算计。没人会相信这样的当口出了这样的事会是一个意外。只是那边为什么要拿这事来算计,若是说只准备拿这事让她在皇帝面前没脸,未免也太小题大做了些。一时之间千头万绪,加上早早就被华嬷嬷闹了起来,多少有些想不太通透。      但事情就摆在眼前,不论通透不通透,都是要先把这事摆平了再打算的。若是摆不平呢?虞素不过想了想,就暗自在心里摇头,这种小事,没有她摆不平的道理。      “先把东西拿来我瞧瞧。”      黄公公听了忙对身边人使个眼色。      小太监手脚也伶俐,急急地将盒子呈上来,又亲手替她打开了。      足金足两,和妃是正经妃位,虽不是四妃之首,但凭公孙展颜的出身,日后即使皇帝再封别人做了贵妃,怕是也万万越不过她去。因如此,虽说和这个字细论起来十分玩味,那宝印做的确实十分拿得出手。      但如今四角不齐全,缺了一角,意头必定差了许多。      “是你最先发现的?”      那小黄门一怔,虽不知道她是这么察觉的,还是老老实实地应了。      “这事本宫知道了。眼见着离封妃的日子越近,前些日子本宫同公公说笑话,还说出了事,掖庭局跟明福宫是要共同担着的,却没料想就真出了事。看来有些话还真不能乱说。”      黄公公很是恭谨地答了句是,心下纳罕,这位贵嫔的定力难免也太好了些。虽说宫中现在隐隐有贵嫔颇得盛宠的传闻,但也不过是些个传言罢了,若说坐实,真真差的还远。      “娘娘您瞧这事?”      “还是先别声张。”      黄公公见她入了圈套,一颗提着的心适才放下了。只不知道她要如何应对,若说一味瞒着,别说那时候老祖宗不信,就连他也是不信的。      “俗话说得好,丑媳妇终归要见公婆,这样的事,遮是遮不住的,却不知道娘娘有什么旁的打算?”      “先把宝印留在我这儿,能瞒住一时便是一时吧。”      她打量着黄公公,眼睛盯的紧,声音却显出一丝慌乱无条理来。      黄公公听了,并没半点惶然,只有满心的高兴。自然了面上是要装一装的,免得被她看出了破绽功亏一篑。这样的事情,若不是后头有老祖宗坐镇,再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是不敢的。      “只是……”      于是又装出一副迟疑样子出来,那面上的功夫做的是炉火纯青,若是对着的人有半点不谨慎,怕是轻易就能被瞒骗过去。      虞素心中满满的轻慢,面上却不露一点,反而一脸的愁苦样子,道:      “出了这样的事情,我与公公都不想,但现在不是推诿的时候,本宫头次主持这样的大事,就出了这等差错……先瞒下来吧,后头的事本宫想办法,到时候本宫有了对策,本宫头一个便找公公相商。”      说着声音便有些低,黄公公听她说话,跟老祖宗猜的那是分毫不差,本来不太足的底气顿时便做了十层,正松懈间,却又听她发难道:      “公公莫不是受了人指使,刻意为之构陷本宫的吗?”      黄公公眼睛一跳。不过很快,那片刻的慌张,就被那一口大黄牙以及他那招牌样的笑容所取代。      “奴婢对娘娘的忠心虽说不上是日月可鉴,但总归现在掖庭局与明福宫是在一条船上的,且不说奴婢不是那等奸佞之人,就说这事真是奴婢做的,奴婢又能讨着什么好?奴婢在掖庭局许多年了,手底下的宫女太监,都是跟着奴婢吃饭的,万没有把他们推到万劫不复的道理;且奴婢说一句没脸皮的话,奴婢真真不是那种背主又胆肥的。”      一席话说得利落,瞧着也十分诚恳忠心,可就是流利过头了,于细微间也挑不出分毫的错处,才更显得可疑。   虞素听了,尤装出半信半疑的样子,又道:      “本宫也是一时情急,不过黄公公还是把这位小公公留下吧,本宫还想多问他几句。”      说着就指了指刚刚那个给她递宝印的人。      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什么都不知道,没什么打紧。      黄公公脸上却是好大的不情愿,一副委屈样子,细瞧之下又像是有些担忧。这样的声东击西,虞素见得多了,并不上当,心里却已经有了定论。      “也好,长顺,你先在明福宫好生伺候着贵嫔娘娘。”      “那宝印本宫也要留下。”      “自然的。”      虞素听了,脸上虽笑吟吟地,却又荡出一层隐忧,黄公公用余光瞅见,心下自是得意非常。   ☆、采桑子(一)   黄公公一路上大步流星,若是那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今日撞上了什么喜事,哪有半分忧愁样子。左右跟着的人头都埋的很低,生怕一个不小心碍了黄公公的眼,若真如此,可是大大的不划算。   谁都知道这人……其中有个小黄门晓得些内情,多叹了几句,又唯恐自己声音大了,连忙收住。   留下的那小黄门长顺现如今一直站在边上,也不讲话,能用余光瞧见虞贵嫔一直在打量他,眼神说不上不善,但要说纯良温和,那真真是在睁着眼睛说瞎话的。   “娘娘。”   舒乐此时进来,上下环顾,眼观鼻鼻观心,先凑上前道了个好,眼见着左右无人,那小太监也不像不省事的,便在她耳边又附耳了几句。   她听着,食指在桌上敲了几响,唇边的笑先勾起来,东方止让人递这么个消息给她,又是欲意何为?她猜不透,加上现在自己尚还有一脑门子官司呢,哪里还有功夫管这些闲事。   若说没这件事,她倒也愿意看这热闹;且这些日子接触下来,只要事情办得好,不做那得陇望蜀的,皇帝不算刻薄寡恩。虽说抠是抠了一些……   东方止本来茶喝的好好的,不知道怎么就呛了一口,倒给何吕吓了一跳,正要跪着请罪,就见将有些缓过来的皇帝摆摆手,嘴里且说:   “不妨什么事,且说不准是有人背后骂朕,跟你又有什么相关。”   就是有人在背后骂你!--   “华嬷嬷还在外头候着呢?”   舒乐见虞素说话间并不避讳那个小太监,心下存疑,说话的语速却并没有因此放缓。   “奴婢已经请人送嬷嬷回房歇着了,现在大概睡得正香。”   虞素点点头,也没再提华嬷嬷的事,而是指着长顺对舒乐说:   “这是掖庭局的奴才,如今先跟咱们宫里住着,你带下去,给安排个住处。也不必叫过来伺候。”   舒乐犹是不解,但她天生不会也不敢反驳主子。长顺见虞素并不问他话,心里难免戚戚然,能进掖庭局当班的奴才总有些胆色,也不会多蠢,从得知自己要被扣在明福宫,他便知道自己被人当了替罪羊。   可他人微言轻的,除了认命,又能如何。   他脸上又多添了一层哀戚,却始终一言不发,任由数月带他下去,动作却到底迟缓了些。不是什么要紧人物,自然入不得虞素的眼,留他下来也不过是为了麻痹黄公公,此刻见他像是颇有些心灰意冷又义愤填膺的样子,虞素也没管,而是闭着眼睛去想对策。   却只得了片刻的清净。   今儿一大清早月白往御前去告状,到底是她运气好,赶在了皇帝心情正好的时候,没多时旨意下来,又想着皇太后既然以学规矩的名义往明福宫塞人,他也干脆依葫芦画瓢。左不过往各个宫里都拨了两个教养嬷嬷,于是又下一旨,赏了一个可与华嬷嬷分位比肩的女官下去。   陈姑姑从前是在御前伺候的,东方止瞧着她忠厚稳重,但性子上颇有些宁折不弯的意味,想着之前虞素那种种,倒觉得这陈姑姑八成与虞素合契,便做主赏了她。   陈姑姑自认是带着皇命来的,心里的倨傲难免就深一层,只是面上不敢露。到底深宫浸淫多年,且她格局大得很,可不是那种仗着伺候了多少主子就要轻易拿捏年轻人的老辈。   虞素甫一见陈姑姑,虽说能从她那一丝不错的规矩里瞧出她那傲气,却不知怎么的竟生了亲切之感。脸上就先鞠了笑,又对舒乐说:   “快叫华嬷嬷过来跟陈姑姑见一见。”   虞素话才落,就听见华嬷嬷自外头道:   “听说是陈妹妹来了。”   她一口一个陈妹妹,瞧上去气势是很足的,不过东方止赏的人虞素实在不怎么担心。果然那厢话音才落,就听陈姑姑对款款而来的华嬷嬷道:   “可不敢当嬷嬷一句妹妹,免得让有心人讹传,还以为我与嬷嬷十分要好。我不过是宣室殿平常伺候的奴婢,而华嬷嬷您却是太后身边的老人,论资历,我可实在高攀不起。”   陈姑姑笑吟吟地就给了华嬷嬷老大一个没脸,饶是她初出场时多少显得漫不经心了一些,但这样爽利痛快,免不得让虞素刮目相看。   华嬷嬷脸上一阵青白,还要再辩,就被虞素开口拦住了。   “你与陈姑姑都是奉命过来教本宫规矩的,不如先去相商,免得到时候意见不合,倒不便宜。”   “娘娘您说的是。”   陈姑姑赶紧附和。   华嬷嬷此时自然是没甚可说,只一心想着要卯足了劲整治太后想整治的人,别的倒先放在一边。   这边折腾完,虞素便挥斥了众人下去,这才将那损了一角的宝印拿出来细瞧。舒乐被留在旁边,她虽不如月白伶俐,倒也不笨,便问虞素:   “今儿一早上掖庭局来人,可是为了这件事?”   虞素点点头,又说:   “算不得什么大事,就是麻烦的很,我只怕这件事只是个引子,那些人是想借着这事迁出些别的东西出来。若真如此,那才麻烦。”   这是任谁都没法再接的回答,舒乐低头想了一会儿,才试探般地问:   “离和妃娘娘进宫的日子也不远了,如今修补来不及,瞒又瞒不住,不如,将这事先告诉皇上?”   虞素脸上有莫测笑意,舒乐轻易不敢发问,只见她并未动怒,也没拿大说自己糊涂,已是十分的满足。   “告诉皇上有什么用?我想着,她们必定不是想通过此事让本宫在皇上面前没脸。”   “娘娘的意思……”   “说实在话,我也不知道她们究竟要图什么,本宫只晓得,这事万不能告诉皇上。”   舒乐尚不明所以,但见虞素不言,嘴上一条线抿的紧,也就不敢再问。   “对了,今晚让华嬷嬷在我跟前伺候,你们都不必上夜。”   风清扬,她长发也被吹拂起来,她容颜足够艳,眼神却因算计着什么而显得迷离。舒乐缄默,闭口不言,但这仍不改扭转房里隐约升起来的松快的氛围。   她想通了!   太后好好地计策,张云芙也担得起聪明二字,只可惜他们碰上不该碰上的对手,且张云芙对太后,也算不得一等一的忠心耿耿。   再好不过。   当晚,明福宫燃了许多的红烛,而皇帝破天荒的,去长秋殿瞧了张昭仪。   和妃就要入宫,张云芙顺了太后,张家依附着公孙家,到时候和妃为主,张昭仪为辅,多顺遂平安的日子。只是张家到底不安分。   东方止瞧见张云芙,未语先笑,只是那笑容并非张云芙所熟悉的昔年的那种宠溺温柔,他样子平静且玩味,深水寒潭,她早知他再不是从前那个男子。   两人落了座,皇帝虽未吩咐留宿,张昭仪却是直接将他领进了闺房来。美人巧笑倩兮,等下妙影,她不信他不心动。   “皇上曾经最爱听臣妾给皇上弹《凤求凰》,趁着现在月色正好,天色不晚,妾再给皇上谈一首可好?”   她说着,纤纤柔夷却已经直接握住皇帝的手。皇帝的手掌是温暖的,她见他没有拒绝,心中柔情顿时化成了一滩水,才要将整个小脸都贴上去,就眼睁睁地看皇帝抽回了手。   暖香动人,还未等他意乱情迷,张云芙瞧着东方止的脸,自己就先醉了。   “皇上已经许久不来见臣妾了。或许是臣妾人老珠黄,或许是臣妾做了让皇上不喜欢的事。”   说着,一双泪目盈盈,瞧着便让人觉得心动非常。东方止却仍然只是含着恰到好处的笑容,任你怎么猜也猜不透的淡漠矜贵,倒激起张云芙异样的好胜心。   她一面说,身子一软,便躺倒在皇帝身上。   “妾与皇上旧日的欢好恩爱,皇上都已忘了吗?足足好几个月,妾的被子是冷的,心也是冷的。还请皇上疼一疼妾吧。”   说着就要宽衣解带。   东方止仍是含着笑,也不制止,张云芙见此,更是以为事情要成,心下难免飘飘然,腰肢显得更软,神情也跟着越发轻浮起来。   就在她自顾自脱得只剩亵衣的时候,皇帝突然抓住她的腕子,兴许是劲用的很了,阖着眼睛的张云芙倒以为皇帝这是瞧自己妩媚非常,兽/性大发,嘴里叫着,声音极轻极软。   “皇上您轻些,手这样重,妾受不住呢。”   说着身子又要缠上去,就那片刻的功夫,她双手被皇帝制住,本以为就要是一阵狂风暴雨,不料一个冷不防,就倒在了地上。睁开眼睛,只见皇帝的神情,不是那么坏,也不像自己想的那么好。 作者有话要说:     ☆、采桑子(二)   她脸上红晕,尤未褪去。但神色间疑惑更多。   张云芙强抑住那种不想有的感觉,硬生生地扯出一个笑来,仍是轻声曼语道:   “皇上?”   她依旧笑着的,脸上有少女般的娇憨,东方止早知她是绝色美人,但此时眼中亦无惊艳之色,而是蜇身下去,却不伸手扶她。   “朕瞧着,你大抵还有力气起来。那便起来吧。”   她又羞又恨,身子也止不住地颤,如花如玉的美人,此时娇羞满面,含苞待放,皇帝却只是站起来替她寻了件衣裳,一手抛过去,口里却道:   “你可知,朕为什么还愿留你这样的体面?”   他那深的仿佛让人瞧不透的眼睛,也无风雨也无晴一般。张云芙心里一恸,但宫中多年,早不是那痴儿女,很快镇静下来,摇一摇头。   “这样的体面,朕赏给你,未尝不可以赏给旁人,你说是不是?”   皇帝依旧笑着,只是笑容里多少玩味,张云芙不敢也不忍心数。她低着头应了一句是,皇帝这是在逼她承认他对自己无情?可毕竟那么多年,恩爱相守……她难过的很了,身子不尤得更加瑟缩。   他未尝不明白她心中所想,只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事,犯不着。   “你家里人如今很殷勤,只可惜这殷勤用错了地方,现如今是什么景况,兴许你父兄不够明白,但你该是明白的。伺候好共孙家,伺候好太后,也伺候好要入宫的那一位,只是也别忘了,朕,才是一国之君,是你们张家立身的根本。”   张云芙静静凝视着他如鬼斧神工般的侧脸。眉眼间是那样漫不经心又耐人寻味的况味,帝王之尊,天成之相,却又带着那么些说不明的江湖气。   “妾身……”   不过两个字吐口,就见他的眼风扫过来,不够凌厉,却容不得她反驳。   “妾身明白。”   “你大哥是公孙狄手底下的?那到时候就让他跟着公孙狄去两淮管河运盐务。你明白怎么做?”   张云芙是张家姑奶奶,圣上跟前第一得意人,由她去跟家里人透露上头的意图,实在是上佳的人选。   “妾身明白。”   她重复着刚才的话,显出莫名的呆滞麻木。   东方止这才去瞧她房里那只打西洋横渡过海来的大木钟,独一份。前生他后宫没人,公孙氏虽为皇后,但人还算本分,生了皇长子之后更是常年茹素,颇有要青灯古佛了余生的意思。却也因这般,才保住了公孙一族的荣华富贵。   百年之后看过来,公孙氏只是聪明知进退,却不是个老实的。想到这儿,他心下突然闪过一丝讥诮,他瞧不上自个儿,这种瞧不上在他心里横亘了许多年,到了也散不掉。   他不知道宠妃该是什么样子,但他实在不喜欢故作聪明的女人,只因他见过真正聪明的女人是什么样子,如今每每瞧见张云芙或是皇太后那样的做派,总觉得她们这样有亵渎之嫌。   “生死放一边,说出来也不吉利。记得让你父兄警醒着,忠也只能忠一人,你入宫这么些年,高位不好坐,可别让朕给长秋殿另换个趁手的主位。”   张云芙想是今日受了太多打击,如今倒也很习惯皇上这般的不念旧情;又或者如今这个皇上才是真正的皇上,旧日里那个,就当是她年少时没成真的美梦吧。   “张家必当为皇上您马首是瞻。”   她说着,抬起头望他一眼,终是没忍住心头那难言的悸动,纵是无情也动人。   皇帝点点头,也不再看她,自带着何吕回去。   ***   夜色好看的很,满宫里也寂静的很。华嬷嬷听说虞贵嫔准备让她上夜,费了十二万分的心思打腹稿,没成想碰着月白那样的对手。   虞素梳洗完,秋香色的连云暗纹中衣贴在身上,灯影幢幢,将她凝脂一样的皮肤显的更白。她见华嬷嬷过来,指指凳子,便让她坐了。   华嬷嬷嘴里说着不敢,身子却已经坐了上去。   对于这位虞贵嫔,华嬷嬷倒真还没有琢磨透,不过太后神机妙算,今儿掖廷局那边一来人,她就知道事情已经办的八九不离十,自己此番过来,虽说也有要折磨她一番的意思,但更多的是要让她分身乏术,以便掖廷那边对付这个滑不溜手的狐狸。   “本宫刚才想着,太后娘娘这般厚待本宫,本宫位分不高,自个儿觉得好的东西,太后娘娘怕是看不上。嬷嬷您亲自过来教本宫规矩,且这般尽心,虽说嬷嬷您自己就是个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但焉能说不是看在太后娘娘的面子上。本宫无以为报,便想替太后娘娘抄撰一份《金刚经》。”   华嬷嬷不知她打的什么主意,只得语焉不详地道:   “娘娘一片孝心,若是太后娘娘知道了,必定感念。”   “原是这个道理,只是本宫又想,若是华嬷嬷与本宫一齐抄录,不更显得同心同德?到时候华嬷嬷的那一份与本宫的那一份一齐献上去,不也显得这些日子,本宫与嬷嬷甚是投契?”   这由头可真是蠢!华嬷嬷本就不是个谦逊的,前先还因觉得她有些聪明,方才警醒,如今听她一席话说下来,驴唇不对马嘴。不过就是想让她在这大半夜抄经,好给她个下马威;这样低劣的手段,听说皇太后在娘家做姑娘的时候都不屑用!   虞素瞧着华嬷嬷脸上不自觉浮现出的轻蔑样子,知道她上了套,嘴角就先弯起来,又说:   “本宫一片赤诚,想必嬷嬷也不会扫了本宫的兴。”   华嬷嬷这人激不得,且如今她发现这虞贵嫔竟是个色厉内茬的草包,眼见着皇太后胜利在望,自己仿佛就跟事成一般的高兴。且这点折辱,可实在算不得什么,若退缩了,岂不是给皇太后丢脸。   便道:   “这原也是老奴该做的,只是时辰终归有些晚了,不妨先抄半个时辰?”   “也好。”   虞素佯作高兴地应了,又道:   “我这就叫人准备笔墨纸砚。”   华嬷嬷听她一时之间连本宫也顾不得说,就知道她这是高兴坏了,脸上那不屑的样子更加明显,头却垂着,也不让虞素瞧见。显得很谦卑恭敬罢了。   翌日天才鸣,舒乐听了陈姑姑的吩咐,正准备进来叫主子起床,就见华嬷嬷脸色青紫,顿时惊了一跳。她主子安然地睡着,呼吸均匀至极,房里熏着香,倒也安静。   这样诡异的场景,很快让舒乐回想到数月前冷宫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   但舒乐到底不是从前的舒乐,她强作镇定地叫醒主子,见她睡眼惺忪,又卯足了劲同她说:   “华嬷嬷似乎有些不对劲。”   虞素瞧也没瞧一眼,便道:   “不过是让她多睡几天。让人把这风声走漏出去,对咱们宫里只说华嬷嬷病了要养着,别的什么都不必说。”   没死就好。舒乐想着,自己主子玉手纤纤,人也明净,那样的勾当,毕竟不体面。   舒乐应了是,便伺候着她起床,又亲自替她梳了妆。   消息是在晌午的时候传到太后宫里的。太后听了,越觉得不对劲,又想着之前派去冷宫的那个离奇身亡的侍卫,面色难免阴沉。   “摆驾明福宫。”   比她预料的时间还要早。   虞素自然不知道皇太后在宫里有多少耳目,不过有些时候,耳目多了也不见得是件好事。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聪明反被聪明误?虞素跟陈姑姑赔了个笑,就吩咐说:   “月白先陪陈姑姑下去吧,这大概是冲我来的,没得冲撞了陈姑姑。”   陈姑姑是御前的人,论行事论眼界自是与旁人不同的,听她这么说倒也没驳什么。唱个诺行了礼就先下去了。   虞素笑吟吟地前去迎那一位皇太后,没料想一句话没说完就被太后截了话。   “哀家要见华嬷嬷。”   不出太后预料,虞素脸色登时就变了。铁青一样,又带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苍白,若是有心,大抵还能瞧见她左手止不住地颤抖。   太后心里更坐实了几分,底气也更足。一番沸沸扬扬,虞素这边说什么也不交人,直到太后抬出了皇帝,虞素的口气才有些软和。   这让太后越发觉得里头有文章。   太后此番过来,虽说却有几分对华嬷嬷的关切之心,但私心更甚。太后在她缓和的当口,直接吩咐了抬人,又将她那副模样牢牢记在心上。   必定是有天大的秘辛!   一帮人低调地来,却是大张旗鼓地走。等太医去为华嬷嬷诊脉的时候,又一个不凑巧,华嬷嬷袖子里,竟掉出一片纸来。   那太医自是不敢看,让人呈去给皇太后。太后巧了,喜怒不辨,唯有太后最贴心的嬷嬷叶嬷嬷知道,这次,怕是又有得闹了。 作者有话要说:  前几天感冒~没有来得及更新~鞠躬   好在今天赶上了更新的末班车~求评论!求收藏!求看到妹子们的热情~   感冒还没好全的作者打着滚卖萌QAQ   ☆、采桑子(三)   离和妃入宫的日子越发的近。陈姑姑是御前的人,不比舒乐她们这样的小宫女,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就已经慌的没了章法。自然了,人都是这样过来的。华嬷嬷被皇太后大张旗鼓地接回去的事,很快传遍了三宫六院,这样明晃晃地打虞素的脸,宫里多少议论,都说最近这段日子虞贵嫔怕是不会出门的。   陈姑姑将事情原原本本地给皇帝说了一遍,她晓得的不多,但分寸上拿捏的很好。东方止湖蓝色的夹袄上,两只真龙双目灼灼,自身那眼神却是寡淡。   陈姑姑话才说完,就见何吕步履匆匆的进来,虽说何吕不知道皇上为什么要驸马爷去探墓,但从皇上态度上何吕便知道,对于这事,皇帝是十分在意的。   “怎么了?”   东方止仍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他瞳孔里的神情很淡,只是寡淡间又有不容置疑的气魄在。   何吕斜着眼去瞧陈姑姑,她也乖觉,说了两句吉祥话,也就自顾自地退下了。   “皇上,驸马爷回来了。”   砰。   上好的汝窑官瓷,皇家御用,金龙之色彰显出独一无二的天家显贵。他拊掌大笑,本是行伍中人,即使换了副身子,也依旧有着豪气干云的气魄,那声音直冲云霄,惊了雏鸟,本来枯黄的叶子应声落下,而站在宫外,衣衫略有不整的王钦,抬了抬眼。   “臣王钦,参见陛下。”   东方止连连扶他起来,王钦连声说着不敢,但他力气已经丧尽,实在没法子再推辞。   王钦不是个多话的,很快将东方止要的那两样东西从包袱里拿出来,嘴里又道:   “明华大长公主墓怪的很,历来显贵中人,墓地里总有些致死的机关,即使有些子人不喜欢用那起子暗器,阴邪的东西却也不得少。不过就是防人外分掘墓。明华大长公主墓是这天下一等一难进的墓,几重门,多少迷宫,臣与他们费心走了许久,险些饿的扛不住,却始终不见那害人的东西。这锦衣,这白玉,百年之后如新,难得的是竟没沾上墓里那些阴毒之气,是故臣只是做了简单处理,就替皇上您送了过来。”   因王钦低着头,所以也瞧不见东方止脸上的悲喜。他兀自接过了,一切如今,就像所谓转眼百年,也不过是瞬间的事。沧海难为,他眼睛被氤氲的雾气迷住,却很快控制好了情绪,大红衣裳,嫁衣华裳,她曾经拼着死都要推他走,他还记得自己说:   “待我战功显赫,得你父皇青眼,必定迎你过门。”   他突然像发了疯似的希望那个住在明福宫的女子就是明华,她的眼神,她的权谋,她的豪奢,她的手段。她对君王的不敬畏,她对物的渴望,对世情的凉薄。   “驸马王钦,实至名归,忠君为国,封,一等公,世袭三代而斩,钦此。”   他说着,簌簌地写了旨,又道:   “朕有些乏了,你先回去,还是那句,对任何人,此事都不必提。”   皇帝的不必,大约就是不能,王钦心中澄明,疏朗地唱诺,便退下了。   只余东方止一人,他瘫在椅子上,眼睛里无限寂然。他记得,那时候明华出嫁,十里红妆,他从塞外赶回来,满身血迹风尘,却见她嫁衣艳如血,只到底不是那一件。   堂堂七尺男儿,到底是跪在地上,泪如雨下。   他恍惚了许久,等何吕敲门的时候,已经是晌午十分,何吕还没说话,就听皇帝说:   “去明福宫。还有,找人把这两样东西装好,朕要给虞贵嫔带过去。”   何吕只当皇上这是要与太后打擂台,也是,太后不抬举的人,皇上此番必定是要抬举的。   虞素吃着点心,陈姑姑也回去了,她难得清闲,先前补了补眠,如今醒了,又一味地觉得饿。舒乐小脸煞白,显然有些慌,慌什么,她只等着今晚,夜色聊赖的时候,太后那个老狐狸,就又要栽在她手上一次。   她给华嬷嬷弄昏了,没个几天是醒不过来的,昨儿仿着她的笔迹写了字条塞在袖子里,又买通了太医,万事俱备的事,以皇太后的性格,必不会派一群人过来,想必又会找个人,先踩踩点,看看真伪,免得被糊弄。要不怎么说聪明反被聪明误呢。那张仿着华嬷嬷字迹的字条上写着:   “明日子时,明福宫南角,秘辛!秘辛!”   够撩拨人了。   且太后必定觉得,华嬷嬷就是知道了这不该知道的事情才会昏迷不醒,且当时自己在太后面前那个心虚样子,由不得她不上当。   虞素想着,脸上的笑容更是艳,就这点道行,还想算计她?若说她那是不识好歹,虞素都觉得自己话说的轻了。   东方止没着人通传,只是才走进来,就见到她那志得意满地笑脸。像,那神韵实在是太像!东方止只觉得眼睫一颤,却是什么话也说不上,嘴里干涩的很,三步并作两步,直接把她放在桌子上的蜜露饮尽。   倒是吓了虞素一跳。   “皇上口渴?”   她还是那样,志得意满,口无遮拦。   “你那张床,怕是要迟些时候,边关那边闹了雪灾,近日里事忙,那样小事,朕没法子兼顾。”   小气。   见她面色有些不虞,他那万年清冷相此番倒是有些笑意,又说:   “所以朕今儿,专门带了两件好物过来先补偿你。”   诶,皇上今天倒是有些不一样。虞素下意识地托腮去看他,她眼睛清亮,却始终没有那种不识愁滋味的况味。东方止不敢与她对视太久,很快就叫了声何吕。   “朕想着你喜欢大红正色,上次你拿了朕那扳指,想来也是喜欢玉的。”   虞素笑吟吟地拆东西,他今日态度竟这般好,自己大人有大量,自然是不会跟他计较的。但也不过片刻,虞素笑容就凝在脸上,她不想在皇帝面前失态,她尝试去笑,尝试将自己陡然蜷紧的拳头松开,但她做不到。   她恨!   那恨发她了狂,她不是男子,眼泪说落就要落,她下意识想要去掐自己的胳膊,但蜷着的拳头放不开,死活放不开!   她打小,发怒的时候双手就会蜷紧,握成拳,青筋也要爆出来,只有把浑身地力气都放在手上,才能让自己稍显地镇定一些。   她竟真的是明华。   他是晓得她的,晓得她难过时候的样子,发怒时候的样子,她哭的时候喜欢努着嘴不出声,她生气的时候要握拳,但却只有他一个人晓得,她握拳的时候,嘴会有片刻的微张,只因她想用手去掐自己的胳膊,握成拳的手动不了,想咬,又觉得那样不体面。   一只手,很温暖的大手,身上淡淡龙涎香,天家独用的香料,曾经她也喜欢。她的弟弟登基之后纵容她,那龙涎香流水似的往大长公主府送,她突然就镇定了下来。   “臣妾失仪。大概是这几日起的太早的缘故,刚刚头疼得不行。皇上恕罪。”   东方止爱怜地瞧着她,虞殊那两个字,到了嘴边又生生的咽下去,她大抵是恨他的吧。她刚刚的反应,瞧着,不是爱物失而复得,而是恨。她握拳,她皱眉,她流泪,想是不愿意再忆起那些过往。   他竟不敢。   明明人在眼前,话在嘴边,他竟不敢。   他怕她又投缳一次,他怕再次失去她。他不敢。那时候她多决绝,他登基,未收回她的大长公主府,对旧皇族也未曾赶尽杀绝,她却依旧不曾有好颜色,每每相见,也是黑纱覆面,让她取了,却听她说:   “皇上宽宏,罪女该为自己的夫君戴孝才是。”   罪女,夫君。   后来她逼着他娶了公孙氏,皇长子才满月的时候,她就带着自己贴身的婢女,潜进那个她早早就修葺好的墓地,投缳而死。   他还记得,那是个很冷的冬天,她给他留了纸笺,她疏朗字迹,还有淡淡梨花香,梨,便是离吧。再伤心落魄,她也不会忘记自己的体面。   “朕去让人上膳,总吃这些东西,积食,你也累了,稍微吃点东西,就让人伺候你休息。”   皇帝今天出奇的温柔。虞素尚在回忆中,也没空理他,更不会管他今日怎的这般体贴。也只是淡漠地点点头,就当是应了。   皇帝见她点头,心中欢喜,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从虞殊变成了虞素,他很多话想问,很多旧情想诉,但千言万语,百转千回却只变成一句:   “朕先去让人摆膳。”   虞素见他似有些语无伦次的样子,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刚才哭的太狠吓着了他,但很快就绝了念头,又不是三岁的孩子,她瞧着这皇帝,杀伐决断样样都有,可半点不像个草包。   拿帕子拭泪,又忍不住去瞧那鲜红如血的衣裳,原来他到底是进了她的墓的,虽说那时候,找了最好的工匠设的布局,常人进不去,连公羊师傅本人,也说就连他自己都没有破解的法子。这是嫁衣裳,于她来说,是件很简薄的嫁衣裳,她曾经想着自己要穿这件衣裳嫁他,自然了,都是没缘法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撒花~又更晚了,昨晚头疼了一晚上,然后就烧了起来~   估计明天也不会更太早~因为还要去挂针,妹子们见谅。   ☆、鹧鸪天(一)   天很快就阴了下来。舒乐傻了眼,耳朵却还灵,听见虞素叫她,才低下头,很响亮地回了声主子。   虞素支颐脑袋,她的眼睛很自然地向上挑,说不尽的妩媚风流。外头的天变成了雨过天青色,这样的季候,总是将老天爷变成没长成的孩子,从不隐瞒它的哀乐喜怒,说下雪就下雪,说放晴就放晴。这样的天色,合该是让人难过的。   “收起来。”   舒乐正正经经地答了是,方蹑手蹑脚地将皇上赏给她主子的东西拿起来带走。舒乐说告退的时候,正巧何吕进门,很恭敬地请她去用膳。   深秋时节,温一壶老酒,对坐一知己,平生幸事,再难得。如今黄杨小桌上只摆着几样小点,两碗杏仁酪,一份蟹黄豆腐,一份火腿炖肘子,一份蜜汁萝卜,一份酒酿鸭子,都是些滋补养人的好菜色。   东方止坐在左首,见她来了,脸上便溢出笑。他生的好看,一双眼深若寒潭,此时一笑,却颇有石破天开,万古长春之感。唯她混不在意。   收敛住情绪的虞素依旧是一张寡淡的再不能寡淡的脸,走起路来环佩叮当,没人能够忽视遗忘。她用很平静地声音道了声皇上,就自顾自地那碗摆在自己面前的杏仁酪端起来。   明福宫上下早习惯了她这种目无尊上的做派,月白心思巧,见此更想,若是华嬷嬷还在,见此情境,怕是要气的仰倒。   东方止仍不动筷子,只是偷偷觑她,如同看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房里有很清淡的香味,不够浓烈,这香味不像,太素简,太平庸。他想着,像是忽然记起了什么,问她:   “你是不是喜欢龙涎香?”   这皇帝今天好奇怪。   虞素放了碗,笑容极正,顾盼生辉的美感。再奇怪,送上来的便宜,哪有不占的道理。   “皇上您圣明,妾非但喜欢龙涎香,还喜欢椒与泥相涂的墙壁,温暖芬芳;只可惜妾身份上说不上,帝后用的东西,妾不敢。”   她眼角微微流露出嘲讽之意,这是天成的倨傲,戒不掉的瘾跟虞家儿女惯有的贵气。若不是因为瞧见皇帝此番的神情太不对劲,她也不会觉得自己此番是否又显得过于放肆了。   只是皇帝这次的样子,竟不像是愠怒。带着点震烁,又带着点儿,高兴?太复杂,她瞧不透,也不是那种优柔多思的人,撑不住了叫一声皇上,才见他缓过来。   “椒房之宠而已,虽说你住不得椒房殿,但明福宫又不是刷不得那东西。”   “皇上够大方。”   这皇帝,此番才算是活明白了。虞素此时心情好的很,心情好了,食欲自然大增,又多用了碗米饭,喝了碗甜酒,这才罢了。   皇帝尤不走。   她一下午就在书房里看话本,皇帝就在书房里煮茶,也不吵她。就是闲了跟她说说话,她有时候不耐烦,敷衍着应了,好在皇帝也不生气。   虞素此番倒是觉得重活的这一世,也算不上多亏。虽说没能投生在皇女身上也足够遗憾,但倒过来想,若是自个儿成了东方XX,东方衍同公孙氏的后代,不够自己的膈应的。这小皇帝,从前虽说小气了些,如今倒也能明白事理,最要紧是脾性好。   等再晚些,雨过天青边做了黑云压城,边塞那边送来了加急的折子,东方止这才要走,虞素正打算去送一送,却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道:   “烦请皇上于明日里,让您门口看门的小太监,帮妾一个忙。”   送走了东方止,瞧着弯月如钩,明儿必定是个好天,如同今儿合该是个万事皆宜的良辰吉日。   这样的深秋,大半夜的,没有蝉鸣,也没有什么鸟会不知死活的受着冻扑腾。粉色鎏金的倭缎长袄,溜肩,齐滚滚地长到脚踝,算不得太方便,也不算不方便。舒乐跟着她,虽不知道主子要做些什么,但主子从来没错过手,虽说有时候手段烈了些,却从不曾伤着自己。   梆子钟才敲过一响,就远远见人往这里过来了。瞧那身形便知是个女人,不怎么瘦,但胖也说不上。等她再走近一些,虞素瞧了一眼,险些笑出声来。   叶嬷嬷。   太后是个稳重人,又是个多疑的。想抓她的把柄,别人又信不过,竟派了叶嬷嬷过来打探。   叶嬷嬷贴着墙角走,也不敢走太近了,生怕错过什么,也怕打草惊蛇。远远地,她总觉得有人在暗处盯着她,旋即又笑自己多心,年轻时什么风浪没见过,怎么老了老了,倒怂了起来。   “叶嬷嬷。”   这一次 ,倒真有人唤她,那声音,真真切切地,吓得她一个激灵。一转脸,就瞧见虞贵嫔那张观之可亲的脸。   翌日一早,宣誓殿的大门口守门的宫人说瞧见叶嬷嬷一早上魂不守舍的打门前路过,因知道她是太后宫里得脸的姑姑,便上去给她道了个吉祥,却见她脸色实在不对劲,想问一句,就见她昏了过去。那小太监吓着了,忙要去扶,就见叶嬷嬷怀里,滚出了这个东西。   这个东西,说的是妃子金印。   建章宫登时就炸开了锅。皇太后带着人气势汹汹地去了宣誓殿,掖廷那边,黄公公本来正在屋子里喝着热茶数金子呢,听了这消息,金子落了一地,抖着手,连叫了几声祖宗。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兴许是因为常年不笑的缘故,太后的脸上泾渭分明,有着刻板线条。即使不说话,也自有不怒自威的气韵。东方止不疾不徐,从前他不喜欢太后,是因为觉得她利欲熏心,不识好歹,拿着长辈的款却不做长辈该做的事;如今他不喜欢,则又多了一样,很要命,很叫他不能忍的一样——欺负他的女人。   “朕也不明白,母后宫里的人,揣着掖廷局跟明故宫共同管着的东西,倒让宣誓殿的小太监瞧见了。母后瞧瞧,多大的牵扯。”   东方止此番话说的十分的不客气,皇太后涛涛气焰,瞬间被他浇了个干净。   “皇上大了,竟也学会了忤逆哀家。”   不过太后毕竟是太后。于面上,她仍是高高在上,仍要死死地压制住皇帝,压制住这个渐渐不服管的养子。   “母后严重了,朕也只是好奇,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不如,先把掖廷的人叫过来?”   太后眼皮又一跳。   黄敏觉是个什么人,够奸猾,说得上有胆量又说不上多大胆子。没串供呢,就这么贸贸然让叫他过来,就凭皇帝现在这样子,还不得把他吓得直叫祖宗。这事不成。   “不成。”   “有什么不成的?母后急急过来,不就是要朕给个交代?朕这才下了朝,折子也来不及批,就为了这点芝麻绿豆的小事,朕如今小事也愿意当国事办了,母后如今怎么又不答应了?”   太后被逼得急了,头一遭,真真是头一遭。大风大浪几十年,从没被人噎的说不出话来,如今竟要为这点小事,落在这小子手里。   “你放肆。”   皇帝轻蔑一笑,知道她当真词穷,却半点没有放手的意思。敢欺负他的女人,该。   “母后的话,朕不懂。何吕,让人去掖廷局请黄公公。”   “请什么黄公公,先去明福宫请虞素才是。这些事宜由她照管,如今出了事,总该也拿她来问。皇帝疼她哀家晓得,但不能一味的偏袒她而委屈旁人,这不是明君作为,前朝不就是毁在那两位昏君的手上,皇上莫非也想做那亡国之君不成?”   皇太后这般偷换概念,但一般心智不坚定之人,很容易就会被迷惑,东方止跟她几回交手,知道她的本事,自然不以为意。   “母后您严重,虞贵嫔那边自然要请,不过还是要先请黄公公。何吕,还不快去。”   太后像是不可置信般的看着皇帝,如同看个怪物一般。皇帝前些日子,强势些,勤于政事,又开始打压外戚势力。但这都是帝王心术,虽说是她“费心”养出来的儿子,但难保有些小人挑拨,且他本就是至高无上的位置,对权利有渴求,也应当,是以太后未太激进,只当他一时蒙了心,只让公孙家徐徐图之。   但皇帝从没这般与她说过话。   她打小教养的好孩子。好风月,听她话,怎么如今竟会变成这个样子。想来,皇帝如今的改变,似乎都是从虞氏从冷宫出来那日始的。那便是了。   太后一个不妨,护甲划着了手,旁边的宫女惊呼一声,太后见自己手背竟渗了血出来,竟还淡然。道:   “罢了,展颜不日便要入宫,让掖廷那边再赶制一个宝印。等叶嬷嬷醒过来,哀家就带她回宫,这事,就这么算了吧。”   “母后从没见过那宝印,怎么知道那宝印缺了一角不能用,需得赶制?”   瞧着皇帝充满善意却又让人不那么舒服的眼神,太后只觉得身子被尽在数九寒冬的水里,说不出的刺骨与难受,又像是置身于烈日之下,酷暑当头,一层一层的汗浸出来,却又热的喘不过气。   “母后想必也乏了,不如先去抱厦的暖阁里歇一歇吧。”   一转眼,又恢复了谦逊如玉的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觉得男主还是很护食的 QAQ 说的就好像他是吃货一样   连评论都少的可怜的我居然还在妄想霸王票- -啊多么痛的领悟      ☆、鹧鸪天(二)   就仿佛之前种种,皆是错觉。太后一双眼浑浊了又清明,累丝嵌宝衔珠金凤簪,凤凰的嘴角衔着的一长串南珠微微晃动,自然了,这是因着起风,而不是太后自己立不起来。   皇帝嘴角带笑,只是没人敢去探究那笑容里的深意。太后不愿多言,余威不减,虽说到底落了下乘。   那一日,雕梁画栋一样的天气,她被喜鹊惊枝头,正思忖着这样的光景怎么还有喜鹊呢,将将睁开眼,就看见皇帝带着满脸的爱怜注视她。打梦里醒来的人,脑子说不上多明白,自然就当自己看错了,也没当个什么。倒是皇帝瞧她醒过来,就跟见了怪物一般,唬的跟什么似的。   “皇上这时候,不该是在德殿后殿里等着吗?”再不济,也该在宣誓殿用膳才是。她这儿在桂宫算不得什么好地界,离宣誓殿算不得太远,但要论近,可真论不上。   “今儿起得早,想着到处走走,就走到你这来了。”   “也是,皇上今天迎美妾。”   虞素见他不接话,暗道他没趣。又说:   “还请皇上回避。”   她声音既不曼妙,双眸也无甚风情,却自有心旷神怡处。东方止这才明白自己打扰人家更衣,这样的口无遮拦,以下犯上,这样的性子,也就是皇族里能养出来。   “朕跟外头等你。”   虞素有些疑惑地瞧他一眼,一边打理头发,一边坐起来。中衣尚能见玲珑曲线,东方止下意识别过脸,抬脚便往外头走了。   论理,今儿是旁人进宫封妃,她理应避讳着,低调些。只是她素来不喜欢委屈自己,她将宫女送过来的衣服依样比了一会儿;挑了件前些日子才送来的石榴裙,上头是月白色的短袄子,别瞧月白是素色,上头绣的却是明艳花样,绣不落地的大丽花相勾缠,奇诡张扬,很符合她的做派。   “等本宫回来,让朱砂过来请赏。”   她款款走过来的时候,说的俗气点儿,真真如九天神女下凡尘,东方止觉得被晃了眼,又觉得真像是梦做的过了头,委实恨不得掐自己一把。但他仍是出尘地站在那儿,眼睛里数不尽的笑意,又抹杀不掉天家自有的威严,饶是虞素这样的天之娇女,碰上他,竟还是无端逊了那么一筹。   这让虞素很不高兴。不是个巧言令色的人,也从没想过要讨这皇帝喜欢,这样无伤大雅的喜嗔自然写在脸上,东方止瞧她脸色像是不好,还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下人惹了她,又不敢问,免得让人觉得自己唐突。一时之间,竟踌躇起来。   两个人各有心思,却还是先后出了宫上了轿子。虞素天青色的肩舆瞧上去有些寒酸,皇帝于这上头从来不注意的人,也开始惦记她坐这样的轿子,是否会混不自在。   明福宫也不行,不像她该住的,唔,宣誓殿左近的猗兰殿瞧着还宽敞,昭阳殿也磅礴,贵嫔的份例实在太低……   张云芙陪着皇太后早早地在德殿的抱厦候着。房里头地龙开的足足的,熏得皇太后双颊正红,张云芙惯会说话,见此番光景,手先摩挲上替太后抱着的那件雪白的狐裘,眼睛也笑的弯起来,颇有些明眸善睐的样子。   “今儿不但是皇上的好日子,也是娘娘的好日子呢。说起来,和妃娘娘虽说年纪不大,但瞧着却是个蕙质兰心的,如今入了宫,怕是宠眷不衰,到时候必定又是一段佳话。”   一席话说得太后舒畅至极,本来因年岁而渐深的纹路也舒展起来,她也不替和妃推脱,却是道:   “展颜此番入宫,必定有许多人在暗地里盼着她不得皇上喜欢,盼着她出错,你入宫早,也是风光过的人,可记得多多提点她。到时候哀家有了皇孙,自当记你一大功。”   声儿咬的重重的,却是带着数不清的得意凝重。张云芙嘴上应着,心里却骂了她一句痴心妄想。   “太后娘娘,皇上到了。”   “怎么现在才到。”   太后嗔怒的样子看着很是假意,但在瞧见与皇帝并肩而行的虞素的间隙,皇太后面上尚不明显的喜色殆尽,却说:   “皇帝昨晚没宿在自己宫里?”   东方止并没立时回答她,身边伺候的小太监先替他脱了大氅,又引到他到上座去,等打水点心上了齐全,他这才像是听见皇太后的问话般,缓缓答道:   “儿臣今儿起得早,想着她也要过来,就去了趟明福宫。”   屋子里本来暖和,兼之女人的脂粉香味,本该是暖香怡人的气氛,如今却剑跋扈张。   太后黑着一张脸,面色十分的不好看。虞素偏挑这样的时候给太后行了礼,只难得皇太后竟没在礼数为难她。   “皇上,吉时到了。”   东方止脸色晦暗不明,明黄色的礼服更显得他谦谦君子如玉温润,只那温润里又带着说不出的威严郑重,多种情状,唯独鲜少喜色。张云芙倒是很应景地说了句恭喜皇上,恭喜太后娘娘;虞素并非媚俗之人,自然不随着张云芙说恭喜。抱厦里还有几个高不成低不就的妃嫔,因不与虞素往来,所以也没入她的眼睛。   “走吧。别让新人久等。”   皇帝这句话是说给太后听的。虞素却不明白,虽说皇帝并不怎么情愿迎和妃入宫,但那总归是权利掣肘的事,且皇帝也曾有过妥协,不过多一个女人而已,满宫里先有自己替他出谋划策,如今他又策反了张云芙;单凭和妃入宫,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瞧着皇帝苦兮兮的脸,虞素有些莫名地想笑。   一行人随着皇帝与皇太后的出了去,得殿正殿,喜鹊初鸣,满满九对并蒂莲,取长长久久并蒂花开之意。和妃身着三翠两凤的嵌宝石凤冠,瞿衣上的吉鸟似凤凰非凤凰,花样的年纪自然配衬得上这样亮烈如火的颜色。杏眼春深,自此这宫里,又多了一个艳绝六宫的美人。   皇帝的眼神并没有东方展颜想象中的那般惊艳,心底的失望浮起来又被强压下去,由着嬷嬷的引导,抬头,行礼,听册文。听皇上口谕,听皇太后口谕,礼成,又受众妃嫔大礼。如今宫中,她年纪最小,位分却最高,打小被家里人做掌上明珠般精心养着的小女孩,带着些许倨傲的口气叫起。精致的五官里流泻出天成的高贵来,太后瞧着,很是满意。   展颜自觉自己做的很好,又到底是孩子,终是没忍住用余光去瞟她今后的夫君,却见他那目光浑然不落在自己身上。她又气又怒,循着皇上的目光去看,竟见到之前在姑母宫里见过的那一位贵嫔。   姓虞,自己不能做皇后,似乎就是姓虞的人在朝堂上从中作梗。一时之间,怨毒的目光就有些收不住,好在教引嬷嬷是皇太后的人,不动声色的提点她一把。   和妃的册封大典过了,虞素只觉得自己累的不行。京城外闹着灾,皇帝并未在礼成之后与和妃同去长宁殿,他不过是嘱咐两句,便瞧也不瞧这位新近入宫的美人,而是自去了外殿。   这样的冬日把人越养越懒,虞素仍抱怨着明福宫破旧,却不知道皇帝在去外殿的路上,就做了些吩咐了何吕一些事情。何吕做事十分的麻利,差不多未时三刻,就带着工匠来了明福宫。虞素一听何吕是带工匠来的,本来懒躺在床上的人也恢复了精神,心道皇帝可算靠谱了一回。   她本以为是自己个儿的床制好了,等何吕来了一问,才知道皇帝这是要给椒房之宠呢。且慢,把“宠“字去了才好。她可不想跟这皇帝有什么感情上的纠葛,利益上有牵扯也就罢了。   但无论如何,虞素仍是喜色满脸,很是大方的打赏了一通不说,又给何吕道:   “替本宫谢谢你主子。”   她一时得意的忘了形,连皇上也忘记叫,只拿主子这两个字来代替。何吕知道她现在是皇帝心尖尖上的人,却也不敢反驳,倒是跟着何吕过来的那几个工匠,因平日里没见过这样张扬的后妃,不由得啧啧称奇。   戌时五刻,夜深的很。公孙展颜也不敢换常服,只是端坐在宫里等着皇帝,她身边的宫女嬷嬷都是从公孙家带过来的,见她这个样子怎么不着急,好劝歹劝,却只得她一句要等皇上来。   她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瞧见那大殿上的人,伟岸的直像神仙一般,越是不笑,越是让她神往。这样遥不可及的男人,如今竟是她的夫君,叫她怎么不激动?   还是她身边的麻姑姑看不下去,小声命人去找了皇太后,皇太后知道了,点名让叶嬷嬷去找皇帝。那边管着外务的臣子才从外殿告退,皇帝朱笔未放,见叶嬷嬷一副理所当然你今天要去shui公孙家姑娘的样子也是觉得好笑。他不爱置这种气,只又问了何吕明福宫那边可曾动工,一听他说明日便能做完,只觉得心里一块石头放下,像这样的微末小事,又有什么可计较。   他很是冷淡地瞧了叶嬷嬷一眼,但那慑人的神韵,让深宫浸淫多年的叶嬷嬷也止不住微地打了个颤。   “去长宁殿。”   做了多年帝王,他鲜少在明面上不给人脸面。夜这样深,也不知道她睡下了没?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好忙,今天可算有时间更文了~~最近这几天应该都会比较稳定哒~   接着求评论,求收藏~   昨天没更所以昨天一点的收藏都没有动~啊多么痛的领悟   啊还有谢谢懒兜兜的霸王票!好感动!   ☆、鹧鸪天(三)   缠臂粗的龙凤红烛,烛泪滴在烛台上,红艳艳,且美且凄艳。公孙展颜也不知道为什么竟会生出凄艳之感,也深得很,她眨眨眼,又打了个哈欠,麻姑姑瞧着十分的心疼,但毕竟是洞房花烛夜的日子,也深知劝不得。心里不由暗怪皇帝不懂得疼人。   东方止孤身而来,他早换上深紫色的常服,袖口金龙栩栩如生,展颜见了他,只愣愣地看他也不知道行礼。皇帝瞧她那甚是痴缠的眼色,又环顾了她身边的婢女一眼,却说:   “扶你们主子下去洗漱。”   展颜以为他这是体贴,面色便涨得通红。却因呆坐了将近一下午,才要站起来,却一个不稳,直扑到了麻姑姑怀里。麻姑姑见此,便叫了一声皇上,她倒是机灵,想着这怕是再好不过让皇上怜香惜玉的机会。   可惜话才说出口,却发现皇上不知道去了哪里。   约莫两柱香,待公孙展颜换上了常服,卸了妆,一张艳光四射的脸巴巴地瞧着大门口,也不让人关,只等着东方止回来。   “皇上刚才去哪儿了?”   一瞧见东方止,她眼睛里都跃起一团火,饶是从前世到今生都见识过不少热忱女子,但像公孙展颜这般丝毫不知掩饰的,却是少见。   皇帝只笑了笑没答,却说:   “你也累了一天,去歇着吧。”   展颜以为这是暗示她就寝,脸又红了一通,她搭着麻姑姑的手就要站起来,嘴里亦嗫嚅:   “皇上可还要吃些什么?”   东方止瞧她这般,也不拦着,只低头玩着数珠;等着她莲步款款地走在他跟前,这才顿住。她现如今离他近的很,她听见他的呼吸声,又一边暗暗去数他的睫毛,在心里数着数着,竟噗嗤一声乐了出来。   她以为她那做派勾人的很。她年轻,有如稚子般的恪纯无辜,悄悄地拿眼风去瞧,没成想眼睛与他对上,那足够云淡风轻的眼神,却让她那颗心直如小鹿乱撞般。   “皇上?”   她试探性地问了一声,见他脸上终于有了笑意,心下欢喜,一个收不住,便直直倒在了他怀里。   “你们主子病了。”   她舍了世家女的脸面去取悦他,他以为他会为此心醉,没成想只等来他冷淡的口气,疏离至极的神情。以为他是觉得大庭广众的不愿失了脸面,要自行站起来解释,却不知道为什么身子竟突然间真失了力气,怎么站也站不起来。   “还不来扶着。”   皇帝一声令下,她宫里的奴才自然倾巢出动。麻姑姑遵了皇帝的吩咐将她扶上床,她身子软的厉害,本想借此再搏一博,不料没等她开口呢,就听皇上在那儿嘱咐麻姑姑。   “好生照顾你们主子,若明日还起不来,就知会六宫一声。明日众妃过来请安,别让她出了差错。”   完全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她巴巴地瞧着他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竟没勇气叫他一声。以为他叮嘱完,会过来再看看自己,不料才等麻姑姑应了是,他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皇上。”   那一声皇上在房里回荡了几声,却终究没人来应和。   和妃稳稳当当地入了宫;虞素想着自己那张水床还没做好,心里难免急躁,好在最近皇帝出手甚是大方。   明日觐见和妃,怕是又有得闹,最近这段日子光惦记着公孙家的事,自己个儿竟过得有些潦草。宫人替她盛好了水,木盆里头倒了些许花露汁子,很清淡又让人安宁的香味,地上铺着小方砖,不是金子制的,自然了她也不喜欢那样的艳俗,不如铺缎,或是西洋布斜织的地毯,贵重说不上,难得的是精巧。皇帝最近这么大方,再讨一两样家具,应该会是很轻而易举的事。   任由宫女替她更衣捏肩,直到和衣躺上床之前,虞素仍想着应当怎样布置明福宫才会显得更体面。   今晚不归月白上夜,但月白是个伶俐丫头,耳报神又很是灵通,如今很殷勤在她房里守着,必是有重要的事要说。   舒乐见了月白,一双笑眼弯弯的,打趣她:   “可是又听了什么新的话本?”   “哪里就是什么话本,姐姐促狭。这可是实打实的真事儿,听说是从建章宫那边漏的消息,这可真是整日打雁却被雁啄瞎了眼。”   这是暗讽皇太后不会管束下人了。   虞素不是一般主子,听了也没训诫她,径直走到床前半躺着,舒乐又给她掖好被角,等她觉得挪成了一个很舒服的姿势,才问月白:   “是什么事?”   月白在她面前不敢卖弄,眼睛眨了眨,模样颇是娇俏地道:   “金夫人要回来了呢。”   舒乐是后来被提拔上来的,前些年在宫里只是个不入流的小宫女,自然也不清楚这金夫人的来头。只听说常年养在温泉行宫,不得帝心,又为太后忌惮,至于年纪样貌,出身品行,那都是一概不知的。   果然见她露出很茫然的样子。虞素梳理原主的记忆,发现原主跟金夫人,像是有很深的交集,说不准,又会是一个张云芙。   舒乐又剥了个蜜柑,一个一个都给放好了签子,免得她拿的脏了手,也是怕汁子溅在床上惹她不高兴。   “带着小皇子?”   月白点点头,又说:   “不单小皇子,听说这次连小公主都给带上了。看来这次回宫,怕是不准备再走的。”   “连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都成了和妃,也难怪她蠢蠢欲动。”   虞素说罢,又打了个哈欠,迷瞪着一双眼道:   “睡吧。”   管她什么金夫人银夫人,明天得早起跟那小丫头请安是正经。   翌日天还未大亮,虞素便自梦里醒了过来,拉了铃铛,眼瞧着那些侍女鱼贯而入,朱砂捧着新制成的衣裳,其中一件碧色的大大艳了她的眼。她倒不喜欢这样寡淡颜色,只是那件衣裳用料考究,上头绣着的图案又十分潋滟,便也将这衣裳衬得更美。   “就这件。”   宫里人知道她是个不知道避讳的,至于韬光养晦这样的字在她面前更是提都不要提,自然也就没人敢说不是。这边才打扮了要出门,后头院子那边就有人慌慌张张地跑过来。   “娘娘,我家主子,怕是不好了。”   这样的时候,虞素一个眼风一扫,瞧那小宫女一眼,忠心不忠心说不上,但眼神尚算恪纯,便说:   “去请太医,就说是我的意思。”   明福宫里那一位王承辉,一躺就是好几个月,如今怕也是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只是这种时候论这些总归不吉祥,要是让长宁殿的那一位知道了,可说不准又是什么想头。   “娘娘。”   才打发走王承辉那边的宫女,迎面就见着了新人。是住在永巷的元充衣,之前她张罗着和妃入宫的事,暗地里却让舒乐往永巷那边找个品貌言行样样都拿得出手的低等宫嫔,她这是打量着给皇帝献美人呢。   上次东方止深夜过来,虽说最终未曾留宿,但那时的悬而未决,仍然让她心有余悸。几番考量,总算是想了个适当的法子,不如就献个美人,到时候养在自己宫里,日后即使皇帝晚上过来与她议事,有了美人相伴,自己也能落了清净。   何况她的确需要自己的势力。   “见过虞贵嫔。”   那元充衣好一双桃花眼。好看是好看,虞素看了她一眼,却是有些瞧不上。不过只是要找个跟皇帝暖床的,够漂亮,够低眉顺眼就也罢了,住在永巷里的那些妃嫔,除了有些实在上不得台面的,大多是元充衣这种,没有太好的家世,空有美貌却得不着提拔。像这样的女子,总是更珍惜往上爬的机会。   “你这几天殷勤些,皇上最近爱过来,别穿的太露骨,也不必刻意做朴素打扮。”   虞素再嘱咐几句,也不客套,径直便走了。只留下衣履单薄而冻得双颊发红的元充衣。   “贵嫔来的早呢。”   才走进去,就听见张云芙的声音,恰到好处的响起来。   像张云芙这样的女子,智谋算得上足,胆气却不足够大,心里又有着牵挂执念,因凡是瞻前顾后,所以算不得难对付。   “听说金夫人自请回宫,圣上已经答应了。金夫人依旧是夫人名位,昭仪却从夫人变成了昭仪,到时候两两相见,也不知道会有多少唏嘘。”   虞素从来不惮于张云芙颇带着嘲讽意思的语气与论调。张云芙果然一句话就让虞素拿捏住了,她虽说出身不高,但比起金夫人,还是高贵的。但偏偏就是那个大字都不实一个的女子,就有那样让人羡慕的眼珠子都恨不得瞪出来的好运道。   趁着和妃还没来,张云芙自觉自己还算是在大殿里头一份尊贵的,她强压着心中怒火,嘴角噙了冷笑,道:   “可别说我,金夫人原先不过是皇商家的女儿,小选入宫,大抵也是缘分,竟做了妹妹身边的女官。如今金夫人回来了,妹妹与她两两相见,那感慨,怕是比本宫丰富的多。”   倒是忘了,这金夫人当年使了手段爬龙床,好像那天是皇帝喝多了宿在原主那里,却不想shui错了人。金夫人打了原主的脸,又因为那一夜的春恩怀上了龙种,从此在宫里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不过究竟是为什么会在温泉行宫一养就是这些年,生了皇长子与公主却依旧不得皇上喜爱,虞素实在懒得再梳理原主的记忆,自然就没在意。   张云芙拿这件事来刺她,只可惜今非昔比,虞素微微一笑正待作答,就听人唱:   “和妃娘娘到。”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好多评论好开心好感动~~~   求新看的妹纸们收藏吧,作者是不会辜负你们哒~   ☆、花枝俏(一)   和妃今日见众妃,自然盛装而来,于打扮上一丝不错,面目容颜也十分倨傲。   “两位说些什么这么高兴,不如说出来叫本宫也听一听,跟着高兴高兴。”   和妃早得了太后嘱咐,虽说对于同为嫔妃的张云芙,她并没有什么亲热之感,但张云芙已经被归入公孙一派,两厢权衡,她自当给张云芙留脸面,与她同仇敌忾虞素。   这女孩的眼睛里藏不住多少事,她面容是平静的,眼神却是得意的。虞素与她见了礼,却迟迟不听她叫自己起来,又是这种数见不鲜的招数。和妃这个下马威给的不算大也不算小,普普通通,证明了她对自己的敌意,也证明着自己看似至高无上的权威。   是真的,至高无上么?   虞素轻晒,又或许是因为太过漫不经心的缘故,她那声音虽轻,却又明晰的很。这样明目张胆的不给和妃脸面,倒让那些本来坐定的妃嫔如坐针毡起来。   “你笑什么?”   公孙展颜的眉毛恨不得倒竖起来,却又不舍得自己的名声,怕甫一进宫就落得个泼赖的名号,只得按捺住她那脾气。她着意克制自己的声音,却不知道为什么显得更加阴寒。   虞素闻言抬起头,却不回她的话,只是说:   “娘娘是在问嫔妾的话?”   展颜懒得跟她夹缠,也是因着不知道她下一秒又会问些什么出来,只得挥挥手让她起了身,也不理她,只对着下首道:   “你们先一齐行个礼吧,听说本宫入宫之前,皇上还专程请了嬷嬷重教一遍礼数。”   说着,脸上便透出浅红的光晕。   那件事,宫里人人都知道是虞贵嫔与皇太后斗法,皇上为保虞贵嫔,才做下的。也不知道传话的人究竟是怎么在讲,倒让和妃误会了。有那入宫年久的,仗着资历,已经在私底下露出很不屑的笑意出来。   一行人给她见礼,公孙展颜心满意足,又听了许多的奉承,虞素一直冷冷地坐在那儿也不说话,张云芙只当和妃是个小孩子,靠着家里的关系进宫,容貌虽有,却不算绝色,心里其实并不把她当一回事。   当务之急还是虞素。张云芙这样想着,眼珠子一转,跟和妃咬了句耳朵,那边听得深以为然,便道:   “虞贵嫔你过来一下。”   和妃朝着虞素招手,脸上鞠的那笑假得不行,虞素正觉得辰光难打发,见她像是要发难,心里竟有隐隐的兴奋感。皇帝这段日子厚待她,不就是因着和妃要进宫,前朝以虞家为首的皇党跟以公孙家为首的后党争斗升级,皇帝指着她把后宫撑起来,虽说不至于要她碾压公孙一党,但势力上分庭抗礼是很有必要的。虞素自觉自己揣测帝心的功夫一流,如今见和妃发难,深知这是自己的第一仗,这场仗打好了,说不准那些珠宝首饰,又是流水似的赏到明福宫来。   真是想想就激动。   于是虞素这一路走的很殷勤,和妃年轻,脸上那种凌然的盛气根本藏不住,张云芙却不看她,只是一味低头喝着茶,心想,到底是家世好,掖庭局那边也不敢怠慢,给的也都是好东西。   “娘娘吉祥。”   于礼数上,虞素从来一丝不错。还记得幼时,那时候她生母尚未故去,她父亲荒唐,生母却是个严谨的,有时候她小孩子心性,闹着不学规矩,母亲便会教导她,只说,你唯有自己先没有任何错处,才能拿别人的错处。   “贵嫔起来,听闻贵嫔前些日子得了好几粒漂亮浑圆的夜明珠,哪天本宫也去贵嫔宫里瞧瞧,沾个喜气。”   这有什么号沾喜气的。虞素心里不屑,面上却不表,只是露了个平平淡淡的笑容,又道:   “娘娘想去哪儿都成,想看什么都成。”   和妃听了,跟张云芙相视一笑,却登时变了脸色,显得分外严肃起来。   “听说虞贵嫔的规矩是御前的姑姑跟皇太后身边的嬷嬷亲自教的,但本宫却觉得虞贵嫔看上去还是不拘小节的很。不知道是她们教的不仔细,还是贵嫔学的不经心。”   待会儿就得给自己扣上目无尊尚的大帽子了吧。   “这是天性,规矩上一丝不能错,但天性拘不得,不然做木头美人,皇上也不会喜欢。”   她知道和妃的软肋就是东方止,自然就要往心尖尖上戳。果然见和妃微微色变,张云芙不动声色地扶她一把,又替她说:   “贵嫔怎么还是这般伶牙俐齿,从前在我面前说话不着调,我念着与贵嫔同时入宫,也称姐妹,也就罢了;可在娘娘面前怎么还是这般的不知礼,娘娘如今协理六宫,位同副后,其位分之尊贵怎是你我能比,贵嫔还不快跟娘娘赔礼。”   说着还给了虞素一个老大的暗示,若是不知情的人见了,怕是以为张云芙与她情厚,宁得罪这位新入宫的和妃都要帮衬着她。   虞素眼珠子一转,便想,看来这位和妃今天是非得那她做戕子了。正打量着怎么应对呢,就见张云芙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妹妹今日是怎么了,非要跟娘娘反着来不成?太后娘娘对妹妹是严苛了些,但那也是为了妹妹好,妹妹如今不说报答太后娘娘的恩德,反而对太后娘娘的侄女这般不恭敬,妹妹是要被治一个大不敬之罪吗?”   真是死的都要被你说成活的。对于这样的无赖行径,虞素自觉自己要脸皮。但是如今满宫里除了永巷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妃子,其他可都在这儿等着看热闹呢。首役便输,那真是特别丢脸。虞素知道她们这次是铁了心的要拿位分压她,心里跟明镜似的,给月白使了个眼色,月白机灵,趁人不备偷偷溜了,一路小跑着要去请救兵。   她虽说不喜欢这样胜之不武的法子,但是只要能赢,只要能气死你,她真真是不在乎。   “话都给你说了,我还有什么可说的?”   她说罢,目光灼灼地看向张云芙,张云芙不知为什么就先退了一步,已经有许久,自己在气势上未能讨到便宜了。这样想着,她心里的羞恨便又多了一层。   “大胆。”   和妃一拍桌子,眉毛倒竖。从小到大,从来只有别人奉承她害怕她的,这女子眉眼间竟就是一副全然不把她放在心上的样子,让和妃怎能不火大。   那些坐着的女子都跟死人样的不说话,又过了片刻,有那机灵胆子大的笑着说了几句娘娘息怒,也有那跟着暗地里讽虞素几句的,但正主都不说话,那几个异样的声音也就跟石头沉进了海里一般的杳无音信。   “娘娘您息怒。”   虞素仍旧笑盈盈的,一副全然不怕她的样子。和妃最后一点耐心,终于在虞素微微挑起的眉毛与完全淡漠的眼神里消散殆尽,她高声地喊了一声麻姑姑,见麻姑姑麻利的跑过来,忙就像见了稻草一般,带着重重的,无比畅快的语气道:   “她对本宫不敬,按公里规矩,本宫该如何处置?”   这麻姑姑也不是常人,年轻的时候,是宫里女官,后来被太后送出宫照顾才出生的东方展颜,但因是从宫里出来的,照顾过太后,本身也带着品级,是故很得主家上下的尊重。   麻姑姑看了虞贵嫔一眼,这样的小妖精,以为有些资历就可以在新主子面前作威作福,真是愚不可及。麻姑姑一面哂笑,一面抓着和妃的手道:   “娘娘您息怒,不过是猫狗一样的人物,哪里就敢冒犯娘娘呢。娘娘是才入宫的,也别太严厉了,让赏十个巴掌就成。权当是以儆效尤,免得罚的太重了,让有心借此做文章。”   麻姑姑说着,便很是得意的看向虞素,却以为的没在她脸上见到那种很震烁或是胆怯的神情。她深吸口气,倒很少见到这样死到临头了还容色不变的人物。   和妃听了,很是得意的瞧了虞素一眼,嘴里说:   “你都听见了?”   “听见了。”   和妃见她回答的不卑不亢,竟是半点害怕都没有,心里气的不行,指着她的手也跟着发抖,嘴里便道:   “给本宫掌她的嘴,重重地打。”   张云芙不由地在心里暗骂一句蠢货。她是见识过虞素手上功夫的人,那样的情状,虞素冲撞起自己来都不留半分情面,还以为自己是太后的侄女,又是同副后一样的位置,就可以在这儿作威作福了?   虞贵嫔身边的另一个宫女此时也不知道去了哪里,看来这虞贵嫔还算聪明,也知道有些时候不能硬来。   果然张云芙一口茶尚没咽下,就听见外头一个很熟悉的声音飘进来,轻飘飘地质问,却不够一句话的功夫,就让和妃本来志得意满的脸变得惨白一片。   “你说谁是小猫小狗?”   虞素回过头去,因是逆着光的,那人瞧上去就像是打光明里走来,华光无限,遥不可及。她微微眯起眼睛,从前倒没发现这人,竟这样有气魄又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妹子们的评论好开心~话说最近收藏涨的实在是慢,即将换榜的我表示前途未卜好惶恐,求戳收藏啊妹纸们,要是到时候轮不到榜或者给了一个完全让人看不下去的榜,我该情何以堪- -   ☆、花枝俏(二)   因这话是麻姑姑说的,她听出皇帝语气不善,自然便吓了个机灵,本来指着和妃能替她说上两句,却没成想和妃见了皇帝,就跟蜜蜂见了花似的挪不动眼睛。本来娇俏的脸也一瞬间转了神色。虞素还站着呢,那样子说不上落魄,只是看上去便知道正被发落着。   他远远地只看见虞素正带着笑看他,她那笑容说不上温婉,只是因为她站在那儿,迎着阳光,她那衣服上的刺绣波光潋滟,瞧着就让人心动。   因她那笑脸,他于神韵上显得更加丰神。   “皇上吉祥。”   和妃要与虞贵嫔斗法,于礼法于宫规上,和妃虽然嚣张,但总体上却没错。张云芙是个有心计的,她这样急于挑拨和妃跟虞素,除了是想接着这个由头与和妃“表忠心”之外,便是想借着这个机会,试探皇上对虞素的态度。   皇上的性子,与先前相比实在是大大的不同;但就因着这样的不同,更让张云芙成日里抓心挠肝,如同害了相思病一般。   虞素虽也跟着行礼,却没道吉祥。也不是说不出来,只是那片刻的恍惚,让她又将东方止认成了别的人。实在是她轻易不想想起来的人,她怅然了一会儿,心不在焉的态度让东方止瞧在眼里,她华彩一样的容光突然暗淡,不是轻易会在别人手上受挫的人,怕是又想到了不愿意忆起的往事。   他自认了解她,了解她有多犟,也明白她的骄傲。   皇帝自心底叹了一声,见人都还跪着,边抬抬头示意何吕叫她们起来。何吕话音才落,就见皇帝走到虞贵嫔跟前,声音也放到柔柔的,皇帝手一低,却见虞贵嫔并没去搭上皇帝的手,而是自行站起来,只是低声说了一句多谢。   她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在座妃嫔的心尽数沉到了谷底。她们早听说虞贵嫔如今盛宠,本以为那样的传言,怕是多有不实,以为是虞贵嫔自己造势,但如今看来……那些摇摆不定的,也在此番,定了念头。   和妃此时尤其的不好,她虽不明白自己这是被算计了,但也知道自己这次得罪的竟是皇帝跟前的红人。她记得自己初见虞贵嫔的时候,那时候自己入宫的事八字尚没有一撇,但也是抱着要做皇后的志向,本以为她不过是昙花一现,如今看来,竟是自己想少了。   但她仍是理清了心绪,带着万般的不情愿,施施然站起来,往前走一步又走一步,她公孙家女儿的体面,不能在这儿落了下乘。   “皇上。”   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露出一个很娇俏的微笑,然皇帝依旧是无动于衷的。他只是看了麻姑姑一眼,问她:   “你一个下人,却这样的目无尊尚,是哪家教养出来的规矩?”   这话说的有些狠了,公孙一族好歹算得上是皇帝的母家,而麻姑姑更是数得上好的嬷嬷。虽说是为了主子折辱奴婢,算得上寻常,但这寻常里,却还是有一分不寻常的意味。   麻姑姑很快反应过来,直挺挺地跪下去,很是低眉顺眼,但嘴里并不忌讳。   “回皇上的话,娘娘刚刚入宫,年纪又小,心思也恪纯的很,娘娘昨日一晚上睡得不怎么好,今日强打着精神来见各宫里的主子们,难免有些不够得心应手。贵嫔娘娘与主子话赶话说上了,主子年纪小,一味的只想着息事宁人,却忘了自己是皇上亲封的和妃,有些时候若是一味的忍让,怕有失天家体面。主子一味宽和,却犯了纵容嫔妃的大错,为了不让主子错上加错,奴婢一时心急,便替主子多说了贵嫔娘娘两句。”   这麻姑姑也是个妙人,她主子错了,却是错在纵容手下的嫔妃不恭敬,她也错了,却是错在关心则乱,她言语间,一件件一桩桩,倒不曾说她虞素有错,可又是句句指出事情是她虞素挑起来。不敬圣上亲封的妃嫔,又不耐烦管教,是她自己不要这脸面。   麻姑姑唱够了白脸,这红脸自然就该张云芙来唱了。   张云芙笑吟吟地叫了一句皇上,又说:   “这和妃娘娘才入宫,她身边的人想立规矩也是常事,毕竟哪个后宅的主母不教训妾室……”   这妾室的室字还没说完全,就被皇帝的眼风所震慑,直让张云芙觉得她若再多吐一个字,怕是就有性命之忧。   东方止既不看麻姑姑,也不理她,而是转脸对公孙展颜道:   “你身边这个下人,也太不老实。”   公孙展颜不想开罪心上人,但麻姑姑又是她身边得力的嬷嬷,若是不替麻姑姑说上一句话,日后在宫里怕是举步维艰。她拧着眉想了许久,才低声说了一句:   “姑姑也是为了我好。”   “为你好,也有好心办坏事的时候。朕瞧你从家里带过来的人不少,不如就放一个回去,朕听说你这姑姑从小伴你到大,如今也该是到了颐养天年的时候。”   皇帝语气那样平淡,但在公孙展颜瞧来却是那样温柔,鬼使神差的,她点点头,竟是道:   “全由皇上做主。”   别说麻姑姑,就连虞素此时都是十二万分的震惊,她带着颇是不可置信的神色看着一脸陶醉的和妃。第一次知道,原来皇帝也是能用美男计的,她此番觉得自己,真真是长了见识。   她以为皇帝会借此发作一番来着,虽说也料到皇帝必定会换掉公孙展颜身边的人,但从没想过竟是用这种——堪称润物细无声的方式。   可真,是场好戏。   “娘娘,姑姑舍不得娘娘啊娘娘。”   “姑姑有什么舍不得的,姑姑劳苦功高,如今得以荣养,多少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好事。”   这是东方止从进门到现在头一次直视麻姑姑,只见他嘴角噙着笑,神色也玩味的很。被皇帝这么一插嘴,麻姑姑顿时噤了声,她心里突然生出一个让她不寒而栗的念头——她们家小姐,总有一天会被他吃的死死的,连骨头也不会剩。   和妃很纠结。一边是从小把她带到大的姑姑,一边是自己深深喜欢着的男人。最终她内心深处那种渴望占了上风,她点了点头,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附和着东方止:   “姑姑前些年落下了一到阴雨天就腿疼的毛病,姑姑虽是个下人,在展颜心里,却与亲人无异,展颜现在也大了,皇上体谅展颜,也体谅姑姑,替展颜做了主让姑姑荣养。这样,也是再好不过。”   再好不过。   这画面美的虞素根本不敢看。   麻姑姑到底是经历过风浪的人,且自家小姐的性子,她再清楚不过,闻言只得苍白着一张脸,俯身磕了个头,道:   “老奴谢皇上,谢娘娘体恤。”   众妃嫔见此,三三两两告了退,虞素见好就收,竟对张云芙眨了眨眼睛,又说:   “昭仪与我一道走吧。”   张云芙这才回过神。   只见她很是复杂的瞧了虞素一眼,但终归是点了点头。   等回了明福宫,只见上下都喜气洋洋的,下人总归瞧主子高兴了,自己才会高兴。而从来,能让虞素高兴的就不会是皇上对她有多好,而是皇上又赏了些什么奇珍异宝下来。   “是半臂粗的珊瑚呢,好看的很,皇上说不图多贵重,只是这东西长出来难得,是让人做珍品供上来的,意头好,能保娘娘平安。”   她有什么平安可保。虞素哑然失笑,但仍是郑重将皇帝送过来的礼物审视了一通,含笑说了一句:   “今儿满宫里上下,多添一道菜。”   有时候万两黄金,确实也比不上奇货可居。   “什么事这么高兴?”   虞素不妨东方止站在她身后,闻言一怔,这才转过身来。她打量着东方止,月白色衣裳显出他男子别有的冶艳,加上他面上带笑,更有蛊惑意味。   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而因她步子有些踉跄,月白便忙拥上前去扶。舒乐见了皇帝,早早去了永巷不提,她虽是主子的贴身宫女,却从不懂她的主子,比如这次,主子竟要从永巷里提拔一个美人上来替她侍寝,多荒唐的事,但她不敢跟主子说这样做为免荒唐,仿佛在主子这儿,不合她意思的作为,才是荒唐。   “这珊瑚让人高兴,今儿皇上去长宁殿去的及时,也让人高兴。”   虞素说话从来是个痛快的,她万丈华光从不知掩饰,自然了,她从来是光明正大的,又何须掩饰。   两个人又说了会儿话,东方止明里暗里都让着她,说话也多顺着她说,虞素虽没察觉,但气氛却难得好得很。他一个恍惚,自然想起早些年,那时候两个人都年轻气盛,也不懂得忍让体谅,他笑着摇摇头,就这时候,外头竟有内监跑进来道:   “皇上,贵嫔娘娘,元充衣求见。”   元充衣是虞素精心选上来的人,此番听了她的名字,自然不惊讶,倒是东方止怔忪了片刻,但见她脸上并没不虞的神色,便问她:   “可是与你交好的人?”   虞素点点头,心道这皇帝可真是谨慎,转脸就对那在下首嘱咐尚跪在下手的小黄门,让他领元充衣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写着写着觉得黄桑简直是个逗货,- -我是想写个正经有气场的邪魅男主的好吗,为什么会把男主写成一个逗货- -   依旧打滚求评论求收藏啦,捂脸QAQ   ☆、花枝俏(三)   本是这样寒冷的冬日,元充衣却依旧衣履单薄。自然了,她是明明白白知道要做以色事人的人,若不这般,又当如何?   “贱妾参见皇上,参见贵嫔娘娘。”   她口称一声贱妾,那声音柔的仿佛能直浸到人心坎里,东方止实在不解虞素怎么会与这样的女子打交道。虞素一个回神,就察觉东方止跟瞧着鬼似的瞧着她,也不知道他打什么主意,且说这元充衣,从模样到身段都是极好的,怎么皇帝竟像是很没有兴趣的样子,难不成是不喜欢这一款?   “先起来,月白,给元充衣看茶。”   皇帝不知她打的什么主意,自在那儿一言不发。月白很乖觉地把元充衣往皇帝跟前领,元充衣见这虞贵嫔竟全然不坑她,反而是真真正正的想帮着她提拔她,心里那喜悦打面上便溢出来,颇有些高兴的不知所措的样子。   东方止见月白将那女子直领到他跟前,因自觉这算虞素的地界,也没说什么,只微微将身子侧了侧。这女子身上脂粉味也浓,要搁从前,他不是早让人将这女子带下去,就是自己先行回避了。但这是明福宫,他不看僧面看佛面,自然不会赶走她的客人,而若让他自己回避,那他可是大大的舍不得。   “娘娘宫里的茶比贱妾那里的好闻多了,都说皇上宠爱娘娘,如今看来,此言不虚呢。”   元充衣说着人人都爱听的奉承话,她脸对着虞素,眼睛却不住地去瞟东方止。皇帝自然感受到了这女子的不对劲,心里便想,改天还是要提醒虞素,这样的人可不必多来往。   虞素见东方止依旧如磐石一样坐在那儿,也不说话,打量着是不是因为自己在这儿倒让皇帝觉得拘谨。她自觉气场不弱,虽说在这皇帝面前也有差距,但她却打心眼里不愿承认这种在她看来折损颜面的事。   虞素笑笑,她前生听到过的奉承不少,像元充衣这样的段位实在入不得她的眼,自然也就没觉得高兴。   “小厨房那边今天要做樱桃甜酒呢,夏日里的樱桃放到如今也不知道是什么样子,我先去瞧一瞧。”   元充衣假意要跟着,却被虞素巧妙的推辞,皇帝多聪明的人,哪里看不出她们之间那点故事。东方止百思不得解,见虞素要走,也跟着说:   “朕随你同去。”   虞素觉得皇帝已经很久没像现在这样不给她脸面了。皇帝最近一天比一天好相与,出手又阔绰,怎么如今又变成了那莫名不懂得看眼色的。   “皇上在这儿宽坐。”   一句话就坐实了皇帝的猜想。东方止只觉得她这法子好笑又荒唐,不过仔细想想,又觉得是在情理之中。她不是那种会迎合别人的人,不然也不会在他明明可以护她平安的时候却跑去自缢,只留他一人守着江山,至高无上,万古孤独。   他不愿与她相争,反正与她争执的时候,自己从没得着过好处,曾经血气方刚的不懂,如今却是不会了。他点点头,也是默许的意思,只见元充衣脸上流露出分明的喜色,东方止不曾把她放在眼里,只是如今知道这是虞素想抬举的人,也就不愿将事情做得太过,免得让人以为自己不给虞贵嫔脸面。宫里这些人惯会拜高踩低,他想要打鼠,却也不愿意伤了玉瓶儿。   虞素愿意将这对她来说尚算逼仄的空间留给他们两个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即使是个女人,虞素也看得出元充衣是有真本事的。小厨房那边,酿好的樱桃酒被温了一遍,满室的酒香难免让她微醺。她又与厨子聊了一会儿,只说着些天南海北的吃食,有时候说到前朝宫点,厨子总会先愣片刻,继而才道:   “那是百年前的东西,如今是早已失传了的。”   那厨子亦能觉察出她的失望,但照实了说话总归没有坏处。虞素磨磨蹭蹭了近半个时辰,回去的时候见皇帝与元充衣像是相谈甚欢的样子。其实皇帝依旧是那么的高高在上,只是元充衣沉不住气,她脸上挂着的笑很不留情面的出卖了她。   虞素心下一动,觉得离事成也算得上是八九不离十,脸上的笑容也就越发真实。   “樱桃酒如何?”   皇帝见她回来,立时用眼神迎上去,那冷淡里仍有藏不住的热切,而虞素只当自己看不见。元充衣被留下用了饭,期间她仍然是活跃的,有时候听她主动与皇帝攀谈,皇帝亦回答她,几次三番,实在让元充衣高兴足了。   好在是个懂得见好就收,元充衣自觉皇上这次准保要对自己刮目相看,于是陪着用过膳之后就娇滴滴地请了辞。皇帝含着笑允了,面上没有半分舍不得的样子,那淡淡的疏离流露出若即若离的暧昧,明明足够让这世间任何女子都为之发狂的冷淡温柔,在虞素看来,却不是什么好意头。   虞素头一次,发觉自己竟猜不准他内心所想。但她仍旧不愿承认伴君如伴虎的道理。   “晚间朕过来与你喝酒。”   虞素不解其意,又怕他留宿,眼睛里就有些悬而未决的意思。她的这番犹疑被东方止尽收眼底,于是就在虞素还没答应的时候,就听他很善解人意地说:   “刚才那女子不错,何吕,去问问她的绿头牌平日里可曾呈上来过?”   言下之意就是今日要翻她的牌子。虽说永巷的女人分几天,桂宫的女人分几天,未央宫的那些女人又分几天在宫里是有定数的,但规矩挪死人挪活,有些时候宽纵一些也不为过。虞素听东方止这么一说,确定他晚间不会在这里留宿,这才大大方方地应了他的邀约。   “和妃入宫,张云芙在暗妾在明,可怜张氏女都到底是个昭仪了,妾区区贵嫔,要与和妃分庭抗礼,很吃亏。”   她知道东方止最近贵人事忙,越是要到年关下的时候,各地的折子都跟雪花似的飞过来,虞素眼见着东方止又坐了会儿,知道他也不会在自己这里呆太久,且长宁殿那边已经过来请人了。   趁着皇帝没走,该提的条件要提。皇帝最近也不说让虞家人进宫来看他了,但虞家后院里的女人似乎有些不安分,送进宫来的意思是太太想她了,但她却记得原主在家里并不怎么受重视,至于那位太太,更是偏纵这小儿子小女儿,对这位大女儿更是能不管就不管。能有什么情分。   她倒是不惮于见虞家人,但如今于她来说,头等大事仍然是摆脱贵嫔的位分,摆脱逼仄的明福宫。   皇帝饶有深意的瞧着她,他的眼神没什么恶意,甚至可以说是温柔了。虞素还什么都没想呢,就只听皇帝说:   “你说的朕也想过了,最近太后那边必定不会放松,她是个聪明的,知道朕想抬举你,所以必会找你的麻烦。朕且要看看太后那边有什么动静,但凡有一点风声,咱们借此发作,正好给你个大体面。唔,朕倒觉得,夫人不错,封号,就叫明珍,如何?”   没文化真可怕,明珍?真是要多难听有多难听,又怎么能是夫人,夫人位分虽说不低,但同妃位比,还是矮了那么一截。   她又哪里会在意,夫人之位在宫中虽不过是个尚算尊贵的妾室,但在宫外,只有正头娘子才有资格被称呼为夫人。他将她比作珍宝,曾经封号又是明华,各取一字,也算是全了念想。不想虞素根本不理会皇帝心中的幽微曲折。   不过她转念想想,从一品也算不上很差,且食君之禄,自然要担君之忧,再者若是现在就已经被封了一品妃,没了点奋斗目标,今后的日子若无聊过了头可怎么是好。   但明珍这个封号太难听,她到时候一定得阻止皇帝。   “皇上说的是,建章宫这几天必定不太平,且金夫人又要回宫,局势也确实不明朗。妾也不是很着急。”   不是,很着急。东方止听了,难免觉得哑然失笑,要是旁人这样与他说话,他或许会因这人不讲规矩而有所怪罪,但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只觉得是那样自然,她合该是天之骄子,合该这样自信,狂傲,谁也不必喜欢,谁也不必讨好。   “罢了,朕晚些再过来与你喝酒。”   虞素自有心事,何况皇帝要走,她从来巴之不得,自然不会做小女儿态横加阻拦,相形之下爱,长宁殿的宫人一见皇帝从明福宫出来,那巴结的样子,让人瞧着实在不舒心。   自然了,这是另一段故事,在虞素瞧来,实打实的与她无关。   晚间皇帝过来,宝蓝色的家常衣裳,愈发显出富家公子的那种雍容态度。小厨房那边才上了小点,其中有一样名叫富贵花开,很俗气的名字,却是前朝宫廷常见的佐食,虞素上午才凭着记忆给厨子说了做法,晚上这样点心就大张旗鼓的出现在了那张黄花梨小几上。   这样点心虞素前生就喜欢吃,所以不光虞素,就连东方止瞧见了,亦是感慨万千。好在在这上面,她实在不是个心细的,也没瞧见他在看到那份富贵花开时五味杂陈的眼神,不过是略扫了一眼,便道:   “酒是温好了的,妾不拘礼先干为敬,皇上勿怪。”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猜虞素会不会喝醉~   这几天收藏涨的好慢~啊不过评论终于起来了好开心~依旧求收藏~   ☆、一剪梅(一)   虞素今儿穿着宽幅袖,袖口是滚雪梨花,疏疏落落的尤其大气好看。她脸上无甚妆点,唯有额头上那红色的蔷薇花钿在烛火的掩映下熠熠生辉,她话说话,当真将那樱桃甜酒一饮而尽,东方止眼中有殊色,她前生酒量大不假,但今生她换了身子又是如何,怕是要另说。   皇帝从善如流,便陪她举杯,虞素喝的开心,却也隐隐发觉这具身体似乎不是个酒篓子,那可真不痛快。她先是微皱了皱眉,又感觉身体如坠在云端似的。却原来她早先喝的太急,这身体于这上面是个孱弱的,便有些承不住。   东方止见她脸上突然便出现了两抹酡红,知道她怕是已经醉了。她袖口沾了酒,又翻出雪白的小臂来。东方止不知怎么的竟想起簟纹生玉腕,香汗浸红纱这样香艳的词。东方止心里一荡,想与她说话,又怕她觉得自己轻浮,这样不上不下不尴不尬的心思,不由让他也将面前的杯子斟满,很快便一饮而尽。   虞素咯的一声便笑了。   “瞧你平时养尊处优,喝起酒来也够江湖气。”   若细论起来,江湖气这个词,还是前生东方衍教她的。忆及此,虞素带着颇是复杂的神色冷笑一声,她本来以为自己重活一世,有些人有些事是能够忘干净的。   她借着这醉意,那喷薄的恨意止不住,不是个懂克制的人,前生恣意的活了,今生虽虎落平阳,但到底不知道什么叫克制。她只觉得面前这男人好眼熟,那种熟识的感觉让她眼睛一热,红眼睛与孤城。   他将她的情绪看的清楚。情不自禁的,皇帝将手攀上她的肩,虞素对这样的事极敏感,她这具身子不胜酒力,脑子转不过来,于规矩上就有些顾不得。更遑论她于骨子里仍觉得自己是天命之女,这时候醉了,内心深处的骄纵跟没了顾忌似的横冲直撞;明明没什么力气的人,还非要对着皇帝使那套小擒拿手,嘴里还嘟囔:   “你凭什么对我动手动脚?”   东方止见她还知道自称一句我,心知她还算不得烂醉如泥。不过她酒品的确不怎么好,只要是有些微醺样子,那必定要闹的不休。瞬间他便觉得自己仿佛回到前世的时候,嗜酒如命的女子,又多爱金玉之物,对那些所谓梅兰竹菊四君子样样瞧不上,从不避讳地说自己许是大俗之人,却实在有许多人学不来的恣意优雅。   她勾起过他太多记忆,也给了他太多惊喜。她手上没甚力气,那套小擒拿手使在他身上就跟挠痒痒似的。他自知不再是前生那个只知压抑隐忍的少年,这么些年因对她的求不得又放不下所衍生的欲望瞬间便涌上来,他们如今都是别人的身子自己的魂灵,也算得上明媒正娶;不会再有人用无媒苟合这样的字眼来玷污她或他。   他气血上涌,猛地抓住她的手便将她拦腰抱起,虞素不察,等会过神来的时候身子已经在半空中了。   她又惊又怒,酒在此时醒了大半,也不说什么阴谋秘计,她是个聪明人,现在这样的当口,就算是皇帝把你shui了又怎么样,名正言顺的事,谁还能横加阻拦不成。   她与他四目相对,他的耳热,他不甚均匀的呼吸声,虞素从前世到今生都没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可她性子又傲气,轻易说不出一个求字。她慌的狠了,眼泪就直勾勾地掉下来,又觉得当着人面哭太丢脸,更何况是为着这样的事,若是那不知情的,保不准还以为她这是喜极而泣。   虞素从未像此时这般恨自己是个女儿身,她长发尽数散了萎顿在地,却发现他的手渐渐松开,他眼睛本来盛放的华彩瞬间就灰败的不成样子,虞素不知他是想起来什么,也不愿探究,而是很快的从他怀里钻出来,一个不防,又险些跌在地上。   今天丢人可丢大了。   她神智尚清醒,手脚却不怎么听她使唤。皇帝手快,又将她提起来一次,这一次他手脚倒没不老实,虞素自觉自己怕是得罪了他,却浑不在意,只是带着微醺的口吻给了自己一个好大的体面。   “皇上累了,妾让人伺候皇上来洗漱。”   皇帝尤不说话,他目光里的无尽贪念让她不禁有些戚戚然。这房里地龙开的太足,虞素额头上沁出很细密的汗珠,她突然发现,对于这样的情状,她竟一点办法也没有。   不知怎么的她就想起昔年,礼部,钦天监,慈云观,多少人三占九卜替她选出来的黄道吉日,那个有着菩萨面的恶鬼一样的男人,她想起自己散落在地的红衣,想起他不屑而轻佻的眼神,想起自己曾经最冷最深的绝望,还有看不到尽头的等待。   翌日喜婆过来收元帕,见上头没有落红,却仍给驸马爷道了喜,她的驸马面目慈悲,却以一种很惨烈的方式毁了她的名声。他没有碰她,从他们成亲,到他死,从来都没有碰过她。   也说不上,驸马兆麟其实是做过努力的,不过他永远拗不过她的决绝,回回铩羽而归,久而久之,他养男宠,抬小妾,却因为军功盖世,不论是父皇还是弟弟,都不敢动他分毫。   她为着等他,为着想再见他一面不愿死,为着想再见他一面,对自己丈夫的折辱罔若未闻,又因她丈夫深不可测的武功与权谋,因要保命,她甚至不敢鱼死网破的与他同归于尽。她等了他那么多年,等来一个乱臣贼子,等来清凉殿内的肃杀,等来一个旧皇族的名分。   说不清是爱还是恨。她因记起往事,痛苦如瘟疫一样的蔓延开来,有些情绪她控制不好,顿时放声大哭,也不管她现在是虞素,再不是大长公主虞姝。   东方止想上前抱她,却到底被她一把推开,然那之后,虞素也自己止住了哭,瞧着皇帝的眼神也很平淡,不过是说:   “妾实在想念家人,酒后失仪。”   “睡吧。”   皇帝的声音无比温柔,能让女人听了跃进陷阱也愿意的声音,却在虞素听来并不觉得蛊惑。她或许是哭累了,或许是觉得解释不清,难得乖顺地点了点头,东方止不敢再动她,免得又触动她情肠,便着人进来搀扶,直折腾到后半夜,待她睡沉了,才自回宣室殿不提。   元充衣并没睡,即使夜深的很,她也乏的很。宣室殿的奴才早早将她抬进来,她等了许久,等的那些上夜的太监都迷瞪了眼睛,却仍不见皇上的影子。最初的时候她尚是静默的,也怕奴才们笑她,她一味矜持的等,却没想这都到了下半夜,却仍等不着那个早该出现的人。   元充衣终究按捺不住,嗫嚅般地唤了声公公。那上夜的小太监也觉得不对,今儿这差事当的奇,却偏偏何公公又不愿多谈,他一面得哄着这个主子,一面又得揣度皇上的意图,努着脑袋想了一晚,好容易觉得自己把何公公的意思琢磨的差不多有八成清楚,就听见元主子唤他。   他也不让元主子多说,很是流利地堵了她的嘴,末了还道:   “主子您只需安安分分的,什么都不说,什么都当不晓得,皇上素来宽和,到时候不怕没有主子出头的时候。”   元充衣也算是个聪明人,听人这么一说,便知道皇帝今晚十有□□是不会再来了。要说不失望那是假的,但她不过是个人微言轻的小宫嫔,在皇上面前,小猫小狗样的人物,她不是个喜欢认命的,一面笑着道了谢,一面在心里教自己忍耐,不停地告诫自己要徐徐图之。   虞素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因和妃不是正经皇后,不必日日晨昏定省,她昨儿算得上是宿醉,又因后来她情绪实在激动的很,等在醒过来的时候,昨晚的事也记得不怎么清楚。   “娘娘醒了,恭喜娘娘。”   舒乐贴心,月白嘴快。一张喜庆的脸如今更是团的跟圆子似的。她昨晚大抵情绪激动过头,如今脑仁还疼的厉害,听月白一口一个恭喜的,竟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舒乐瞧她模样懈怠,便估摸着她怕是没醒完全,就借着月白的话说道:   “回娘娘话,皇上已经下了旨,金夫人不日就要回宫,到时候开家宴,大封六宫。估摸着就这几日,娘娘就要被封为夫人了呢。到时候从桂宫搬到未央宫,多大的威风。”   难怪一早上月白就跟她道恭喜。   “那金夫人呢?可是封妃?”   舒乐不妨主子竟会先问金夫人,她努着脑袋回忆了一会儿,才摇摇头道:   “似乎金夫人并不在晋封之列。”   明明是借着金夫人的名义给自己甜头,正主尚没落着好呢,自己倒是直接从三品跳到从一品。这皇帝,也够爱给人添堵的。   她觉得东方止做的有意思,也够狠绝,颇合她的观念,心里就先赞了他一遍,却又猛地记起来,那时候皇帝跟她商量,说要取明珍二字做封号,趁着圣旨未下,她的赶紧去跟皇帝好好商量商量才是。   她才不想要那么难听的封号。绝对不能要。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两天好像存稿章出了问题,到点了也不发,不是我电脑抽了就是jj抽了~而且我这边第三十章的浏览量到现在为止都是零,有没有妹纸告诉我,第三十章妹纸们看不看得到。   求评论,求收藏~作者自认为这个节奏不算很慢~妹纸们要是觉得慢热就告诉我~~~   ☆、一剪梅(二)   东方止今日上朝的时候亦恹恹的,昨儿陪着她折腾了大半宿,回了宣室殿之后更是翻来覆去睡不着。好容易熬到天光大好,他就知道自己又该早朝了。   一早上先往宫里下了旨,也想着只给一个夫人的名分是不是亏待了她,却又舍不得夫人二字隐含的胶着缠绵,也没把封号交给礼部去拟,他得自己想,自己写。一想到这儿,难免又有些恍惚。   朝臣自然也看得出皇上今天的心不在焉,公孙家在督察员有的是人,见此必然要大做文章,且在公孙家那边知道了皇帝昨晚并不宿在长宁殿,而是宠幸了一个不知道什么位分的小女子之后,言官劝谏的折子便如雪般的飞上来。   公孙家这样小题大做,无非还是以为皇上仍是从前的皇上,有太后的积威,公孙家依旧是这满朝第一人。皇帝瞧了折子,先是冷笑一声,却也没有留中不发,而是对何吕道:   “请皇叔过来。”   东方止不过就一个皇叔,年轻时也是个荒唐的,现在在礼部那里领一个闲差,却因他是现在皇族里为数不多与皇帝血缘相亲的长辈,在皇族里算说得上话。   东方闻是先帝嫡亲的弟弟,也是先帝朝除了先帝外唯一活着的皇子。先帝未登基做皇帝时后宫乌烟瘴气,那时候宣城帝宠妾灭妻,先帝元后愣是被先帝钟爱的荣妃折磨致死,元后留下的两个儿子更是被荣妃当做眼中钉肉中刺般,必欲除之而后快。   好在除了荣妃,宫中还有一位静妃。静妃是公孙家的小姐,与宣城帝青梅竹马,在宫中也颇有些分量。静妃没有子嗣,元后过世,便将两位小皇子接到宫中亲自教养,荣妃几次三番欲加害先帝,却在静妃的阻拦下没有成功。   后来先帝登基,厚待公孙氏全族,更应承静妃所求,将如今的太后接进宫中。即使后来太后亦不曾生育,先帝亦将元后之子交予太后抚养。   公孙家百年基业,现有开国元后,后有抚育皇子有功的静妃,再是当今太后;兼之历朝入宫的妃嫔,勋贵家的当家主母。公孙家的男人大多庸常,这些女子却个个雄才大略的很。   东方闻懒散惯了,但到底是经历过生死的人,自不比寻常贵戚那般肤浅。东方止说起来,倒是更像这一位皇叔,但此时的东方止早非彼时,见了这位皇叔,虽然客气,恭敬却谈不上。毕竟于他来说,不过就是个小辈罢了。   “参见皇上。”   东方止大大方方受了东方闻的礼,见他面上并无不虞之色,也没有要拿大的意思,便知道这位皇叔实则心思清明,也懂生存之道。   然东方闻毕竟长于静妃之手,却不知道他对公孙家是否有不寻常的情谊,东方止此时心下也没甚计较,只是先将一本骂他骂的最凶的折子递给了东方闻,又道:   “这言官曾是公孙家门下的清客。”   对于一些事的真相,皇帝想要晓得,必定有许多种方法。东方闻长于帝王家,对于这样的心术并不觉得奇怪,而真正让他觉得有趣的,是皇帝如今对公孙一家的态度。   皇兄如果在天有灵,发现自己的儿子竟不像自己那般仁慈,反而如他一般对公孙家处处嫌恶,处处防范,不知会作何感想。   东方闻看折子不怎么快,但他脑子转得快,且他与先帝差了些年岁,加上常年做着富贵闲人,保养得宜,望之竟如三十许人。许多人往往为他的外表所蒙蔽,其实这一位王爷,精明,脑子活,也十分懂得审时度势。   他将那奏折细细瞧了,揣度着皇上的意思,很是掷地有声地道:   “公孙家世受皇恩,如今竟也有些飘飘然了。”   说罢莞尔一笑,他继承了东方家的好样貌,只是大抵更像生母的缘故,难免显得有些女气。   东方止又瞧了自己这位皇叔一眼,明白他并不像传闻中那样荒唐,懂韬光养晦,也懂不奢求不妄言,竟是个难得的聪明人。   “族里,可还有能办事的。”   皇帝是问询的口气,但那口气里总带着些肯定的意思,东方闻便知道,皇帝手里有许多可靠的情报。只是皇帝究竟想做什么,怎么做,东方闻却不大清楚了。对于公孙家,皇上颇有些恩威并施的意思,是故皇帝心里究竟怎么想,谁也不晓得。   “臣斗胆问一句,皇上想办什么样的事?”   东方止颇有深意地瞧了这一位皇叔一眼,用很平淡的口吻道:   “闹出人命的事。”   东方闻是聪明人,与聪明人说话总是不费脑筋的。是故等虞素过来的时候,东方止早与那位皇叔将事情商定完。皇帝精神不济,让人点了安息香在房内,瞧这些无关紧要的折子心猿意马,一面替她想封号,一面想朝中的局势。   虞素极少主动登门,是故有内监进来回禀说虞贵嫔求见的时候,东方止条件反射似的觉得她该是又看上了什么。   “直接将她带到书房来。”   才发了话,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对何吕道:   “等晚些时候,把前儿掖庭那边送来的那个粉彩镂空转心瓶给明福宫送过去,她素来都喜欢粉彩。”   皇上如今越发的爱重虞贵嫔,为表郑重,许多次,皇上往明福宫赏东西都是让他亲自送过去的。何吕现如今是皇帝身边的大伴,身份上非比寻常,虽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奴才,但奴才跟奴才也终究是不一样的。   奇怪的是每次即使是何吕亲自过来,送的也是价值连城的东西,虞贵嫔面上也不会露太多的喜色。那种瞧什么都理所当然的雍容大气,何吕觉得自己此生都不会再见第二个女子有这样高的眼界跟广阔心胸。   虞素今儿外头套着朱红色玄狐毛边的鹤氅,越发衬的她肤白如雪。她才踏进房里,便闻到足量的安息香味,因着皇帝最近的阔绰,又加上即将要搬离明福宫,她心里高兴的很,性子也就显得比平日里跳脱些。   “皇上怕是昨晚没睡好吧。”   她笑起来的时候有若春花桃李般冶艳,眉如远山,口若含朱丹。东方止心里一动,便道:   “改日朕让人去掖庭那边问问,可还有螺子黛。”   这话说的很暧昧,画眉是闺情,然她与他绝不会有同床共枕的时候,自然不该有这样香艳的乐事。虞素皱了皱眉,也不理他,径直往香炉里又添了一勺安息香,她这样不给皇帝面子,虽说都不是血气方刚的人,但这一回,皇帝也是着实恼了。   又不想冲她发火,皇帝只好沉着脸不理人,虞素添完了香,方才发现自己似乎略有些嚣张。平心而论皇帝最近待她确实不错,也没提过过分的要求,反观自己,虽说也忙着给太后给和妃添堵,却并没有过太大的作为。   她也不是个会低头的,不过也算她运道好,正巧皇帝书案上的茶杯空着,她心不甘情不愿的给他倒了茶,又把砚台给他摆正,见皇帝仍不说话,也就跟着静默。   东方止自认不是个好脾气的,历经生死,手上沾着无数人命的人不会有温润如玉的性子,他强压着自己的脾气,却在这样如致命般沉默的时候仍见她半点不慌张。东方止被她气的发笑,将镇纸挪了个方向,也不看她,只问:   “今天过来做什么?”   虞素见他不生气了,见好就收,行了个礼便道:   “今儿一早上妾宫里的下人就都在恭喜妾,仔细一打听才知道皇上下了恩旨,妾虽然还未能领旨,却还是打算先来给皇上您谢恩。”   老实说,东方止少见虞素跟人低头。不过她那样的会看局势,也必定明白自己今非昔比,不知怎的,他竟替她生出一种凄凉之感。   “你本来就该当如此,又何必专程过来道谢。”   皇帝脸也变的太快,她一时之间有些不适应,难免语塞。好在气氛已然不像之前那般尴尬,虞素眨了眨眼睛,见皇帝跟他客气,知道他这是不生气了,就笑嘻嘻地说:   “皇上上次说到想赏明珍二字给妾做封号,妾觉得这两个字,不妥。”   那镇纸摆的不正,虞素瞧着不舒服,就又自己往前走了两步。她低头的样子甚是娴静,东方止并非崇尚红袖添香夜伴读的人,此时却也有了旖旎幻想。人便是如此,你不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她纵是在旁人眼中再动人也显得寻常,但当你惦记上的时候,即使是最最平常的一低头,也会让你觉得无限温柔;无情也动人的温柔。   虞素没那么多心思,她一边替他摆镇纸,放折子,一边想着措辞。总不能大刺刺地说皇上我觉得你文化水平低明珍两个字难听的很跟没读过书似的,要知道她这人嚣张是嚣张,但也不蠢。   “馥华二字,你觉得如何?”   虞素听了便扶额。富华,叫福喜好不好,又喜庆又吉祥,但她将将得罪过皇帝一回,可不想再有第二次。东方止从来知道她挑剔,却没想她对于徽号也讲究的很,见她如此,东方止便想着随了她也便罢了。   只以后,可万万不能再这般,唔,他也不求她能乖顺听话,但总归,总归得让她温柔一点儿,一点儿也就罢了。   皇帝尚做着他的春秋大梦,就见人慌慌张张地跑进来道:   “皇上,和妃娘娘说要打死元充衣,还说虞贵嫔纵着人狐媚惑主,要拿虞贵嫔是问。”   东方止本来还算温柔的眼神突然蹦出幽冷的光晕,他嘴角噙着笑,面上却冷的不行。那弑杀之气瞬间显露无疑,明明是满室的甜香,她却在那香气里头,问着了丝丝缕缕的血腥气。虞素将垂着的那缕长发别在耳后,瞧了那跪在地上的内监一眼,她尚未说话,就听皇帝道:   “她既要拿人,就着人引她去明福宫。”   何吕瞬间便听懂了东方止话里的深意,见那小太监尤听的云里雾里,他怕皇上恼了,便踢了那小太监一脚,又说:   “不必拦着,让娘娘去明福宫拿人便是,皇上不知道这事,你也没来过。还不快滚?”   小太监知道何吕是在提点他,又磕了个头,连跑带爬的出了宣室殿。何吕尚能明白皇帝的意思,更遑论虞素,等那小太监走了,便问他:   “和妃娘娘本就是小孩子脾气,皇上这般纵着,若是将明福宫上下砸了个干净,妾晚上住哪儿?”   “左不过要搬走,又有什么打紧。”   虞素想说里头还有好些好东西呢,不过转念一想,东西有什么打紧,明福宫里尽数是她的人,和妃砸东西便也罢了,若是要打杀那些奴才,可得不偿失。   忠仆难得啊。   便又道:   “皇上只在这儿看着折子,妾得先回去了,回头和妃娘娘闹到一半还等不着正主,怕是要拿妾宫里的下人撒气了呢。”   “朕与你同去。”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们黄桑还是很拽狂的2333333   啊喜欢这次的这个榜,接着求评论求收藏QAQ   ☆、一剪梅(三)   虞素听了皇帝的话,难免有些明白不过来。皇帝这是要给她做脸面呢,不过细想,公孙一党如此的不老实,皇帝不喜欢和妃,自然要跟她同仇敌忾。   其实她很喜欢这样的热闹,深宫寂寂,她不必取悦皇帝,不必嫉妒旁人,这样的日子虽然悠哉,却没甚趣味;且她从来不是个闲得住的人。   虞素莞尔,那撂在耳后的头发又垂到脸颊,这次她倒是乖觉了些,并没施施然地先走,而是问他:   “皇上是乘辇,还是走着去?”   皇帝见她有长进,不自觉便陪着她笑了,又说:   “走过去罢,免得大张旗鼓的打草惊蛇。”   虞素也正是这个意思,两个人一拍即合,皇帝也没多带谁,不单单是为防着太张扬让和妃那边先得了消息,也防着人太多扰了自己与她的清净。   两个人并肩而走,东方止顺着她的脚步,步伐自然迈的很慢。然虞素并不与他说话,而他亦享受着这样的静好,更不多言。   两个人才走到明福宫门口,就听见瓶瓶罐罐乱砸的声音,和妃的呼和声够大却不尖,是以听着也算不得太突兀。虞素与东方止对望一眼,不尤相视而笑。   “虞贵嫔好大的脸面,和妃娘娘纡尊降贵,竟也不来相迎?”   没了麻姑姑,自然还有旁人,如今说话的这一位姑姑声如洪钟,光凭声音就知道是个不好想与的。   “再大的脸面也比不上娘娘,虽说娘娘如今协理六宫,却也断没有无辜砸人东西的道理。”   东方止并没有立时跟着虞素进去,是故众人回头的时候只看见虞素一人。只见她笑吟吟地,竟是半点不慌也不恼的样子,她这样的淡然,倒是腾地一下撩拨了公孙展颜的火气,她一个眼风一扫,便有识相的宫女重重给了元充衣一巴掌。   元充衣一如既往地衣履单薄,想来在虞素未到之前就很是受了些折辱,虞素见她脸颊高高肿起,虽说抽泣不断却并不失态,就知道她虽委屈,却不慌张。   元充衣是她举荐给皇上的,皇上昨儿翻元充衣的牌子便是跟满宫里昭示,皇帝愿意赏她这个脸面。论理说和妃才入宫,皇上捧着的人,她即使不喜欢,也不该这样激进。虞素知道这位公孙家的嫡小姐人虽年轻,却不是个蠢的。转念想想,只当她是受了旁人的挑唆,一时之间想着立威,这才昏了头。   虞素下巴一扬,月白在这上头为人比舒乐要泼辣些,见那宫女还要再甩元充衣一个巴掌,便一把抓住那宫女高扬的手,道:   “论理和妃娘娘要教训人,我们娘娘不敢管也管不着,但如今这是明福宫而非长宁殿,娘娘这般不给我们主子的体面,可要我们主子日后如何出去见人?”   月白口齿凌厉,一席话说下来,虞素竟觉得自己也不必再说什么,她跟元充衣本就隔的不远,如今不过略走了几步,就能闻到她身上浓浓的脂粉香。   那宫女是公孙展颜打家里带过来的,是麻姑姑的近亲,仗着麻姑姑在公孙府里的脸面作威作福,却偏偏讨主子喜欢,在和妃面前十分得脸。   她自觉打生下来到如今都没人敢像月白这样不给她脸面,当即一双柳眉倒竖,才要驳回去,就见虞贵嫔像是要蛰身扶元充衣起来的样子。   麻花眼睛利的很,加之方才月白又多有顶撞,她惯来张扬,又因着麻姑姑的那些故旧,对虞素就颇有些不尊重。她仗着自己有公孙展颜撑腰,兼之又想好好地耍一次威风,便直接将手横刺到虞素面前,道:   “和妃娘娘尚未让元充衣起来,贵嫔这样做怕是不妥当。”   明福宫上下见此,都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方才和妃提着元充衣来此,将宫里的东西一通猛砸,又指桑骂槐了好久,明福宫的下人们被推推搡搡受了好些折辱,虽也有那在暗地里抱怨主子不得力的,但大多数人心里稳的很,毕竟他们主子连皇上都不怕,又怎会怕一个才进宫的黄毛丫头。   一直不着急的人,见麻花这般嚣张,竟没由来的替她捏了把汗来。   果然见虞素微微扬了嘴角,却是先退一步,带着一种审视却又不屑的眼神瞧着她。   “手拿开。”   虞素口吻十分平淡,平淡的仿佛只是一件寻常事,竟让人瞧不出丝毫的情绪起伏。虽如此,麻花却仍被虞素的眼神所震慑,她略退了两步,又不愿在气势上输于她给自己主子丢脸,脸上就露出很骄横的样子来。   “和妃娘娘得给我个说法。”   她不愿再跟这下人夹缠,没由来失了身份,掉价。   和妃本就是冲着元充衣来的,过来砸明福宫的东西,一则是听了人的挑唆心里不岔,二则是因为这元充衣的事是因虞素而起,自己才入宫她就往皇上跟前送人,不是明摆着给自己添堵吗。但说来说去,她更厌憎的是那个跪在地下瑟瑟发抖的元充衣。   皇上到如今连她一手指头都没碰过,而那个出自永巷的低微嫔妃却在这样的当口被名正言顺的送上龙床,她凭什么!   “有什么好说的,你教唆她狐媚货主,扰乱纲纪,置圣体不顾,该罚!”   到底是个孩子,一激动就喜欢红脸,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都不晓得隐藏。虞素笑吟吟地看着她,如同看着一个笑话。自然了,她自认不算心胸狭窄,且到底是作过古的人,于有些事上,比她们看得开。   “元充衣不过是被皇上翻了一次牌子,怎么就算得上是狐媚惑主了;怎么娘娘您入了宫,就不许旁人去宣室殿侍寝不成?”   和妃早知道她是个能言善辩的,是以特地将她身边最机敏的宫女碧落带过来,果然虞素才落了话音,就听碧落朗朗道:   “贵嫔心慈,想必是被充衣所迷惑了。我们娘娘从小熟读《女诫》《女训》,又是世家嫡出,德容行工没有一样是不能拿出手的。昨日里娘娘知道皇上翻了元充衣的牌子,因娘娘如今统御六宫,又是将将才当此大任,自然要将元充衣的身份品行查个清楚,没料这么一查,就查出了事端来。”   说着一扬脸,就有内监像拎小鸡一样拎了个宫女上来。   看来和妃是得了高人指点,有备而来。要说,皇太后是最最不屑于这样的手段的,细细想来,也只有张云芙爱用这样的手段。虞素眼珠子微微一转,心里便有了成算。   虞素瞧也不瞧那小宫女一眼,只是对身边的宫人吩咐:   “去把皇上请进来。”   那宫女显然有些会不过意来,一时间便有些愣愣的,虞素见了就有些不耐烦,正皱着眉要再提,就听何吕在外头高唱了一句皇上驾到。   虞素盈盈站起来请安。本来剑跋扈张的气氛,打东方止进来的那一刻起,竟有了微妙的转变。东方止瞧了虞素一眼,心领神会,竟不先叫众人起来,而是径直走到元充衣面前;元充衣只见皇上伸出他那宽厚手掌,皇上神情并不温柔,甚至有些淡漠,但元充衣仍是一厢情愿的觉得皇上对自己青睐有加,双颊便立时红的跟能滴出血似的。   和妃目光如炬,此时更是恨不得能将自己眼珠子剜出来,免得被那女子污了眼睛。她忍不住唤了句皇上,却见皇帝并不急着回头,而是先将元充衣拖了起来,又指派人扶她在虞素下首坐下,才回身去看她。   公孙展颜瞧着那张看不清喜悲的脸,竟一时间心笙荡漾,许多话都在此时忘了个干净。   “皇上来得正巧,和妃娘娘不分青红皂白地砸了妾宫里的东西,又说妾教唆着元充衣狐媚惑主,要拿妾与元充衣试问呢。”   碧落见自家主子此时像是痴了一般,暗道不好,却又不愿被虞贵嫔抢了先,便道:   “回皇上话,主子自打入宫以来,夙兴夜寐,生怕不能替皇上打理好后宫。昨儿晚上听说皇上召了元充衣侍寝,因主子新入宫,也不知道这元充衣的品格,只想着既是皇上喜欢的人,少不得要赏赐一番,便让奴婢去打听。没成想打听着打听着,竟打听出元充衣平日里许多上不得台面的事来。”   天家威仪,加上东方止的气场又比寻常帝王更足些,碧落嘴上虽说的利索,心里却还是不停地打着突。   东方止看也不看那说话的宫女,只对和妃道:   “是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事?”   和妃见东方止看她,倒先红了脸,又怔了一会儿才对左右说:   “还不把那宫女提上来。”   说完又柔声道:   “回皇上话,这是元充衣贴身的宫女,昨日里臣妾手底下的人过去的时候元充衣已经被皇上接走,见了她,却见她正哭着。臣妾手底下那个麻花是个爱说话的,心也实,见她哭成个梨花带雨的样子,心里颇不落忍,便劝了两句,劝着劝着,竟劝出许多元充衣说不得的旧事来。”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相认的事,作者不会拖的太久,剧情会有相应的推送,提前剧透一下,女主之后会受一次很大的委屈,蓝后……就会有大转折了~   话说其实黄桑是很享受现在的状态的~因为女主不知道他究竟是谁,所以不会有特别激烈的感情,说白了黄桑害怕女主还是恨他然后再次失去女主~那种患得患失的感觉,大家懂得~至于女主最近气势好像不如之前足,很多事情都是男主在解决,那是因为——黄桑他自己要凑过去解决啊~哭~   ☆、一剪梅(四)   说老实话,和妃这局算不上做的多漂亮。只是有些事情的成败并不在做局上,更多时候,只看上位者的态度。   和妃此来,不过是想争个输赢,而真正在背后出谋划策的张云芙,想必是有更深远的打算。虞素眯起眼睛,只静静瞧着那跪在地下的宫女也不说话。   张云芙如今虽说大不如前了,却还是个手眼通天的。   “你做事也太激进了些。”   和妃不意皇上会训斥她,一时间就有些不知所措,好在世家养出来的大气依然在,虽脸也红到了耳朵根,举止进退却依旧合度。   她睁着双目,眼睛里仿佛就要沁出泪来,虞素也不晓得她是做戏还是真情流露,反正这位年纪最小位分却最高的娘娘每每见了皇帝就跟蜂蜜见了花的。   说着就竟瞧也不瞧那宫女一眼,便道:   “下人妄议主上是大罪,且你身边宫女过去的时候正见她在哭,显然是对元氏多有怨怼,这样的言辞如何能信;何吕,把人带去慎刑司,直到说了真话才让放出来。”   不等公孙展颜出声,虞素先抬头看了皇帝一眼。明福宫的墙壁上渗出丝丝入骨的甜香,倒将一切争斗衬的渺茫。冬日里风大,和妃带着人急匆匆的闯进来,又乱砸乱骂了一通,闹得也没人去管半开着的窗子,只如今略寂静了些,那刺骨的寒风便借着窗柩的缝隙钻进来,和妃双颊前垂下来的头发被风吹得扬起,美人倾国倾城的脸如今有着与她身份不相符的卑弱惨白;还是那句话,到底是个孩子,沉不住。   那跪在地下的宫女不聋子,更不笨,听到慎刑司三个字的时候便知道不好,不过她倒是比常人更有胆气一些,虽说身子如筛糠似的抖,却没有立时向皇帝、向和妃讨饶。   和妃怔忪间,借着那半掩的窗柩看外头的连云际也没有的蓝天。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一意孤行的要保元氏,纵然元氏貌美……她心里倏地又生出一抹难言的妒恨来,不管了,慎刑司便慎刑司吧,她早在入宫前就听过慎刑司的名声,也知道这宫女必定承不住,也不怕,她是皇太后的侄女,又有张昭仪帮衬,用点手段将这宫女早早送上黄泉,到时候只说死无对证,又有什么打紧。   她眼风一转,先瞧了元氏一眼,又道:   “全凭皇上做主。”   那宫女陡然便从一枚棋子变做了弃子,面上的灰败不必装,自然了也没人愿意看。早先就有人跟她谈及,若是事情败露,她必是死路一条,但她的家人却会因此有一笔不菲的财富。像她这样生死不值一提的人,能做上主子们弃车保帅的那个帅都是运道,何况她也是有过事成之后鸡犬升天的妄想,不过她到底,是没那个运道的。   那宫女想明白了,身子软倒在地上,认人将她拖出去也不做声,声息皆无般,乖顺而诡异。   虞素扬一扬脸,这明福宫又再是她的天下了,下人们也如同找着了主心骨一般,他们关窗子的关窗子,沏茶的沏茶,焚香的焚香,热热闹闹,不亦乐乎。   和妃恨恨地看了虞素一眼,与她几次交手,自己都没占着半分的好处,看来张云芙说的不错,这就是个滑不留手的狐狸,却又偏偏软硬不吃,难对付的很。   满室暖香,和妃闻不惯这昭示着帝宠与尊荣的味道,她对皇帝福了福身子,声音也柔,却怎么都扯不出笑来。   皇帝含笑受了她的礼,也不提她今日砸了明福宫的事;和妃至此便觉得皇上还是给了她脸面的,她本就心悦君兮,遇到这样的事,对他也就越发偏袒起来。   虞素微微偏过头,也不说站起来送一送,倒是元充衣还知礼,把身子都躬下去说了一声娘娘好走。和妃碍着皇帝的脸面,竟也回过头来,她声音是至柔的,只可惜眼底那杀气叫虞素看得一清二楚,虞素挑着眉对她笑了笑,猜准了她的心思,知道她必定不会在此时发难。   和妃眉间只是一闪而逝的愠怒,虞素看的分明,却不应声,她未将笑容收敛,也不恣意去张扬开,公孙展颜最终只能落败而逃。但她抽身而回的时候排场依旧体面;妃位便是妃位,即使不得帝宠,身份摆在那儿,尊荣摆在那儿,再怎么都是独一份。   明福宫乱的很,元充衣识相,模样楚楚可怜,体态弱柳扶风,却半点没有多留的意思,也不让人送,自己带着宫女,道了谢便悄悄地回了。   冬日里天暗的早,转眼已是将晚不晚的辰光,宫女们点了灯,男子的脸被掩映出清俊之姿,有那心思浅的藏不住红了脸,忙低下头拨灯芯,免得被人察觉说她冲撞了贵人。   虞素瞧这一片狼藉,眉心的芙蓉花拧起来倒成了一团红,耳坠子是上好的水头,翡翠配红算不得高雅的搭配,但搁她身上就有绿叶衬红花的娇艳。   “皇上的人砸了我这儿这么多东西,皇上总得给个说法才是。”   东方止听她一口一个皇上的人,私心里不舒坦,但还是灼灼地看她,他瞳孔清亮的很,又深潭似的望不到底,瞧着倒是很勾人。   虞素也不躲闪,偏着头估量道:   “一应的瓷器,又几样木头磕了角,染了香灰的幔帐,倒在地下的铜胎炉……”说罢眼睛弯弯地一笑,掰着指头数了数,又说:   “也不怎么多,将这些全换上新的也就罢了。”   她说着又找了张官帽椅施施然坐下,手指上的蔻丹褪了色,看上去有落魄之嫌。只是她气韵上占足了华彩,瞧着只会让人眼前一亮,断没有叫人轻视的道理。   皇帝脸上含足了笑,仙鹤状的香炉,那长喙上升起袅袅余烟,只听皇帝拿手叩击着桌面,带着十足玩味的语气,轻声道:   “明日就要挪宫,何必多此一举。”   虞素并没很快的会过意来。倒是何吕机灵,领头喊了一句恭喜夫人。底下的宫女内监听了,莫不遵从,尤其是在这明福宫里,上上下下全是她的人,自然各个盼着她好,声音当然敞亮。   皇帝脸上写满了理所当然,倒让虞素不懂。她低头看了众人一眼,不经皇帝示意说了句起来。   “金夫人明日回来?”   “脑子转的倒快。”   他话才落了音,虞素便觉得面前出现一个黑沉沉的影子。她也不抬头瞧,只问他:   “我今晚住哪儿?还有,馥华这封号不好,明珍也不好。”   “知道你都不喜欢。”   虞素见他一副封号早给你拟好了之前那是逗你的样子,支颐着下颚的手也放下来去扶自己侧首那支玉搔头。戴簪子扶正,眼波流转,觉得他那样子甚是好玩,也好颜色问他:   “皇上最终定的是什么字?”   “胜敌志强曰庄,宽和自得曰裕。”   “胜敌志强?”   虞素抚掌便笑,等笑过一段,才问:   “庄裕夫人?”   “正是,夫人。”   东方止在嘴上占她便宜这事她倒没察觉,这封号总比贞和敏文这样文弱又女气的名字要来的好听,又觉得宝册宝印大抵已经制好,便没反驳。只再问:   “挪宫也是明天的事,今晚我住哪儿?”   皇帝瞧了她头上又有些歪斜的玉搔头一眼,倒想伸手替她再扶一扶。皇帝怕自己管不住他那手,收敛了目光便道:   “宣室殿多得是空屋子,还怕你没有住的地方不成?”   虞素稍怔了一会儿,但皇帝话说的也明晰,只给她住暖阁抱厦那样的空屋子,倒也,不是不可行。   只是她脸上仍是一副百般不愿的样子,东方止见她也不点头,生怕她不答应,便对何吕说:   “元充衣今天也受委屈了,让人赏些东西下去,晚上再抬过来?”   “可今日?”   何吕本想说今天并不该永巷的嫔妃侍寝,但他又觉得皇上那话似有深意,问出来的话说了一半便截住了。   “到时候往彤史上记夫人的名字。”   虞素如今也觉得夫人这称呼听着好生奇怪,却仍不多问,既然有元充衣,那宣室殿也就不是什么住不得的地方了。   她含笑答允,又问东方止:   “明日金夫人什么时候回来?我何时挪宫?”   “你等着明日便是。”   见东方止形容笃定,虞素自觉得乏了,也不再问,只说:   “皇上饿了吧?听说御膳房的大师傅有道拿手的好菜叫鲜汁鱼唇,也不知道这时节还做不做得出来。”   东方止嘴上占了便宜,心里跟灌了蜜似的高兴,形容间也跟着流露出来,便说:   “随朕回去吧,差不多等咱们走回去了,那菜正好能热腾腾地端上来。”   一时间倒也让虞素忘了之前的不快,又对宫里上下吩咐一通,带着舒乐便随他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才是重头戏,求评论,求收藏~   最近都不怎么涨收,说好的好榜呢~哭   再这样下去,懒得出奇的我估计又要纠结着改文案了~再哭   ☆、一剪梅(五)   元充衣元氏才回了永巷,伺候她的下人各自哭了一通,正打算着用膳呢,御前那边就又下了侍寝的旨。元充衣喜极了,她本来穿的少,此时双颊自是绯红;虽说手头并不宽裕,元充衣仍然规矩讲究的给传话的太监封了银封,又言笑晏晏地说了好多话。   小黄门打量着她如今得脸,自然想要巴结,两人你来我往也不亦乐乎。   皇帝勤于政事,虽说舍不得,用过膳后仍去了书房。虞素自然不会跟着,只在西暖阁里摆弄棋子。高丽进贡过来的窗纱,隐隐流泻出月光与吉祥的花样,那清辉如长辈爱怜的手拂过她的侧脸,她又落了一子,无端便想到张云芙气急败坏的样子。   明日金夫人进宫,凭着她与原主的那些旧故,张云芙说不准又要行挑拨之事。她略抬了抬眼,正瞧见不远处银盏上那火红的灯芯跳了几跳,皇帝今儿轻而易举便放了和妃回去,瞧着却不像他的作风。   天冷,她想着让人拿上好的整玉打一对小狮子,能握手里,里头灌热汤,意头好也暖手。御前的人奉茶上来,南边沿海那边供上来的冻顶乌龙,入口便有甜香,宣室殿不比别处,细微之处亦能见识到天家态度。虞素抬头瞧屋顶那雕梁画栋,倒还记得幼时,她父亲宠爱杨夫人,母后丧期未过,就昼夜颠倒的与那人饮酒作乐。那女子有一双妩媚凤眼,细瞧之下却凌厉非常。那一日她带着右弟坐在西暖阁里等着给父王请安,尚没见正主,就见杨夫人款款而来,一口一个小公主一口一个小皇子叫的甜,似乎,她那天就是站在自己面前这个位置。   百年前的人,音容笑貌却依旧能让她记的深刻,就像这百年前的殿宇现在也依旧如新,不过是人不同。但阴谋秘计,刀光剑影,百年前的算计与诡谲,放到如今,却也不算得旧。虞素弯了眉,勾着唇,面上却说不清是嘲讽还是唏嘘,却不知长秋殿那边砸了多少东西,罚了多少婢子。   张云芙不像和妃眼睛只知道盯着元充衣,她今儿挑唆着和妃做这么大个局,和妃那样短浅的眼界只能瞧出元充衣得那样大的体面;殊不知这体面里头掺了多少水分,有多少是狐假虎威,有多少障眼法的意思。   她心里恨的要命,让人拿了玫瑰酒酿来,因喝的急,没喝几口便就呕了起来。她衣裳因此也沾了些污秽,张云芙恨的发狠,双眼竟还有些绯红。张云芙连说了三个好字,那声音,倒让边上伺候的宫女颤了颤。   这些细故虞素不晓得,正春风得意的元充衣更没处知晓。元充衣粉面含春,因宣室殿地龙开的足,元充衣更是毫无避忌的穿着单薄,桃色纱衣襦裙,点点桃花妆,那上妆的嬷嬷手法独到,直画出元充衣泫然欲泣的风韵。   元充衣道了谢,便由宫人搀扶着到了侧殿的暖阁。元充衣从前也不是没来宣室殿侍奉过的,连着两夜都让人引到侧殿,心里不免也疑;好在她如今正溺在自个儿给自己织的春秋大梦里,在她眼里,皇上今儿可是为她打的和妃的脸面。虽说她也知道这里头必定有虞贵嫔的缘故,但她不过是个女子,总容易被这漫天的盛宠遮了眼,竟将这一节略过也不提。   “皇上。”   何吕又瞧了更漏几眼,终是觉得不妥,只得硬着头皮提醒到。   雪灾的事如今也算有了好的收稍,只是后头总还有些琐碎。因怕犯困,东方止并没坐着,一手拿着奏折,一手拿着朱红色的御笔,身子却占的笔直。   皇帝拧着眉,将该画圈的地方画了圈,才抬起头来问他:   “什么事?”   何吕伺候他久了,倒也清楚他的性子,想来皇上是忘了。   “皇上,元充衣还等着您呢。”   “噢……”他搁了笔,语气也轻易:   “让人伺候她歇息吧,不必等了。”   何吕心里早有成算,只是如今亲耳听见,仍是觉得像是不能信。也不敢再劝,唱了喏便打帘子出去了。   皇上既然不是真的待见元充衣,且这样的话说得再好听也得罪人,何吕便不耐烦去,只将皇上的意思传给了他那小徒弟。   “不来了?”   元充衣斜坐着,正好显得她下颚尖尖,楚楚可怜。若这事头一回也就罢了,可偏偏昨夜也是与今日别无二致的情状……元充衣不解其意,心里又忐忑的很,忙褪了左手的镯子就要塞给传话的小黄门。   那小黄门哪里敢接,连连摆着手说不敢,又见她一副下一秒就要掉泪的样子,便劝她:   “咱们皇上有时候批折子批到兴头上,那就是下半夜再睡也说不准,皇上心疼主子您才不愿意叨扰,这是主子的福分,可别再露苦相,免得皇上晓得了不高兴。更何况宫里如今谁不知道主子您的体面呢,皇上为了您连和妃娘娘的面子也不给,这样的体面,这样的尊荣,想来就连张昭仪也是望尘莫及。”   元充衣心里忐忑,一席话也只听了七八分。只是他一口一个体面,又拿她这不入流的充衣与张昭仪张云芙那样的宠妃相比,心里也稍微好受了些。   只是她到底不甘心,仍挣扎道:   “既如此,我去瞧瞧皇上,也是我的孝敬了。”   “皇上让主子歇着,主子您歇着便是,咱们皇上是个有主张的,且皇上喜欢主子,就是喜欢主子您温顺懂事。不然怎么张昭仪昔年那般盛宠,也突然从夫人跌成了昭仪呢?说到底,还是因为张昭仪性子不够和顺的缘故。”   元充衣听了,本能的想驳回去,却又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公公说的是。”   小黄门顺顺利利地交差,正要跟师傅去讨赏呢,就见圣上正打这边过。   他忙躬了腰低头要唱吉祥,就见师傅给他打了个眼色,他不解其意,只等圣上往他身边走过去,才跟着师傅一齐随着圣上往前走。   “圣上这是要打哪儿去。”   等走过了侧殿的门,他实在按捺不住心底的疑惑,低声问到。   身边的内监跟他比了个贵嫔的贵字,他了然之余,却又更不明白。既兜兜转转还是要去瞧虞贵嫔,又何须多此一举将元充衣接过来?若说是为着掩人耳目,也说不通。   一行人浩浩荡荡,等到了门口,却不进去,先遣人去问那人可曾睡下,回话的宫女答了是,又道:   “奴婢这就把娘娘叫起来。”   何吕却摇摇头。   “让伺候的人都先散了吧。”   何吕那徒弟旌德,这才觉得自己可真真是开了眼界。   她睡得很沉,因房里实在安静,有时候他还能听见她似有若无的呼吸声,他莞尔一笑,又往前两步,却不知道怎么的,竟生怕自己行差踏错,又再惊扰或错失了她。   她喜欢红色,连中衣也用水红色的衫子,她又喜欢戴耳坠子,难得看她耳朵上干干净净什么也不缀,白白净净,只耳垂再大些就好了,虽说不好看,但那样才有福气呢。   东方止躬身下来,她也爱用香料,却又不喜欢寻常女子都用的那种香味,寻常少女身上有体香,少/妇身上总有甜香脂粉味,只有她总是清清淡淡,什么也没有,总不能沁人心脾。有时候真觉得她不像个女子,他离她近的很,呼吸又均匀,浅浅的气息勾的人心醉。   他实在忍不住,小鸡啄米似的往她脸颊上点了一下,就那么一下,倒让他欢喜的不行,却见她皱了皱眉头,窸窸窣窣地翻了个身,不过到底是没醒。   皇帝出来的时候,何吕只觉得圣上高兴的很,主子高兴了,他们下人自然只有好的没有坏的。何吕顺藤摸瓜说了许多话,又麻利的让人伺候皇上歇息,待明日天才亮,建章宫那边就有了动静。   打和妃入宫,太后很是消沉了一段日子;她一心指望着公孙展颜能像她昔年一样得到自己枕边人的爱重,自然不敢再用强硬的手段着手于前朝后宫,免得皇帝由此及彼,倒对展颜生了厌恶之心。   然不过两天的光景,太后便有些沉不住气了。   从前皇帝抬举虞氏,她虽不喜欢,但虞氏好歹是大家闺秀,娘家也不曾败落,她自然没奈何;但那元充衣又是个什么东西,竟也值得皇帝为了她下展颜的脸面。   太后心里不喜,又想着今日金夫人回宫,也只得先按住了,毕竟比起虞氏,那个不知廉耻的金夫人才是真真难缠。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事情有点多,更新时间不稳定,评论也不能一一回复~~见谅见谅~   不过还是希望能看到评论~~还希望看到收藏点击一路狂飙   感觉忙起来的我都不会卖萌了~哭   但黄桑越来越萌惹好开心~~   ☆、一剪梅(六)   日子见天的冷了,她早上将醒过来,就见舒乐捧着一堆衣裳站在床前。舒乐穿着酱色宫装,头发也梳的一丝不苟;她小脸红扑扑,精神头也足,虞素玩着自己险些就要垂在地下的一缕头发,笑着问她:   “怎么这么高兴?”   “主子不是要封夫人了吗,奴婢是为主子高兴呢。”   顺手替她拨动床边的银铃,不过须臾的功夫,侍女们便鱼贯而入,舒乐退到一边,待她们替她匀面净口,才又凑过去。   “前几天听说今儿要下雪?”   她挑了件杏色的鸢尾遍地金短袄,于下裙的颜色上却犯了难。照理说杏黄配月白是最好看的,只因今儿也算是喜庆日子,因是借了金夫人回宫的口彩,又免得皇太后借着这事儿兴风作浪,皇帝的意思便是不行大礼,也不必去德殿,毕竟能顺顺当当晋封挪宫那才是真实惠。   “可不是呢,虽说不像那鹅毛似的纷纷扬扬,但薄薄一层也很好看。”   “既下了雪,就这件吧。”   她眼珠子微微转了转,水葱似的手不知从哪儿淘出件湖蓝色底绣半枝梅的蜀锦曳地裙,舒乐刚想赞好看,却见她脸上并没流露出特别的惊艳,舒乐精乖,只替她将两件衣裳自那些锦绣繁花里提出来,十指上下翻飞的替她盘扣子,见她长发散乱,兀自便为她理了理鬓角。   这些日子过去,舒乐终归是成了个体贴大方的奴婢,又有宫女扶她下榻,绕个弯子便有铜镜,桌上摆着妆奁,工工整整,一看便知是昨晚临时挪过来的。由人扶着坐了,她前世今生都是尊贵人,举手投足都显出雍容华贵,旁人不及。   那些御前的宫女,有灵动不老实的,此时相互交换一个眼神,舒乐瞧见那里头藏不住的惊艳莫名,心下自得。   “娘娘想梳个什么样的发髻?”   虞素打开妆奁,见里头钗环多是丽色,尤其是那只嵌红宝石陪衬蓝宝石的凤尾钗更是美艳非常。这些首饰竟没有一样是从明福宫带过来的,这种不记档的赏赐是皇帝暗地里给的莫大的实惠。虞素含笑受纳,对那正在梳头的宫女道:   “梳堕马髻。”   越富丽越好。这双仿佛流光潋滟的眼值得这样的尊贵,娇而不俏,艳而不妖,压得住这花团锦簇,又不足以让人论上一声妖妃;她对这身体的容貌很是满意。   御前的宫女,手艺自然不俗,几只簪子,几回翻飞的手指,就生生将她从迷蒙不醒的贵人变成艳压群芳的贵妇人。宫女拿凤尾钗给她压发,配衬足银刻花红宝石耳坠,明明金夫人才是重头,她怕是又要做成那喧宾夺主之人。   她很是高兴地赞了那宫女一句,又随手挑了只不起眼的玉簪子,拿它挑了点儿茉莉香片制成的口脂。还没来得急往上抹,就打镜子里看见男子颀长的身姿。她回过头去,今日有薄雪,这样的天光,房里却尤亮着灯,她瞧见他脸上掩不住的失神,蓦地便想起什么,将簪子随随便便扔在桌子上,挺僵硬地站起来行礼。   皇帝也不知怎么了,大步流星地要冲上去扶她。他将手伸到她面前,明明是男子的手,却不见饱经风霜的粗糙;她便有一点儿恍惚。她避过了,自顾自地站起来,又掸了掸裙子,这才说:   “皇上今儿休沐?金夫人什么时候回宫?”   除此之外竟是无他。   昔年杨夫人不喜她跋扈,不过八岁就让父皇将她从出宫开府别居;小小年纪主一府事宜,更养的她果决无情。她出了大内,自掌一府家事,自有一番天地,幼弟却养在杨夫人一手遮天的深宫,她心中恐极,日日晨昏定省不断,好在公主府里大内并不十分遥远,饶是如此,有时候大雪纷飞,她天未亮就要起来入宫,此后一整天都必要恹恹。   后来她年岁渐大,杨夫人又将她视为劲敌,她无法,只得使计让父亲答应为她广选护卫,她就是那时候遇见东方衍,瞧上去是翩翩浊世佳公子,骨子里却是修罗恶鬼。她记得,大概也是这样下着薄雪的天气,她正上妆,拿指尖挑了一点胭脂,却打铜镜里瞧见他,他穿着白色的长衫,很是温润的样子,就仿佛他满手的血腥味实则是通身的脂粉香。他见她回头,便笑着迎上前去,嘴里还道:   “明华,我念你实在念的紧。”   她记得。   她瞧这皇帝与梦里那故人八分相似的面容,又兼之一双温柔慈悲眼,竟是偏过头不忍看,也免得触动情肠。   皇帝与她是一样的心思,只是皇帝知道眼前人便是自己念着的那个,想的又更深一些。他往后退了两步,负手而立,面上却丝毫不见倨傲。   “用过膳便要去宣德门。”   宣德门是后宫的西北角,历来后妃入宫都打此而入,即使尊贵如和妃,也得老老实实打宣德门入,走不得正门。不过,金夫人此番是带着皇子皇女回宫,意味不比寻常,是以皇上太后都要亲自相迎,她必定是为皇家诞育子嗣,又是皇长子皇长女生母,这样抬举倒也说得过去。   虞素颌首,却又侧了侧身子,是要皇帝先走的意思。东方衍在心底微微叹一口气,也不与她相争,只说:   “等你收拾妥当便让宫女过来知会一声,朕让人上膳。今儿御膳房做了鱼片粥,朕记得你还吃鱼,朕上回尝过一次,膳房的厨子手艺好,做出来竟是没半点腥气,今儿你尝了要是喜欢,朕就再打赏他一次。”   东方衍本要走,却又舍不得,絮絮地说了许多,见她只是面无表情的听着,当下也不恼,只是默默地出去了。   这样的场景舒乐近日来见得惯了,也不觉得什么,倒是那些御前的宫女开了眼界,不免对她更加巴结奉承起来。   虞素听她们你来我往,她自幼见多了奉承,又挨过许多软刀子,对云或泥都不像旁人那样在意。她连应也懒得应,只给自己画了个淡淡的妆,拖着舒乐的手便出去了。   二人用罢了饭,各自上了轿辇,雪下得一点也不磅礴,琐碎缓慢,就像裹了脚的小媳妇;自个儿不舒畅,别人瞧了,更不舒畅。   虞素打帘子看了会儿风景,后来天渐渐阴了下来,风也跟着刮,很有点凛冽意味,虞素再又瞧了眼满天风景,便兀自将它放了下来。   宣德门前修了间小屋,因考量着会有贵人下降,屋子便修的十分堂皇。皇帝同她将将落了脚,皇太后便一行便浩浩荡荡地过来了。和妃才进来便看见虞素与自己的心上人并肩而立,一时间妒意横生,不尤出言讥讽她:   “今天是金夫人回宫,贵嫔盛装而来,如此喧宾夺主,不知道的还以为贵嫔余恨未消。”   金夫人从前是原主身边的女官并不是什么隐秘,只是宫中女子,说起话来总明白面上要留三分情,暗里当往死里戳,和妃当着皇帝的面儿仍是这般肆无忌惮,可知是气的很了。   是以虞素虽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此时却并不恼;她要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自己看热闹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动怒。   她淡淡瞧她一眼,正要回击,就见有宫女打帘子迎了人进来。   “臣妾来晚了呢。”   一句话说的脆生生,张云芙今日瞧着也明丽非常,她本来好看,前段日子因失了帝心十分萎靡,如今故人相逢,难免不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应付。只是她只顾着自己张扬,却难免委屈了公孙展颜,显得顾此失彼。   太后给叶嬷嬷使了个眼色,叶嬷嬷人精一样的人,不露痕迹地便将和妃同虞素隔开,又反握了一下和妃的手,兀自给张云芙问了安。   张云芙哪里敢拿大,不免也跟着客气几句,和妃发作不得,板了脸不说话,先后受了张云芙与虞素的礼,却仍旧高兴不起来。   太后微微一笑,却是对皇帝道:   “你表妹少年心性,也是家里人惯得太厉害了些,不过她赤子之心,这份恪纯不比旁人。”   说着竟是要一手把公孙展颜揽在怀。   皇帝勾了勾唇,袖口的金龙熠熠生辉,和妃一时间看得又有些痴,又因着太后夸她,不免郝然。   “母后说的是,只是到底是掌管六宫的人了,又是大皇子庶母,学得稳重些也是好的。不过和妃确实是好心性,虽说毛躁了些,却从不曾见她与谁红过脸。”   一张大帽子扣下来,却偏偏又让人觉得这是真心的赞赏与好心的提点,是以纵然老练如太后,竟也一时语塞,半点挑不出他话里的错处。   而和妃此时更是如春风拂过的女儿面,不胜天真娇娆。   “皇上,太后娘娘,金夫人已过了太和门,正往这边来呢。” 作者有话要说:  ~~~已经做好了日更准备的仍旧奔忙的作者~~这几天依旧忙的没有时间回复评论~   但看到评论的我的心~~好激动!   话说黄桑今生叫东方止,前生叫东方衍,反正现在黄桑的身份已经明了了,大家来投个票,是接着叫黄桑东方止还是叫黄桑东方衍 TAT   ☆、金缕衣   内庭里瞬间便寂静下来。若内心平静,旁人的呼吸声也隐约可闻,太后点点头,这样的天光,天地间到处白蒙蒙,摆明黄的仪仗,两两相衬,必定别有风味。   皇帝与太后走在最前面,和妃与张云芙并肩,两人十分默契的将虞素甩在后头。这样的孤立气不着她,前世今生她都是孤桀的人,倒是舒乐的脸上写着不平,她拍拍她的手,示意她不必在乎。远远地,便看见有女子,看见她走一路的袅袅婷婷,算不上惊才艳绝,却是那种瞧上第二眼的时候,怎么都挪不开的美人。   这宫里有许多美人,就连昔年她府上的歌女,有许多都有倾城之貌,但她却从未见过像金夫人这般面貌的女子。   “臣妾见过皇上,见过太后娘娘。”   说着又见她抬起头,眉目含悲,又脉脉含情。敢攀咬主子爬上龙床,又能在太后眼皮子底下保住这一对龙凤双胞;你说她不得帝心幽居别宫,虞素只看见她声势浩大,带着一双儿女,重回宫禁,这都是旁人怎么学也学不来的本事。   东方止对这一双儿女并没什么感情,毕竟他不过魂居于此,后宫里的事尚能快刀斩乱麻,前朝用些手段,徐徐图之,也不为过;只是对这一双儿女,又有些不同。到底骨子里流着他的血,他不把自己当父亲,却总会把这两个孩子当成自己与血缘相亲的小辈。   金夫人见皇上眉心微动,忙将那粉团似的孩子往前推了一把。   “这是鲲鹏,这是娇蕊;快叫父皇。”   孩子露出怯生生的眉眼,到底是天家金枝,再不得宠也被养的粉雕玉琢,很是可人。男子尚有夺嫡夺位的嫌疑,女子却不同。是以东方止还是偏过头瞧了娇蕊一眼,又抱了一抱。古人讲究抱孙不抱子,但这样的当口,谁又敢劝。   金夫人见皇帝只抱了娇蕊,却对鲲鹏罔若未闻,心里不免有些踌躇。但两个孩子,总有一个能得皇上喜欢也是好的;便忙笑:   “娇蕊,快叫父皇。”   “父皇。”   小孩子的声音,自然又小又软,纵是如太后一般并不欢喜,如今听了也难免心头一软。然皇帝却倏地将孩子放下来,面上虽然不显,但狡诈如金夫人,仍是看清了皇帝眼里淡淡的不喜。   还是张云芙上来圆了场面,几句话糊弄过去了,由宫人引着,浩浩荡荡地去了和妃的长宁殿。贵人们各自乘着辇,谁也瞧不见谁。但金夫人到底耐不住寂寞,一路上打了几次帘子,可终归是一无所获。   和妃喜欢亮如白昼的光景,今日虽说下了雪,天色却暗,是以青天白日里仍旧点着许多六角宫灯,几个人前前后后进去了,只觉得满室辉煌。   “今儿不该来长宁殿呢。”   几个人才落了座,张云芙便发难道。   和妃有些怨憎地瞧着她,太后的目光有些许探寻,金夫人是玩味。而虞素与皇帝,根本没往她这儿瞧!她素来稳得住,就连上回在皇上面前做下那样的事,心里虽说也窘得很,但仍旧拿得住;兼之皇上如今在暗里地对张家多有提拔,张云芙也不过是明面上向着太后和妃。但话转回来,再怎么聪明识大体,她也是个女人,更遑论她还是个与皇帝有过少年情分的女人。   张云芙自知失言,但心里那口气咽不下,就跟中了邪似的,一时间难顾全体面,语调也显得尖酸刻薄。   “听说虞贵嫔才从冷宫里挪出来,皇上就赏了好些夜明珠,个个都可与日月争辉。今儿天色不好,合该去明福宫才是,只摆几颗珠子在大殿里,保准亮如白昼。”   太后听罢便十分不虞。   “贵嫔娘娘还是一如既往得皇上喜欢,这般境遇,我修十辈子的福怕也修不来。”   金夫人端着粉定海棠描金的盖碗,轻轻将盖子揭起来,一手艳色蔻丹,于细微处彰显她的华贵明丽。虞素知她是敌非友,并不急着说话,而是同她一样端起了手边同色的粉定盖碗。   三沸的泉水,顶好的信阳毛尖;即使不得帝心,有皇太后在,谁也不敢怠慢公孙展颜分毫。是以又有什么好争,被好吃好喝供着,坐着万人敬仰的位置,安心做个闲人,这才是给她们公孙家积福呢。只可惜公孙家的女人不会懂这个道理,纵是看上去清心寡欲如修行的居士,骨子里还是小家子气,穷尽毕生也只知道争一时的长短!   她难自控地露出淡漠嘲讽的笑容,金夫人眼观八方,见她从容,一时间竟觉得眼前这人并不像她。金夫人佯喝了口茶,又说:   “初见和妃娘娘,行宫偏远,虽说是我在当家,却也淘不出什么好物件;不过回宫之前我倒偶得了一对小铜鹤。不比金玉价值连城,也不是上古之物,不过那工匠手艺极好,一对仙鹤做的栩栩如生,我想着这是吉物,不敢自专,又因从未见过娘娘,不知道娘娘喜欢什么忌讳什么,便借花献佛,权当是我给娘娘的见面礼了。”   金云绸不过一个从一品夫人,却嚷嚷着给这位位同副后的和妃娘娘送见面礼,这般的藐视宫规,又不给太后体面,真真是难缠。   和妃见金夫人跋扈,本来八分的不喜也变作了十分,但在心上人面前却不敢露了小气,一张脸笑吟吟地,仿佛是多日不见的姐妹,仔细论起来仿佛可以融化初雪。   张云芙见没人理她,心里更恨,正要再搭腔,却拿余光瞟见皇帝那张冷淡肃然的脸,心里一紧,万般心绪也只能如金夫人一般化作一张笑脸。   众人又絮语一番,太后万般无聊,对两个皇孙也没有特别疼爱的举动,只是叫过来一板一眼地问了些家常话,又让人赏了许多金银玩器,便推说困了。   人群渐渐寂静下来,外头的雪倒是越下越大,公孙展颜少年心性,带进宫来的婢女也活泼,见下了雪,脸上就先露出一股子喜气。   屋子里的女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皇帝见她们不聒噪了,这才叩着桌子,脸上也鞠着很温柔的笑意。他是天之骄子,又是这宫中女子唯一所靠,他尚年轻,样貌又出挑,此时眉眼含笑,不说和妃这样本就心存恋慕的,就连已为人母的金夫人,也从心底生生升起一丝向往来。   “朕还有件事想与母后相商。”   兴许是屋顶的雪落在地上,趴的一声,闷闷的像老实人敦厚的笑容。虞素低着头拨弄拇指上那一枚祖母绿扳指,是前几日东方止悄悄赏的,水头好得很,一瞧就知道是天家御赐,世间无两。   皇太后见他态度恭敬,面上就先一松。   “今日是你的好日子,也是哀家的好日子,有什么话直说便是,你我本是嫡亲的母子,又何必讲外面那起子客套。”   金夫人听了,私心里便有些看不上。公孙家是怎么待皇上的,旁人不清楚,她心里可是明镜似的。也多亏她祖上当的好差事,虽不曾显贵,也没能光耀门楣;却落了许多实惠在她身上。她想着自己是怎么生下这一双儿女的,又想着此行的目的,看向太后的目光,便更暧昧不明。   “朕早知道母后仁慈,这件事,朕心里早有成算,只是这个念头是因金氏而起,金氏一日不回宫,这个念头便不能落到实处,否则名不正言不顺,朕也落得一个偏袒之嫌。”   皇太后听说这事是因金氏而起,心里就先沉了三分;金氏是她心底最沉的说不得的那根刺。若说她不动虞素,多少也有顾念皇帝与虞家的意思,那她不动金氏,却是因为她动不得;她是被金氏逼得动不得。任她生儿育女,任她占尽便宜,自己算尽了机关,却还是动不得金氏分毫。   一想到此,皇太后便很急躁地打断他,道:   “说破天了也不过是个侧室,虽说生了长子,但长子非嫡,反而不美。”   仿佛她金云绸为皇家开枝散叶,非但无功,反而有过。   这是太后与金云绸之间的恩怨,皇帝并不打算理会,他只是用很平静的目光去看太后,见她平静下来,才缓缓开口道:   “朕只是想着,朕自登基以来,多次大赦天下,也曾与民休息;如今外头风调雨顺,后宫一片安宁,如今金氏又身子大好,可见是上天眷顾;朕于外事上并不吝啬,如今后宫祥和,宫里许多嫔妃又在朕身边侍奉的良久,不如就趁金氏回宫,正值年节,大封六宫。”   他见太后听了并不说话,微微摆了摆手,就有黄门奉了卷轴上前。他也不瞧,左手轻轻点了点,那黄门便将卷轴呈到了太后面前。   东方止这般态度,自然让她骑虎难下。虞素坐的久了有些腻烦,稍微歪了歪脑袋,就发现金夫人正意味深长地瞧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实在忙,手头都没有存稿,陷入没有存稿的恐慌的我~   话说金夫人是个不可小觑的人物啊~不过谁都无法分割我男主对女主深(ku)沉(bi)的爱~   求评论,求收藏~换了个榜收藏变得比之前好~开心   ☆、粉墙低   那一双妙目,万种风情皆无,却又细瞧不得,免得心笙摇动;看来这一位金夫人,着实心机非常,不同凡响。虞素拈了个笑,定定直视她,只看见她瞳孔里有一闪而过的枉然,也不戳穿,只是别过了脸去瞧莲花纹铜胎炉吐出的雾。   太后无法,敛眉去看黄门呈上的小册,只是找了两遍都没能找着金氏的名字,一时间竟有些得意,就连皇帝要晋虞素为夫人这事也不怎么放在心上。   “皇帝如今倒是越发仔细了,只是后宫有后宫的规矩,日后但凡遇上这样的事,皇上还是应该先与你表妹相商才是。”   东方止见她并不反对,自当从善如流,又说了一些体贴话,皇太后觉得金氏被下了面子,心情大好,虽说仍觉得皇帝给虞氏体面给的太足,不过和妃仍为最尊,地位巍然,该放手时需放手,也不过略提一提,并不阻拦。   金云绸心里咯噔一声,正巧乳娘抱了哭闹不休的娇蕊过来,她站起来敛衽行礼,又笑:   “公主怕是有些困了,臣妾先带着她回金华殿,还请皇上,太后娘娘恕罪。”   金氏素来机谨,想必也料到不对,再待下去,必定如坐针毡。太后含笑应允,只是看着金氏的眼神越发玩味,好在金夫人定力极佳,进退之间却也不曾出错。   金夫人带着一双儿女,眉目间全是为母之人独有的慈悲,她一手抱着小公主,一手牵着小皇子,显得事事亲力亲为,贤良之极。   “虽是喜事,儿臣却不想大操大办。”   “皇儿说的是。不如就等未时,将册子上的人聚齐了在长宁殿宣个旨也就罢了。”   金云绸尚未走远,母子的对话飘飘渺渺地传进她耳朵里,她却仿佛什么都听不见一般,只是步履间却有些乱。   本来就是几家欢喜几家愁的事,张云芙如今稳坐昭仪之位,因为金夫人回宫,从满宫里第二人变做第三人,心中不安,如今听说这样的好事,只希望皇上念着往日情分,宽恕她的过错,全她一个体面。   不由更殷勤的起来。   “太后娘娘说的极是,都是姐妹,彼此之间实在不必闹什么虚文;何况这就要过年了,宫里上上下下都各有各的忙,这时候若将排场做的太大,反而不美。”   与太后说话,脸却对着皇上,张云芙肤如凝脂,一双眼尾微微上挑,说不尽的妩媚风流。太后心下微冷,只当她是跳梁小丑,并不答话。   到底是和妃心善,随着她说道:   “今日我倒是个看客,到时候免不得要给各位送表礼,皇上一番好意,倒惹得臣妾破费。”   “娘娘是满宫里第一人,不过一些表礼,指缝里漏一点儿便齐全,不过九牛一毛罢了。”   偏偏虞素过来搅局。   和妃眉心微蹙,但须臾便换上笑容,道:   “贵嫔惯会说笑。”   又客气一番,皇帝推说要看折子,自先回去。公孙展颜见他走了,难免心不在焉,不多久,三三两两的鸟作兽散。   雪下的更凶了。   外头已是银装一片,瞧得久了,眼睛便有些盲。她由舒乐掺着上了轿,任人缓缓地抬,自个儿在轿子里补了补眠。   宫里被收拾的妥当,才下了轿子,就见月白领着一堆人守在门口,见了她,麻利地领人行了礼,又说:   “炉子已经烧起来了,屋子里暖和的很,这是刚换上的手炉,娘娘您暖手。”   月白比舒乐不过虚长两岁,却是个稳重的,只是那份稳重里透着对富贵的渴望,她尚年轻,不过是卯着劲儿想争个先,这是人之常情,算不得什么过错。虞素定定地瞧着她,倒把她看得有些发虚,月白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又笑:   “娘娘可是饿了?”   是个机灵的。   虞素淡淡一笑,又说:   “我乏得很,让小厨房做些味道重的送过来。”   说罢便带着舒乐往前走。   小厨房那边手脚利索,因有药膳宫女,纵使她山珍河鲜样样不挑,也并没把身体吃出什么毛病来。月白惦记着她刚刚的异样,亲自奉菜,口齿也十分伶俐:   “今儿是娘娘的好日子,虽说日后娘娘便不住桂宫里了,昨儿咱们这些下人仍是卯足了十二万分的劲儿收拾,毕竟全须全尾地,才算吉祥。”   “你考虑的很周详,未时的时候,我还要去一趟长宁殿,你跟舒乐,与我同去。”   月白听了,像是得了莫大的恩典,脸上露出洋洋的喜色,响亮地答了个是,又问:   “娘娘要不要再换身衣裳。”   “这倒不必。”   到了未时,因张云芙也在封赏之列,虞素才往里踏了一步,就听见张云芙兴高采烈的攀谈声。不知道是谁先念了一句虞贵嫔,本来闹哄哄的屋子瞬间便静了,虞素不以为忤,昂着头走进来,与几个位分高于她的嫔妃先后见了礼,也不等主人发话,自己便找地方坐下了。   “今儿可真冷。”   说话的是一位现如今并不怎么受宠的才人,只是她到底也曾圣宠优渥过,仗着资历,做了头一个发话的人。   “今年的雪还算来得晚,这眼看就要到年下了。”   “是啊,也不知到时候是否春天也会迟来,记得去年的春日里,我宫门口的喜鹊闹春,那时候董妹妹还打趣我,说我好事将近呢。”   “她倒也没说错,只不过是婕妤你福气不够罢了。”   这些小虾米,吵吵闹闹的,金夫人见和妃与张云芙都不发话,有意显摆,便说:   “说到底,福气这种东西,得看命。”   金夫人在这宫里算个人物,即使太后不喜,圣宠稀薄,却依旧不妨碍宫人们对她钦佩或妒忌。皇太后严防死守,只等公孙家的女儿入宫生下长子,她却仍能在这层层的阻碍下诞下皇子,凭这一样,就让多少女人恨红了眼。   有那嫉妒的,就有那巴结的。一时间,长宁殿里便充满了各式各样奉承的声音。   和妃不喜,却不愿显露,不动声色地给张云芙递了个眼神,把这难题抛给了她。   张云芙见了,万般不愿,正待开口,就见黄门捧着圣旨,暗色云纹宫袍,眼神倨傲。   “呀,赵公公来了。”   有眼尖且跳脱的,见是御前的人,忙叫唤一声,长宁殿便又是另一番寂静。   虞素早知道自己的结局,也不耐烦多听;只是张云芙只得一个惠字做封号,位分上分毫不动,而金夫人更是只有一些金帛赏赐,并无名衔,倒让虞素惊异于皇帝的果决。剩下的倒都晋了品阶,但都在意料之中,并不出奇,要真论风头大盛,除了自己晋为夫人,便是连跳数阶的元良人了。从充衣到良人,从永巷到桂宫,不过才侍寝两次的元充衣,此番圣旨一下,倒有风头渐盛,远远盖过虞素之势。   惠昭仪萎顿在地,金夫人面目惨白,而本只准备看戏的和妃,却因元良人这般的盛宠滔天,也不复初时的悠哉。   赵公公微微眯着眼睛,脸上的倨傲尽散,他很是恭敬地走到虞素跟前,低声道:   “皇上将凤凰殿赏给了夫人,现如今已收拾好,还请夫人早些回去,瞧瞧还有什么该添置的。”说罢,又转身走到元良人身边。   “主子您也得从永巷里挪出来,皇上的意思,是住在傅婕妤宫里。”   傅婕妤,便是刚刚那个起头说话的美人。   元良人只觉得有无数双眼睛锯子似的盯着她,但这如针如刀的目光并没让她觉得难堪,心里反而生出一股难言的豪情,她一双笑眼弯弯,曼声说了一句谢公公。   得意非常。   “奴婢还要回去复命,各位主子宽坐。”   到底是和妃先反应过来,她身边的麻花忙抓了一堆金锞子塞进赵公公手里,只说:   “公公辛苦一趟,我家娘娘请公公喝茶。”   赵公公掂了掂,心满意足地说了句娘娘客气,也不停留,风一样地便走了。   “你从桂宫里挪出来也好,本宫如今与惠昭仪两个人住在未央宫里,金夫人今儿才搬过来,只是金华殿离长宁殿到底不近,不比凤凰殿。”   和妃看向虞素的眼神里善意满满。   “如今庄裕夫人搬过来倒正好,到时候咱们四个人凑起来,还能打叶子牌。”   虞素莞尔一笑,是非之地不宜久留,何况她满心里惦记着新的住处,自然不愿意在这上头跟她们夹缠。   “总得先挪了宫才是,妾先走一步,娘娘您宽坐。”   和妃点点头,还没怎么会过来呢,便见虞素已经带着她那两个丫头出了门。   不得了,不得了。   金夫人嘴里念了两句,面上却早已恢复初时的从容,只是她那寥落的样子怎么也掩盖不了。她心里沉甸甸的,恨似血样的涌上来收不住,别以为你们虞家就干净,没把柄落在我手里!   她上前走了两步,伸手去扶仍跪在地上的张云芙,像是玩笑一般地说:   “我与妹妹都是明日黄花,不比有些人,花开锦绣,璀璨非常呢。” 作者有话要说:  赶完火车赶文- -   接着求评论求收藏~好戏又要开场鸟   ☆、燎沉香   惠昭仪接受了金夫人的善意,她接过她伸出的手,一时间环佩叮当,缠枝红梅的步摇打右颊滑过,她微微觉得有些痒,却不触碰,面色便不自然。   她是失意的人,又曾宠冠六宫,她的恨比起金云绸,自然只会多不会少,只是人家现在已经是夫人了,她区区昭仪,又能奈何。金云绸看的清楚,声音便又柔了几分。   “昭仪与我也算是旧识了,晚上去我那儿用饭,咱们姐妹也叙叙闺情。”   张云芙笑着答了。   数九的寒天,虞素领着月白舒乐出了长宁殿,一顶粉轿稳稳的便把她往凤凰殿抬。外头白雪皑皑,灼灼光辉,天地间显出寂灭的光景,要过年了,到时候家人入宫,欢天喜地。可她不过是个客居者,与他们也没什么亲缘,说不定见了,还会平添怅惘。   “娘娘,咱们到了。”   月白打开帘子,一双小脸红扑扑的,眼睛里透出忠诚的气息,她很是无所谓的任她搀扶下了轿。那朱红的大门像是又重漆过似的,也兴许是天地间的白衬出它的艳来,虞素对这样的磅礴很是满意,颌首道:   “咱们进去吧。”   院子里种了海棠花树与桃树,只是这样的季节必定是凋零的。凤凰殿亦是用椒房涂墙,大殿中央铺陈整块白玉雕成的莲花,正巧对着房梁上勾画的栩栩如生的鲤鱼;她再往里头去,西厢的暖阁里放了些书卷,又设了一张西洋工匠制的床,桌案上摆着暖房培植好的水仙,恹恹的,花朵也开的不大,但总归是令人难忘的风景。   月白见这处处精巧,处处堂皇,很是轻快地说:   “皇上对娘娘可真好。”   “很好吗?”   她不以为意,折身便往别的屋子走。卧室里挂了层层的幔帐,青碧浅粉,都是令人心悦的颜色;屋子里是整套的紫檀,床上铺着大红色八段锦面百子千孙被,侧首摆着鹤影云母屏,妆台上满满两个牡丹描金的匣子,掖庭这次的布置倒很和她的品味。   虞素心情大好,自己将系的半松不紧的幔帐又重扎了一遍,又说:   “看来改日我得亲自跟皇上登门道谢了。”   “既然都要道谢了,又说什么改日。”   虞素瞧见他暗紫色云纹的衣角,厚底皂靴,皇帝有白皙的手,却并不女气。她闻声抬头,笑着的时候贝齿微露,一看便知是很高兴的。   他见她高兴,心也跟着多跳了几拍。   “皇上今日不批折子?”   东方止摇摇头,蛰身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那声音也听的顺耳的很。   “朕让人重新修葺了茶室,不知道你是爱喝三沸的茶水还是古法煮出来的茶?”   “现在会古法煮茶的人倒不多。”   外头大雪不止。她晋了位分,自然要添宫人,虞素在这上面并不是很耐烦,只将事情一应交给舒乐跟月白,自己随着东方止去喝他煮的茶。   大概是乔迁新居带来的欢喜,他只见她脸上一直有淡淡的笑意,虽说细瞧之下仍有因年深日久而弥散不掉的悲伤。   她坐在东方止对面,倒也坦然。只是他的模样到底引人遐想,虞素便不专注,左顾右盼,兴致来了才与他稍稍说上两句话。   “那张床你瞧见了?”   他不是个低声下气的人,只不过有时候做什么事也要论对什么人。就好像他对女人没什么耐心,坐了多年龙椅才学会宽和,骨子里却仍是孤绝;但这些定论在她面前,又如同谬论。   人有时候,是很荒谬的动物。   “瞧见了,西厢的暖阁比凤凰殿哪一处都要暖和,想必是因为那张床的缘故,所以地龙也开的比别处更足些。”   她也是难得好情致。   “你,在冷宫里的时候……”   皇帝的语气有些犹疑,又像带有隐忍着不敢让人察觉的怜惜。或许是天生的不解风情,或许是表面功夫做的太好,虞素瞧着像是很不以为然。   “硬邦邦的一张炕,粗茶淡饭的,很让人不愿意想。”   她说着,头上的流苏荡来荡去,像是替她鸣不平。   “日后,再不会了。”   虞素心里一颤。   皇帝这些日子对她不寻常,虽说早隔绝了情/爱,但她并不迟钝。她是不受月老怜惜的人,情深缘浅,也没那个福分。她是不会再对旁人起什么心思的,纵使那个人叫她恨。   她自面上先冷了冷。   “皇上说的是,听说金夫人与太后之间并不和睦;宫里多得是野心勃勃的人,虽说如今和妃管着宫闱内务,但到底血浓于水,终究是建章宫那边占便宜。张家也好,公孙家也好,就连虞家也好,都该为皇上所用,忠于皇上。妾是如何出的冷宫,又是因何有的今天,妾心里都记着呢,所以皇上您放心,只要有妾在,这宫里,不会出现让皇上不喜欢的势力。”   言下之意,便是宁做打手,不做宠妃。   岂料皇帝听了,非但不恼,反而显得很高兴。她不由暗怪自己自作多情。   兴许,她心里还是有自己的;不,她心里必定是有自己的。东方止沾沾自喜,便想着,得找个适当的机会挑明了身份才好,总这么瞒着也不是个办法。   “金氏回宫,内廷必定会有些动荡,不过皇太后因为和妃,近来倒安静不少。如今就要到年下,人人都想过个好年,前朝在年前也不会再有什么大事,你在后宫……稳着便成。”   他免不得要拿冠冕堂皇的话匡她。以免她在这样云谲波诡的境况下做那首当其冲的人,他倒不怕她吃亏,就怕她累着。   “皇上如今倒不如从前急进。”   似赞又非赞。   “总得让你……们过个好年才是。”   不能再这么混混沌沌地瞒下去了。他心底的念头又坚定一分,替她斟了杯茶,说:   “你父亲前日上表,说你母亲对你甚为想念,求朕开恩。”   果然见她眉心微蹙,良久才说了一句:   “妾也很想念家母。”   他知道她必定是想念母亲的,只可惜此却非彼;他替她怅然了一下,又说:   “朕已经答允你的父亲,准你母亲在小年的前一天入宫探望。”   “那不就是后天。”   她掰着指头一算,很快便说道。眼底却是古井无波,半点兴奋也无。   皇帝点点头,正巧这时候何吕打了帘子进来,一副很着急的样子。   “皇上前朝有事,就先去忙吧。”   东方止听了眼睛便一亮。   “你怎么知道是前朝的事?”   “信口胡诌罢了,妾是个愚钝人。”   “你若真是愚人便好了。”   愚人有愚人的福气。但这话,东方止到底没说给她听。   打长宁殿出来,金云绸并没回宫,是以张云芙下轿的时候,远远看见后头一辆莲纹青顶的轿子。她吩咐人取了手炉过来,在寒风里安详的等着。   等金夫人的轿子落了地,两人携手进了长秋殿的抱厦,心怀鬼胎之处,皆不可为外人道。金云绸回宫的时候天已破晓,下雪的日子天光便长,身边的宫女告诉她皇上今日在凤凰殿用晚膳,金云绸嘴角噙一丝冷笑,却道:   “她几年前可没这么厉害。”   “说是曾在冷宫里呆了好长一段日子,兴许就是那时候转的性子也未可知。”   金氏不置可否,只说:   “张云芙还是那么不喜欢她。”   那宫女微不可闻地嘁了一声。   “她那样的性子,得人喜欢才是见了鬼。”   “哪有你这么妄议主上的。”   面上却没半点责怪的样子。   比起金夫人的风轻云淡,长秋殿里的暗灯下,影影绰绰地映出张云芙踌躇的面容。   “既然不过是动动嘴皮子就能解决一个心腹大患,奴婢觉得,这倒是个机会。”   灯芯子跳了又跳,张云芙随手便将头上的银簪子拿下来拨了拨灯芯,脸上的笑意十分淡漠:   “如果真只是动动嘴皮子,这样的好事,她又怎么会想到我?”   珍珠将花汁子兑在蜜里,细细调了,神情有些郝然。   “是奴婢想的不周到。”   张云芙摆摆手,口气很是无所谓。   “她就是个笑面虎,不过姓虞的现如今这样的如日中天,不光她,我心里也不舒坦。”   说着,脸上又露出一点说不出的恨毒来。   “这事再想想吧,毕竟到时候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她不过是摸不准皇上的意思,不想一个人吃亏。”   “可若真把这事拿准了,人证物证聚齐,皇上必定龙颜大怒,又怎么还会见罪于娘娘。”   “也是。”   言语间却是十分的不确定。   翌日虞素去长宁殿请安的时候,竟在宫门口看见了太后的仪仗。这般张扬,不知道是冲着金夫人,还是冲着自己。   “庄裕夫人来的可真早。”   太后身边的叶嬷嬷打趣了一句,立时便吸引了无数人的或考究或轻慢的目光。她施施然将大氅脱了递给舒乐,给太后行了个全礼,又说:   “太后娘娘今日气色可真好。”   竟是全然不把叶嬷嬷放在眼里。 作者有话要说:  Σ(っ °Д °;)っ评论越来越少惹~~哭   ☆、小团圆   叶嬷嬷很是羞愤。   “快起来吧,这大雪天的,快给贵嫔拿个手炉过来。”   像是很喜欢她的样子。   落了座,才见元良人挨着傅婕妤,坐在一个并不显眼的角落里,想来是怕成为众矢之的,所以特意捡了淡色的衫子。人三三两两的到齐,各自捡了地方落座,皇太后享众人叩拜,却只在金夫人行礼的时候下了她的脸面。   “听说你母亲要来?”   “是皇上与太后娘娘宽容。”   太后听了,只是拍了拍和妃的手,柔声道:   “说起来,你是头一回在宫里过年,也该让你见见家人。只是大内不比别处,总不能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这样为免也太不尊重。”   “姑母放心,我并不是那不懂事的,而且有姑母在,有皇上在,展颜并不觉得落寞。怎么就会到非见家人不可的地步。”   有那沉不住气的,眉眼带着笑瞧她,笑容里多少轻慢得意不必数。   “咱们姐妹一处,颇是投缘,娘娘即使今年暂且见不到家人,也有我们陪着娘娘说话呢。再说了,咱们共同侍奉皇上,本是一家,又分什么彼此呢?”   惠昭仪声音跟银铃似的,她口齿又伶俐,那微妙的神色也被艳若桃李的笑容所掩盖。   等众人散了座,虞素头一个便往外走;月白一脸不岔,却怕祸从口出,替她惹上不该惹的麻烦。   抬轿子的黄门候在外头,月白替她打了帘子,才要往上迈,就听见人唤她庄裕夫人。   她回头,步摇跟着晃了晃,很诡谲的天气,既有雪又有太阳。她站在阳光底下,影子被拉的老长。   “跪着做什么,起来吧。”   在外人眼里,她与庄裕夫人是一丘之貉,荣辱与共。但元氏心里明白,自己与庄裕夫人并无私交,至于她究竟为什么能有今天,说老实话,她委实不太懂。就像是被老天砸中的天大的惊喜,她懵懵懂懂地被抬进宣室殿,又懵懵懂懂的一跃数级被晋为良人,即使她在心里告诉自己无数遍这天大的恩宠是她今生修来的福德,也依旧没办法说服自己,眼前这位华贵非常的妃子,是她命中的贵人。   “夫人的提携之恩,幕蘋没齿难忘。”   她的名字就如同她的出身,不过是看上去的雅致,内里却始终透着浓浓的小家子气。   “那也是你自己争气,皇上如果不喜欢你,多少人提拔都是没用的。”   半点没有居功至伟的架势。不免让元良人更加摸不着头脑。   “天寒地冻的,良人早些回去吧,等小年的时候,良人可来我宫里喝茶。”   元良人笑着应诺。   快到年下,宫里处处张灯结彩,掖庭那边送过来许多打赏用的金锞子,屋里的水仙开的更盛,又有红梅好景,一切都喜气洋洋。   虞素翌日直睡到三竿才起。满室的暖香袭人,头上挽了个松松的簪子,只挑了一件家常的宝蓝色遍地梨花的衫子,红宝石郑重地垂在眉心,待打扮完了,她对着落地的铜镜又转了一圈,倒还未开口,朱砂三步并作两步,喜气洋洋地走过来。   “娘娘,虞夫人跟虞小姐已经到了殿外。”   竟还带了一个。   她面上一晒,便说:   “请进来吧。”   却并没露出什么喜色。   外厅里很快就穿出女子清脆的声音。   “娘,这个也好看。”   “我的嫣儿可真是好眼光。等你姐姐来了,我像你姐姐讨了给你就是。”   “谢谢娘。”   “娘娘来了。”   总有那眼睛尖的,动作也快,利索地跪下去高声喊娘娘吉祥。   一时间凤凰殿里问安的声音直如气震山河。   只是虞夫人同她的小女儿,并没跪下。   “娘娘出落得越发齐整了呢。”   虞夫人一张慈母面,虞素发现原主状不肖母,不比妹妹虞嫣。   “夫人与娘娘是嫡亲的母女,血浓于水的情谊,只是规矩终究不可废。不然到时候传出去,满宫里多少人盯着娘娘的错处,夫人慈母心肠,想必也不愿娘娘行差踏错不是?”   月白见虞素迟迟不叫起来,又见虞夫人并不带着虞小姐向娘娘行礼,心里就先明白了七八分。忐忐忑忑地将一席话自作主张的说完,见夫人面上并不不喜,心下稍霁,又说:   “夫人您觉得呢?”   “娘娘身边什么时候竟多了这么个伶牙俐齿的奴才。到底还是霜降好,虽说笨嘴拙舌,但终究是自幼陪在身边的,那份忠心,旁人不能比量。”   虞夫人对月白的话充耳不闻。   “大姐姐,这是爹爹前日里送给我的珐琅洋表,大姐姐觉得可好看?”   说着,很亲近的凑了过去。   闹得就仿佛若她再拿规矩说事,便是不慈不孝了。   “嫣儿今年十四了吧?”   虞嫣不妨她有此一问,那一副笑就有些顿。   “姐姐忘了,正月初一出生的,一年里的头一天,爹爹跟娘遂都说我是福星呢。”   很得意的语气。   “性子这样跳脱不羁,娘没有给妹妹请教习吗?”   问的虞夫人很不高兴。   “一年前便请了,是昔年伺候过宫里太妃的老嬷嬷,对嫣儿很是严苛,不过嫣儿学规矩快,也争气。”   急着要为自己女儿正名。   “原是如此。”   珐琅纹莲花缠万字不到头的铜胎炉,因她未醒,香气便歇。   “扔点儿水果进去烤。”   底下人摸不透她的意思,一时间你瞧瞧我我瞧瞧你,显得尴尬而静谧。   “还不快起来。就照娘娘的吩咐做,最好扔几个小橘子进去。”   原是恕他们起来。   那些跪着的见这虞夫人与她们娘娘似有剑拔弩张之势,心中惶然,生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有那胆子小的,打地上爬起来的时候腿上不得劲,竟是不扶不行。   “母亲身子一直不好,嫣姐儿代母亲请安便是。”   兜兜转转,仍是绕到这上头来。   虞嫣哪里愿意,高声地喊了句母亲,虞夫人才要辩驳,就听虞素说:   “嫣儿都是快要出阁的大姑娘了,若是这时候被叩上一个不懂礼数的高帽子,怕是不美。”   说着,步履逶迤地走到正中央的楠木嵌珠椅上坐定,脸上的笑容更是没一丝可挑剔之处。   虞嫣求助似的看着虞夫人,却见虞夫人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   她手上戴着珐琅缠枝莲护甲,与净面白瓷盖碗相映成辉,听虞嫣心不甘情不愿地说着惯常的吉祥话,却并不觉得得意。   “父亲身体可还好?”   她懒洋洋地问了一句,虞夫人看不惯她居高临下的样子,便有意要在这上面刺她一刺。   “你父亲听说娘娘封了夫人,高兴的不行,那晚多饮了几杯酒,先如今都还有些咳呢。”   说的就好像她是那罪魁祸首一般。   照理说,再爱偏袒的生母,也不会见了自己不怎么喜欢的孩子就如同见了仇人一般。虞素不解,却不想管。   “家里是还如从前一样没有姨娘吗?母亲年纪也大了,对父亲难免照顾不周,这不是您的过错,您实在不必自责。”   说着,又瞧了看上去有些坐立不安的虞嫣一眼。   “母亲这次过来,是为着嫣儿的婚事吧。”   她看见虞夫人拿着茶杯的手似乎有些不稳。又碰巧她目光挪的慢,四目相对间,就见虞夫人眼底一闪而过的惊异。   “是你爹爹与你说的?”   虞夫人试探性的问。   “您真会说笑,深宫禁内,我如何去与爹爹说这些?母亲是看上了哪家的公子,只要不是门第特别悬殊,这个媒,我倒是做得起。”   说着,眼尾就露出十分的不屑来。   虞夫人初时气势汹汹的过来,倒多半是觉得大女儿好拿捏的缘故。只是现如今,一番计较下来,竟颇有些对面应不识之感。   她也不过是在冷宫里待了两年罢了。虞夫人一双娥眉微蹙,说话的底气有些不足。   “娘娘自幼淑娴,又极是喜欢你这个妹妹。当年娘娘入宫,嫣姐儿哭红了眼睛,只说要等年岁大了,就进宫来陪娘娘。娘娘您是不知道,那时候宫里头的人来家里说娘娘您触怒皇上被罚进冷宫,嫣姐儿哭的有多伤心。好在祖宗保佑,娘娘如今从冷宫里出来,老爷在前朝替皇上效力,带着您在后宫也得了皇上的青眼,只是伴君如伴虎,娘娘您打小就是个宁折不弯的性子……娘实在怕你受委屈。”   说着假意那帕子抹了抹眼泪,见她依旧从容,以为有戏,口吻便更是慈悲。   “嫣姐儿舍不得你受委屈,娘也舍不得。都说那娥皇女英,潇湘妃子,是千古的美名;在这宫里,能有个真正的姐妹相互扶持,才不会被人吃的连骨头都不剩。”   虞素见她落落大方,自己都替她觉得羞愧。大女儿做了妾,还上赶着要把小女儿往里头推,真是被富贵迷了眼,半点体面也不要。又因觉得自己神机妙算,心中所想竟与她所言分毫不差,那层得意便浸在面上。   虞夫人见她如此,会错了意,不免大喜。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妹纸们的评论~好感动!!   今天状态不好,有点心不在焉~   评论与收藏啊,请来的更猛烈些吧   ☆、声声慢   “嫣姐儿,还不给你姐姐奉茶。”   虞嫣得了虞夫人的嘱咐,心下纵是百般不愿,但为了仿佛触手可得的富贵荣华,不免要耐心敷衍。   “姐姐宫里好香呢。”   说着,莲步轻移,女孩子面如满月,有姣好眉眼,只是细瞧之下,虞素却惊觉她这位妹妹同她竟没有分毫的相似。   难不成她像虞大人?念头稍转,女孩子已经凑到了她跟前。   女孩子身上有脂粉甜香,样貌也很讨喜,只不过要想在宫中争得一席之地,她这模样,却还不够格。也不知道虞大人是什么意思。   这宫里多一个人或少一个人,于她来说却没什么相干,只是虞夫人费尽了心力要求到她头上,却又是这样一番态度。   “这宫里的事,我做不得主。”   她没有接虞嫣递过来的茶,反而是用很凝重的眼神看着虞夫人。虞夫人不喜她这装腔作势的样子,却碍于情面,不敢发作的太厉害,免得坏了她的大事。   “娘娘如今盛眷正浓,入宫不入宫,还不是娘娘您一句话的事。”   虞夫人从来不是个会轻易认命的妇人,不然早在十几年前,在她被迫灌下避子汤的时候,她就该认命了。   在原主的记忆来,虞夫人虽然不喜欢她,却是并不是继室或续弦;昔年武姜不喜郑寤生,执意要郑武公立叔段为,郑武公不许。手心手背都是肉,但肉也有薄厚,掌中宝还是说掌心,少有人会拿手背说事。   但虞素半点也不想趟这一趟浑水。   “这件事,夫人可有问过爹爹?”   “你爹爹最疼你,只要你放了话,你爹爹哪有不听的道理。”   果然。   虞素莞尔,又说: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虽是长姐,但婚姻大事我却不敢做主。”   虞夫人见她一味推辞,已是不喜,她面色温冷,掸了掸衣袖,又说:   “有我做主,你只需点个头,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家里自幼就请翰林院的西席来教导你,德容行红,更是请了京里有名的嬷嬷来教导,怎么会把你教成这样的小气善妒。”   善妒是大罪名,且又是从长辈嘴里说出来,虽说她现在是天家妇,但今日虞夫人的言辞被传扬出去,她少不得要成为满宫里的笑柄。   轰隆隆。   突然一声闷雷,虞嫣哇的一声,忙扑到虞夫人怀里。不是说姐妹情深,明明不过咫尺的距离,吓成这般模样,却仍免不得要往母亲怀里钻。她也懒得戳穿这一对母女,有宫女打帘子进来,因是才拨进来伺候,也不知道自己娘娘在皇上面前是多么的花团锦簇,头一回听说这样的恩典,就像是自己得了天大的体面般。   “娘娘,御前刚刚来人,说皇上赐下许多金帛给娘娘压惊。”   “皇上是知道今日会有旱天雷呢。”   虞夫人见女儿对皇帝的赏赐颇是不以为然,心下纳罕,撇撇嘴腹诽她怎么会有这样的好福气,却又觉得这也算是个机会。   “可见皇上是真心待娘娘。”   虞素只笑不语,天光又暗下来,宫女依次进来点了灯。六角的宫灯倒映出画壁的影,很奢侈好看的光景,不知不觉便迷住了,姐姐都能得着的东西,她凭什么就没有!心下岔岔,气鼓鼓地说:   “姐姐如今在圣上面前得脸,竟连母亲的话也不听了。昔年姐姐敬重母亲,疼惜幼妹,是咱们虞家上下的榜样,现如今却污堕至此,可怜我那好姐姐。”   说着竟就红了眼眶。   这女子,倒比她母亲聪明有趣。   “娘娘,时辰到了。”   总有机灵的宫女来解她燃眉之急。   虞素面上露出不舍的样子,又说:   “这件事,母亲还是先与父亲商量,若是父亲准允,我必定只有高兴,万万没有不高兴的。”   虞夫人的脸色非常复杂。虞大人是皇党,若皇党学着那些后戚,成天的往皇帝跟前塞自家的女儿,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想到昔年之事,虞夫人懊悔不已,若当时能忍得一时之气,不使计送这个野种入宫,也再不会有什么挡着她女儿的富贵。   “总归还是要你同意不是。素儿,母亲含辛茹苦养了你十五年,从未求过你什么,也从没想过要你报答,但事关你妹妹的终身……”   感情牌。   虞素自认自己与她谈不上交情,妇人保养得宜,望之如三十许,此时泪眼婆娑,泫然欲泣,更是别有一番情致。她知道虞大人与这位夫人伉俪情深,但一码归一码,虞大人走的是忠臣的路子,又是清流,势必要与这些是非一刀两断。   只是虞家家底不差,虞老爷的声势更是如日中天,虞夫人又何苦非要送虞嫣进宫为妾。这里头,必定还有些她不知道的隐秘。   但凡一个人想要成事,若真到了逼不得已的地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势必什么事做得出来。虞素深谙此道,叫了舒乐送行,又低声吩咐:   “悄悄儿地跟着她们,别叫发现了。”   说不定就能听到风声。   舒乐应了,外头又开始下雪,天色越发不好,同虞夫人此时的心境倒很是相配。   舒乐走了没一会儿便折身回来,语气很低且形容隐秘。   “虞夫人的马车走到宫门口,奴婢见竟然有人前来相送,心下纳罕。奴婢买通城门的守卫,让他们不要声张,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躲着,就见一个满头华饰的姑姑与虞夫人说了好一会子话,虞夫人还将手上的镯子褪下来给了那个姑姑。”   倒是有趣。   “我歇一会儿,你备点礼,等我醒了咱们去趟金华殿。”   “娘娘。”   舒乐像是有些迟疑。   她正要往外走,此时便顿住了步伐,举止间十分从容。   “奴婢听说娘娘曾与金夫人有隙。”   “这宫里,谁与谁没有过嫌隙。也不知道我母亲怎么就搭上了金夫人。”   舒乐十分惊讶。   她懒得解释,那衣裳宽大轻松,衣角有时候会拂在地上,隐隐绰绰,一走就是一荡。舒乐想起她见客时总要穿的华贵端庄,唯有今日,华贵不减,却随性非常;主子大概不喜欢跟家人来往吧,毕竟也不是人人家里都父慈子孝,兄友弟恭。   申时三刻,天色看起来倒比之前要好,虞素翻了个身,问守在房里的宫女:   “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娘娘,申时三刻。”   “还不晚,扶我起来。”   又重要人替她梳妆,正整装待发的时候,东方止身边的宫人收了伞,满宫里跪着喊皇上吉祥。   “皇上冒雪而来。”   却不问为什么而来。   “虞夫人回去了?”   “宫里规矩,留不过午时。”   脸上并没有丝毫的悲伤。   “前儿番邦送了对雪白的鹿,现如今养在百兽园,改日我带你去看。”   “皇上知道我喜欢白鹿?”   虞素快人快语,也不隐瞒。   “珍奇异兽,谁不喜欢。”   竟是半点破绽也不露。   “是,妾瞧着凤凰殿后头还有片园子,到时候陆上养对孔雀,池边养几只鹭鸶,不知道皇上会不会准?”   不过是信口胡诌。她心里想着要去金华殿,自然不耐心敷衍皇帝。东方止见她眉眼间似有急色,心中好奇,便问她:   “你穿戴这样整齐,是要看谁?”   “金夫人邀我去喝茶。”   果然见皇帝不再追问,她告个罪便走了,也不问东方止今天究竟是为何而来。直把凤凰殿里的仆人看的瞠目结舌。   皇帝不由苦笑,却也不勉强她,更不舍得呵斥,只是让何吕将奏折摆上来,凤凰殿有现成的书房,文房四宝一应全新,在这里批折子也是无妨。   金夫人正教女儿识字,听了黄门的通传,念着字的话音不由地拖长。   “请她进来。”   娇蕊的乳娘倒是很乖觉得将她抱了出去,鲲鹏仍睡着,金云绸不担心。却不由地想虞素究竟是为何而来。   她与虞素,早些年就已经势不两立,只是如今她重回宫禁,自然有自己的考量;她倒是不怕虞家,就如同她不怕公孙家一样,她手上有着足够让他们抄家灭族的把柄,她如今所求,不过是鲲鹏继承大统,娇蕊嫁得如意郎君罢了。   金夫人穿着镂金的蝶恋花云锦长袄,端坐在上首处,下颌微抬,显露出少妇独有的风韵。她是那种需得细细品味的女人,这样的女人往往有大智,宁为友不为敌。不过虞素似乎并没有选择。   “妹妹贸然过来,倒让本宫不知道该怎么招待才好。”   金夫人对于曾为下仆的过去十分懊丧,虽说比起宫女,女官算是个高贵的位置,但主便是主,仆便是仆。是以对于虞素,她总会表露出天然难避的傲气。   有宫女奉茶,也有人给金夫人拿了赤金打造的瞿纹手炉上来,舒乐觉得捧着手炉的姑姑眼熟,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金云绸眼观六路,见舒乐呆呆地瞧着她贴身的嬷嬷,心下不喜,便道:   “夫人还是这么不会调教下人。” 作者有话要说:  黄桑最近主要负责打酱油~~没有办法最近人物好多还要夹杂在一起写,要先冷落冷落黄桑惹~求不嫌弃Σ(っ °Д °;)っ   ☆、八阵图   “是啊,一个两个的都心气大的很,在我眼皮子底下也不收敛,真是把我当死人呢。”   虞素平生最厌别人教训她。遂毫不留情地照金云绸的痛脚死死戳下去。至于是不是又把人得罪了一遭,会不会酿成天大的恶果,全不在她考量之列。   瞬间便寂静下来,气氛尴尬的很,舒乐跪着讨饶,虞素却亲自扶她起来,又安慰她:   “我并不是对你不满。”   连遮羞布也扯开,竟是半点脸面都不顾全。   她拿眼尾去看金云绸,见她忍的辛苦,心里顿时觉得解气的很。落了座,也不提刚刚的事,只是说:   “金夫人宫里连下人的穿戴竟都非比寻常。”   郭嬷嬷似乎感觉到有人注视自己,神情微冷,做出很端庄的样子,朝目光的来处微微偏过头。想是也不曾想到那人竟是虞素,一时之间倒有些踌躇。   金云绸尚浸在那如挫骨扬灰般直叫人万劫不复的屈辱感中,并没注意到郭嬷嬷此时所处的尴尬境地。   “娘娘……”   郭嬷嬷迟疑的喊了一句,话才刚落了音儿,就见虞素笑着对她招手。她打了个寒噤,硬着头皮上了前,又听她说:   “你是常在金夫人身边伺候的。我与金夫人交情匪浅,她这些年,倒多亏你们这样的忠仆。”   说着,随随便便就从荷包里拿了几个金锞子出来赏她。   郭嬷嬷心下狐疑,求助似地看了金云绸一眼。   “既然是贵嫔赏的,你就接着。”   金夫人面色如初,是宫里女人惯有的好定力,她同舒乐对视一眼,心下了然,却不戳穿。   又说了会闲话,她见金夫人实在恹恹,就没有再逗留。   回宫的路上,她问舒乐:   “收虞夫人镯子的,是不是她?”   舒乐听她对自己的生母也不过是客客气气的一句虞夫人,心中对她更有许多编排。   都说慈母之心,想来这一位虞夫人,分毫都是没有的。   舒乐点点头,又答:   “娘娘怎么知道是金华殿的人。”   “那一日在长宁殿,就她宫里的下人穿的最打眼;她那样的出身,最讲脸面不过,论做表面功夫,我不及她。”   明明是谦逊之语,舒乐听来,却全然不是那般滋味。   天一会晴一会暗的,虞素抱着手炉,怔忪里,忽然就想起往日来。但往日终究不可追。   “夫人,这是掖庭那边专程为夫人去玉泉山取的泉水,茶是经过三沸了的,娘娘您常常。”   郭嬷嬷在金夫人身边年久,庄裕夫人走后,夫人并没让人去抱小皇子跟小公主,而是一直端坐在大殿之上,一言不发,她便知道夫人这次是真的气狠了。   也怪庄裕夫人不讲情面,夫人现在好歹与她是平起平坐了,且要论对天家的贡献,她庄裕夫人同金夫人比,那真真是连提鞋都不配!可就是这么个人,就敢这么的不识好歹。   “夫人。”   郭嬷嬷见她不说话,免不得又喊了一声。   “跟虞夫人说,我答应了。杀了她,我定要杀了她。”   金云绸气的厉害,竟然不怒反笑,她一只手才接过郭嬷嬷奉上来的茶,不到眨眼的功夫就掷了出去,那一声脆响与溅落在地上的茶水,就像是她覆水难收的决心。   晚间的时候,舒乐伺候虞素睡下,脸上虽挂着笑,但却假的很。   “娘娘。”   她见虞素一点不心急,生怕她事情尚悬而未决便匆匆睡下,不免提了一句。   “我晓得你心里有事,我心里也有事,但再这么着,咱们得好好过个年。”   舒乐有些不明白。刚才娘娘回了凤凰殿,虽不是愀然不乐,但那时候皇上还在,娘娘竟是连敷衍都懒得敷衍,竟直截了当的问皇上是不是留下来用膳。   好容易皇上不怪罪留了下来,娘娘却怎么也不说话,后来皇上走了,竟也不去送一送。好在皇上不生气。但都说君心难测,谁敢保证皇上是真的不曾生气,一想到这儿,舒乐不免劝道:   “娘娘再如何,也不该让皇上觉得娘娘不敬。”   虞素摆摆手,却说:   “他不是一个不分青红皂白的,他心思深,凡事总会想一想再做定论。我今儿上午见了虞夫人,下午又去了金华殿,他见我闷闷不乐,必定会想到是不是虞夫人或是金云绸做了什么下作的事。“   直把舒乐说的哑口无言。   “您说,虞夫人怎么会……跟金夫人搭上呢。”   “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   这天底下竟还有您想不通的事?舒乐心里嘀咕了一句,又想,那虞夫人毕竟也是主子的生母,便觉得这倒也说得通。   “娘娘您别怕,千头万绪,哪怕您理不清楚,还有皇上呢。”   皇上。   她见舒乐笑容单纯,觉得有些事情与道理,还是不必跟她讲的好。又想起自己当初还曾想将她献祭给东方止,揉了揉她的头,如同长姐偏疼幼妹,问她:   “你在家乡可有青梅竹马,若是有,我让皇上跟你指婚。”   舒乐羞红了脸,小声说了句没有,便跑出去了。   真好。   虞素突然觉得自己很羡慕她。   金夫人请了惠昭仪吃茶,大晚上,寒风瑟瑟的,照惠昭仪的话说,晚上吃茶,也不担心睡不着。但还是精心打扮着去了金华殿。   “这事,还是得太后娘娘点头。”   惠昭仪虽说也深厌着庄裕夫人,但她不比金云绸有子女傍身,行事自然就谨慎些。   “太后娘娘一味想着公孙家的女儿能生下皇子,虞大人在前朝跟公孙一族过不去,庄裕夫人在后宫又这样得脸,怎么昭仪竟以为太后娘娘还能容下她不成?”   “这……可是屈打成招啊。”   “咱们要的就是屈打成招!”   一想到庄裕夫人那不屑的眼神,金云绸就莫名火气,直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了才干净。   惠昭仪敛眉,这计策不是不好,只是和妃有太后撑腰,金云绸有子嗣傍身,到时候若皇上真发落下来,她们一个个的都有退路,唯有她,什么都没有。就那么一瞬间,惠昭仪看着金华殿的金碧辉煌,蓦地悲从中来。   “本宫晓得昭仪的计较。”   金云绸一副循循善诱的样子,笑容也显得温婉的很。   惠昭仪看了,却更加难过。她曾经,也是与这女子,平起平坐,分庭抗礼。   “那娘娘觉得,我当如何?”   金夫人淡淡一笑,十分的胸有成足。   “昭仪只需帮本宫劝一劝和妃,只要她答应,这事,就成了一半。”   生了一双子女,金夫人却出落得愈发风情,惠昭仪怔怔的,心想,昔年自己春风得意,旁人也是这样看她的吧。   “事成之后,还请夫人提携。”   “你我姐妹,何须见外。”   年三十那天,虞素感染风寒,头上戴着缀了翡翠的抹额,凤凰殿络绎不绝的来人,虞素不耐烦应付,干脆装睡不起。她给虞大人写信,想着法子让人给递出去,皇帝知道了,却充耳不闻,他知道她素来极有主张,却仍旧按捺不住心底那份好奇,叫鞠曲偷偷拓了一份,细细读完,揭开宫灯的琉璃罩,火光肆虐,东方止看那残余的纸堆,眼中神色暧昧不明。   因信是鞠曲拓的,自然知道里头的细故,不尤笑他:   “那虞嫣难不成是夜叉样的人物,叫皇上这样不想纳她?也是,她哪比得上庄裕夫人分毫。”   东方止不以为忤,他眼睛里,没阖上灯罩的烛火明明灭灭,鞠曲像是在听上古传来的声音一般,只听得人言:   “就是天仙下凡尘,照旧比不得分毫。”   鞠曲不敢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忙了一天实习的事,又找实习单位又找老师的,写的就有点赶。好忧桑,今天发文我这边电脑又登不上晋江,只能手机登陆,哭   ☆、旧尊俎   皇帝叹了口气,问鞠曲:   “现在是什么时辰?”   鞠曲低头看了眼自己怀里的西洋表,在心里算了片刻,才说:   “约莫是巳时六刻。”   “回去吧,今儿年三十,你家里人等着还跟你团圆。”   “臣家里不过那几口人,又都是那样的,团圆不团圆,他们也不在乎。”   说起来很是唏嘘。   何吕正是这个时候打帘子进来,鞠曲是个知情识趣的,对何吕抱了抱拳,又说几句吉祥话便要跪安。皇帝亲自上前将他扶起来,这样的体面对于鞠曲来说很是受用。   待鞠曲走后,何吕先按照本分添茶理书,等一切妥当了。才不疾不徐地说:   “长宁殿那边差人过来问你什么时候过去?”   长宁殿门口挂着两个有凤凰影的灯笼,是掖庭黄公公私底下的孝敬。和妃得了之后就很欢喜,又想着这样的东西,若平日便挂出来倒有些大材小用,便专程等到了这样郑重其事的大日子,才大张旗鼓的拿出来挂在了宫门口。   “娘娘出身高贵,又得皇上敬重,如今满宫里谁不巴结景仰呢。”   “去请皇上的人回来了没有?”   和妃不耐烦听麻花这样的奉承,毕竟虚名就是再要紧,也要紧不过皇上。麻花话没说完便被打断,心里浮出淡淡的不欢喜来。她不敢在和妃面前放肆,只得低了头道:   “奴婢去瞧瞧。”   这才对了和妃心意,她点点头,说:   “你见着了皇上,小意一些,皇上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你在他眼里,不过是地里的泥。”   麻花听了和妃的话,心里难受的很,慢吞吞地点头答了是,又说:   “娘娘说的是。”   才走到院门口,一肚子火就发在了宫里没名也没个靠山的小宫女身上。她正骂的欢实,就见娘娘派去宣室殿的那个黄门面色煞白的要往屋里钻,麻花见了,很大声地喊了句站住,倒把那黄门吓的一激灵。   麻花勾起很得意的笑容,颐指气使地问他:   “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的?不是让你去宣室殿请皇上吗?”   那黄门本就不知该如何交代,如今又碰见麻花这个难缠的,心中十分惶惑。麻花见他面色有异,更有了七八分的准头,声音不由地再次拔高,又问:   “是不是你惹恼了皇上,惹恼了御前的人?”   “麻花姑娘您明鉴,皇上是因为那边还有军国大务,这才不过来的。”   麻花听了更是得意,也不再管那个眼睛红的跟什么似的的小宫女了,她对着那黄门笑得非常畅快。   “走吧,随我去见娘娘。”   那黄门哪里敢反驳,又见麻花脸上没半点不虞,反而带着些许得意,那黄门心里不懂,却仍觉得这萧萧瑟瑟的天气,连老天爷都不那么高兴,到时候听到了这消息的和妃,又怎么高兴地起来。   虞素睡了一觉,出了身汗,等转醒的时候倒不像之前那般难受,她模模糊糊地听人很畅快地喊了声主子醒了,想伸手,却又瞧不见人。她翻了个身,又等了一会儿,就见月白端着药进来,今儿是年三十,人人都该穿的艳丽喜庆。月白染了指甲,头发是精心梳过的,她似乎并不为她担心。   “娘娘您醒了,方才皇上来过,见娘娘您睡了,没敢让人叫您。不过皇上吩咐了,晚上再来瞧娘娘。”   虞素拿手撩了撂头发,团年饭她是去不成了,不是个喜欢寂寞的人,虽说跟宫里这些人没什么亲缘,但人多了,即使尔虞我诈也是别样的热闹。她懒得说话,招招手让月白过来,也不要她喂,接过药自己喝,复又再睡了过去。   “这节骨眼,病的可真是时候。”   金夫人剪着花枝,和妃在长宁殿砸了许多东西,又想着明日的事,心神不宁,便摆驾去了金华殿。   “可不是,要我说,这就是报应。”   明日里,张云芙并不想充当什么角色,虽然也是恨得不行,但她有自己的考量跟取舍。但这不妨碍她愿意与金氏为伍。   和妃穿着正红色瞿衣,一整套金镶玉头面,左手中指带着祖母绿嵌南珠的戒指,右手又带着珐琅护甲,眉间贴着花钿,身上扑了香粉,其实她年纪轻,压不住这样的华贵非常,但今日是她露面的好日子,她不得不郑重仔细。   “昭仪这话,也只能在我这儿说说。”   咔嚓一声,瞧那花枝陡然断裂,和妃瞧了都替它觉得疼。她很不耐烦的扭过头,又说:   “你的计策是不是真的能成?”   ***   “娘娘,您说那计策,能成吗?”   建章宫门口,点着九盏大灯笼,个个照出来的光嫣红似血,象征着如意吉祥。   “你让人去跟皇帝说,今日的家宴哀家就不过去了。哀家乏得很,又挂念先帝,实在没有心思。”   “娘娘……”   “哀家晓得你的意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皇帝大了,有了自己的主张,又渐渐与哀家离心。展颜……皇上倒从不曾在面上亏待她,但仅仅只是面上不亏待罢了,不顶用。”   太后挥挥手打断她,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今天是旧年最后一天,宫里上下吉祥,太后是未亡人,虽至高无上,但也不饰奢华,今日却披着紫貂歪在软榻上。和妃并不孝敬,起码跟玉衡大长公主比起来,公孙展颜并不殷勤。   然纵使和妃不孝,孩子气,她终究是公孙家的嫡出女儿。公孙一族不如前了,自打皇帝有意整饬,虽说还顾着体面,但公孙一族素来男弱女强,皇帝不过在前朝稍微使一点手段,就足够他们方寸大乱。和妃立不起来不要紧,只要她能诞下皇子皇女,自己将一双儿女抱过来养,保准都会是大才。太后在心里念了句佛,她手上的数珠有条不紊地转动,如同永不错时的更漏,永不陨落的星辰。   她知道,自己活着一日,就需为公孙家行一日的方便。这是她的命。   “先帝啊。”   她喃喃地念了一句,瞬间便陷入了无限的怀缅与愿景中,她用又是爱又是恨的语气,无不怅惘地说:   “您不让我有自己的孩子,可终归,我得有自己的孙子不是。”   ***   宫里头开始放烟花。凤凰殿的下人三三两两地站在院外凑热闹,舒乐不走,只是痴痴地在床前守着,一会儿问她是不是饿了,一会儿又问她是不是渴了。   虞素没甚精神,垂着眼想心事,想了一会儿觉得烦了,就问舒乐:   “你会不会皮影戏?”   舒乐茫然地摇摇头。   陈朝君主好淫乐,祖上又有胡人的血统,什么都能玩,什么都好玩;连带着百姓也个个好热闹,商人变着法子的讨黎民高兴,奇技淫巧,无一不精。到了大齐,这风气就渐渐收敛起来。   就好像现在时兴天水碧,月影白,一朝天子一朝臣,她曾经喜欢的是众人喜欢的,哪里像现如今。   不过这样也好。   外头人都在团圆,就她孤零零地瞧着自己的床沿。虞素又睡了一会儿,等再醒过来的时候,就能听见有男子用温厚的声音问舒乐:   “她有没有吃药?”   她又听舒乐说吃过了。   她没有睁开眼睛,只是很小声地对他说:   “今儿是旧年里的最后一天,皇上按例该去椒房殿。”   东方止不妨她醒了,不由蛰身去瞧她,还好她是背对着他,又闭着眼,并不知道皇帝的脸挨她挨的这样近。   “椒房殿无主。”   他未立皇后,椒房殿自然无主。虞素不喜欢他这样故作无知,又懒得教训他。皇帝如今爱黏着她,她心里清楚,虽不高兴,却不知道怎么应付。好容易送了个元良人过去,倒也颇得皇帝的喜欢,却也没让皇帝喜欢的发了疯。   皇帝想做什么她估摸不到,但男女之间,无非就是那些苟且之事;前世里的驸马兆麟从不把她放在眼里,曾大朗朗地告诉过她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她在东方衍之后头一次遭遇这样无耻的男人,但那男人就是再无耻,他也没动过自己分毫。   虞素冷笑,也不知道笑谁,虽说今时不比往日,却没一条规矩教她要敬畏君上,委曲求全。遂硬邦邦地说:   “皇上今日该去和妃那里才是。和妃只不过是没有皇后的名号,但从她入宫之始,就享受着皇后的实惠。”   她这样恶声恶气,倒真把东方止气的不轻。他在心里告诫了自己数遍她就是这个性子她病还没好,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压着脾气跟她说:   “没有皇后的名号,给不给这个实惠,都要看朕。”   虞素一时语塞。   很烦躁的翻了个身,睁开眼睛便看见皇帝坐在她床边,又隔着不过咫尺,不免低呼了一声。闹得皇帝尴尬的很。   皇帝站起来,又往后退了两步,说:   “朕去你书房瞧瞧。”   说着匆匆转过身,这才没让她看见自己的尴尬。可瞒不得了,再瞒下去,说不准她就得把自己当成不识好歹的狂徒。   他懊丧的很,等走到前厅,见外头下雪,登时便有些唏嘘。 作者有话要说:  记得之前有妹子跟我留言,让我写女主受委屈之前只会一声,反正不是下一章,就是下下章吧~马上暴风雨然后就见彩虹~给自己撒个花~~~   自从换了个榜,从昨天到今天收藏一个都没涨……心已碎……   求评论,求收藏给力……求下周让我冲到好榜……   ☆、尘满面   虞素烦躁的坐起来,对伺候在边上的宫女道:   “待会儿皇上要再来,就说我睡下了。”   她性子执拗,宫女也不敢劝,替她放下了幔帐,点了蜡烛,隐隐绰绰耐人寻味的光景,幔帐的影上映出美人没得挑剔的侧脸。屋里密闭,半点风也透不进来,显出光阴的漫长。   “外头在放烟花,娘娘要不要去瞧瞧?”   舒乐端着粥进来,见幔帐被放下,本来以为她睡了。是那在身边伺候的宫女跟舒乐比划了半天,因她见不到她的脸,也就猜不透她的心思,只得先试了她一句。   “团年宴都散了,哪里还会有人放烟花。”   她不以为意,天可真冷。人人都有自己的家人,自然可以找着由头团聚,但她却不同。越是这样热闹的时候越容易让人觉得凄清,虞素心烦意乱,随便驳了一句,也不管是不是不合常理。   “娘娘,宴还没散呢。”   “没散,没散皇上怎么过来的?”   舒乐本想说皇上是心里有娘娘,又想了想,觉得要是这么说也不见得娘娘会高兴,话到嘴边也改了口,反而道:   “皇上不是惦记娘娘您的病吗?”   舒乐隔得远,也不知道虞素此时会是什么表情,她让那宫女下去了,亲自将粥端过去,娘娘只穿着红色的里衣,头发未梳拢,只是随随便便地散着,因有病容,便显得越发憔悴。   舒乐心里不是滋味,就说:   “娘娘怎么这节骨眼病了呢,今儿娘娘本来该是坐上首的,跟金夫人,那是平起平坐;今日您没过去,听说金夫人连对和妃娘娘都想要隐隐压一头。”   她一味地说些故事吸引她,却仍见她恹恹的,脸上也并无殊色。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因为想念家人,却又想到那一日虞夫人入宫时候那般飞扬跋扈,便觉得自己的猜想不合情理。   “皇上回去了不曾?”   床顶上是童子嬉莲,她抬头望去,大抵是因为身子虚,抬头看久了眼前发黑,她厌恶这种眩晕感,遂索性闭上眼睛。   舒乐踌躇一会儿,却始终不知道怎么说才会让她高兴。   “回娘娘的话,皇上在茶室里煮茶呢。”   “告诉皇上,让他快回去吧,正经的团年宴,别因为我给搅了。”   舒乐不敢反驳,将粥搁在床边的小台子上,又说:   “娘娘您先吃一点儿,奴婢这就去办。”   舒乐忐忐忑忑地过去,又拉了月白作伴,全须全尾地将虞素的意思说给了东方止听,皇上倒也没发脾气,喜得月白直在心里念佛。   等到了年初一,初雪不化,天却放晴,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太医一早上就过来殷勤侍奉,只说烧退了,又开了剂药。虞素闭眼睛听着,一屋子闹哄哄,等太医走后又安静下来,外头隐约传来几缕梅香,沁人心脾,闻着冷清的很,很符合她的心境。   不过她不喜欢。   她喜欢看百花争艳,或是夏日炎炎。   “舒乐。”   才开口,便发觉说话都艰难。   “娘娘您吩咐。”   “这屋里梅花味太重,焚点香散一散。”   “奴婢晓得了,娘娘您再睡一会儿吧。太医说您烧虽然退了,仍要静养。”   天光被那些泛着紫的幔帐滤得柔和好看,舒乐手脚又快,屋子里的梅香很快尽数消散,换做蜜合。甜的让人想入非非的味道,她让人拿了几本书卷,半躺在床上,背后垫着蜀锦描金的软枕,只是金线到底硬了,这倒让她很想念西洋那种塞满天鹅绒的大枕头。   因着她的病,凤凰殿上下都是静谧的。初一祭天,皇太后昨晚梦魇,皇帝仁孝,顶着风从宣室殿到建章宫,到的时候见和妃还未到,不免责问了一句。后来和妃听人说起,自然惊出一身冷汗。   往日皇帝初一去天坛,早上去,晌午便回,我朝的宗庙与天坛离的倒不很远,但为郑重其事,往日里都是初一祭天,初二祭祖先。   宫中的宗庙是供嫔妃祭拜的,而天坛那边则不同,唯皇上、太后、太上皇、近宗男子可入,皇太后昨日里心神不安,便与皇帝商量,年初一的时候便在宗庙里守上一整晚。皇帝应允。   是故今天一早宫中便锣鼓喧天,皇帝临行前不忘虞素的身子,反复叮嘱人仔细看着凤凰殿,他本来想把何吕留在宫中,却被太后拦住。又估量着这是自己借了这小辈的身子之后头一次往天坛祭天,如今的规矩不同于百年前,几番思量,还是遂了太后的意。   宫中嫔妃皆来相送,东方止见不到想见的人,又因她病着,心里惴惴不安,只盼辰光过得快些,也盼等自己回来,她大病初愈,眉眼飞扬。   等吉时启程,和妃与金夫人相视一笑,脸上尽是大局初定的诡秘与得意;惠昭仪躬身在后,心中惶然;论运气,她比不上儿女双全的金云绸,论靠山,她比不上出身大族的公孙展颜;但她自诩聪明。   天生的,算无遗策的,足够她从小官之女到帝王宠妃的旁人难比量的聪明。只是泼出去的水,说出去的话,惠昭仪突然发觉自己已经退无可退。   虞素吃了点粥,蹉跎一会儿便又觉得困倦。   “娘娘睡了?”   月白蹑手蹑脚的进来,正是要做午膳的时候,虽说主子现在用不得油荤,但因是年初一,她吃不吃是一回事,小厨房做不做却是另外的事。   舒乐点点头,携着她的手就往外走。   虞素做了一个梦。她在梦里身量不高,说话的时候是孩童才有的淸音,她隐约明白这是梦,在大殿里跌跌撞撞,也没个宫人来扶,她懊丧的很,巴不得能快些醒过来。   “囡囡。”   这声音很耳熟,耳熟到了让她耳热的程度,她歪过头去,女子站的离她并不远,女子面如满月,看上去年纪不大,却梳着妇人的发髻,神情也有些苍老。   “母后。”   话说出口的那个瞬间,她已经明白了这是个梦。   妇人走过来抱住她,如记忆里一样瘦骨嶙峋,她母后天生异香,骨子里却是个端庄美人,又没有什么心计,是以,她并不兜父亲喜欢。   她很早就去世了。   “囡囡怎了哭了?”   她很温柔的问她,又替她擦眼泪;虞素便问她:   “母后丢下我跟弟弟,为了一个不值得的男人赴黄泉,母后觉得值得吗?”   母亲听了,哀叹一声,像是早预料到结局似的。   “这世上最难得的两样事,一样是浪子回头,一样是破镜重圆。我的好囡囡,你的福气要来了。”   “母后,我心悲苦。”   她说完这句话,紧紧将头埋在她的脖颈里,却不知道为什么,她身上的异香渐渐消散,被取而代之的,是尸身腐朽散发出来的气息;虞素抬头,却见她面如满月眉目含嗔的母亲变作了一具见不到悲喜的骷髅,她并不害怕,利索地从她身上窜下来,用很悲悯的语气同她说:   “母后当年若是不死,就可以好好地教养弟弟,母后的娘家也能得以保全。等女儿再大一些,便可助母后一臂之力,到时候借舅舅的兵力与祖父的威名清君侧,杀了那个在后宫作威作福的贱人,迎弟弟登基,到时候父亲禅位为太上皇,要生要死,还不是母后您一句话的事。”   她说着,又轻蔑地笑了。   “大陈江山,是毁在父亲跟那个他宠爱的贱人手里的,结局却偏偏要我跟弟弟来承担;母后,说实话,阿衍登基的时候我很高兴,大陈江山灭后,我把那个女人的尸身从皇陵里拖出来挫骨扬灰,母后,你才是我父亲明媒正娶的皇后,那个女人,她凭什么?”   “囡囡,你雄才大略,母后恨不能将你生为男子。”   那声音,似是远在天边,又似近在耳畔,即使在梦里,也没能挡住她的眼泪。   “母后,我幸为女子,若不为女子,我也不会遇到阿衍。”   大殿里空寂,她闭着眼睛去拼凑那个男子的脸,她坐在地上,小小女童不担心哭花了妆,这世间哪会真有浪子回头,也必不会见破镜重圆。从内心深处,她涌出再世亦无望的绝望。   “娘娘。”   果然是梦。   她浅浅一笑,走过去打开大殿的梦,阳光刺眼似乎能让人致盲,她闭上眼睛,等再睁开,就见到舒乐那张惶急的脸。   “怎么了?”   “金夫人,金夫人带了好多人过来,说要找娘娘理论呢。”   “我病着呢,她若非要理论,等太后、皇上回来主持大局,她再去喊冤不迟。”   “呦,夫人这话我可不爱听。”   那女人就仿佛是倏然而至的。虞素皱皱眉,她自打梦中醒过来,奈何那场梦实在不怎么让人高兴,心绪本就不佳,又见金云绸狂妄张扬,虞素怒起,将床帘一放,隔着帘子很冷淡的说:   “金夫人若要来找茬也看看时候,今儿年初一,不好好在金华殿看孩子,跑我这儿来凑什么热闹?当心过了病气给你,得不偿失。”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应该还有一更,加更求评论~~   ☆、鬓如霜   金云绸气苦。新仇旧恨,一股脑地全涌上来,她心里带着一股子狠劲儿,一把就将帘子撩起来。她眼睛大,脸却瘦,瞪着人的时候看起来活像个妖艳的骷髅。   “娘娘,东西找着了。”   说话的人,声音带着那么一点儿颤意,是很得意的那一种,半点都不恐慌。   “娘娘您做什么,我们夫人她如今病着,太医嘱咐了见不得风,娘娘您不管多要紧的事,也要等我们夫人身子好了再说吧。”   因有外人闯入,房门大氅,又风丝丝缕缕地渗进来,舒乐怕她受寒,急着去跟金云绸争辩。舒乐从来是个体面人,文文静静,也不见她跟人争吵,也不见她有什么企图。虞素心里涌上一层层暖意,她伸出手制止舒乐,又对那人说:   “你为什么过来?”   金夫人眉眼一扬,像是很不屑于同她说话一般。   “娘娘。”   虞素眼睛越过金夫人,瞧见一人像是力排众议般的挤上前来。那人裸/露的右手手腕上带着个翡翠镯,成色好,水头通翠,光搁在那儿都熠熠生辉,像是种无声的挑衅。   “娘娘您瞧。”   仆妇做戏做的不好,眼睛红的不够厉害,面色里透着从容,虞素与舒乐对视一眼,示意她不必惊惶,又打趣似的问金夫人:   “郭嬷嬷手上这东西是在我宫里搜出来的?是巫蛊还是媚药?是为了陷害人还是为了争宠?”   虞素都懒得骂她下作。怪道昨儿晚上太后梦魇,又火急火燎地要让皇帝今夜守家庙,用心良苦做调虎离山的计策,原是为了让这几个女人今日在宫里作威作福。   是祸躲不过。   那郭嬷嬷听了,便与金云绸对视一眼,心里生出的不安全写在脸上。   “庄裕夫人巧舌如簧,但纵使你再机辩,做下的,就是做下的。来人,庄裕夫人意欲谋害皇嗣,给我压她去慎刑司。”   “金夫人明鉴。”   虞素尚未说话,就见舒乐已经跪了下来。郭嬷嬷瞧不上,正要上前将她踢开,就听见人说:   “打狗也得看主人,郭嬷嬷在我的凤凰殿责罚我的奴婢,是否僭越?你们说我谋害皇嗣,若事情坐实了,我免不得要被治个大罪,到时候虎落平阳,你们想怎么欺负都行;但现如今我还是与你家娘娘平起平坐的从一品夫人。嬷嬷您这一脚是下是不下,还是三思的好。”   “大胆奴才,庄裕夫人跟前,岂容得你放肆。”   金夫人很大声地喝了一句,但很快便转了眼风对虞素道:   “妹妹这些话,还是去慎刑司说吧。”   说着,就示意黄门上来擒人。   舒乐惊叫一声,凤凰殿的下人早被制住,如今只有舒乐一人去一力攀扯那些要对拖她主子去慎刑司的内监。人多手杂,舒乐人又瘦弱,一不留神就被人推倒了别处。   “都给我住手。”   人群中的喧闹并未因此停下,金夫人只觉得这女子的目光就如同一根带钩的毒刺,里头的凌厉狠绝非常人能及。   “金云绸,你这般为难我的下人,到时候难免落得刻薄的名声;你也不必这样激进,我跟你走就是。”   女子清扬着头,她的眼神是淡漠的,轻蔑,宁静,满不在乎。   “肃静。”   她轻斥了底下人一声,眼睛对上眼睛,对虞素说:   “虞素,你意欲谋害皇嗣,罪证确凿,到了慎刑司,我看你还怎么得意。”   “娘娘,您不能跟她走啊娘娘。”   舒乐在这时候,便显出别人难比量的忠心出来。她那哭相十分难看,天下间,没有女子不爱惜自己的容貌,可见是急的很了。   “我也不想走,但是金夫人口口声声说我罪证确凿,想必这事,和妃娘娘应允,惠昭仪从旁谋划,说到底了是我棋差一招,想必就算是皇上回来了,也救不得我才是。”   她说着,蛰身扶了舒乐一把。   “等我一走,宫里就你跟月白撑着了,可别让有些不长眼的奴才趁乱拿了我的东西,凤凰殿多得是价值连城的宝器,我可舍不得。”   “妹妹说笑了,等妹妹一走,凤凰殿就得封宫;妹妹出身大家,岂会不知巫蛊乃是大罪的道理。兹事体大,总得等到皇上回来,再细查细问的好。”   等皇上回来,恐怕自己不死都得脱层皮。虞素心里清明的很,她看着郭嬷嬷手里扬着的那个扎着针,写了生辰八字的布娃娃。算不得什么好手段,真真的好手段该是润物细无声,杀人于无形;看来这一次,金夫人她们是真急了。   她可真不明白她们有什么好着急。   “娘娘凭什么封我的凤凰殿?和妃娘娘掌管六宫不假,娘娘是大皇子生母于江山有功也不假,但封宫这样的大事,没有皇上的旨意,谁能拿这么大的主意?娘娘别偷鸡不成蚀把米,娘娘不过是想整治我,就别再留下些让人诟病的把柄。”   顺顺当当地就把金云绸的话咽了回去。   “谢妹妹提点。”   很,优雅。   “请庄裕夫人去慎刑司。”   “那凤凰殿。”   “皇宫禁内,还怕他们逃了不曾?若是有人死了,那就是畏罪自尽。”   金夫人说着,眼风很是凌厉的看了上下一眼,突然间便心满意足。   “妹妹是自己走呢,还是让我的宫女扶着你走。”   “怎么夫人断定我是个软脚虾?舒乐,伺候我梳妆。”   约莫过了一刻钟的功夫,舒乐送虞素出门,想着方才娘娘俯在她耳边说的那几个字,心里却半点头绪也无。皇上如今在天坛,从前因她是庄裕夫人面前的脸的下人,在宫里还有些脸面,但如今皇上不在,宫里和妃当家,金夫人却串通了和妃要治主子于死地……这种局面,大概就是娘娘曾经跟她说的死局吧。   不对,娘娘神机妙算,她若给自己指了路,那路就必定行得通。从来敦厚的舒乐,这一次,却陷入注定与阴谋秘计为伍的长思。   虞素随着金云绸才出了凤凰殿便看见和妃的仪仗,惠昭仪跟在和妃身旁,虞素却仍然记得自己初与这人交手之时她那满面的荣光。   怪道人都说君恩似水,伴君如伴虎。   “原不知聪明如夫人,也会犯下这样的蠢事。”   “原不知高贵出尘的和妃娘娘,如今也学会了这样的伎俩。娘娘可知,皇上喜欢的是元良人那样小意恪纯的美人,娘娘您如今却偏偏要跟这些人学妩媚风流那一套,当心适得其反。”   “你……”   和妃被她说的气结,扬手就要打过去,却被张云芙拦住,虞素只听得她说:   “娘娘何必与她置气。”   语气有些踌躇。   虞素眼睛突然亮了一下,她侧过头去看惠昭仪,惠昭仪发现自己看她,别过头不理,却不像从前那样非要驳上两句。   张云芙倒从未对她这般客气过。虞素盈盈一笑,便要上去攀扯张云芙的手。   “你做什么。”   张云芙见她这样动作,委实激动异常。   和妃与金夫人无不狐疑。只是和妃才与她打过嘴仗铩羽而归,深知自己非她敌手,遂只是恨恨地看了她一眼,至于打嘴仗磕碜人,这样的事,还是交给金夫人这样的山野村妇来做为好。   金夫人哪里不知道和妃的心思,却不愿意失了身份。她出身不如人,自然就该比别人更有教养,也唯有这样,她才能资格堵那些排揎她们母子的,不安好心的人的嘴。   两个人各怀鬼胎,竟都随着她去了,惠昭仪与她并肩而行,竟觉得难受的厉害,又自矜身份不想与她说话;步子走的就越发的快。   “这主意是你出的?”   虞素知道张云芙不会轻易理她,这样的当口,她也收敛了自己的脾气;毕竟刑具不长眼,东方止明日回鸾,明日之前,想来她们虽不敢把她弄死,但起码得屈打成招成一个只会点头认罪的残废。   想着宫中那些见不得人的酷刑,虞素不尤倒吸了一口凉气。舒乐虽然忠心,却见不得聪明;张云芙虽是歹人,但歹人若能反水,说不准会有意外之喜。   “你是聪明人,她们两个,一个有太后做靠山,一个有儿子做靠山,你呢?你老的老的靠不住,小的小的求不来,不如卖我一个好处。”   张云芙仍不理她。   “你是皇上的人,我也是。皇上命你接近和妃,讨她欢心,却命我与她为敌,乱她阵脚;咱们本是一路的。何况我说句昭仪不爱听的话,皇上对我是什么心思,昭仪是个明白人,必定比她们两个看得清楚。把我往慎刑司里头一送,明日皇上回来晓得了,究竟会是什么态度,她们两个兴许不明白,娘娘蕙质兰心,不会也抱有侥幸吧。”   张云芙的一直看着前头的眼眸,突然一转,很淡漠地,往她脸上扫了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给自己撒花~~   从前看到一个大神在文案上头写,前面不虐,后面不爽,作者贱贱的深以为然~~   但作者是亲妈,保证就这一次~~求评论给力,求收藏给力   ☆、身良苦   数九寒天的,虞素尚在病中,舒乐给她挑了许多暖和衣裳,如今要一步步走,不借车辇,难免就显得很笨拙。她知道自己时间不多,又见张云芙像有松动,干脆趁热打铁,对她低声耳语。   “昭仪本来就一无所有,跟着那两个人鬼混唐朝,到时候黑锅还不是要昭仪一个人背。”   “你放肆了。”   惠昭仪拿着眼尾轻轻看了虞素一眼,半点痕迹不落,声音也请,如春风拂面,听不出破绽。虞素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从来都是这样。   “昭仪恨极了我,我知道。但昭仪若是愿意帮我,那不叫以德报怨,那叫悬崖勒马。昭仪是怎么从夫人沦为昭仪的,您心里明镜似的。您恨我不假,但不必为了我断送自己的前程。我没了,她们有着家人孩子庇佑,兴许还有机会前程似锦,但这样的侥幸,昭仪实在不必想。惠昭仪,你如今帮我,就是帮你自己。”   她定定的瞧着张云芙,前头的路可真长,每一步都像要上战场似的叫人觉得举步维艰。前世今生,与皮肉上她没受过什么折辱,她心中不安,却仍眉目含笑。张云芙十分不喜欢她的做派,盛怒难言,却难得隐忍了一回。   这是个艰难的决定。虞素不全指望着张云芙反水,也不全指望着舒乐聪明一回,只是把一切寄托在好运身上,为免也太过飘渺不可靠。   “娘娘,到了。”   如今正值年下,满城的繁华,只是到了如今这副田地,恐怕就成了半世的凄凉。虞素闭上眼睛,待睁开的时候,眼前便换做了金云绸那张志得意满的脸。   “金云绸,咱们就非得这么兵戈相见不成?”   “怎么,这时候知道怕了?平日里见你那般狂傲不可一世,如今到了慎刑司,怎么就跟只蔫了的老鼠似的。”   说着,很不客气地大声笑了起来。   “同她有什么可说的,来人,给本宫把这个行巫蛊之事的贱人压进去。”   公孙展颜年纪小,性子急,也不耐烦在这儿打什么嘴仗,只巴望着快些把这个在皇上面前得脸碍她眼的女人扔进去折磨成个残废;看到时候她还有什么脸面在皇上面前逞能。   金云绸偏过头看了和妃一眼,却顺带着扫到了几乎一言不发的惠昭仪,她是个刻薄的性子,却不敢在和妃面前放肆过头,如今正高兴呢,难免失了分寸,便对张云芙道:   “本宫瞧着,惠昭仪怎么像是很不高兴一般?怎么,惠昭仪是觉得本宫与和妃娘娘失德失行,心思狠毒,不配与昭仪为伍?”   窝里反。虞素往后退了一步,免得这几个女人的唾沫星子落在她脸上,那才叫人烦。又觉得金夫人这人实在是自大的可以,不管什么时候都想着事事压人一头,岂知这宫里的女人,有几个是好相与的。   和妃倒是很受金氏的挑唆,她听罢,狠狠地瞪了惠昭仪一眼,带着那种颐指气使地口气说她:   “你可别有什么非分之想,只要是老实,自然有你一口饭,一杯羹。”   惠昭仪低头答了句是,听着也算不上苍白卑弱。   三个人说完了,六双眼睛齐刷刷地落在她身上。虞素被她们盯得浑身不自在,正想转身,就被一双大手抓住。那是那种上了年纪又做惯粗活的女人的手。   “娘娘请吧。”   她笑着,又露出森森的一排黄牙来。   “希望等皇上回来的时候,看到妹妹签字画押的供词,不知道是不是也会因为妹妹这般罔顾法纪无法无天而龙颜大怒。”   “皇上的确会龙颜大怒,不过皇上究竟是为什么龙颜大怒,那我可说不准。”   她那笑容扎眼的很,金夫人怒极,大声对那婆子说了句押她进去。末了,又恨恨地对她道:   “等咱们再见的时候,我看你是不是还能这么得意。”   虞素前生也去过慎刑司,那都是些让人瞧着都觉得疼的刑罚,如今要放在自己身上……虞素身上带着病,她是个怕疼的,如今进了这阴森地方,腿肚子发慌,一时间迈一步都难。   “呦,今儿可来了位贵人。”   由那婆子引路,多拐了几个弯,虞素在行进的路上还看见了捣米的宫人,多半穿着黑漆漆的衣裳,有人没了大半个指甲盖,有人脸上青的像得了什么瘟疫;总之可怖的很,活像人间地狱。   胖婆子脸上画着些胭脂,说起话来声如洪钟,穿的也比旁人要体面些。   虞素觉得这地方还算干净,朝四下看了一圈,见下仆个个膀大腰圆,心里首先就打了个突。一时间,只觉得身上又烧了起来。   “先绑着吧。甭管在外头多金贵,进了这地界儿,就是连个下人都不如。”   那胖婆子一发话,本来跟门边站着的人都一哄而上,还不等虞素挣扎,就已是十分利索的将她拿住。   “瞧这细皮嫩肉的。”   胖婆子大概是见她打进来到如今一句话也不讲,心里那层威风没处发泄,憋气的很。又想着这些如花似玉,花骨朵似的小姑娘,成天妖妖调调,只知道在皇上面前瞎卖弄。那胖婆子一辈子没尝过男人的滋味,又瞧不起阉人,巧不巧地又被扔进了这慎刑司,心思也就越发阴毒起来。   胖婆子轻声慢语地说着,那双粗糙的大手在虞素脸上来回摩挲,她冷眼看着那胖婆子,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却不妨就那么硬生生地被胖婆子啐了一口。   !!!   虞素双手被人制住,没人敢去替她抹脸上的口水,她觉得恶心的很,挣着要踢她,腿却一软,竟直接倒在地上。   “真是个弱柳扶风,人见人爱的美人呢。像这样美人放在宫里也真是可惜。”   “怎么就可惜了呢邱嬷嬷?”   有宫女哄笑,就有宫女附和。   “瞧着就不是个什么正经人,这样的风流坯子进了青楼,一双玉臂千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估计啊,咱们这位娘娘才会真正的高兴痛快呢。”   “嬷嬷说的是。”   “嬷嬷说的是。”   “贱婢。”   许是过来的时候吹了风,她现在头疼的厉害,百转千回都只能吐出这么两个字,气场顿失。胖婆子见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心里颇是痛快,便用很响亮的声音对周围的人说:   “请娘娘上座。”   慎刑司的请上座,可不是真让你歇着。五花大绑的帮了,再吊起来。到时候上夹具上皮鞭,都是这些嬷嬷们一句话的事。   “邱嬷嬷,她头上那跟簪子可真好看。我弟弟又添了个闺女,这……”   “知道了知道了。把她身上的首饰都扒下来给分了。都是半个身子踏进鬼门关的人,还带着这么些宝贝。我呸。”   说着,又往她脸上啐了一口。   胖婆子手底下的宫女嬷嬷哄地上去,也不管那如今躺在地上面目苍白的人几天前还是宫里哪个人人惊羡的庄裕夫人,有那性子贪的想要多抢几样首饰,又被人推来搡去,一时情急,大刺刺便踩在虞素手上。   外头这时候,又悄无声息地下起了雪。   虞素吃痛,她身子虚的很,一时间竟睁不开眼睛,只觉得四周聒噪的很,味儿难闻的很,天冷的很。她挣扎着抓住一个小丫头的手,对着她,一字一句:   “给我留着衣服,我冷。”   那小丫头被她看的害怕,鬼使神差的,竟点了点头。   “邱嬷嬷,别让人扒她的衣裳,到时候一鞭子抽上去,血粘着衣裳,那才疼。”   那小丫头拨开众人,跑到邱嬷嬷跟前大声说道。   那胖婆子笑着点点头。   “还是你思虑周详。”   虞素此时倒真没什么想头了,指望着舒乐还是指望着张云芙呢?母后,你若在天有灵,就再庇佑孩儿这一回。   金夫人急着回去看鲲鹏,见着庄裕夫人被押进慎刑司,悬着的心放下了,匆匆道了个别,便没在与和妃她们同行。   公孙展颜为着今日这一刻,连着几天晚上睡不好。见金夫人走了,自然撇下了张云芙不提。天又下起雪来,天地间白茫茫,红梅吐艳,有人说它贞烈高洁,惠昭仪却只觉得这花朵这样芬芳,半点不像与世无争。   “珍珠,咱们该不该帮她?”   珍珠折梅的手突然顿住。   “娘娘您疯了,她可是娘娘您的死敌。要不是她,娘娘怎么会落得如今的地步。”   珍珠话说到后头,渐渐有些义愤填膺。却不妨见她璀然一笑,她家娘娘,真真是比世间任何一种花朵都明艳许多的女子。   “她很得皇上喜欢。我与她做对,就是与皇上为敌。”   “娘娘。”   珍珠愤然地叫了一声。   惠昭仪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悲从中来。她曾经有过与人恩爱相守的回忆,她拿左手拭了拭眼角,却防不住仍然红了眼眶。   “珍珠,在皇上身边多年,我明白一个道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上班好忙~~写大纲累成狗~~   谢谢妹纸们的肯定~妹纸们的肯定就是我最大的动力啦啦啦   ☆、莫断魂   “娘娘,甭管什么道理,娘娘都不能做那养虎为患的事啊。”   珍珠也没了攀折梅花的心思。只是一心一意的规劝着。   雪越下越大。白茫茫天地,惠昭仪恍惚了片刻,待回过神来,拖着珍珠的手问她:   “你觉得元良人如何?”   元良人骤然得宠,在宫中早就引起轩然大波。然而珍珠从来看不上她的孟浪,明里暗里都露出对她的不屑来。   “不过是个玩意,跟您比起来,那是连提鞋都不配的。”   “你说皇上是因为喜欢她才提拔她?还是因为她是庄裕夫人举荐的人提拔她?”   珍珠语塞。   惠昭仪轻晒。   “珍珠,有时候做人做事,不必急着争一时长短。”   “只是……”   惠昭仪看了她一眼,不动声色便截断了她的话。   “我早是今非昔比。皇上曾经愿为我将她打入冷宫;她是清流高门之女,又有个护国有功的外祖,而我不过是个出身寒微的小女子。如今掉了个,你觉得,虞素的昨日,会不会是我的今日?”   珍珠遂不敢再劝。   “趁着她们两个还对我没起疑心,你拿着我的牌子出宫。这事宜早不宜晚。你出了宫,直接去张府,皇上有个心腹叫鞠曲,你把事情告诉哥哥,让哥哥去找鞠曲,再让鞠曲去找皇上。记住,你得告诉哥哥,这事万万不可声张。”   “可若是那鞠曲鞠大人在皇上面前冒领功劳?”   “不会,他那人我见过,很可靠。去吧,我自个儿再走走。”   珍珠仍不甘心,却也知道事情难转圜,只得应了是,又说:   “娘娘您也早些回宫,这眼见着是要下大雪呢。”   惠昭仪心不在焉地应承了她。   ***   “邱嬷嬷,她身上烫的很!”   几个人将她五花大绑的吊起来,其中一人瞧见她手上还戴着戒指,想要摘下来,才碰着她的手,带着颤音便说了一句。   邱嬷嬷听了,却丝毫不为所动。   “怕什么?她不过是个罪妇,咱们可是有贵人撑腰的。”   邱嬷嬷生怕事办不成,干脆搬出自己个儿的靠山来弹压她们。   “就是,能进慎刑司的人能是什么好东西不成?咱们这儿年年得送进来多少人,这里头又有多少是平日里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主子娘娘,还不是照旧有去无回。”   有人得意的跟着附和。   “不是身上烫吗,外头烫,咱们让她里头也跟着烫。请娘娘喝茶。”   她烧的昏昏沉沉的,却仍能隐约听见那胖婆子大咧咧的声音,拼着力气睁开了眼,只想着将这一个个可憎的面目看清楚些,免得到死了都是个糊涂鬼。   那可不是真正的茶,连水都算不上;一海碗的辣椒汁,手沾着都疼。   “娘娘,新茶呢。”   婆子谄媚地笑着,笑容里多少嘲讽、瞧不起、幸灾乐祸,她一一看在眼里。   虞素仍旧一言不发。她没力气说话,她头疼得很,累得很。   “娘娘请用。”   撬不开嘴。   那端着辣椒汁的婆子心急火燎地看了邱嬷嬷一眼,得了邱嬷嬷示意,才对人说:   “拿银匜来。”   “你们敢。”   “娘娘,奴婢劝您还是省些力气吧。”   “省什么力气?”   虞素冷笑着,大抵是因为情绪激动,她双颊呈现出病态的酡红。   “若是我死在这儿,我保管叫你们给我陪葬。”   “娘娘说笑了。”   邱嬷嬷很是不屑地看着她,宫女们都十分给面子的赔笑,个个看她,都如同看个笑话。   “奴婢倒从没见过哪一位娘娘入了慎刑司,还能全须全尾风风光光的出去呢。”   “怎么,你就当我不会是这头一位不成?”   刚刚那个着意让邱嬷嬷不扒她衣裳的小丫头突然扭头瞧了邱嬷嬷一眼。小丫头聪明早慧,又善审人,是慎刑司的福星。如今小丫头神色不对,倒让邱嬷嬷有些犯怵。   “姐儿?”   小丫头摇摇头,往后退了两步,意思是她也瞧不明白。   总不能两位贵人都得罪!邱嬷嬷想了想,突然拔高了声音,大声喊道:   “拿银匜来,撬开贵人的嘴,请贵人喝茶!”   破釜沉舟,够胆识。   虞素身上疼的厉害,偏偏被吊着,浑身不得力,头也疼,迷迷瞪瞪的,便又昏了过去。   “邱嬷嬷,您看这?”   “先给浇醒。”   邱嬷嬷发了狠,打她进来到现在,一道鞭子都没上,就秧的跟个死人似的,也真晦气。   那婆子听了话,一股脑的拿冰水浇上去,还没等虞素回过神来呢,就被银匜一下子撬开。   “娘娘请吧。”   五脏六腑跟炸了似的让人难受。嗓子瞬间就哑了,怎么努力都说不出话来。   “要不说这金枝玉叶的小姐就是娇贵呢,又不是顶顶纯的辣椒水,就给折磨成这样儿。”   说着,又哄堂大笑了起来。   “嬷嬷。”   “上针具吧。”   女子折磨女子,从来只用细碎手段,且这些宫中贵人,就是真犯了大错,天家顾忌颜面,大多不会将其贬为庶人。到时候以帝王侍妾的身份赐死,总不能让人家浑身淤青,容颜粗鄙,那可是大大的不体面。   ***   “夫人对我有大恩,我明白。”   元良人话音才落,舒乐那心就先凉了半截。   “您也有您的不得已。”   舒乐说罢,又给元良人磕了个响头。   “你可别这么说,夫人那样好的人,也不知怎么就落得了这个下场。”   说着,就拿着帕子抹起了眼泪。   舒乐是失望的,但越是这样失望,心里反而平静。   “奴婢过来的事,还请娘娘不要声张。虽说没封宫,但凤凰殿上下早被金夫人她们的人看了起来。奴婢费劲辛苦才得以出逃,还请娘娘……看在我家主子的份上……”   她说着,又深深地看了元良人一眼。   元良人只觉得她那眼神实在是怕人。   “你放心吧。只是你如今也回不去凤凰殿了,可有什么别的打算?”   舒乐见她面露迟疑,突然一笑,便说:   “主子您放心,我自有去处。”   “那就好。”   ***   “嬷嬷,来了个人,说要见她主子呢。”   “呦,还有人敢擅闯慎刑司,够胆气。带她进来,让她看看她心心念念的主子,现在,可真是连条狗都不如。”   头一次,虞素觉得自己连反驳都没力气反驳。这是第五根针,根根扎在最疼的地方,又一鞭子下去,那小丫头说的不错,血将衣服粘在皮肉伤,才真真是疼。   “娘娘。”   舒乐猛地一声吼,她本来迷迷糊糊,此时却恢复了点神智。舒乐眼睛熬得通红,像匹发了疯的狼。   “嬷嬷,我愿待我主人受过,求嬷嬷放过我的主人,等皇上回来了,皇上必定会重赏嬷嬷。”   那胖婆子不为所动,不过是意味深长地看了虞素一眼,无不嘲讽地说:   “你眼光倒好,竟养了个忠仆。她这样可怜巴巴地求我,我也不能不应不是。来人,一起吊着,她主子受什么罪,双份搁她身上。让她们成双成对的受苦受难。庄裕夫人啊,说到底,你不该得罪贵人,贵人是什么,你又是什么?”   “那你觉得,你又是什么?”   虞素拼着劲儿,好容易挤出来一句话。那胖婆子见一直跟哑巴似的人终于开了口,难免觉得稀奇,不由嗤笑一声,又说:   “看来辣椒水不够烈。先给这不知死活的小丫头绑起来,请她喝双份的茶。”   “邱嬷嬷,放了她吧。”   “呦,娘娘,是她自己个儿上赶着要我们罚她,我们何其冤枉?”   “嬷嬷好心,她是个不懂事的,嬷嬷您放了她吧。”   “还以为娘娘从来不晓得低头呢。”   邱嬷嬷嗤笑,却拔高了声音,言语间不免更加志得意满。   “给她绑起来,上刑具。”   风吹蜜蜡。   邱嬷嬷她们都知道舒乐不过是个下仆,不必留体面,自然下得去狠手。不过顷刻的功夫,皮开肉绽。虞素很快就闻到血腥气,那味儿让人难受。她昏昏沉沉,眼见着第六根针就要扎过来,眼前却突然出现一阵风。   那男子站定,眼中神色复杂难言。虞素恍惚,只觉得这人面熟,她眼睛一热,含笑着喊了一句阿衍。   便闭上眼睛不愿醒来。   “皇上,那地方腌臜,皇上。”   何吕脚程实在不及东方止,等追过来的时候,见皇上已经将庄裕夫人抱在怀里。何吕使了个眼色,手底下的人顿时将这巴掌大的地方围了个密不透风。   “皇上?”   何吕又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全杀了。”   轻描淡写一句话,人命如草介,他不在乎。   何吕刚要唱诺。   “慢着,先全关在这儿,死是件简单的事,就这么轻巧地杀了,也太便宜他们。”   与庄裕夫人一样的眼神。那小丫头暗地里打量着这位皇上,他穿着白衣裳,袖口衣角都有金色龙纹,熠熠生辉,但正气压不住邪气,嗜血修罗。小丫头痴痴一笑,男子身上有诱人而危险的气息,让她觉得刺激。   “皇上,咱们现在。”   “回宫。”   东方止脸上没有表情。他只是将脸埋在她怀里,低声说了一句:   “明华,你得活着,你得亲眼看见朕让这些欺辱你的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明华,我现在应你,我愿为你负天下人。” 作者有话要说:     ☆、玉蝴蝶   慎刑司乱作一团。庄裕夫人被救下来的时候,连外衣上都沾着血,鞠曲眼见皇帝盛怒,如同那杀红了眼的恶鬼,他久在锦衣卫,见惯重犯与酷刑,却从未有人像皇帝如今的眼神一般让他胆寒。      鞠曲倒退两步,掸一掸他那尚来不及换的玄色长衫,家常公子,武人长着张文弱书生的脸,也是难得。      “皇上放心,这儿就交给臣下吧。”      “好,你替朕瞧瞧,慎刑司七十二道刑,是不是能越过诏狱去。”      没人敢在这当口说深宫大内,外男不得久留的话。只是到底没成想皇帝应承的竟这样爽快。      胖婆子早被着突如其来的转折惊的险些昏厥过去,还是胖婆子身边的小丫头一直暗地里扶着她。小丫头够胆气,知道自己现如今必定是难逃一死,却仍撑着没让自己看起来太跌份。      鞠曲也是得圣心的人,他用余光瞧了慎刑司上下一眼,老的老,小的小,不然就都是些阉人……但皇上要罚,谁又拦得住。      “留着性命,留着知觉。”      东方止最后给鞠曲留了八个字。      ***      “娘娘慢着些,别慌。”      “皇上都回来了,我,我能不慌吗。”      眉毛画缺了一笔,像不知道轻重缓急的孩子。宫里烧着银碳,哔哔啵啵的,听久了也觉得舒心悦耳。平日里也是她喜欢听的声音,如今听来却让人觉得刺耳的很,公孙展颜将手钏耳环一应地取了,又不喜欢这样的素净,比比划划,胡说了一通,碧落就匆匆过来给她福了一福。      公孙展颜心绪不佳,开口便没有什么好声气。      “都这时候了,还闹什么虚文。”      “娘娘,金夫人来了。”      “她来了?她竟还有脸来?当初要不是她拍着胸脯跟我保证这事能成,我也不会就这么糊里糊涂地上了她的当。皇上竟然在这当口回来了,碧落,这可怎么是好?”      被捧得再高,十几岁的孩子,就是十几岁的孩子。遇着了大事先将自己摘干净,如果是在摘不干净,就找个依靠,躲在人后头,也能逃过一劫。      金云绸,依旧盛装而来。她有靠山,足够她一辈子荣华富贵吃喝不愁的靠山,到时候实在不行,前头还有皇太后,再不济还有张云芙,事情要真闹起来,她跟鲲鹏是吃亏的那一边,皇上不看僧面看佛面,罚起来也轮不着她。金云绸祖上是行商起家,洗了几代身家,这才渐渐混成了书香。但金家世世代代传下来的精明市侩仍一分部落地印在她的血液里,虽不曾增一分,却也不少一分。      “和妃娘娘。”      “你竟还有脸来。”      公孙展颜是小孩子脾气,当即就将桌子上的首饰尽数掷在地下,很是不愿意给她留脸面。      “娘娘急个什么?进了一道慎刑司的人,难不成现在还有气力跟皇上告状不成?我虽说不知道消息是怎么走漏到皇上跟前的,但咱们这时候先去皇上跟前喊冤,皇上不是个硬心肠的。且娘娘您新入宫,容颜娇俏,我再带着鲲鹏娇蕊,没什么不成。”      “你之前不也说没什么不成?”      金云绸话音才落就被她驳回,心里骂她一句不识好歹,身上也不消停,也不让人领,自己找地方坐下,又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      “娘娘,惠昭仪也来了。”      “叫她进来。”      “惠昭仪的耳报很是灵通。”      金云绸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      ***      她混混沌沌,溺在梦里。      在梦里,有人喊她明华,多少年了,从前世到今生,她多少年未听过这样哀恸又至柔的语气。她浅浅地笑,只是一笑就牵动神经,衍生出浸到骨子里的疼痛。她不耐烦的皱眉头,似乎是被人拥在怀,温暖馨香,值得依靠。      “明华。”      她察觉那人又将他抱得更紧了一些。      “皇上当心脚下。”      这声音也熟,只是何吕是今世的人,今世又怎么会有人叫自己明华?莫非梦乱了?也不该。风冷的很,她尽了力睁开眼睛,男子的面容与自己梦中那人并不相同。      “明华。”      他低呼一声,脸上露出惊喜万分的笑容,如同千树万树梨花开。她微微眯起眼睛,虽说疼的厉害,但她知道自己神智尚清明。下雪了,今年的冬天似乎来得特别急,从年下到如今,竟已不知下了多少场雪,那雪花个个都如鹅毛大小,落在肩上,就如肩上蝶。      他眼神里有流转的温情,即使移了面目,他仍是她熟悉的阿衍。虞素心里有一闪而逝的惊异,但她自己就是绝好的例子,对这事,倒不觉得奇诡。只是她却不知自己该以何面目见他,说到底……      舒乐今儿净给她捡淡色的衣裳穿在身,如今衣衫上浸了血,血色暗红如落梅,倒与这样的天气有绝妙的匹配。没想过会再见,更没想过再见会是这样的光景。比起昨日总总,这更像是一个梦。      是孽还是缘法?虞素不解,却又觉得,这说不准还是个梦吧。      她阖上眼,人可以因为疼痛忘记现实。渐渐地,她又溺到另一个梦里。      虞素旧病未愈,如今又添了新伤,昏昏沉沉几日,做各式各样的梦,人却怎么都不醒。皇帝急的狠了,直接往太医院放了话,若人治不好,整个太医院都得陪葬。如今是年节,言官也得休息,也得过年,一时之间倒没多嘴的说他不慈。      舒乐比她主子的身子倒强健很多,没几日就能下床,自请要在虞素床前伺候。东方止感念她的忠勇,直接下了道旨,将她从下仆提拔成了官身。      金云绸带着人过来喊冤,不料连皇上的面都没见着,就被何吕挡在了门外。何吕不算是个只知道拜高踩低的内监,但皇上这些日子,日日侍奉在庄裕夫人床前,眼睛都熬红了也不见说要休息,且慎刑司那边现在是水泼不进的,听说鞠大人如今就住在那里面,将诏狱的刑具一应搬了过来不说,还挪了几个阉人进来。鞠大人虽是个粗人,却很会体察圣意,他摸不清皇上的意思,找人去问鞠大人,鞠大人也只让人回了他两个字;变天。      可不是要变天了,皇上连太后也不愿意见,又将今年的节延到廿十,京官们都说皇上仁义,论理说,皇上日日守着个女人,又不顾孝道将太后拒之门外,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即使言官们忙活着过年,折子也不会少。但到如今,竟半点声气都没有。      事情到了这份上,即使没有皇帝的吩咐,何吕也不敢对金云绸她们太客气。皇上如今一心一意守着庄裕夫人,宫里尚能风平浪静,但等夫人醒了……何吕又想到庄裕夫人当时的惨状,便明白这事不会善了。      虞素最近日日梦见人叫她明华,那人的声音说熟悉也不熟悉。总之不是阿衍,可除了阿衍,谁又会用这样的语气叫自己明华。      她还梦见她的母后。母后慈眉善目,像是拥有永生永世的青春不老容颜。她还梦见弟弟的幼子,弟弟宫里那么多女人,最终却只活了那么一个孩子,那孩子才生下来的时候,他父皇就去了,他母亲是个软弱的宫女,见国破家亡,带着孩子要死,最被她拦下,最终她救了孩子,却没能留住大人。      但后来想想,自己贵为一国的大长公主,竟没个宫女看的通透。      她是因为那个孩子,才恨透了东方衍。她走投无路要嫁许兆麟的时候,她不恨他;他灭了她的国亡了她的家将她丈夫五马分尸的时候,她也不恨他;但她到底还是因为那个孩子,结结实实地恨上了他。      不知怎么的,她做了无数个梦,彩色的梦很快就过去了,留下的都是那些灰败的不成样子的魇。到最后她梦见父皇的贵妃许氏,她在母后的饭菜里下毒,母后一脸病容,躺在床上连话也说不出,却仍要受她的折辱。她清清楚楚地听见许氏问母亲怎么还不去死。      她躲在幔帐后头,她年纪那样小,母后死了,梓宫搁在泰安殿里停灵,却没有多少嫔妃敢去为她哭上一哭。泰安殿前头是母后的棺,泰安殿后头是那贱人的温床。她记得,隔着重重的帘影,女人的衣服撒了一地,他父皇的肩上是鲜红的唇印,她懵懵懂懂,却也明白。大抵是从那时候起,男女之事就成了她一辈子的阴影。      但她还是喜欢阿衍,阿衍与这世间的任何男子都不同。他身上有十分清洁的气味,他有时候像个暴徒,十步杀一人,别人的血是他的酒,血越热,酒越烈;但他有时候又比谁都温柔。他会为她捣洛神花汁,会替她画眉,会把自己的名字烙在他身上,会为她折腰,也会为了她哭。      她在梦里,突然发了疯的想念他。      不知道谁,又在叫她明华。她受够了做梦,她挣扎着,挣扎着睁开眼睛,满室药香,浓且苦,她皱眉头,却听见人问她:      “明华,你醒了。”      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她不解的偏过头去。   ☆、杏花明   就这么一刹那,虞素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她并不觉得惊喜,那种仿佛劫后余生所衍生出的欣喜畅快写满面前这个男子的脸,而她始终是淡淡的,即使心中波涛汹涌,她面上仍旧是淡淡的。   “阿衍?”   她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明华,我早说了我们有累世缘分,上天必会眷顾你我。”   相似的面容,同样的眼神;眼前这个男子,让她从前生惦记到今生,但真见了,真认了……她轻轻一笑,似有若无地说:   “上天并不曾眷顾于我。”   也不问为什么他也会同自己一样魂居于此,也不问他如何得知自己的身份。东方止神情微滞。但也不过是一瞬间的恍惚,很快,他殷勤地问她:   “你要不要吃什么?我让人给做了杏仁酪,还有核桃奶酥;你要是觉得甜,还有西北那边才供上来的牛肉,不过太医说你这几天得吃的清淡些。”   她鼻子一酸,险些就要落泪。   “外头下雪了吧。”   皇帝像是不妨她问这个,想了一会儿,才说:   “似乎是在下雪。”   “我想去看看雪景。”   边说边挣扎着要起来。   “明华。”   她只察觉他又凑近了些。不再是那双粗糙的武人的手,虞素下意识地将自己的手从他手中抽回,这种情绪很复杂,想靠近,心中却仍然有恨。她知道自己是个很倔强的人。   “皇上,你叫我虞素吧;你总是明华明华的叫,让人听了起疑心;这宫里的人个个都成了精似的聪明。皇上也千万别说什么有您在,您知道,我惯来不爱靠着谁。”   几句话就把两个人的距离拉的很远。这是早料到的结局,皇帝也曾存过侥幸,但他从不相信好运气这回事,但就是退上一万步想,她这辈子都得呆在这片四四方方的天里,景况再坏,也坏不过上辈子去。   他叹了口气,他声音低沉而温柔,虞素尝试罔若未闻,却发现自己没那个定力。   “等你身子好了咱们再去看雪。”   她垂着眼,是真不想再见。都说世间最难得的事是破镜重圆,碎了的镜子,说能复原如初那都是自欺欺人。可他那份欢喜是真的,她自打做了虞素,夜读国史,知道他一生只有元后公孙氏,他与元后育有一子,皇帝勤政,皇后淑贤,都是千百年来的榜样。   终究还不是要与别人成亲,许别人圆满,让别人替他生儿育女。就好像她就是死了,即使尸身不与许兆麟同穴,却还是要在许家族墓里立衣冠冢。这都是缘法,是他们的命,以为再活一世,换了皮囊,过去那些不得意就能尽数遗忘抹杀,为免也太天真。   她是个挑剔的人,要么得到的是最好的,要么就不要。   “阿衍,咱们回不去的。”   “没什么回不去。那是你笃信的道理,不是我。”   仿佛还是昔年那个不知天高地厚不信神佛鬼狐的少年。她记得自打自己成了虞素,东方止在她面前从来稳重,不动怒,无条件的宽容,这是昔年的阿衍还不曾有的好定力。虞素心里吃痛,因房里地龙开的十足,兼之几层被子压在身上,让她脸上出现病态的酡红。   “是以回得去的是你,不是我。只有你。”   她一字一顿,言之凿凿,腕子却猛地被他抓住。好像从认识这个人开始,自己就没能斗得过他。他们两个人之间,谁更喜欢谁一些,她也拿不准;他逼近她,他身上有好闻的气味,他必要恶狠狠地对她说你生死我的人死是我的死人,这个男人霸道的很,她习惯了。   但他却突然放开了她。   “你先养好身子,才是正经。”   虞素收回手,轻轻去拂鬓角的碎发,她能听见他的呼吸,失而复得,用这样的词语描绘,也不知道是不是就因此显得郑重一些。虞素突然笑了,却又不愿让他发现,兀自躺下去,又将脸埋到枕头里,说到底,她心里虽有恨,却仍旧是欢喜的。   宫女奉药上来,见她醒了,眼睛里都溢出笑,这就是得帝王喜爱的好处,人人都得奉承巴结着你,仿佛你的命就是自己的命,你的荣辱就是自己的荣辱。这是他给的尊荣,她没法甩脱,说到底,即使是上天眷顾,这仍旧是他拿命挣来的江山。   如今满宫里的人眼睛都盯着宣室殿。有那幸灾乐祸看笑话的,就有那惶惶不可终日生怕皇上见罪的。公孙展颜进来日日跑去建章宫哭,皇太后面有疲态,只冷眼看她做戏,也不安慰,待她走了,才恨恨地问秦嬷嬷:   “你说咱们家怎么就出了这么个蠢货?”   这样的当口,谁又敢多答一句。   虞素又在床上躺了几天,等身子渐好,也不愿意在那是非之地逗留,便对正陪她说话的东方止道:   “我想回凤凰殿。”   难得东方止竟没拒绝。   凤凰殿宁馨,她知道他惯来是个妥当人。   “皇上回去吧,明日廿十,您得早朝。”   他站在她身侧,他们两个,远望之却如一对璧人。   “明华。”   皇帝将将开口,就被她用食指掩住了唇,声音如珍珠落玉盘,她双眸微睁,煞是动人。   “皇上又忘了,我如今叫虞素。日后往来是少不了,只是阿衍,我仍觉得,咱们是不能和好如初的。你别与我太亲近,说到底,你覆了我虞家的天下,咱们两个早是不共戴天。”   皇帝眉心微动,反手握住她的食指,放在唇间轻轻一点,又说:   “那是你的计较。”   那神情,活像登徒子。虞素懒得理他,抽回手转身便走。   正月廿十,虞素身子大好,嫔妃照旧往长宁殿给和妃请安。金云绸带着一双儿女,仍然显得华彩骄傲,但不知道为什么,虞素竟在她的神情里看出一丝疲态。   “夫人身子大好,可真是上苍庇佑。”   元良人一见她,就先念了句阿弥陀佛。舒乐实在不喜欢她的两面三刀,还没等虞素开口,就先一步走上前,笑吟吟地对元良人施了一礼。   “多谢良人惦记夫人的安危。”   元良人见是舒乐,面上就带着三分的尴尬,但心里却仍是不曾把她放在眼里的。   “姑娘这是哪里话,夫人与我是亲如姐妹的情分。”   因舒乐如今是凤凰殿的掌事,从四品,有官身,是以元良人也要尊她一句姑娘。舒乐盈盈一笑,先退了两步,去扶还站在后头的虞素,见虞素并不恼,才说:   “有时候亲姐妹让能为利反目,更别提这不过是亲如姐妹了。”   舒乐难得这样厉害。虞素眼风一转,却什么也没说,兀自走到金云绸身边坐下。又扫了眼桌子上的糕点,捡了些好看的放在自己手边的月季吐蕊白瓷盘里。   元良人被舒乐臊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却又不敢张扬,忍气吞声地受了,讪讪地坐回付婕妤身旁,低着头也不敢说话。   “夫人好大的体面。”   和妃瞧不惯她的张扬,又觉得这些事都是因她而起,不免要把怨气发泄在她身上。金云绸一心逗弄娇蕊,即使与她比邻而坐,却像是隔了千山万水。虞素却不明白她们是从哪来的自信跟底气。   “娘娘,有些事还悬而未决,我劝娘娘收敛。”   不过一句话就把公孙展颜给堵了回去。   一直抱着孩子的金云绸双眸微抬,过了片刻才道:   “有些事呢,做下了就是做下了,任你编出朵花儿来,还是做下了。”   “金夫人说的是。”   虞素轻笑,突然蛰身要去抱娇蕊。金夫人终于不复初时的从容,十分警惕地问她:   “庄裕夫人很喜欢娇蕊?”   “小孩子天真无邪,天家金枝,就该有天家金枝的教法。”   金云绸听出虞素话里的深意,骤然便对她提防起来。   从长宁殿出来,虞素犹能听见里头摔罐砸碗的声音,叮叮咣咣的,如同始作俑者一般的沉不住气。轿子里还备着几样形态各异的小手炉,都还暖和,虞素随便挑了一个捂在手里,黄门正准备抬轿子走人,就听她问:   “皇上现在可下朝了?”   “回娘娘话,下朝了。”   “去慎刑司。”   几个黄门听了她的话,不由得面面相觑。唯有舒乐面目平静,舒乐久在她身边,又陪她经历了许多事,早知道自己这位主子与常人不同,是以对她的任何一样指示,都不曾有半点疑议。   “娘娘吩咐什么就是什么。”   “是。”   几人唯唯诺诺的道了是,相互交换一个迷惑不解的眼神,抬着便往慎刑司去了。   不过几日光景,连门上的匾额看起来都像是已经败落不少。她是知道他的手段的。   内监落了轿,舒乐凑过来扶她,还是一张孩子的脸,眼睛却不复初时的纯粹灵动。这孩子长大了,因着她长大的;虞素心里顿时生出一些感慨,她晓得自己日后必会善待她。   “咱们进去。”   “娘娘。”   舒乐急急地喊了一句。   “怎么,害怕?你不必害怕,皇上如今十有八九是在里头,那些整治咱们的人,终归是要被咱们整治的。”   “娘娘,奴婢是怕那地方污糟,脏了娘娘的眼。”   “不怕,再污糟的场面我都见过。” 作者有话要说:  我肥来惹~~评论来不及回,啊看到妹纸们的评论好开心~~~   终于有了重大进展的虞素跟黄桑~   ☆、相见欢   她说罢璀然一笑,神情如桃李般冶艳。舒乐直觉得她的主子是这世间最好看的女子,她忙殷勤的上去搀扶,却仍要规劝她:   “奴婢还是觉得那不是娘娘应该去的地方。”   “我就是打冷宫里出来的,你说这世上,还有什么地方值得我忌讳?说起来,也不知道是谁把你举荐给我的。”   言语间流露出对她的满意,这让舒乐有些郝然。黄门将轿子抬到墙角的阴影处,以免让来往的人见了生出不该有的流言。慎刑司门前的台阶修的很高,像是在象征着有来无回,她微微提起裙摆,阔步迈过去,突然一阵寒风涌过来,像刀子似的刮人的脸。慎刑司的院子很是疏阔,花木凋零,像是从来没人打理。细微之处都可见的灰颓,没有希望的地方,那胖婆子说的是,保管能要人有去无回。   大厅里,那些犯下了罪,面如枯槁,日日劳作的人不知去了哪里,虞素循着声音拾阶而下,还是她来时走的那条路,不过心境不同,让她有些时移世易之类的感想。   “娘娘当心脚下。”   舒乐声音不大,却恰恰好能让里头的人得着消息。虞素只觉得数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望过来,她许久未承受过这样景仰的目光,却不会因此而错步或紧张。虞素款款而行,下头是地狱,上头是人间。她是被东方止从地狱里给拽出来的,但说实在的,她从未想过因此就感激他。   很熟悉的血腥气,兼之有腐败的气味,不知道是放久了的饭菜还是新鲜的人肉。   “皇上。”   她强忍着恶心,也不在意那密密麻麻的各式各样的目光,越过众人,站着的也好,跪着的也好,趴在地上连声告饶的也好。论理,她不是个眦睚必报的人,只是她上辈子虽出身高贵,却从未曾有谁理直气壮的替她出头,她从来,从来都是站在最前头,替人出谋划策,替人挡风遮雨的那一个。   皇帝见是她,当即便舒展了眉头,他右手执一支长鞭,紫色圆领窄袖龙纹的常服,血将衣裳染成深紫,他用很温柔的口气问她怎么会过来,询问的时候,还用左手遮住了她的眼睛。   他的手掌宽厚,薄有温度,还带着淡淡挥之不去的血腥气。虞素勾唇,右手托到他手背上,这才又见到了光。   底下的人都瑟瑟发抖,那胖婆子几日不见,如今看上去像是瘦了。她似乎发现虞素在看她,便也循着目光来处望去,还没来得急对上虞素的眼睛,就被人一脚踢翻在地上。   “贵人没恩典,你个贱婢抬什么头。”   皇帝仿佛罔若未闻,只是问舒乐:   “那日行刑的可是这几个人?”   舒乐见皇帝这个样子,不免有些怯怯的。她将伏在地下的人仔细瞧了一遭,有那受刑受的重的,一双腿已是血肉模糊,舒乐看了便觉得不舒服,又不敢御前失仪,强忍着心绪点点头。   虞素见东方止还要动手,笑着拦住了,只说:   “皇上让我问那人几句话。”   “你想问什么就告诉下人,让下人问就是。”   屋子的四角一样摆着一件火盆,粗制滥造的铜炉,因见皇帝来,临时抱佛脚才备着的银碳。屋子里潮湿且冷,人站久了,身子都会浸上寒气。虞素搓了搓手,方露出贝齿道:   “皇上大抵是忘了,我不是个娇贵人。”   在圣上跟前,庄裕夫人从来都是一等一的大体面。御前的人对此司空见惯,慎刑司上下如今正体验着朝不保夕的恐怖,也没心思惊讶或多想,倒是鞠曲与他带来的人,真真见识到了什么是非同凡响。   鞠曲将目光移向别处,虞素眼尖,正被她逮个正着。不过那是旁人的故事,同自己却没什么关联。   “你姓邱?”   胖婆子如今就跟一滩烂泥似的趴在地上,听见虞素问她话,人却仍是木木的,还是她身边的黄门又踢了她一脚,才知道抬起头来应是。   “邱嬷嬷,你当初应诺了旁人,要让我在你这儿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可想过会有今天。”   邱嬷嬷听了,忙摇头喊冤。眼泪像是已经流干,声音也沙的厉害,身上的鞭痕从脖子连到衣襟,看得出来是新伤。   东方止听着便十分不耐烦。鞠曲知察,还不等皇帝开口,就又粗着声气催了催邱嬷嬷。   邱嬷嬷被鞠曲突如其来的一声暴喝吓的一个激灵,本来还算哀恸的面容瞬间就变得痴傻起来。   “那人是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拼着一条命不要了都要替她守着?”   邱嬷嬷仍是不为所动。虞素烦躁,直起身子便要走,却突然听见一个很清亮的女儿声。   “娘娘明鉴,邱嬷嬷那是猪油蒙了心,又深觉那贵人身后势大,这才把宝尽数压到她身上。”   是上次那个让邱嬷嬷别扒她衣服的女孩儿。   虞素挑眉,脚步也跟着停滞下来。再灰暗的地方也压不住女孩儿姣好的眉眼,这女孩儿身段妖娆,身上有伤却不算重,不免让虞素又看她一眼。   “你知道多少?”   那女孩儿又利索地给她磕了个头。   “回娘娘话,奴婢叫玉簪,打八岁入宫起就在慎刑司当差,到今天正好七年有余。因奴婢惯会审问犯人,加上奴婢年纪小,不会与邱嬷嬷争功,所以邱嬷嬷一直很倚重奴婢。慎刑司本来就是审讯的地方,娘娘只要被送进慎刑司,进来就一定是要受刑的,这是千百年来掖庭的规矩,不会因娘娘一人更改。但邱嬷嬷错就错在她接了贵人的银子,答应那位贵人,要让娘娘在皇上回来之前屈打成招。”   玉簪徐徐说了这么多话,句句掷地有声,但最终落在实处的,还是最后那一句屈打成招。   “证据呢?”   “回娘娘的话,邱嬷嬷房里的炕下有个小洞,小洞里头全是贵人赏的金银财帛,娘娘带人去搜,里头有些首饰,按规制不是我们这些下人能戴的。”   这女孩儿披头散发的,神情却十分的坚毅。她抱臂在她身边走了一圈,突然朗声同东方止说:   “这个姑娘我要了。”   火苗蹭的一下涌上来,虞素回头去看,眼睛里倒映出火的影子,东方止却有些不愿意:   “这人伤过你,朕不允。”   虞素眼见有人脸色一暗,心下清明,亲自上前携玉簪的手扶她起来,又对东方止说:   “她帮过我一次,况且我喜欢她的性子,皇上又何必拦我。”   邱嬷嬷这回才知道自己遇着了真佛。忙爬上去要抱着她的腿哭,却被人踩在脚下动弹不得。虞素拿眼风扫她一眼,她见着了这些人的惨状,也见着了东方止的手段,心中满足,自然不愿再做逗留。   东方止仍有些犹疑。   “皇上,既然……既然娘娘喜欢,不如皇上就遂了娘娘的意吧。”   虞素知道这人叫鞠曲,她回头看了玉簪一眼,见她淡然,心里就有了七八分的准头。其实她原先也是不爱这种才子佳人相爱相亲式的故事的。   “劳烦鞠大人替我说话,不过一个下人,皇上心中富有天下,这是小节,皇上不必拘着。”   虞素说罢,敛衽行礼,也不等东方止答应,带着月白与玉簪,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乌烟瘴气的鬼地方。轿子没抬过一百米远,虞素就听人与她说慎刑司上下若干人,全被丢去了宫外的乱葬岗。   舒乐听了,不免与玉簪面面相觑。只是两个人眼里的惊异并不相同。一个是惊艳于庄裕夫人的帝宠,一个却是对自己死里逃生的庆幸。   虞素听了那内监的回禀,嘱咐舒乐给了打赏,兀自将轿帘放下来,孤零零地蜷在那四方天地里,却不再觉得孤单。也只有这样的男人,不爱拿金银饰物表示自己的郑重,却愿意为了你不修来世,愿意为了你罪孽深重。   天渐渐阴沉下来,离开春还早,数九寒冬却已经过去,估计再不能见昔日大雪磅礴天气。其实白雪映红梅是很好的风景。   “娘娘,咱们到了。”   玉簪跟在后头,八岁就进慎刑司的女孩儿,专司刑狱,却不懂得侍奉人。舒乐同东方止一样不喜欢玉簪,因觉得她是折辱过虞素的人,然这人是夫人亲口求皇上留下的,舒乐不看僧面看佛面,并没有刻意为难她。   月白带着人在大殿门口相迎,宫女一水儿的茜色宫装,个个喜气洋洋,这就是主子得宠的好处,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样的词实在算不得错。   众人见了跟在她身后的玉簪,有定力差的已经露出狐疑神色,舒乐携手将她带上前,又对众人说:   “这是娘娘新收的宫女,她叫玉簪。”   “玉簪这名字不好听,而且你换了地方,就该换副模样,不如,叫拂柳吧。”   “原是拂柳妹妹。”月白笑着与她寒暄了一句,又凑上前对虞素道:   “回夫人的话,虞家那边有信送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没有网,没有及时更新,抱歉~~~看见妹纸们的评论了,好开心~   最近几乎不涨收2333333~   ☆、孤雁儿   她病的这些日子月白并不曾憔悴或消瘦,人心有时候难比量,自然了她不求人人都似舒乐忠心体贴,若真怀揣着这样的理想,就委实不必在这世间生存。她往后退了一步,两个人保持着一个让她觉得足够说明彼此关系的距离,她才问月白:   “什么时候送过来的?”   月白从来细致,自然能意会这里头的细枝末节。心里暗暗跌足了长悔,只叹自己戏做的不够足,不然即使捞不着舒乐那般的体面,好歹也能挣上个忠仆的名声。   “大约是卯时五刻。信就搁在暖阁里的炕桌上,估摸着娘娘应该会这时候回来,奴婢已经让人沏好了茶,一应的点心小厨房都准备好了,就等娘娘您呢。”   口齿还是这般的伶俐。   这样也好,虽不是一等一的忠心,但堪用也听话,人活在这世上,谁又没点儿奸猾的心思。她这样想着,便回头看了站在后头的拂柳一眼。还是个十五岁的孩子,看起来就有点儿心不在焉,究竟是出于什么心理带她回来,虞素自己也摸不清,又或者她向来是个惜才的人,若真让她死了,未免会觉得可惜。   她这人实在不喜欢留遗憾。   “很好。”   她赞了月白一句,又嘱咐舒乐说:   “你替她安排安排。”   手指向拂柳。拂柳仍旧愣愣的,还是舒乐说了一句快谢娘娘恩典,才知道跪下。虞家,过了个年,递到虞家的仿佛石沉大海的信突然就有了消息,对于家人,原主的记忆似乎并不深刻,虞大人在原主脑海中的面目十分模糊,但似乎还能信任。   暖阁里头有百合花的香气,一对儿汝窑觚瓶,上头的花样是喜鹊登梅,等冬天一过,所有跟梅花有关的装饰就都该收进库房里,毕竟画不应景,意头不好。   虞大人在信里说,虞嫣是难产,又伤了虞夫人的根基,是虞夫人拼着命生下来的幼女,自然要偏疼一些。再往下看,便是劝她好生侍奉君王,不必忧思,又说能得皇上爱幸,是她的福气。虞素从字里行间便能看出虞大人是个有些老旧忠君的官僚,她借着原主的记忆,细细想了想家中的事,又想起原主似乎有个弟弟,与原主龙凤双胞,不过身子一直不好,养在家里,也不大见人。   没理由只偏疼幼女,不爱长女,也不近嫡子。虞素虽没做过母亲,但也知道天下的慈母都是一样心肠,且虞夫人出身不低,又嫁得如意郎君,断没有心里变态的道理。   唔,还说霜降死了,她身边没有家里出来的可心人,想拨个婆子过去伺候她。一时之间,虞素倒真不知道虞老爷打的什么主意。只不过金夫人诬陷她行巫蛊之事谋害皇子,这事情尚没有结论,虞家的事,她还不急。虞素努力想了想原主孪生弟弟的模样,竟发现他们姐弟,长得没一个像虞夫人。   若说像虞老爷,她弟弟倒还像一些。原主与她弟弟的感情还算好,只是那小子一直是个病秧子,如今都二十了仍没给说亲,不过性子倒好,爱看书爱写字,就是不爱见人。她又将那小子的模样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眉眼,身量,她思量的狠了,心里一颤,手边摆点心的小碗就跟着落了地。   “娘娘您没事吧。”   朱砂听见里头的声响,连忙跑进来问她。她听见朱砂的声音,瞬间让人扯回现实里,她摆摆手赶朱砂出去,她心里乱的很,她得静一静。   那孩子死的时候浑身冰凉,身上有紫色的淤青,双眸紧闭,看上去像是十分的安详。那孩子从生到死,从万民瞩目到丧家之犬,短短的一生,却都被她这个做姑姑一一见证。明明,那孩子才是弟弟唯一的孩子,弟弟在这世上早无血脉,虞氏皇族,剩下的都是些远支旁亲,不会再有人这么像弟弟。又怎么会有人这么像自己,原主与自己,八分相似,足足像了八分,这不该。   吱呀吱呀。   暖阁里的窗子关的不严,风一吹便有窸窸窣窣的响声,她神情呆滞,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出不来,东方止悄无声息的进来,又拍拍她的肩,把她唬了好大一跳。   东方止见她如此,先溢了笑,又问: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她见是他,便没个好声气。兼之她是下了决心不要再跟这人有纠葛的;她原先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她是一国长公主,虽说自己个儿喜欢他,但她到底有雄厚的娘家,不怕被他辜负,喜欢也喜欢的有底气。哪像现在,他是一国之君,她是朝臣之女,于身份上就先矮了一截,且两个人少年时虽有过恩爱相守的时候,但时移世易,她上辈子死在他前头那些年,他是高寿之人,往日的情分是不是早遗忘磨灭,她不敢想。她生来就是个不轻易相信他人的人,她信奉的是权势,是荣华富贵,是自己,却从来不是感情与人心。   她望着这个男人,他那面容温柔可亲,她总觉得自己没有那种会被人捧在手心里的福气。她摇摇头,弯腰去捡地上的碎瓷器,边捡边问他:   “皇上怎么来了?”   东方止蹲下身握住她的手,很耐心的嘱咐她:   “这样的事交给下人做就是,你仔细划着手。”   听的虞素心笙摇动。   她跟他贴的很近,四目相对的时候,还能在他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脸。她叹了口气,别过头不看他,只是用很轻的声音说:   “咱们上辈子都没缘分,这辈子又强求什么。”   “咱们上辈子已经没缘分了,到了这辈子,难道还要错过不成?”   明明是质询的口吻,虞素却听出了里头挥之不去的怅然。她站起来,找了盏长明灯,将虞大人写的信点燃了,顷刻就化做灰烬。   “皇上把那些人都杀了?”   “留着做什么?那样的刁奴,就是杀上一百遍也不足以泄恨。”   “你之前从不说人是刁奴。”   这是年深日久,在深宫中染上的习气。他是皇帝了,曾经那个刀尖上舔血过了今天没明天的孤苦少年,后来竟成了这天下间万人景仰的真龙天子。   东方止微微一怔,突然问她:   “明华,你是不是怨我夺了虞家的江山。”   “我现在是虞素,不是明华。”   不知道为什么,她很讨厌这个男子温情的目光,她整了整衣襟,懒得再理她,自顾自便出去,仿佛是下定了决心要独留他一人。   皇帝不喜欢她的冷淡,他快步上前,花大力气抓住她纤细的手腕,硬生生地逼着她与自己对视。他不是个脾气好的人,虞素知道。   他迫近她,让她仿佛能感觉到他身上的灼热,虞素伸出另一只手拦住他逼近的身子,淡淡说:   “皇上是要带我去金华殿吧。”   他的不冷静顷刻便消散。   “我答应过你。”   “答应过什么?”   “没什么。”   虞素讨厌他把话说半截,但又不想跟他多夹缠,也就没有再问。   “皇上容我去换身衣裳。”   “你穿蜜色吧,手上缠一串紫檀木数珠,身上一点金器不戴,首饰全都换成玉石翡翠,肯定好看。”   竟还教起她怎么打扮来。   虞素不理他,径直便走出去,就这么撂下他不管,也不觉得尴尬。   等她在妆台前坐定了,朱砂拿了几件常服来任她挑选,如今朱砂管着她宫里的衣裳布料,因在她身边伺候的久了,也渐渐知道她的品味,这差事也就当的越发得心应手。却不知道今天是什么缘故,朱砂只见她将那几件衣裳拨过来又拨过去,来来去去好几次,却仍然没有可意的。   朱砂惶急,才要开口,就听她问:   “给我找身蜜色的宫装来。”   娘娘并不是很喜欢蜜色。朱砂微顿,想了想才说:   “前儿掖庭倒是送来了一身,这才浆洗完,还没往衣服上头熏香呢。”   “不碍事。还有,让管器具的找串紫檀木的数珠,数珠的粒子不要太大。”   “是。”   朱砂仍然狐疑,却不敢问,敛衽行了礼便退下。就是这样的当口,舒乐带着换好了衣裳的拂柳过来叩谢主人恩,被捯饬了一番的拂柳此时看着也算是个顶漂亮的美人,尤其是她那双眼睛,像藏着无数的故事,又单纯,又复杂。   虞素略问了拂柳几句,便嘱咐舒乐给她派给不轻不重的差事,这女子专司刑狱,她留着说不准哪一天就会派上大用场,只是现如今,还得磨一磨她的锐气。   “等会你带着拂柳,你们俩陪我去金华殿。”   舒乐不意此事这么快就峰回路转,眉眼惊奇,虞素见此,便笑着同她说:   “你听的没错。”   “苍天庇佑,皇上是真疼娘娘呢。”   舒乐喜不自胜。唯有拂柳看见虞素在听见这话之后脸上流转出的淡淡的不自然,她心下称奇,又想到那个男子嗜杀的眼睛,不免心向往之。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更新时间不稳定,先给大家鞠个躬~~~   没有暖气的冬天好冷,哭   接着求评论求收藏~~Σ(っ °Д °;)っ   ☆、何满子   朱砂取了衣裳跟数珠过来,又吩咐人上前伺候她更衣,女子身上有似有若无的寡淡香气,神情淡漠,却依旧华贵逼人。拂柳知道,这是只有天家才能养出的体面气派。   衣裳穿好,虞素自己给自己上妆,朱砂在一旁替她挑拣首饰,因她今日与平日的审美不大相同,本来得心应手的差事倒让朱砂有些踌躇。   “娘娘还用平日里常戴的那套头面?”   虞素听了,画眉的手也不顿,眼睛离那张铜镜不过几寸远,还能隐约看见她那眼下淡淡的一抹乌青。   “用那套翡翠嵌红宝石的头面。”   虞素想也不想。   “是。”   “娘娘今儿审美倒是不同往常。”   有宫女讨好似的说了一句。   “你们娘娘总爱华服丽色,其实有些东西虽然看着温吞,但穿戴在身上却甚是可人。”   “参见皇上。”   虞素身边的宫女不意皇帝会来,连忙跪下行礼,却仍旧害怕自己在御前失了礼数。虞素眉未画完,在铜镜里看见他,也不回头,更不提起身,施施然说了句皇上您宽坐,也就没再理他。凤凰殿上下,包括跟在她身边许久的朱砂,对此都不由称奇。   “都起来吧。”   东方止说罢,便上前去扶她的肩,手搭上来的时候,正巧最后一笔收稍,虞素搁了笔,她身上有淡淡脂粉香,足够让人心旷神怡。   “走吧。”   皇帝点头,目光又在她身上逡巡一圈,笑着说:   “你还是听我的穿了蜜色。”   眉眼间有藏不住的得意。   虞素不明白他有什么好高兴,急着想要解释,却又觉得若然露出急色,便是落了下乘,便不动声色的回驳他:   “这是掖庭新送过来的衣裳。”   “那首饰呢?”   皇帝尤不死心。   “我喜欢红色。”   东方止听了,露出一个隐秘的表情,像是彼此心照不宣。携着她的手就要往外走。   虞素觉得他做派孟浪,用力抽回手,又往后退了几步,说:   “我跟在皇上后头就成。”   本来轻快的步子,突然就顿了下来。   “你真不愿意?”   像是打哑谜,守在两边的宫人听不懂,忙低下头,生怕惊扰圣驾,让人给治个大不敬之罪。   他还是这样,端的是喜怒不形于色,但在她面前,高兴跟不高兴却全都写在脸上。虞素叹了口气,右手拂过自己的脸,最终落在右耳戴着的那颗耳环上,却始终说不出我意已决这般决绝的话。   皇帝见她犹疑,心中了然,本来阴沉的脸突然放松起来。他跟着她身后,两人各走各的,像是不同途,但最终还是要殊途同归。   金华殿离凤凰殿不算很远,加上抬轿子的内监脚勤,不多时就落了轿。金华殿的匾额像是有些日子没被打扫过的样子,不知怎么的竟染上许多尘埃。皇帝的车辇先到,却不进去,等见了她,才说:   “人都聚齐了,就等你。”   他做事一向都妥当。   “其实皇上大可不必这么大张旗鼓,我不是个眦睚必报的人,只要知道她们必不得什么好下场也就罢了。”   “那可不行。”   东方止正色道。   “谁叫她们要欺负了你,她们欺负你,那就是欺负我。”   较起真来却像个孩子。   “谁敢欺负您,您是天子。”   听她语气好,嘴角也噙着笑,皇帝始才放松,这次却不再坚持要携她的手,而是选了个挺好的角度跟她并肩而行,世间风月,在皇帝看来都不及眼前人。   ***   虽是金华殿,和妃却因为位分尊贵,堂而皇之的坐在上首,她细描了眉,妆容不歇,眼底却流泻出惶然之色。张云芙称病不来,偏是在这样的景况里,公孙展颜免不得骂她一句忘恩负义。然而聪敏如金夫人,却把里头的弯弯绕绕看的清明。   “娘娘当初实在不该枉信小人。”   公孙展颜听了便暴怒,道:   “什么叫我错信小人?当初是你撺掇张云芙,又让她来撺掇我,说到底,这事情都是因你而起。”   金夫人便不说话。   她委实也怪过自己沉不住气,但圣上从前对庄裕夫人,那是从来正眼都不带瞧的,本以为现如今也是因着虞大人在朝中的脸面,雷声大雨点小罢了,谁知道圣上竟是真要给她泼天的恩宠富贵。   “娘娘,皇上带着庄裕夫人来了。”   “这么快。”   金云绸低呼一声,又吩咐人把鲲鹏跟娇蕊抱过来,她还有孩子,她不怕。庄裕夫人看着像是养的十分好,半点不像是几天前还在慎刑司受过折辱的人。纵使万分不岔,金夫人还是一手抱着一个,一手牵着一个,款款过来给皇帝行礼。   虞素跟她见了平礼,免得被人说她恃宠而骄。   和妃跟在金夫人后头,见了东方止,一双眼睛楚楚可怜,她心里害怕,太后又一味说皇上不会因这件事见罪公孙家。老实说,公孙家财雄势大,百年大族,即使是天子都要让着三分,她从不担心,她怕的,只是皇上是否会因这事厌弃于她。   “和妃娘娘也来了。”   虞素看着她却不笑,像是连寒暄都懒得寒暄。不过她行礼的动作很规矩,叫人抓不着丁点儿的错处。公孙展颜点点头,目光却直勾勾的看向东方止,很怯懦地问:   “皇上让臣妾来金华殿,是有什么嘱咐?”   皇帝淡淡的扫了她一眼,好像公孙家的女人,祖祖辈辈都是这副样子,眼睛心里都只有自个儿,瞧上去柔柔弱弱,真心狠起来,多少男人都比不得。从心里就先生出不欢喜来。   “朕要审一桩公案,你掌管六宫,位同副后,所以叫你过来。”   一句话,就把她跟金云绸搅在了一起。和妃鼻尖渗出汗珠,对着皇帝福了福,形容间一副弱柳扶风的样子。金云绸暗骂她不争气,又想到一直龟缩在宫里躲清净的惠昭仪,暗悔自己瞎了眼睛,竟还以为这两个人是堪用的人才。   “这儿说话不方便,抱厦那边暖和,也清净。到时候伸冤的伸冤,报仇的报仇。”   说着,笑吟吟地看了皇帝一眼,神情十分坦然。   虞素倒是十分的惊讶她的好定力,看来这位皇长子之母,果真是个人物。唔,皇长子之母。她微微偏过头看了看东方止,话说回来,她还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成的东方衍,谁知道这女人这孩子,究竟是跟东方止生的,还是跟东方衍生的。   虞素歪想着,一时气苦,十分烦躁的说:   “夫人还是先让人把孩子抱下去,免得到时候吓着孩子。”   “孩子离不开娘。”   金夫人不软不硬地回答她。   虞素也不理,只是问金华殿的宫人:“抱厦在哪儿?”   像是谁也不愿意等的样子。   皇帝少见她这般沉不住气,叫了声何吕,那内监就乖觉的上前拦住了虞素的去路。   “娘娘。”   何吕的眼神还是良善非常。东方止惯会识人用人,这何吕,可是自打自己借原主之身重生时,就跟在东方止身边的。虞素微微眯起双眸,眼神不善,却还是停住脚步。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驳皇帝的面子,难免要被人扣上一顶恃宠而骄的高帽子。   “让你的人领路。”   说罢也不再理金云绸,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虞素身旁,低声问她:   “你在生谁的气?”   虞素有时候很不喜欢他的体察入微。   她硬邦邦地说了句没有。   东方止在她这儿碰了一鼻子灰,打他自曝家门那天起,虞素就没给过他好脸色。有时候东方止真气狠了的时候也想治一治她,才要发火心里就涌上万般的不舍得,东方止无法,只得安慰自己,他那是欠她的,她前生孤苦,终究是自己对不住她。但这样一劝,却又生出别的情绪,更加让人不好受。   和妃见心上人与旁人并肩而行,心里早生出妒意,但现如今又是她需夹着尾巴坐做人的时候,加上姑母尚未赶过来,她不敢蛮横自专,只好把那不高兴收进心里,又狠狠地瞪了金夫人一眼,若不是她,自己又怎么会有今天。   金夫人倒是气定神闲的很,她有两个孩子呢,何况巫蛊是大罪,皇上就是想要保庄裕夫人,也得看祖宗家法答应不答应。   几个人各怀心思,一炷香都用不上的路此时却显得分外漫长。建章宫恢弘,长秋殿冷寂,叶嬷嬷站在张云芙床前,面色已经是十分的不耐烦。   “嬷嬷与我,各为其主。嬷嬷回去回禀太后娘娘,我张家上下一百多口人命,张云芙不敢拿他们当儿戏。和妃娘娘有公孙家上下庇佑,又得皇上爱重,张云芙伺候皇上多年,深知皇上心性,此番和妃娘娘必定平安无事,请太后娘娘放心。”   “好一个各为其主。”   叶嬷嬷怒极反笑。   “娘娘难不成忘了昔年之事?娘娘,太后娘娘既然请您同去金华殿,娘娘就随着奴婢走一趟吧。” 作者有话要说:  接着热(ji)情(qie)的来去评论求收藏~~~   ☆、云波诡   金云绸让人往抱厦的暖阁里焚了足量的安息香,人在里头呆久了会有困倦之意,金夫人带着鲲鹏娇蕊,显出慈母心肠。小孩子有纯良的眼神,虞素前生没有孩子,看见小小人儿也不会嗟叹感伤,却仍觉得金夫人这次做的太过。   孩子便是孩子,不该是拿来争宠或夺利的工具。   和妃与帝比邻而坐,两人看着却是貌合神离,虞素蓦地想起自己初时,不过是为了张床便要阻拦她入宫为后,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金夫人将孩子安顿好,期期艾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还没等众人回过神,就已经结结实实地跪在了地上。皇帝低头呷了口茶,面上神色不明,喜怒不变,又过了一会儿,才用很淡的口吻对何吕说:   “差人把两个孩子抱出去。”   “皇上。”   金夫人的口气有些急切。   “孩子离不开娘,况且孩子们许久未见过他们的父皇了。”   皇帝将手腕缠着的佛珠猛地扔在桌子上,趴的一声响,吓的宫里上下忙跪下去请皇上恕罪。虞素微微别过头,正瞥见东方止发青的脸。他还是如此,脾气不好,也不大喜欢人违拗他。   “把孩子抱出去。”   何吕本来跪着,听了皇帝的吩咐,麻利地站起来,带着他那徒弟旌德抱着孩子就走;金夫人仍有不甘,对乳娘使了个眼色,那乳娘才喊了一句娇蕊,孩子就哇哇地哭嚷起来。何吕跟旌德哪里哄过孩子,一时间手忙脚乱,金夫人趁乱又说:   “还请皇上可怜可怜两个孩子,他们毕竟是您的亲骨肉。”   金云绸眉目含情,那双秋水剪瞳里又带着些许让人不忍细瞧的悲怆。是个厉害的,有意无意间,虞素竟已经将她当成了对手。东方止微微一笑,男子有双勾人摄魄的眼睛,金夫人一时间被他那温柔的眼神搅得意乱情迷,神情有些微微的迷醉,虞素看在眼里,并不说话。   “无论事情到什么境地,他们都是天家血脉,这一点,朕比你清楚。何吕,把人带出去。”   金夫人本来是端端正正地跪着的。她是小选入宫,女官出身,平日里从来不敢有一丝懈怠,但如今她那模样,却像是三魂缺了一魄,颓丧的厉害。   毕竟母子连心,两个孩子似乎察觉到什么,就在何吕跟旌德一人抱着一个就要跨出门槛的当口,两个孩子齐齐地放声大哭。金夫人险些撑不住就要从地上站起来,但理性很快胜过了感性,她仍旧跪在地上,眼泪跟不要钱似的往下掉,看的久了,连公孙展颜都尚有些不忍心,东方止却依然无动于衷。   屋里的气氛正僵,虞素吹了吹早就不滚烫的茶,天竺那边传来的舶来品,锡箔红,味道不算顶好,尝个趣罢了。外头有人高声喊了句太后娘娘驾到,意料之中的事,虞素也不觉得太惊奇。   皇帝也不理会一直抽泣的金云绸,滚雪直缀上头绣着的金龙熠熠生辉,雪缎雪色在宫中都不算讨喜,但因近来往御前多送了几次,因皇帝喜欢,也渐渐跟着水涨船高起来。他喜欢白色,她喜欢红色,所以他淡漠且不近人情,她决绝又暴烈。   合该是相爱相杀的性子,她真搞不懂要怎么才能相守相亲。   太后进来的时候,看向她的眼神十分不善。虞素并不害怕,相反,她迎上太后的目光,由舒乐扶起来给她行了一礼,不等太后应允便回去坐下。   “姑母您怎么来了。”   公孙展颜见了太后,便如同见了救命稻草,声音动作都十分殷勤。因着近日之事,皇太后对公孙展颜已经多有不喜,但亲情血缘毕竟在,兼之又是自己亲自将她推上高位,自然不会真对她放任不管。   皇帝叫了声母后,声音神色却皆是淡漠,太后心下便有不虞,但为着和妃,暂时隐忍不发。皇帝将上首的位置让给太后,又说:   “金氏构陷嫔妃,残害亲儿,儿臣正在想该怎么处置,母后您就过来了。”   皇太后穿着铁锈红比甲,头发梳的一丝不乱,银丝尽被藏在深处,脸上的疲态却用脂粉也难遮掩。她淡淡扫了金氏一眼,她是巴不得金氏死的,金氏死了,她也就没了后顾之忧,她生下的孩子,也就成了无母的孤儿,到时候还不是任由她揉搓。只是金氏这个人,她很清楚她的性子,真是条疯狗;她在心里啐了一声,便开口驳道:   “这件事,哀家倒隐约有些耳闻,只是听到的说法可跟皇帝说的不大一样。”   “自然是不一样的。”   皇帝抬了抬手,言语间像是颇有深意。   “皇上明鉴,是庄裕夫人对臣妾怀恨在心,行巫蛊之事,要至鲲鹏于死地。鲲鹏是天家血脉,又岂容得她百般算计。皇上是信了小人谗言,才会恼了臣妾,皇上且听臣妾分明;庄裕夫人谋害皇嗣,证据确凿,人证物证,臣妾都是有的。”   金夫人言之凿凿,既然皇帝执意偏袒,那她便干脆撕破了脸,让皇上看清楚,他一心一意要护着的女人,是个怎样歹毒的妇人。金云绸想着,眼底就流泻出一丝恨意来。她那点变化没逃过虞素的眼睛。   虞素突然觉得屋子里闷得很,拿手扇了扇风,大概是今儿给她梳头发的宫女束的不紧,一直钗环贸贸然便滑下来,拂柳想替她去捡,腰还没躬下,就见她的手已经够到了地面。虞素微微偏了偏头,正巧看见一只粉红缎面的鞋尖,她微微一笑,直起腰来的时候碰了碰拂柳的手,示意她附耳听自己说话。   宫女听了她的话,悄没生息的就出去了。抱厦里头正热闹,也没人会在意是不是少了个宫女,虞素气定神闲的喝茶,仿佛这些是非跟她没什么关联。   “何吕,扶她起来吧。”   金云绸听罢,心里一喜,才要磕头谢恩,就听东方止说:   “你有多少证据证明庄裕夫人是罪妇,朕就有多少证据坐实你构陷嫔妃。看在你诞育皇嗣有功的份上,朕会给你留个全尸。”   这般峰回路转的局面,即使深沉如太后,也不禁对皇帝刮目相看。金夫人看了皇太后一眼,眼神里说不尽的复杂意味。打不着狐狸反惹一身骚,公孙展颜哪里知道这里头的弯弯绕绕,也是自己糊涂。太后不甘示弱地瞪回去,带着一些倨傲的语气,叫了声皇帝。   东方止微微眯起眼睛,回过头去看太后,太后被他盯得不自在,咳了一声,才说:   “皇帝这般武断,怕是要被人骂昏庸的。不如就让金氏跟虞氏当面对质,这样倒公平些。”   “当面对质?即使母后敢,金氏敢,朕也不敢。这事儿牵连甚广,朕审了几天几夜,找了多少人证物证,拼凑出的真相朕不忍看。朕如今只发落金云绸一人,已是全了很多人的体面。”   皇帝语气淡淡的,却足够叫人暴跳如雷。虞素见太后手蜷的紧得很,若不是因为她是个女子力气小,说不准现在已是青筋暴突。太后拍了拍桌子,高声喊了句放肆,就见张云芙款款的走进来。   惠昭仪今天捡了件淡绿色的衫子,胭脂淡扫,瞧不出是来看热闹的,还是来打仗的。惠昭仪算得上是救过她一命,虽说不过是场交易,但虞素自觉自己这条命贵的很,见了惠昭仪,自然不同往常那般淡漠。   “臣妾参见皇上,参见太后娘娘。”   惠昭仪看向东方止的眼神依旧脉脉含情,这么些日子过去,无宠的痛苦将她那锐气磨的很平,她没有父兄可倚仗,没有孩子可寄托,渐渐心里就生出许多的惶惑与凄凉来。   东方止厌她算计虞素,又感激她及时回头,现如今见了她,情绪很是复杂。   皇太后眼底流泻出满意,她身边的叶嬷嬷走到和妃身后,示意她稳住,没有人管跪在地上的金云绸,然而惊慌之下,她眼底却还有浅浅的志得意满。明明是死到临头,却像是绝处逢生。虞素觉得有趣,也不说话,等着惠昭仪再跟她敛衽行礼。   惠昭仪从善如流,绕过金云绸,施施然跟她行了一礼,金云绸右手略过惠昭仪的裙摆,咯咯一笑,声音小到只有惠昭仪一人能听见,却不知道怎么的叫她毛骨悚然。   皇太后只看了惠昭仪一眼,那眼神与看向常人的眼神并没什么不同;她像是没工夫在惠昭仪这儿耗时,很快就移开目光,反驳皇帝:   “这是虞氏跟金氏的事,谁干净谁包藏祸心都还未可知,只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皇帝心绪不佳,何必将脏水泼在旁人头上。”   皇太后这话就说的重了。东方止如今在皇太后面前只是个小辈,长辈斥责小辈是再寻常不过的事,然而小辈若要反驳,则很容易被议论不孝。   只是皇太后此番的意图,并不像单单只为洗白公孙展颜这样简单。虞素拨了拨左手小指的珍珠戒指,眼睛睨像惠昭仪,她了解阿衍,阿衍不是个做事不留后手的人,更不会心慈面软,任人揉搓。   这样想着,就眼睁睁看着惠昭仪跪下给阿衍磕了个脆生生的响头。 作者有话要说:  虽说,都上班了;但毕业证还没领,四级还……没有过!被自己蠢哭~   被自己蠢哭的作者接着求收藏求评论求抱金大腿各种求~~︶︿︶   ☆、波光近   拂柳是在这时候悄没生息进来的,她身量小,走路又轻,一时间也没人注意到她。拂柳给虞素比了个成了的手势,虞素眨眨眼,表示心领神会。   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的惠昭仪,是个很好拉拢的聪明人。至于她私心里是不是想着东山再起,是不是还埋着野心跟恨,却不在虞素关心之列。   太后状似无意的看了金夫人,两人之间流露出心照不宣的默契,那种微妙的眼神被和妃捕捉在眼底,她低呼一声,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只是这样一声响,却将众人的目光齐齐地聚在她身上。   和妃与东方止对视一眼,登时面红耳热,皇帝适时的移开了目光,又看向虞素,像是要解释什么。又有什么好解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样的道理虞素比东方止看的清楚。   只是她仍不喜欢那女子灼热的目光,大刺刺的,明朗而舒展,那是她一生都不曾有的自信天真。她别过头,那一只手却在茶盏上反复摩挲,像是心绪不宁。   “皇上。”   惠昭仪又磕了个头,渐渐将身上的钗环褪尽了,她动作大,在座的人都被她所吸引,连虞素也不例外。显然,惠昭仪是有备而来。虞素与拂柳对视,却见拂柳脸上流露出一闪而逝的惊奇,这让虞素有些意外。   “娘娘。”   拂柳在她耳边低声说道:   “奴婢只叫她放心,只要她说出真相,娘娘必定保她性命。她不过是个中间人,顶多就是个知情不报,如今弃暗投明,断不会受什么牵连。那时候奴婢就见她面有悲色,像是要去做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她想了想,神智十分清明的与奴婢说了会儿话,就答允了。”   拂柳自幼见惯贵人,但入了慎刑司,再金贵的人都命贱,是以她并不称张云芙为娘娘。她生性倨傲,年纪轻轻就在慎刑司站稳脚跟,俨然智囊一样的人物,想必也经历过风光。   虞素点点头,只说:   “再看看吧。”   拂柳点点头,便站直身子,如同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那厢,皇帝只是静静地看着惠昭仪脱簪待罪,也不制止她,金夫人也不哭了,也不再喊冤,众人都各怀心思,耐心的等待惠昭仪开口。   她曾经也是个宠妃,想到这儿,虞素蓦地生出一丝感慨。杨夫人当年还不是得幸于父皇,杨夫人与贵妃许氏是中表之亲,未入宫前就已经是艳明远播,等入了宫,当即成为满宫里炙手可热的第一人。只可惜那个女子她错信了许氏,又或者,她从来都斗不过许氏。   她小时候很恨杨夫人,她后来出宫别居,更将杨夫人视为劲敌。只是那个时候她尚年幼,还不懂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道理。   看客尚如此,想来张云芙自己,察觉到这今非昔比的差距,也再没有了从前的骄矜与斗志。不过这样也好,人有时候丧失了宏大的目标,反而能活得平安。   “臣妾有罪。”   皇帝手边的数珠顿了顿,眼睛放出微微的精光,虞素却不看她,只是玩着玉搔头。金云绸垂着眼,太后的面容显出些微的慈悲,张云芙是个失望惯了的人,抱厦里的炭火烧的足足的,只可惜她穿的不多,又寒了心,自然觉得分外凄凉。   “昭仪何罪之有?”   皇帝声音迟迟,不辨喜怒,让所有人都莫名捏了把汗。虞素觉得不对劲,但究竟是哪儿不对,她也说不上。   “臣妾猪油蒙了心,听了金夫人谗言,与她合谋陷害庄裕夫人;又哄骗了和妃娘娘,致使娘娘真心以为庄裕夫人意图不轨,才未加阻拦,任由金夫人将夫人送去行刑。妾自知罪孽深重,不敢求皇上、求夫人原谅,只求皇上不要迁怒于妾的家人。”   不比金云绸拒不认罪的嚣张,惠昭仪却是前尘悉数看尽的悲凉,虞素眉心微微一动,不明白惠昭仪为什么宁愿将罪名全部揽在自己头上都要保住公孙一族。惠昭仪虽说偏向太后与和妃,但她不会在这样的当口拿她张家上百口的人命开玩笑。除非……她想到这一层,又深深地看了一眼端坐在上首,神色暧昧不明的东方止。   好像就是刚刚,他还跟自己说:   “她们欺负了你,就是欺负了我。”   他说念在金夫人诞育皇嗣,留她个全尸;还同太后据理力争,对公孙展颜炽热的目光罔若未闻。现如今却又明里暗里的包庇公孙家,包庇太后,包庇和妃。还是放不下不是么?   虞素从心里先长出一层恨来。   张云芙此番,言之凿凿,形容恳切,若说不是东方止授意为之,她是不信的。上一回惠昭仪已经不信和妃跟金夫人的实力,不然也不会临阵倒戈,更遑论如今这景况。   “皇上,她胡说。”   金夫人恨恨地看了一眼太后,却发现太后似乎也跟她一般像是不可置信。她可不想死!   “皇上,人言不足信,臣妾有证据。”   抱厦里乱作一团,嚷嚷的,磕头的,求皇上恕罪,让皇上息怒的;虞素却突然觉得很疲惫。这是东方氏的江山,公孙一族的后宫,百年之前,她是罪臣,百年之后,她也不过是个看客。他口口声声的要替她出头,该死的还没死,就已经费尽心机要保别人的平安。   男人。   虞素抬头望横梁,又听见那男人说:   “那证据呢?”   金夫人像是得着特赦一般,先喊了个宫女的名字,又很大声的嘱咐道:   “去我卧房的妆台,妆台上摆着的铜镜里头有个暗格,把里头的东西给我拿过来。”宫女听了,惶惶然看东方止一眼,见皇帝点点头,才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金夫人见事情像有转机,先是恨毒的看了一眼太后,又十分凄楚地对东方止道:   “皇上莫听贱人浑说,鲲鹏那孩子就是臣妾的命,若不是庄裕夫人做下那般丧尽天良的事,臣妾也不会那般的急进。臣妾是急了些,是不该,但为女子弱,为母则强;我这条命庄裕夫人若是想要,她尽管拿去,但若要伤我孩子分毫,我就是拼了下十八层地狱,也不能让她如愿。”   金夫人炯炯地望着东方止,指望他跟她同仇敌忾。东方止大抵感受到她的目光,将下巴略收了收,他离她很远,又是那样淡的看不出一丝感情的目光,金云绸心中戚戚然,又觉得自己说的声泪俱下,且哪个男人不重视长子,如今宫里只有鲲鹏一个男孩儿,皇上就是再荒唐,事关天家血脉,总要掂量掂量。   “娘娘。”   金夫人正踌躇,就听见刚才那宫女急急地叫了声娘娘。因声音太急,倒让金夫人先皱了眉。她人虽跪着,气势却不减,仍旧端着嫔妃架子。   “这么着急忙慌的做什么。”   金夫人背对那宫女,什么也看不清楚,但虞素她们却看得明晰。那宫女是空手去的,如今却空手而回,舒乐跟拂柳对视,拂柳在慎刑司浸淫良久,这样的手段早就清楚,也不觉得奇怪,倒是舒乐脸上露出很不可置信的样子。   那天金夫人确实搜了些东西出去,虽说她知道那是金夫人栽赃嫁祸,但即使是伪造的,也总归该有个影子,现如今又怎的就不翼而飞。   唯见虞素木木的,脸上瞧不出喜悲,像是对这样的事情一点无所谓。舒乐很小声地叫了声主子,想要再问什么,却被虞素打断。   “你说皇上会怎么处置他们?”   主子是从来不在意皇上的态度的。舒乐心里有计较,却不明白,只有什么也不想,而是回答她:   “皇上会替主子做主的。”   虞素不喜欢人偏袒不公,若到时候他真就这样轻而易举的放过了公孙展颜,又放过了太后,那这样的结局她宁可不要。遂没有再说话。   “娘娘,暗格里头什么都没有。”   金云绸的脸瞬间就垮下来,都是聪明人,有些事情也不必一而再再而三去争,但她不想就这么死!皇上是下定决心要跟庄裕夫人出头的,不怕,她手里还有张王牌。   “太后娘娘,太后娘娘我冤枉。”   她一边说,一边跪着往皇太后那边过去。皇太后不动,也不敢动,金云绸是个疯狗,真把她逼急了,对谁都没有好处。想到此,她不由深深看了尤跪在地上,衣衫不整的张云芙一眼。这小姑娘,好一招借刀杀人,看似是把罪责揽到自己头上,保住展颜,实则却是要借此逼的金云绸狗急跳墙。只是金云绸手上攥着公孙一族的把柄,这件事,张云芙又是如何得知的?想到此,不由恍惚,殊不知东方止正气定神闲,且略显玩味的看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忙成狗- -   手头的事弄完了下周应该能恢复稳定更新,最近卡文卡的自己都不忍直视~~   猜猜黄桑这次又想做神马   ☆、局中局   没人知道金夫人为什么会求助于太后。即使后来者如虞素,都知道太后深厌金夫人,两个人之间的恩怨,绝非朝夕就能解释清楚,更别提冰释前嫌。   只是现如今,虞素心中另有他想,对私底下的这些弯弯绕绕不曾上心,自然也就没注意到皇太后大变的脸色。东方止捻了捻佛珠,看起来十分巍巍然;和妃瞧见,不免又是一番心笙摇动,竟忘了要帮衬着姑母对付金云绸这只疯狗。   “皇上明鉴,金夫人为了一己之私,戕害皇嗣,实在可诛;妾有同谋庇佑之罪,但请皇上看在妾悬崖勒马的份上,宽恕妾的家人。”   张云芙看似慢条斯理,实则步步紧逼,金云绸急的厉害,又大声喊了句太后娘娘,倒把离她不远的和妃唬了一跳。和妃很不高兴,又觉得她是个败军之将,既然是个快要死的人,落井下石的事情她倒是不惮于做,便呵斥她:   “你做下了这样污糟的事,现在竟还有面目跪在皇上这儿求情,也不怕污了皇上的眼睛。”   金夫人眼见势头不对,兼之两个同谋一一弃她于不顾,心里早就对这两个人恨的发苦,如今也不管什么体面不体面了,竟直接跪着过去抱住太后腿,很大声地质问她:   “臣妾为全太后体面,担着知情不报的欺君之罪,那样天大的事都替太后瞒下了;如今太后为一己私欲,串通惠昭仪要置臣妾于死地;太后好算计!”   本来恹恹的觉得这戏没看头的,此番也将杯子放在桌上,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那放声大哭之人。皇帝目露精光,却不急切,只是气定神闲的吩咐何吕:   “差人把和妃娘娘带出去。”   公孙展颜有些怕了,又不知是哪里惹恼了皇帝,登时就露出委委屈屈的样子,问他:   “皇上可是恼了臣妾?”   虞素实在不喜欢她,拨了拨手上的戒指,还没等东方止回话,就不咸不淡地说:   “娘娘还是先出去吧,娘娘心思恪纯,有些腌臜不该入娘娘的耳;皇上……”说着,又抬起头,深深瞧了东方止一眼。   “皇上这是护着娘娘,心疼娘娘呢。”   庄裕夫人嘴里怎么会有好声气,虽说她那语气听着恼人,但说的道理却很熨帖。和妃哼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那庄裕夫人?”   若不是碍着体面,皇太后早想一巴掌结结实实地打在公孙展颜脸上,都说女生外向,嫁到夫家就不照看娘家,她却是不信的;尤其是她公孙家的女儿,公孙家的女人都是大智,都有大神通,哪是寻常妇孺可比……想到这儿,不由得暗怪嫂嫂不会教女。   皇帝对太后作了个揖,脸上的笑容却像是颇有深意;太后心里虚的很,自然避忌她的目光。   “金氏口口声声说庄裕夫人谋害皇嗣,这事儿跟庄裕夫人尚有牵扯,自然是要留下的。”   那就是承认展颜跟这件事没有关联了。   太后微微舒了口气,只是又想到金云绸手上抓着的把柄,不由得又提心吊胆起来。   可真是……想到刚刚展颜对金云绸语出不逊,以致惹恼了那贱人,心里就对这个侄女更加不喜,语气也就不如从前和缓。   “皇上让你出去就出去,现在哪是儿女情长的时候。”   和妃也是娇养着长大的,见太后不给她体面,心里也不高兴,又不愿意让皇上觉得自己不孝敬,唯唯诺诺的便答应了。   何吕带着人一走,屋子里登时就变得有些冷清。金夫人死死地拽着皇太后不松手,惠昭仪仍旧跪着,脸上无悲无喜,不惧不怖,气氛出奇的诡异。   “金云绸,你可知你刚刚说的话,足够朕治你死罪。”   虞素不知道他葫芦里买什么药,也听不懂他们在打什么哑谜,说好的是为自己做主,又怎么突然生出这么多别的事端。她有些不耐烦,刚想嘱咐舒乐出去给她要些点心,就听见金夫人很大声地说:   “回皇上话,臣妾若是说了半句假话,就让臣妾不得好死。”   这样重的毒誓。   虞素皱皱眉头,本来端起来的碟子也放下去,一双耳朵听她说故事,一双眼睛盯着皇太后。   “皇上,这罪妇僭越了。”   太后声音凉凉的,像是自舌尖打个转才能勉强发出声来似的,每一字每一句都说的慢吞吞的。东方止对着太后鞠了个躬,不软不硬的回答她:   “金氏胡搅蛮缠不假,但刚刚那些话若是传扬出去,恐怕有损母后您娘家的体面。不如就听她说完,左不过是些胡言乱语,多说多错,到时候看她还有什么话说。”   皇帝的语气十分温和。金云绸却在那语气里听出了许多莫名的机遇,她重重磕了头,口齿伶俐,将所言之事一一抖落出来。   金夫人的大伯曾做过宫中禁卫,先帝在时,也是跟前甚为得脸的宠臣。后来急流勇退,早早就辞官回乡。说的是大约春熙十年,先帝称病,东方止年轻顽劣,日渐不得太后欢喜;太后家中幼妹嫁与汝阳王,几年后公孙女难产而亡,只留下个幼子。因汝阳王势孤,那幼子便常年养在公孙家的老太君膝下,大约是那时候,太后抱怨养子顽劣,家中就有了扶那幼子登基的念头。   先帝病重之后,公孙家几次有谋反之心,只是因为避忌当时还是太子的东方止,这才没有得手。后来几人议定了要扶汝阳王幼子登基,太后长兄——大司马的公孙明闻入宫觐见尚在病中的先帝,用了诸多手段,威逼先帝废太子。那时候前朝后宫局势紧张,东方止也被圈禁在太后宫中不得出;只是这事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不了了之,先帝病愈,公孙一族被削了大半实权,汝阳王之子夭折,先帝给太子留个几个孤臣,又拖了个冬天便去了。   这本来不是件小事,只因先帝着意隐瞒,当年知晓此事的人大多没留下活口,兼之皇帝年幼,太后娘家在朝中的势力又盘根错节,这些年硬是没人走漏半点风声。   金夫人说的绘声绘色,眉眼都是飞扬,等她语毕,沉下性子打算换了入水目光去看皇上,却发现皇帝正饶有兴味地看着她。   太后念了句佛,斥她:   “这样诛心的话你也敢浑说,皇上,哀家看这罪妇八成是已经疯了,鲲鹏跟娇蕊不该有这样的庶母。”   神色平静,却流露出不容置疑的神气。虞素不耐烦看戏,也不知道东方止的主意,她早知道金云绸是必死的,她现如今只想晓得,他会怎么处置公孙展颜,又怎么处置太后。她嘴角拈了缕笑,看上去像是十分的凉薄。   “是啊。”皇帝附和她。   “金氏,你这般口无遮拦,胡乱攀咬,可知是欺君的大罪。不过话说回来,若你说的句句属实,朕念你检举有功,兼之又是皇女之母,也愿意放你一条生路。”   不承认皇子,只承认皇女。虞素又多看了他一眼,正巧对上他的目光,他对她脉脉含情一笑,眉眼都很放肆轻佻。这样大庭广众的,却是半点也不知道遮掩,虞素臊得慌,狠狠瞪了他一眼,就将头扭到了别处。   却发现惠昭仪正盯着她看。她佯作不查,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仿佛这屋子里的剑跋扈张跟命悬一线,都跟她没什么关联。   “臣妾的叔叔当年得先帝信任,公孙家谋反一事,就是臣妾叔叔查实的,臣妾手上还有公孙一族与汝阳王来往的信件,当年臣妾叔叔过世,臣妾的婶婶将臣妾借去家中小住,臣妾一时贪玩,从家里书房翻出了那罪证。只是先帝苦心隐瞒,就是不想让皇上与太后失和,臣妾的叔叔明白先帝的苦心,臣妾怎能不明白;是以一直将那些信件仔细收藏,未敢视人。”   这是在解释为什么知情不报了。不过说到底,这是桩陈年旧案,太后的娘家积威多年,纵使现在有人将这件事翻出来,公孙家虽说坐实了罪名,但皇帝却不一定有实力将他们抄家灭族。不过日后若是公孙展颜生下皇子,为着这个罪名,皇帝有足够的理由不立公孙女所出的孩子为太子。太后这般忌惮着金夫人,想来就是因为这个的缘故。   “书信呢。”   东方止笑眯眯的,他一双桃花眼,一副纨绔相,如今声音又温柔,像足了那逛惯秦楼楚馆的富家子。   金云绸目光楚楚的看着皇帝,道:   “那东西藏在臣妾床中的暗格里,只有妾一人知道,妾带皇上去取。”   东方止点了点头。   “皇帝。”   “母后无需担忧,这罪妇说的都是玩笑话,儿臣不会当真。到时候这罪妇若交不出东西,她这般诽谤母后的娘家,儿臣势必会让她替母后赔罪。”   他瞳孔深深,让人瞧不出他所思所想,唯有虞素微微眯起眼睛,像是在揣度些什么。   杀心,阿衍起了杀心的时候,就会是这个样子。只是公孙家根基深厚,若要斩草除根,不是朝夕之事。虞素心中存了个疑影,渐渐生了好奇心,原先那倦怠倒湮的一干二净。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这一段事情完了,就让他俩慢慢谈恋爱~~请相信作者是亲妈TAT   ☆、扬州慢   屋子里只余太后跟虞素两个主子,皇太后板着一张脸不说话,粗看下来仍旧神色自若,那份镇定常人难比,虞素支颐着胳膊,懒洋洋地打量她,一点畏惧也没有。   皇太后不喜欢她的嚣张,便很郑重地唤了她一句虞夫人,虞素微微一笑,也跟着回了她一声太后娘娘。目光遂不再在她身上流连。   如今宫中但凡身份贵重些的,宫室里都或多或少养了几盆水仙花,水仙也是高洁的花朵,清水供养,真真正正的纤尘不染;又是年花,比梅兰都多添了层喜气。虞素坐不住,跑到摆着水仙的窗台那儿去赏玩,她现在等的不过是个交代,自然不像太后那样坐立不安,又过了些时辰,窗外的天灰扑扑的不好看,冬日里的索寒在这时候显露出来,虞素将窗子关严实,就听见迅疾的脚步声。   她转身的时候正巧看见皇太后像是按捺不住要站起来,她对着太后微微一笑,那笑容险些让太后再次瘫倒在那张弹墨椅上。   是何吕。虞素笑着喊了声何公公,何吕躬了腰,连忙说不敢。说完又单独过去给太后行礼。   “回太后、夫人,金夫人在寝宫里畏罪自杀,惊扰了圣驾。”   “你说什么!”   太后惊起,头上的珠钗微动,长发微松,显得有些凌乱。   何吕惶急,他素来不是那种拜高踩低的人,何况太后毕竟是太后,于是仍恭恭敬敬地回答她:   “回太后娘娘,金夫人她畏罪自杀了。”   “畏罪自杀。”   太后像是听不明白,又喃喃地念了一遍,脸上那份坦然也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老人应有的淡漠与疲态。   “那皇上呢?”   虞素不免多嘴问了一句。   “回夫人,皇上让奴婢接夫人去太后娘娘往正厅里去。”   虞素点点头,把舒乐拂柳叫到自己跟前,也没想过等太后,转身就要走。从抱厦往大殿里,有一段路冷得很,巧不巧的,等她走过的时候天正起风,她搓搓手,随意同舒乐说了两句,就见不远处似有个人往这儿走过来。   她回头,却未见太后仪仗,想来是想宽坐一会再过来应付,这也算是人之常情。她见了他,没像他那样登时就露出欢喜的样子,只是问:   “听何吕说你被吓着了。”   话才说完,连自己个儿都撑不住笑了起来。东方止见她笑,本来阴沉的心绪也跟着好了大半,牵了牵她的衣袖,又说:   “我记得你从冷宫出来的那天,冷宫里发现了具尸体。”   她身边的两个奴婢见皇上平和可亲,不免讶然。   “原来皇上都晓得。”   他连忙摆手辩解:   “不不,那时候我还什么都不晓得。”   风吹的有些急,皇帝当即将身上的大氅脱下来给她,虞素也不推让,施施然的受了,良久却低声说了一句多谢。   “你我之间,何须如此。”   他抓住她的手,眼睛里有感慨良多的深情,虞素不落忍,心里的那份迟疑却更盛。她呢喃地唤了他了一句阿衍,却不过须臾的功夫就抽开了手。   拂柳察觉到两个人之间尴尬的气氛,心中活动着,但她向来是个沉默的人,更不会在这时候多话。东方止高她一头,两人并肩而行,都拥有一双仿佛经历世间风月的眼睛,皇太后站在远处,低声呼喊着叶嬷嬷的名字。   叶嬷嬷见皇太后脸色不好,心领神会,对左右说:   “太后娘娘怕是头疼的毛病又犯了,我回宫给太后取些丸子来,你们伺候的仔细些。”   左右的侍从都唯唯诺诺地点着头。太后拍拍叶嬷嬷的手,不耐烦的嘱咐她快去快回。叶嬷嬷哪里敢耽误,弓了弓腰就走了。   虞素虽东方止进了金华殿的大厅,里头摆着匠人精心培育出来的芍药花,不该是这样节气盛放的花朵,注定了不合时宜。张云芙早被请到别处,像是没了价值,被人弃之不顾的棋子。   “明明只是我与她们的事,何故要牵扯出这些来?”   虞素落了座,很不解的问了他一句。   “夫人,打蛇打七寸。”   他意味深长的回答她。   皇帝话音才落,就见皇太后由人搀扶着跨过一寸多高的朱红色门槛。他目光如炬,见人数不齐,心下清明,却不乐意装聋作哑。   “叶嬷嬷没跟着母后一起来?”   太后冷着一张脸,摆出长辈特有的威严体面,东方止却不为其所震慑,反而笑意深深,还不等太后说话,就嘱咐何吕:   “去找个人把叶嬷嬷追回来。咱们东方家的事,何须劳烦公孙家。”   太后听罢很大声地喊了一句皇帝。   东方止微微一笑,往前走了两步要去相迎。他亲自将太后扶到上首的椅子上坐下,又说:   “母后可是刚刚被金氏气的糊涂了?其实她不过是信口胡诌,清者自清,母后的娘家自太祖时起就是肱骨之臣,其忠心日月可鉴,母后不必忧虑。”   “那金氏……”   “母后是说那罪妇,她拿不出罪证来,又自知自己犯下的都是不可饶恕的大错,趁着朕去看孩子的当口,已经畏罪自尽了。”   “她拿不出罪证来?”   太后语气不明,像是不信,又像庆幸。皇帝直视太后,那双眼中闪烁着暧昧不明的神情,忽而浅浅一笑,带着一种笃信的语气对她说:   “既是她信口胡诌的事情,又怎么会有罪证。她不过是想借着由头把朕引过来,想利用孩子让朕放过她。”   “那怎么后来……”   太后仍旧没回过味来。   “朕没答应她的请求,她犯了这样大的错,即使是诞育皇嗣有功,也抹不去她犯的孽不是。母后宽心,等叶嬷嬷回来,就让她随母后回去歇着吧。母后多年不管宫中事,如今为着朕,为着和妃,这样寒冬腊月不辞劳苦的赶过来,母后的心朕晓得。母后放心,没人能诋毁公孙家,和妃她仍旧是和妃。”   皇帝目光和煦,一席话行云流水样的说下来,倒像是给太后吃了颗好大的定心丸。太后面色微霁,想着他到底是自己一手养大的,总算知道轻重缓急,一时得意,不免拿起长辈的架子训诫皇帝:   “你也大了,有些话母后本不欲说,毕竟你是天子,若是太落你的面子,到时候去见先帝,怕先帝也是不依;但母后自幼便教你亲贤臣远小人,展颜有时候是急切些,但那份赤子之心旁人不能相比。”   这旁人是指谁,虞素心知肚明。她低头瞧自己微微露出的鞋尖,脸上无风雨无晴,只是她泛白的指节到底是出卖了她。   他还是放过了公孙展颜,也放过了狼子野心的公孙家。她记得他当初一点不想娶那个女人,那女人的八字,还是自己差人去帮他要的。后来两个人相守一生,总会衍生出零星的温情吧。想到这儿,她心里觉得腻歪的很,坐在椅子上也没个坐相,也不曾反驳太后的言辞。   “母后您说的是,谁真情谁假意,谁人是什么心思,朕都明白。”   皇帝许久未像如今这样顺着她说话,太后听了心情大好,一时间看见虞素都不觉得如初时可憎。何吕带了叶嬷嬷回来,东方止又对叶嬷嬷嘱咐几句,主仆一行浩浩荡荡地便往回撤。   回程路上,叶嬷嬷见太后红光满面,不由奉承:   “奴婢就说,皇上是娘娘亲手养大的,又怎么会做出对太后娘娘您不利的事情出来;皇上如今虽不如从前好说话,但心里还是向着太后娘娘您呢。”   ***   大厅里又少了许多人,金夫人的尸体似乎还在里头放着,没人去管,也没人敢管。大厅里很快恢复寂静,东方止见虞素一言不发,只一心把玩她腰间系着的紫色宫绦,伸手挥退了众人,才要说话,就听她问他:   “她那样的女人,不会自戕,想必是皇上您亲自动的手。”   语气平淡的让人害怕。   东方止凑上前,低声问了一句,又说:“我只是告诉她,她若是现在死了,兴许还体面些。”他双手交叠放在背后,又补道:“我已经许久未动手杀人。”   却听见她清浅到似有若无的笑声。   “也是,您现在富有四海,权势滔天,又怎么会让旁人的血脏了自己的手。当年我说权利腐蚀人心,磨平人的锐气,不是没有道理;我乏得很,回去了。”   说着就要站起来。   东方止的眼神一瞬间阴沉,他那阴沉她不怕,因为她能瞧出那里面顶顶真的失望,她脾气上来,绕过他就要走,却被他抓住。   “皇上,男女授受不亲。”   东方止尤不知道她在生谁的气,他本就不是温良谦和的性子,又被她气的厉害,便很暴戾的对她说:   “你是我的人,肌肤之亲都有过,这算什么。”   “不要脸。”   她啐他。   “明华。”   那边到底是将火气压下来,挡在她跟前不让她走,却松了手。   “谁惹你生气了?”   “没谁,是我自己个儿不值得。皇上口口声声说替我做主,现在不过死了一个人,还有一个仍得着皇上的体面,快活的很。”   东方止听了,怔怔瞧了她良久,像是会过什么似的,不怒反笑。   “你是说公孙展颜啊。”   他将最后一个字的尾音拖的很长,虞素怒气不减,才要说话,又听他说。   “那非朝夕之事,若只借着这件事罚她,不过是小惩大诫,聊胜于无;我还以为你明白。”说着顿了顿,很促狭的看了她一眼。   “又或者你是关心则乱,吃了不相干的飞醋,所以才没能懂。”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更新慢成这个样子的作者已经没脸要评论了- -   真的,让我把这一段忙完~忙完了我会好好更新~~   节奏很慢吗妹纸们~为毛我写这些细节写的好开心好开心Σ(っ °Д °;)っ   要是大家觉得慢就告诉我~我尽量调快一点   ☆、浮花蕊   他离她很近,她得抬头才能看清楚他的面容。不知道为什么,虞素鼻子一酸,险些就要落泪。外头风也萧萧,虽说窗子密实,却仍能听见如呜咽哭泣般的风声。   “我没这么想……我这个人……受不得委屈。我并不是……”   她本想说我并不是胡思乱想的吃那不相干的飞醋,却又实在说不出口,话说到一半也就止住,反正他也能听明白,也免得自己尴尬。   皇帝去扶她的肩膀,她清楚的听到他的呼吸声,很快就面红耳赤,她扭过头,轻声说了句你放手。   她很少在他面前露出小鸟依人的样子,东方止心满意足,知道她孤傲倔强,也知道她宁折不弯。决定了的事情非人力可改变,不如徐徐图之,让她自己回心转意。他堪堪想要用手划过她的脸,却最终落在了垂下的那一缕头上发。   虞素心悸,侧过身子想跟他保持距离,却发现哪里都是他的气息,捆着她,绑着她,叫她无处可逃。   “皇上。”   总有人在这时候不合时宜的跑进来,虽说惹了皇帝不痛快,却正好给她解了围。那宫女一进来就看见这样暧昧的场面,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又见皇上似乎不高兴,腿肚子一软,便跪在地下求皇帝饶恕。   虞素拿眼角去看那宫女,却有些恍惚的想,曾几何时,能让人畏惧惶然的那个人,还是自己。一朝天子一朝臣。   东方止很不耐烦地问那宫女这时候过来做什么?语气森冷,直吓的那宫女连说话都颤巍巍的。虞素倒是很耐心的听完了,还没等东方止开口,她就挥退了那宫女。   “她身边的下人倒是很忠心。”   说着露出贝齿,又问他:   “那两个孩子,你怎么打算。”   东方止想也不想,就说:   “男孩送回行宫里养着,我让何吕安排两个人,原先伺候在他身边的怕是都不能留了。至于女孩儿,给张云芙吧。不过她不会再是昭仪之身,她毕竟也救了你一命,帮了朕一次,降为慎仪吧。”   像是仍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   慎仪是从五品,张云芙从从一品的夫人,到正二品的昭仪,再到如今从五品的慎仪;也不知道她是否会觉得分外凄凉。不过她到底是保住了一条命,又凭空得了个孩子,也不算亏。   “她是个聪明人,也不过是个女人。像她这样的女人,从前我在宫里见了太多。”   虞素低语,声音中有无限怅惘。他知道她是想到了前世的事,她前生活的辛苦,虽都说她奢侈误国,但世间万物尽数不能弥补的空洞,又会是怎样的空寂与落寞。他着实欠她良多。   “金氏戕害皇嗣,构陷嫔妃,是大错。不得大殓,不入皇陵。”   一句话轻飘飘的就交代了那个女子的结局,也断送了那个孩子的前程,日后不过是占着皇长子的虚名,蝇营狗苟的存活一世。   虞素听了,很无所谓地说了一句任凭皇上做主,脸上没什么喜色,也不悲伤。其实说到底,她是个很残忍的人,没什么同情心,也不像多数女子那样内心柔软。但他就是喜欢这样的她。   “她回宫不久,金华殿如新,如今看来又要空置了。”   虞素很感慨的说道。   “即使六宫皆空,只要有你一人,就是完满。”   她拨头发的手顿住,不接他的话,只是自顾自的说:   “我该回去了,今儿闹了大半天,是真乏得很。”   屋里还有死人,他得收拾残局,正好趁着这时候告辞,好歹不会惹得他说要送她。皇帝见此也不勉强,嬉皮笑脸的说我得亲自见你上轿子,她就打趣他:   “又不是上花轿,有什么稀奇,还要你亲自相送。”   说着不知有怎的难过起来。   东方止尚不察觉,只说:   “你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咱们改天八抬大轿,明媒正娶。决计不叫你受半点委屈。”   这样的豪言壮语,他曾经是几乎不说的。他曾经没有底气,觉得自己不过是个江湖人,没有家世,也不才雄势厚;她当年高高在上,却等感同身受他心底的那份惶然,那现如今,他是不是也能对自己的那一层疑心感同身受?虞素很想问他,最终却还是忍住了。   “阿衍,有些事情不是我能不能想明白,而是它是不是合情理。阿衍,咱们是年少的情分,沧海桑田,转眼百年,即使抛却国仇家恨,我都觉得你离我太远。”   “我都明白。”   皇帝丝毫不以为忤。   “我明白你怕什么,也明白你顾虑什么。”   她双臂环抱,歪着脑袋,定定地瞧了他一会儿,就说:   “就这样吧,你有你的道理,我也有我的。我得回去了,如果皇上有心,改天让人给我把我房里头铺一层软缎,那地面硬邦邦的,踩得我不舒服。还有,我宫里的厨子不会做月一盘,说是我朝不事奢靡,月一盘是后蜀孟昶朝是所制,意头不好,做法便没再流传下来。皇上哪天有心,替我想想月一盘的做法,我想吃的很,却偏偏又不记得。”   她笑吟吟,着意要避开话题,东方止也不戳穿,反而很认真的应诺了她。   虞素上了轿子,里头是备好的手炉,掖庭局新送来的模具,吉祥可人。因得皇帝宠爱,她自然也就跟着水涨船高。不过她是见惯了富贵的人,这些奇技淫巧于她来说不过寻常,新上任的掖庭令一心想走她的门路,却不知道她是顶出名的挑剔难伺候。   才回凤凰殿,就有人恭恭敬敬的跑过来跟她递消息,这可真是事情一波接着一波,半点不想让她歇着。   “过来了?”   “回娘娘话,说是娘娘您的奶娘。”   她记得原主的奶娘早离家多年,现如今怎么就冒出了个奶娘出来。虞家的那位大太太跟金夫人有勾结,本来想着她好歹是原主的母亲,至于是不是生母虞素觉得得两说,但都是一家人,有些事情烂在心里也就算了,免得打鼠伤了玉瓶儿,不划算。   “是谁让送进来的。”   “回娘娘话,说是奉了虞夫人的令。”   她如今贵为从一品夫人,家人入宫倒有腰牌,虽说不能常出常入免得惹人闲话,但一年两三次进来两三次却还能够。   虞素回过头看了拂柳一眼,却嘱咐舒乐:   “过会儿你备点礼去见张云芙,就说我感激她,让她日后好生抚养小公主,也是一条活路。若是有什么想说的,让她跟你说就是。”   “既然是要抚养公主,不如就送些缎子过去,奴婢瞧小公主生的白净,掖庭局之前送过来的蜀锦颜色艳丽,小孩子穿也吉祥。”   经过一番磨难,舒乐像是一夜间长成,办事利落,口齿也伶俐,月白见了不由妒意横生,心里也渐渐算计开。   “也好,胭脂水粉,金玉之物都不必送太多,挑些贵重的过去,贵金不贵多,况且日后那些东西在她那儿估摸着也派不上什么用场。”   能在主子身边伺候,必定不蠢,自然听出话里的弦外之音,对虞素的敬佩就又多了一层。   “你跟我来。”   她指着拂柳,拂柳却有些诧异。幼时她被送进宫前母亲带她算命,算命先生说她命格奇诡,不愿替她多看,母亲还以为她有大富贵,这才执意送她进宫,后来又碰见那先生,几次求证,才知道她只是女生男命,又是一辈子合该与刑狱之事为伍,家里人肠子都悔青,直说不该送她入宫受苦,她却甘之如饴。   可既说是一辈子,她如今却跟着庄裕夫人,这又是怎么回事?看来命理玄说,也不一定可信。拂柳乖顺的低头,只是她一双眼大且魅,又有许多女子不曾有的胆气,是以即使弓腰低头,也总不温驯。   月白盯着她瞧了一会儿,总觉得她像谁,但又想不出来,恍恍惚惚,竟也忘了给主子让道。跟她相熟的宫女戳了戳她的手,她这才回过神来,正巧看见虞素的侧脸,突然恍然大悟,这女子……这女子神韵上竟与主子有三分的相似。   虞素带着拂柳,凤凰殿不算小,那口中的奶娘被人带到后头的暖阁里,大概因为凤凰殿里的人都知道她们主子跟家里并不怎么亲近,尤其是那位虞太太,那位嬷嬷看着又盛气凌人,宫人们怕她惹主子不高兴,心照不宣的把她往凤凰殿最偏僻处引。   那位嬷嬷,眼风凌厉,不怒自威,怎么看也不像做人乳娘的。她见了虞素,倒还知道自己只是下仆,端着架子给她施了一礼,却趾高气扬的看得人十分不舒服。   “你说你是我的奶娘?”   虞素并未在礼节上刁难她,再嚣张也只是个下人,还犯不着在这样的细枝末节上给她穿小鞋。   那人低头笑了笑,声音桀桀的,有说不出的阴毒之气。   “想必是下人们讹传了,奴婢并不是娘娘的奶娘,而是大爷的奶娘。”   她口中的大爷,便是虞素尚未打过照面的,身世堪疑的弟弟。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没赶上火车……   so sad   ☆、临江仙   若说是因着旁人而来,或是被旁人指使而来,说不准虞素还不会留着她体面,但这婆子却偏偏是虞璟沅的乳娘,她只要想到虞璟沅那张脸,又想到自己的面容,心里就会升起说不清道不明的疑惑。望梅止渴也好,抑或真的是另有隐情也好,虞素也渐渐移了轻慢的心思,带着拂柳走到上首坐下,以倨傲的目光打量着那位自称奶娘的程妈妈。   “程妈妈此番入宫,可是我弟弟有什么事?”   “娘娘哪里话,大爷是咱们虞家上下的心肝宝贝,别说是出事,就是稍微磕着碰着,我们这些底下人就是万死都不够的。”   言语间却是一点尊重都没有。   虞素不接她的话,也不看她,反而道:   “拂柳,你可听的仔细些。”   程妈妈不懂虞素的意思,还以为她话里有深意,不由得多看了她身后站着的婢女几眼,只觉得那姑娘的面相犟得很,看着就不讨喜。程妈妈在院子里作威作福惯了,甫一见拂柳,就先生出一些不欢喜来。   “娘娘身边的婢女颜色太好,面相太精,可不如昔年的霜降。”   又是霜降。   “霜降再好,也并不忠心。昔年本宫含冤被贬,霜降一心顾着找门路,可见半点没把本宫这个旧主放在心上。”   程妈妈羞赧一笑,继而又道:   “她后头做下的事虽然糊涂,但曾经的忠心也是天地可鉴的。”   “她是个家生子,一家人的身契都在母亲手里,她对我忠心,那是应当,若是不忠,就是打了母亲的脸。”   虞家的下人一个二个似乎都对那位虞太太惟命是从,却又对她阳奉阴违,对于虞太太并非原主生母的念头越发清晰,虞素微微沉吟,不禁开始怀疑起原主跟虞璟沅的身世来。   程妈妈早听说大小姐如今今非昔比,但她也算是看着大小姐长大的,总以为她不过是面上立了起来,骨子里仍旧软弱可欺,此番信誓旦旦的奉了夫人之命入宫,本以为是个容易差事,没成想竟是个烫手山芋。   程妈妈微微一福,又说:   “听闻上次太太入宫,娘娘您同夫人闹了好大的不痛快。”   “程妈妈你言重了,这是不孝的罪名,本宫不敢承担;更何况即使真如你所说,本宫与太太之间的事,哪里是你一个下人可以议论的。”   还没等程妈妈话说完,虞素就很不客气的截住了她的话。给个下人面子,从前世到今生,虞素都还没开过这样的先河。   程妈妈浑身一震,又阴桀桀的笑了一声,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是奴婢僭越了。奴婢这次过来,一是因为大爷给娘娘画了张像,央奴婢去送,二则是因为二小姐日日哭着说挂念娘娘,夫人近日正在给二小姐说亲,二小姐却怎么也不依,只说娘娘您在宫里孤苦,一个可心的人也没有,她又怎么能不顾娘娘,独自去夫家享福。”   “怎么,正头夫人不做,上赶着要进宫做妾?”说罢轻慢的笑一声,语气十分不屑。   “娘娘,二小姐跟娘娘是一母同胞,那情分旁人不能比,娘娘入宫久了,许多事情不记得,但二小姐与娘娘的情分,娘娘怎么也不该忘的。”   很快就换了副谆谆善教的嘴脸。她瞧这婆子,长得还体面,只是从头到尾都透着股阴气,这婆子的来历她不清楚,隐约能记得在虞璟沅的院子里十分得脸,连虞璟沅这个主子都要让上三分。虞家的事是笔看着清楚,实则不忍细瞧的乱帐,从前只想着自己跟这家人没甚情分,混混沌沌的糊弄过去也没不可,但如今却又不同。   远的不说,单说虞璟沅。若虞璟沅真是弟弟的后人,她必给她虞氏皇族留下一点血脉。虞素沉吟,朱唇在茶杯上点了点,留下浅红的印子,这回的胭脂不好,下次不能再用。她走了会神,驴唇不对马嘴地问程妈妈:   “我比大爷早生多少时辰。”   程妈妈被她问的有些愚,但还是很快的理清了思路回答她:   “娘娘比大爷早生半柱香,夫人生娘娘跟大爷生的辛苦,娘娘先生,稳婆才让人去禀生了位千金,立时就察觉夫人肚子里还有一个。”   “嫣儿如今也十六了,怎么还不嫁人。我记得当初我本来是要定亲的,不知道怎么就把亲事给了嫣儿,而我却入了宫。”   程妈妈没想到她会将这些陈年的旧事翻了出来。那张家也是世家,张家少爷在京里更是薄有才名,年纪轻轻就中了秀才,虞张两家是世交,这门亲事,本是铁板钉钉,逃不脱的事。   两人也算青梅竹马,后来是夫人使诈,让小姐厌了张家少爷,正巧皇上大选,夫人将小姐的名册报上内廷,后来小姐以妃子之位入宫,那是后话。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房里地龙开的足的缘故,程妈妈口干舌燥,一时之间竟难以对答,磕磕巴巴的说:   “娘娘忘了,那张家少爷不好,那时候险些就要换庚帖了,娘娘哭着说不嫁,夫人心疼娘娘,又想着那张家少爷虽说不得娘娘您喜欢,但品格不差,几番说和,张夫人才答应等二小姐长成,张家再来求取。”   言下之意便是虞嫣是为了她才受的那天大的委屈。   虞素一双眼直勾勾地看着程妈妈,程妈妈是个浑人,平日里除了太太,那是谁也不怕的,兼之她出身复杂,又不像寻常妇人那样心慈面软,从来也没碰上什么畏惧之事。如今却不知为何,竟败在了这年轻女子的阵仗下。   程妈妈尤不服气,调整好心绪,又说:   “太太只有娘娘跟二小姐两个女儿,自然乐见两姐妹相互扶持。娘娘入宫之后,二小姐虽未与张家定亲,但明眼人都知道二小姐要做张家的宗妇,后来渐渐长成,也无人来求取。后来的事娘娘您也知道,二小姐眼看着要及笄,张少爷却突然暴病没了。二小姐替娘娘挡了这一劫,承受了克夫的名声,兼之二小姐从来重情,心里惦记着娘娘,此番就更不想嫁了。”   眼神不洁,舌颤莲花,虞素回头看了一眼拂柳,拂柳领受,微不可见的对她点了点头。   看来这婆子有诈。   手炉不暖了,虞素将它交到拂柳手上,嘱咐她换个新的过来。程妈妈见她不为所动,也是着急,不免失了分寸先开口提了一声娘娘,虞素看也不看她。   “原来妹妹竟为我受了这许多委屈。”   程妈妈见她语气冷淡,但言语间似乎尚有转圜之意,面色和缓,循循善诱。   “二小姐性子急,像太太,但打断骨头连着筋,至亲血缘,这是天注定的事情,错不了。二小姐拼着前程不要了,非要进宫陪伴娘娘左右,太太起初是又气又怒,却又跟二小姐一样打心眼里心疼娘娘您一人在宫中孤苦无依。”   话说到一半便顿住,却见她眉眼中并无殊色,见她始终不上套,难免着急。   “程妈妈说的是,打断了骨头连着筋,妹妹惦记我,我也惦记妹妹,只是日后妹妹进了宫,我们姐妹常伴左右,这一生想必也不会艰难,只是弟弟如今都十九了,怎么还不见着娶亲。弟弟不娶,嫣儿也不好嫁不是。”   程妈妈听着像是有戏,只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偏偏要提大爷的婚事,却不知她打的什么主意。虞素见她迟疑,双眼微露出精光,正赶上拂柳回来,虞素将她往程妈妈跟前一推,说:   “这是拂柳,你让她随你回去,相看相看,等我回禀了皇上,只先说让她入宫来陪我,等到时候跟妹妹跟皇上熟稔,正正经经入宫册封,也免得让人闲话说我举荐自家姐妹,恃宠而骄。”   程妈妈看事成,哪里还会在这些细枝末节上计较,用很响亮的声音夸赞她一番,有笑眯眯的看着拂柳,全然没有初时的敌意。   虞素见她放松下来,便说:   “本宫的婢子随你回虞家,自然要带些孝敬回去,程妈妈你歇一会儿,本宫带着她选些表礼,家里人惦记本宫,本宫也感动。”   “诶,诶。”   程妈妈忙不迭的答是,看上去像是比谁都高兴的样子。虞素笑看着她,眼角眉梢都显出非同寻常的和气,拂柳搀着虞素的手,心领神会,一双大眼眼波微微流转,似乎她算计起来,都与常人不同。   虞素亲手提拔上来的婢女,自然晓得她的这些小心思,等出了房间门,便问她:   “你也觉得那婆子不对劲。”   “那婆子应该知道不少娘娘您不知道的事。”   虞素淡淡一笑,像是一点不在意撕了那层遮羞布,只是如说家常一样的跟她说:   “本宫的娘家关系复杂,母亲又偏袒。我把你从慎刑司提拔过来,也是存着让你帮我的心思。” 作者有话要说:     ☆、惊妾梦   拂柳鲜少见到这样直白的人,尤其是宫里的这些贵人,表面看上去冠冕堂皇,暗地里却污秽下作。她见惯了阴暗曲折,陡然碰见这样冠冕堂皇的女子,难免惘然。   她稳了心绪,用平静低沉的声音回答她:   “娘娘您放心,审人度势,这点功夫奴婢还有。且慎刑司出来的人,口风紧,眼睛毒,不敢说忠心,但从不会背主。”   说着又往后退了一步,敛衽行礼,声色凝重。   “夫人能托我做的事,想必都是隐秘中的隐秘,夫人放心,拂柳若将此事透露给他人,必遭天罚。”   虞素见她郑重,并不阻拦,心中亦不感动,只是等她承诺完了伸手劝她起来,且很满足的赞她。   “你训练有素,是个堪用的人才,我是惜才之人,你若忠心,本宫不会亏待你。”   拂柳发下这样重的毒誓,却并未在虞素脸上看见动容神色。拂柳迟疑,又因她的不可测多了一分敬重,张目看她的双眼微微垂下,显出乖顺温和的神韵。   虞素携着她的手,轻轻说了句走吧,见她收敛,才不徐不疾的说:   “这是个隐秘事情,母亲不喜欢我跟弟弟,却独独宠爱小妹,人心难揣度,但天底下这样偏心的生母却少见,我觉得这中间有诈,你这次去见我母亲,若能从中看出些什么那是最好。不过顶顶要紧的,是要将那程妈妈一起带进宫来。还有,你再去见一趟我弟弟,这么久了,也不知道他身子好些不曾。”   最后一句收稍倒有些真情流露,拂柳见她冷定从容,越发觉得自己现如今伺候的这位主子琢磨不透,难免提起了十二分的小心。   “奴婢明白。”   “你是个稳妥的,我信你。”   说着拍拍她的手,摆出笃信的姿态,又问她:   “你从小在那种地方长成,想必也不会想别的女子那样热衷钗环丽色,这样想来,本宫倒不知该怎么赏你了。”   拂柳微微颌首,脸上露出自然的浅笑,低头想了一会儿,才说:   “主子赏的什么都是好的。”   说出来却又是风轻云淡的样子。   拂柳同程妈妈出了宫,她入宫早,从小生活在四四方方的天地,对外界的景象早不熟悉。虞家是三进的大宅,人口简单,虞老爷与虞太太琴瑟和谐,虞太太又是儿女双全的,怎么说都是个全福人,是众女子羡慕的楷模才是。   天有凉意,见过程妈妈之后虞素心里一直不舒坦,总觉得有什么东西闷在那儿,又吊着她的胃口,连带着吃茶也吃的不香。东方止下朝回来,今儿万国来朝,他得了许多稀罕物,尤其是那一对白鹿,使臣将它们送上来的时候所有人的眼睛都直勾勾地盯着它,它们却不怕,就站在那儿,施施然的,像通晓人性一般。   如今举国上下都知道当今圣上喜欢雪色,原先如同禁色的雪白如今却有风靡之势,自然就会有番邦从善如流,皇帝大喜,连手面都比平常阔绰。   皇帝下了朝,何吕见他高兴,又说了许多奇闻轶事,皇帝静静听着,冷不防却说:   “之前朕唬她说宫里来了对白鹿,让她开心了一场,现如今见了真佛,牵过去让她瞧瞧。若是喜欢,就给她拨两个匠人过去,留在她那儿养罢。”   何吕愣了会儿才明白过来东方止口里的她是指谁。心中不由对凤凰殿的那一位又多了一份揣测,恭恭敬敬的答了是,想着前日里皇帝的吩咐,吞了口唾沫,才说:   “皇上,人给您找来了。”   东方止头也不抬,只说你看着吧。   一句话却让何吕为了大难。这……这要怎么看着办。   东方止也不理他,这才开年,积了小半个月的折子都在这儿等着他,赶不上午膳,他总得去她那儿蹭一顿晚膳才是。想到那女子明眸善睐的脸,东方止就如同吃下了定心丸,他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兢兢业业挣下的家业,总得……想到这儿,他一双眼弯弯,像是看到了某种光明。   “皇……”   何吕才出了个声儿,却发现皇上似乎高兴的厉害,还以为是折子上说了许多颂德的漂亮话捧得皇上心里舒坦,于是将将止住了话由,低声应了句是,便退下了。   何吕牵着一对儿白鹿,一路上吸引不少人的目光,有胆子大的上前探寻两句,因何吕知道皇帝从不惮于大喇喇的张扬给庄裕夫人的体面,自然从善如流,不曾遮掩。   “皇上今儿在朝堂上得了这一对吉祥物,喜欢的很,这不,就让洒家送去凤凰殿,说若是庄裕夫人喜欢,就让她养着呢。”   一时间滔天恩宠,宫中上下无不侧目。   这事自然也传到了长宁殿去。公孙展颜昨日去建章宫谢罪,话没说话就被太后不由分说的给了两个重重的巴掌,如今窝在宫里养伤,轻易不会出门,连晨昏定省都一众免了,也是想借此让皇帝知道她并不是那不懂事的。   公孙展颜得了消息,一张脸扭曲的几乎不成样子,掷了许多玻璃瓶,又恶声恶气的跟麻花说:   “不行,我得杀了她,不杀了她我心里不舒坦,麻花,她现在所有的尊荣,那本都该是我的。我是公孙家的小姐,自祖上起,就跟东方家是青梅竹马,她虞家算个什么,说好听了是清流,前朝国姓就是虞姓,谁知道是不是前朝余孽。”   这边嘶着声哑着嗓,那边倒是欢天喜地的一片祥和。虞素才送完拂柳跟程妈妈就听说有人过来,凤凰殿现如今是一天热闹过一天,金银首饰不要钱似的往她这儿送,更别提那些奉承巴结的。虞素不以为意,进了正殿,却见何吕牵着两头温驯可亲的白鹿,不免莞尔一笑。   “皇上还真给我牵过来了。”   淡淡的,瞧不出太多的喜色,何吕深知庄裕夫人的性子与常人不同,早不诧异,躬身退了两步,笑嘻嘻地说:   “皇上今儿在朝上得了这一对白鹿,惦记娘娘您喜欢,这才下了朝就急急忙忙地叫奴婢给娘娘您牵过来相看。”   虞素笑吟吟的,倒不为着东方止,一对儿吉祥物,看着可人的很。她是个喜欢猎奇的人,像这样多年难得寻见的珍奇异兽一向合她胃口,虞素上前走了两步,伸手去摸右边的那只,皮毛顺滑,最要紧是乖顺,一双大眼乌漆漆的,看着便觉得可人。   虞素莞尔,也不看何吕,却用很轻快的声气说:   “这一对儿白鹿本宫要了,只是还差匠人,本宫虽喜欢这些,却不会养。”   “娘娘放心,娘娘前脚将这一对儿鹿收下,后脚就会有专司的匠人。”   “匠人薪俸不低。”   何吕未期她会将话跳到这上头来,躬着身子,仍旧十分恭敬的回答她:   “匠人的薪俸是从皇上的公账上拨,娘娘且宽心。”   “那便再好不过。”   半点也不客气的样子。何吕愣了愣,在心里千百次的告慰自己,这是庄裕夫人,庄裕夫人说什么那都是对的,那可是庄裕夫人啊。   于是也收敛了微不可见的惊诧,笑道:   “娘娘想将这对儿鹿养在哪。”   “凤凰殿后头不有个大院子吗?本宫再让人把院子旁的暖阁给腾出来,正巧院子旁两间屋子,一件拨给那两个匠人。”   ***   元良人忐忑地坐在垫了描金软缎的凳子上,背脊挺得笔直。元良人画着泪妆,衣裳又单薄,风韵上我见犹怜,心里却仍旧七上八下,怕的厉害。   金夫人的死深深刺激了她的神经,那时庄裕夫人受难,她出于自保的心里,并未对前来求助的舒乐伸出援手。本以为这事儿会轻描淡写的过去,谁承想金夫人同惠昭仪都落得了那样的下场。   不……不止惠昭仪。   许是冷风袭来,元良人颤了一下,稳健的脚步声疏阔有力,她闻声抬头,男人有一张让人难忘怀的脸,此时却不知因何显得冷峻非常。   “皇上。”   元良人慢吞吞的站起来,她人削瘦,穿的又单薄,寻常男人见了,不知道会心疼成什么样子,东方止却无动于衷。   他不紧不慢,慢慢迫近元良人,等着元良人见了礼,才指了指凳子叫她坐。元良人心中忐忑,笑着说了句皇上不坐,妾不敢坐。   皇帝的表情高深莫测,元良人带着楚楚可怜的眼神,只为在他脸上看到男子心疼或动容的神情,但瞧了许久,却最终一无所获。   “你现在是头等尊贵的人,不必再跟朕闹这些虚文。”   听的元良人一头雾水,但瞧皇帝那神情又不似作伪。元良人双目圆睁,更显无辜,东方止却不理他,挥挥手喊了句太医,就有与皇上年纪相仿,穿着太医服制的男人躬身进来。   他给两人各行一礼,还没等元良人回过味来,就听皇帝说:   “她说这两日身子不爽,正巧今日过来,你替她瞧瞧。”   太医低头答了个是,也不看她,只说了一句娘娘请,伸手就要看脉案。   皇帝神情威严,元良人不敢违拗,还没等她会过意来,就听那太医带着分明的喜色对皇帝说:   “恭喜皇上,元良人有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知道,我最近很懒~TAT   但请不要抛弃苦逼的我~TAT   求收藏!求评论!TAT   ☆、木兰花   元良人闻言大惊,她是什么景况她自己明白,皇上势必也明白,可这太医信誓旦旦,半点不似作伪,不是毁她名节,污蔑她不贞。却偏偏又什么都不能说,彤史上一笔一划都写的清楚,若真盘查起来,她却是真有怀上龙子的运气。   可明明……元良人被那区区一句恭喜皇上闹的心惊肉跳的,她忐忑小意的看了一眼皇上,却见他面上并不惊异之情,仿佛这事天经地义。元良人不明就里,懵懵懂懂,就听皇上用很开怀的声音说要重赏那一位太医。   闹得元良人越发糊涂,   然她本就是个谨小慎微的,事情到了这地步,更是不敢出声驳上一驳,那些御前伺候的如今也听了消息,都急急跑过来跟她道吉祥,跟她献媚,那些平日里目光倨傲的公公婢女,如今一个个都垂着头,脸上有谄媚笑容,这种仿佛浸到骨头里的尊重不免让她飘飘然。   皇帝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气韵里的捉摸不透让人心悸。   渐渐开了春,外头天虽寒,但万物都有了生的气息,元良人元氏看着这些在她面前卑躬屈膝的人,心里不由升起些微不该有的邪念。   “何吕,元良人元氏有孕,传令下去,加封为顺华,赐住长宁殿。”   何吕颇是不动声色,也不像旁人那样对元良人流露出或多或少的谄媚情绪,元氏只当他身居高位,是以倨傲,心下虽不喜,却并不放在心上。   那心头残存的一些悬念,终究被这滔天的盛宠遮盖掩蔽,她甚至希望只是自己记忆出了差错,她是真的有那运道,与眼前这男子……   想到这儿,元良人面颊涨的绯红,何吕应了诺,带着皇帝的口谕出门,他那徒弟旌德紧紧跟在后头,因觉得事出突然,他本身就是个用心的,趁着四下无人,低声说道:   “师傅,那元顺华可真是走运,徒弟瞧着,圣上明明对庄裕夫人才是最最上心的,怎么凤凰殿都没传出好消息呢,元顺华就先声夺人,占尽风头了呢。”   何吕斜眼看了一眼旌德,却半点心绪不露,只很是风轻云淡地说:   “有福就是有福,没福就是没福,什么都不能只看着眼前。再说了,这宫中的人,皇上让你生,你就生,让你死,你就死。再泼天的恩宠富贵,说白了,就是皇上一句话的事。”   旌德不解,却又觉得师傅的话似有深意,唯唯诺诺地点了点头,便将旁的言辞一一吞进了肚子里。   皇上挥退了太医,又挥退了宫人,留着与元顺华四目相对,女子眼神缱绻,东方止却不耐烦的很,但为大事计,只得与她敷衍。   “皇上。”   元顺华怯怯的喊他一声,声音婉转柔媚入骨,东方止听了却不耐烦。抬眸看她,眼睛里没有一点儿感情。那样直勾勾的眼神,像看猎物,像看陌生人,却丁点也不像是在看自己的女人。   元顺华有点儿犯怵,一脸小意温存的样子,心里却渐渐冷静下来,虽说也舍不得这恩宠富贵,但浮华转瞬即逝,还是保命要紧,于是露出很无辜的模样,煞是惶恐地同皇帝说:   “皇上前几次召臣妾入宫侍寝……您并未……并未……”   脸红的像是要滴出血来。又小心地觑他,却见他面上一丝反应没有,心里不由得更加没底。   “并未怎么?”   东方止懒得看他,负手而立,用深不可测却又平静自然的声音回答她:   “太医说什么,你听着就是,朕给什么,你要便是。朕知道你想跟朕说什么,不过朕劝你谨言慎行,不然稍有不慎,可就是欺君之罪。”   将元氏堵得哑口无言。   元氏更加不懂,难免惶惑,愣了半晌才呆呆地说:   “长宁殿是和妃娘娘寝宫,臣妾此时住过去,会否不妥?”   皇帝淡淡一笑,看起来漫不经心且淡漠。元氏为他的无情所慑,心中惶惶。   “她协理六宫,如今你是宫中唯有身怀六甲的嫔妃,让她照料,理所应当。”   元顺华不笨,虽说不算冰雪聪明,但也剔透。她像是明白了自己因何会突然“有孕”,像是受了极大震慑,往后退上一步,满脸的不可置信。   房里出现漫长而难堪的沉默,一直喋喋不休的人陡然哑口无言,东方止转过身看面前这女子煞白的面容,心中没有动容,他脸上有笑,元顺华却能透过那蛊惑人心的笑容看出他的果决无情,这样的男人……是不是唯有这样的男人,才配为天子。   元顺华有一瞬间的恍惚,但很快就开始担心起自己的平安来。   “这是多少人求不来的福气,你当珍惜。”   皇帝说的理所当然,元顺华还要开口,却被东方止说的哑口无言。   “太医已经下了定论,若是这时候有人跳出来说你肚子里什么都没有,那你犯下的,就是谋夺皇嗣的欺君之罪。元氏,你觉得这样的罪名,你担不担得起。”   他甚至不曾逼视她,不过是淡淡的看着,像看着一具尸体一样的冷漠。元顺华身子一软,陡然瘫倒在地上,她仰着脸,脸上如今是不作伪的楚楚可怜,她面前的男人却分毫不见动容,也不曾上去帮扶,像是不愿意挨着她碰着她一般,说不上厌恶,但就是不曾有过一丁点儿感情。   “你如今身居高位,又即将成为人人羡慕的对象,朕待你不薄,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一席话听的元顺华心灰意冷,只觉得面前的男人凉薄至极。屋里明明还烧着地龙,她却觉得指尖都好冷。   “好了,朕让人送你回去,你如今是有身孕的,从前用的奴才都不能用了,等何吕宣了口谕,如今你有孕,一切从简,朕只让和妃收拾收拾,你搬过去也就罢了。”   元顺华听了,像是再也撑不住,突突地跪在地下给东方止磕了几个响头。男子高高在上,像是谪仙人一般触不可及,元氏声音发着颤,连说话的舌头都打着旋。   “皇上就算是让臣妾死,也让臣妾做个明白鬼吧。”   东方止勾了勾唇角,又觉得屋子里的花瓶摆的不正,他无动于衷,施施然从元良人面前走过去,眼神声音都淡。   “你现在是有身孕的人,不必动不动就下跪。”   元顺华几近崩溃,男人面貌无情,半点也不愿意理会她。只是说着冠冕堂皇,却让人觉得不着边际的漂亮话。   送走了元顺华,还没过半柱香的功夫,长宁殿的人就匆匆而来。和妃并未因之前那事而有半分的萎顿,反而觉得皇帝偏袒,私心里必定对她在意,那一层得意便更甚,如今要不是被太后警告不许轻举妄动,想必尾巴早就翘上了天。   和妃身边的人同她一样,见了东方止,笑吟吟地下跪行礼,说了句皇上万安。东方止如今万分不待见公孙一族,如今还留着,不过是等着厚积薄发,并不为其他,只是这家人像是惯来都没什么自知之明,仍觉得自己的是累世的大族,总觉得皇族会对他们有着无限的宽容。   “主子听说皇上这几日睡得不舒爽,是以亲自给皇上做了个枕头,枕头里的玉芯子还是和妃娘娘的娘家累世传下来的东西,说是当年太/祖皇上赏给公孙皇后,公孙皇后过世后,又赏给了公孙家。”   这是拿祖辈来压自己?   皇帝觉得荒唐,招了招手就让人接过那所谓累世传下来的枕芯子做出来的枕头,却是看也不看一眼,而是问面前那仍跪着的女子:   “明日元顺华就要搬去长宁殿,和妃如今掌六宫事,照顾元顺华是她分内事,回去告诉你们主子,到时候若是母子都平安,朕大大有赏。”   那婢子刹那变色,硬着头皮,用着哀戚腔调,做出不岔的样子。   “娘娘一心惦记皇上,皇上却不问娘娘,只说旁人。”   东方止听了也不恼,反而低头看着她,那婢女跪在他脚下,四目相对时,两个人离得不远,那婢女自幼跟着和妃,也算见过世面,但如今见了皇帝,却仍撑不住心慌意乱。   “你叫什么?”   她不意皇上突然问她名字,怯怯的说了句碧落,再不复初时的利落果决。   “你很忠于你的主子?”   “是。”   她不知皇帝意图,心中怯怯,却又不敢多问。   东方止又看她一眼,看的她心里发憷,又如小鹿乱撞,等了许久却没等到皇帝再说其他,那替主子抱屈的心思也早飞到九霄云外,碧落走的时候,元顺华有喜的消息已经传遍六宫,和妃带着麻花便去了建章宫,太后正礼佛,见了泪眼婆娑的和妃,数日集聚的怒气终在此时按捺不住,尽数喷薄而出,也不顾旁人阻拦,大力甩了她一个耳光。   皇太后这些年,阴谋阳谋,朝堂后宫,除却不能生育,一生都算是顺风顺水,不曾失手潦倒。如今被一个养子拿捏,自己的亲外甥不能作为助力,反而失了帝心,公孙家百年基业虽不说会因为这个小女子而毁于一旦,但公孙家要是再想过上如先帝朝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日子,要靠着公孙展颜,怕是难如上青天。   太后怒其不争,哀其不幸,这几日静心礼佛,本为平复心绪,公孙展颜许久未踏足建章宫,今日急匆匆的赶过来,又是满面的泪痕,平日不知道孝敬,只在有事的时候惦记起自己这个姑母,又是这样的不争气……   ***   凤凰殿一样静谧,一根针落下来仿佛都已经是天下的声响,舒乐从未见过这样子的虞素,她大气不敢出,点心上了一样又一样,主子将每样点心吃一点,就让她拿下去倒掉,周而复始,闹得小厨房叫苦不迭。   虞素心情不爽,眉眼就带煞,正气苦,就见正主若无其事的往她面前走过来。也没着人通报,也没带着下人。舒乐乖顺的带人出了门,满室肃杀,只余她跟他。   虞素不愿多看他,骗子,就是个骗子。   和妃的事堪堪存疑,现如今又多出个元顺华。想想那女子还是自己举荐的,那时候他应该就已经察觉了自己的身份,却仍对受纳了那女子。   虞素想到这儿便觉得头皮发麻。 作者有话要说:  楠竹绝壁是大大的忠犬(严肃脸) °(°ˊДˋ°) ° ヽ(ˋ▽ˊ)ノ   ☆、诉衷肠   她不要他坐,反而站起来抬头跟他对视,虞素怒极,连带着面上都生出许多的不欢喜来。他跟她隔得很近,可以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香味,天家独有的香料气息,昭示出让人觉得高不可攀的富贵。   虞素心中陡然生出凄凉与厌恶,干巴巴的同他说了一句恭喜。   东方止见她这样,想笑又不敢出声,只是喜色关不住,虞素看了更加气苦,不想再理他,别过头冷冰冰的说了一句:   “你这时候过来又是做什么?让我看你百子千孙,福寿绵延?”   “你想偏了。明华。”   虞素听了腻的很,烦躁的打掉他伸过来的手,用冷的发苦的声音回答他:   “我什么都没想,这是你的江山,我是个前朝的罪人,是个余孽。”   她一边说,神色异常淡漠。   “明华。”   皇帝一把抓住她,还要解释,就被她大力挣脱。   “舒乐,端茶送客。”   傲气的一如从前。   舒乐被虞素突然的暴喝吓的一个机灵,也不敢避讳皇上在里头,提着裙子就往里走。进了正屋,果然见她面上一阵红一阵白,舒乐心知不好,却不敢问,见皇上还在那儿站着,瞧上去像有些尴尬,舒乐不敢逾越,先跪下来行了礼,才去说别的不提。   皇帝脸色不好,像是没见舒乐这么个人一般,良久也不叫她起来。虞素本来气苦,见舒乐如此,更觉得东方止这是不愿意给自己脸面,心中那一层不岔更甚,也不管是不是不合规制,上去强扶了舒乐起来。   虽说如今做了女官,但说到底了胆子不大,不过若真是要与虞素这样胆大包天的比,谁都是顶顶贪生怕死的。   舒乐不敢,两个都是她的主子,一个脾气大,一个权势慑人,她真真是一个也不敢得罪。虞素见她脸睫毛都打着颤,心里清明,虞素本来脾气火爆,如今虽压着火,声气却已经不好。   “你怕他做什么,有我在,他还敢对你怎样不曾。去送一送皇上,皇上添了新丁,正是得意的时候,怕是打赏你还来不及。”   皇帝听了,眼皮突突地跳,舒乐看着害怕,却还是硬着头皮往前走了几步,像是一阵风似的刮过来,皇帝直接越过舒乐站到虞素面前。   舒乐听到一句很轻的出去,男人声音低沉,似乎有着无限的压抑隐忍,她腿肚子打颤,却又不敢不听主子的话。   “娘娘您看……”   “不许走。”   虞素脾气犟,且这是不容原谅的事,她自认没那么好的心性。舒乐左右为难,瞧瞧这个又望望那个的,一时间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还是东方止知察,又体谅她忠心,便对虞素道:   “你生气便生气,别为难下人。”   “我不比你心慈。”   话虽如此,到底还是让她出去了。舒乐松一口气,往外走的时候一步三回头,东方止瞧见,似是感慨的对虞素说:   “能有个这样忠心的婢女,是你的福气。”   “皇上谬赞了,我是个福薄的人。小时候算命先生跟我算命,说我日后恐有落魄之嫌,那算命先生因此没了命,却没能改我的命途。”   她说的风轻云淡。   “皇上走吧,是我有非分之想,以后不会再想了。”   “你有什么非分之想。”   像是忘了她还生着气,东方止闻言大喜,生怕她出尔反尔,忙着问她。   虞素脸一红,只觉得他这人好生的胡搅蛮缠。但想想长宁殿那两位,顷刻就狠下了心肠。   “你如今都是要做爹的人了,那么轻浮做什么。”   话说出来,气血上涌,拼着一口气想跟他动手,一只手才扬上去,就像是经历了某种挫败,颓丧的垮下来。   东方止此番却是不依。彼此都脾气倔强,从前就是谁也不愿让着谁,现如今虽说有所收敛,但本性不变,皇帝觉得自己受了好大不被信任的折辱,心里竟生出一层气闷,拦腰便抱住她,他眼睛迫视虞素,却被她执拗的眼神所伤,前尘往事齐齐往上涌,他克制不住,恶狠狠地说:   “昔年我行军十载,从未染指过任何一人,营中军妓、胡姬、良家女,即使温香软玉在侧,我心中都只有你。你为何从不信我?昔年你不愿假死,逼着我娶了公孙雪,却又说我不忠于你,竟一死了之,留我一人孤独终老。你说我亡了你虞家的江山,杀了你的夫君,说我是乱臣贼子;但你为什么就不明白,我的江山不就是你的江山,还有那个男人,他凭什么该是你的夫君,你夫君明明是我,只能是我。”   他真是又爱她,又恨她。他恨到了极处,眼前这女人有张死不悔改的脸,皇帝突然觉得自己真是恨死了她,恨死了她的霸道,恨死了她的不低头。   “凭什么这世间所有的道理,都被你占了。明华,我堂堂七尺男儿,连天地也不畏惧,怎么偏偏就赢不了你。”   他说着,突然就下了气力,刹那覆上她的唇,那是她前世今生都心心念念不能忘怀的人,爱到骨子里,想起她的时候难过的不能自已,仿佛此生此世都是为她而活。   虞素只感觉到他略有些冰凉的手在她腰间摩挲,奇妙的体验,从来没有人碰过她的身子,她硬邦邦的,是个冷情的人,对身体内的变化感官都不屑一顾,也未管过。虞素身子僵直,也说不清是愿意还是不愿意,未想过迎合他,却又没力气推开。   他吻足了,呢喃地叫了她一声明华,那声音仿佛如雷贯耳,他身子滚烫起来,她却冷静到了极处。   她推开他,心里鼓起莫大的勇气与不服气,冷冰冰的说:   “你已经有了别的女人,阿衍,算了吧。”   皇帝正情动,突闻此声,难免怔忪。虞素不说话,只是带着某种审视的目光看他,那眼神冰凉的让他心痛。   “明华。”   他喃喃地念她的名字,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去长宁殿吧,你的女人等着你呢。”   她神色温软下来,却仍旧带着某种哀恸与不容置疑,东方止回过神,突然觉得今天这事实在滑稽,松了口气,笑着便说:   “那不是我的女人,我的女人只有你。她没怀孕,我跟你露个底,我放出这个消息,再把她挪去长宁殿,是有大用。”   前半句轻佻,后半句凝重。   都是聪明人,一点就透,闹了这么久原来不过是场误会,虞素羞赧,又不愿意道歉低头,遂闷声说: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我才进门你就喊打喊杀的,我倒是想解释,你却不给我这个机会。”   又揶揄她:   “我从没见你气成这样子,说真的,明华,我心里只有你。”   她本想说我心里可没有你,又觉得这句话实在没什么说服力,干脆抿着嘴不说话。   “明华,咱们重头来过吧。”   她曳了曳裙角,听了他的话也不抬头,只是动作到底有些停顿,那不知道怎么摆放才好的双手出卖了她,东方止唇角轻扬,往后退一步免得她尴尬,带着笑看了她良久:   “你不说话就是答应了。”   虞素抬头看他,良久良久,既不点头也不摇头。皇帝知道她心中已经有松动,心满意足,又生怕她反悔,赶快换了话题,只是嘱咐:   “这些日子内廷会有变动,你在宫里好好养着,上次慎刑司的伤定然还没好全,你又不上我看,身子上有没有淤青我也不知道。”   话说的露骨,虞素木木的,却从始至终没有反驳他。温顺的不可思议。   却不知虞素尚浸在刚刚的震动中出不来,心中所思所想全是他说的那一席话,又怎么还有精力跟他“斗法”,自然听之任之。   东方止却以为自己提到了从前的事惹她伤心,心里着急,脸上难免就显露出来。虞素见他阴晴不定,将将唤了他一句皇上,就被他掩住了唇。   原来吃人豆腐,也是会上瘾的。   虞素又急又气,双手却被他制住挣不脱,干脆也就不再挣扎。青天白日,想来谁也不能轻薄谁。   皇帝正意乱情迷,舌头却突然被人死命咬了一口,他疼的厉害,皱眉松开她,就见她酡红着脸,语气却冷。   “阿衍,你自重。”   他嬉皮笑脸的去揽她的腰,全然没有平时的冷凝。虞素从前只当他是个冷面人,性子又激,心思又沉,虽说跟自己在一起的时候时不时也会显露出温柔细致的内里,但总的还是个叫人害怕的修罗。   更遑论他如今富有四海,那一层肃杀只会再添,不会再少,却不料他璀然一笑,竟也会让人放松。   虞素往旁边挪了挪,东方止极少见她低眉小意,心里那一层甜像是藏不住要溢出来,便笑她:   “原来你胆子这么小。”   “男女授受不亲,你怎么就不懂这个道理。”   话说出口却是半点说服力也没有。   “可是你现在都是我的夫人了。”   皇帝语气轻佻,眉眼却凝重,这样的郑重虞素自觉承受不起,却又像想起来什么似的,煞是感慨的回答他:   “不曾明媒正娶,不过是个能入皇陵的妾氏,这样的身份我不要。”   她目光灼灼,直指人心。带着无上的倨傲与高贵,她是真正的天之骄女,无人比量。   虞素微微一晒,脸上浮现出一些淡漠与不可信,似是感慨良多:   “阿衍,这就是我的命,也许前世今生,月老的红线都未牵到你我手上,咱们怎么都做不成夫妻。”   她目光流转,碧波无痕,但也不过是一瞬间的软弱,很快就恢复了如常的神色。这变化却被东方止烙在了心底。   他很想上前抱住她,给她许多的承诺,只是现在还不行,他昔年承诺过的东西,却并没多少实现在她身上,他再不会如此,他不愿再说什么,只想让她看到。   “明华,上苍给了我第二次机会,我不会再教你枯等。”   虞素不置可否,春风似剪刀,满屋的金碧辉煌,她浅浅一笑,形容潋滟。她终是选择相信他。 作者有话要说:  两个人的关系终于破冰~~好想给自己撒花~   上班忙成狗,所以评论来不及一一回复,妹纸们表嫌弃我\(▔▽▔)/   ☆、青玉案   元顺华被一顶粉轿抬进长宁殿,身边伺候的全被换了人,那些婢女面目平凡普通,怎么看也记不住。宫里上下现如今都在议论她受到的爱宠与好命,人人虎视眈眈地望着她,她曾经享受这种妒忌,现如今却陷入深深的惶恐与不安。   她下了轿,长宁殿并无人过来迎接,谁不知道和妃善妒,又心系天子,高门贵女,最最娇气。元顺华怯怯的,她原就胆小,现如今更加觉得自己低如蝼蚁,皇上打什么主意她不清楚,必要的时候,自己是不是终会成为一枚弃子,她也不明白,元顺华有些惶然,在院子里站定了一会儿,突然起了逃避的心思,又想到一个人,便对身边的婢女说:   “我想去趟桂宫。”   那叫百合的婢女是今日才被拨过来做贴身宫女的,缄默踏实,从不多话。那婢女听了,也不多劝,而是闷声闷气的回答:   “奴婢随娘娘一起去。”   元顺华微怔了怔,摇头拒绝了她,那婢女却罔若未闻,依旧保持着寸步不离的姿态。元顺华无法,只得听之任之。   “砰。”   元顺华才出院子,就听见砰的一声响,她微微叹息,头皮却发麻,这是还没见面呢,和妃娘娘就已经发了这么大的火,真等两两相见,自己说不准要被她吃的连骨头都不剩。   门口抬轿子的黄门正蹲着想歇歇脚,见她出来,不由得面面相觑,百合见了,瓮声瓮气地解释:   “娘娘想去一趟桂宫。”   仿佛百合说话比她都要有用些,那几个本来面上存疑的黄门立时站起来,领头的对她说了一句娘娘请吧,无可挑剔的恭敬。   ***   “主子,元顺华来了。”   孩子小小的手,眉眼间依稀可见她生母的绝代风华,不过小孩子心思恪纯,尚是一张白纸,还没留下不得了的污点。张云芙最开始看见这个孩子的时候,心里很是难堪。但转念明白这是皇上给她的恩典,谢谢她救了庄裕夫人的命,也告诉她究竟该怎样度过余生。   她现在是满宫里的笑柄,好在掖庭局并未趁机落井下石,也许是得了庄裕夫人的吩咐也未可知。张云芙觉得自己老了,不想再争什么,旧日的那些宏图大志,也如同过往云烟一般早早消散。   未累及家人,幼弟被赐婚,哥哥依旧做着皇上在公孙一族的耳目,除了自己没有个好收稍,皇上对她也算不薄。但她知道这并不是因为皇上看重昔日情分的缘故。   她把孩子的手牵到珍珠手上,很平静的笑了笑:   “我与她素无来往,她若是因为如今得势,想来炫耀,那可真是找错了人。”   珍珠仿佛从未见过这样的张云芙,不由得替她委屈的流下眼泪,哽咽地说:   “主子已经退到了这个地步,她们怎的还要相逼。”   张云芙笑着对娇蕊做了个鬼脸,见娇蕊笑了,这才抬起头看珍珠。   “这是我的命。把娇蕊带下去,她昨天玩的晚了,今儿起的又早,哄她再睡睡。”   珍珠知道她决断了事不会再轻易更改,遂不敢再劝,只是忧心忡忡的望着她,一步三回头,显出十分凄楚的情态。   “顺华。”   张云芙对眼前这个模样凄楚的女子并无什么好感,昔年她得意风光的时候,这女子还不过是掖庭里数不上数的一个低微妃嫔。她站起来元顺华施施行了一礼,眉眼间带着依稀可见的倨傲,但元顺华仍能看出她通身的气派中,遮盖不住的颓丧。   兔死狐悲,唇亡齿寒。元顺华低声叫她起来,并不显得趾高气扬,张云芙有些诧异,却仍旧不动声色。   ***   东方止打凤凰殿回宣室殿的时候天已将晚,路行了一半,轿子突然被人截住,皇帝连帘子也不打,他玩数珠的手正捻到一百零七颗,外头拦轿子那人还未开口,就听见皇帝顶顶淡漠清晰的声音。   “何吕,让他们改道去建章宫。”   太后年老,口味也愈见清淡,不过今日却特地吩咐了御厨,让按皇帝的口味上膳。皇帝来的时候宫女正巧将最后一碟菜布上,太后见了他,流泻出很慈爱的神色,温声喊了他一句止儿,如同幼时。   没多时,和妃亦过来。   皇帝不耐烦看这一对姑侄,聪明的太聪明,蠢的又太蠢。和妃粉面含春的,才要说话,就听见心头那男子用泠泠的语气说:   “元顺华全拖赖你照顾,到时候若能诞下皇子,朕会记你一功。”   惹得和妃又羞又恼。   太后听了,也有些不高兴,却没把那不高兴露在明处,只是用很嗔怪的口气训诫皇帝:   “咱们几个闲话家常,提外人做什么。”   皇帝没再说话。   太后是个不知收敛的,见此,便更加得意地道:   “皇上似乎十分偏宠虞氏,其实在这宫里,你喜欢谁并不打紧,但要紧是子嗣,从前的金夫人也就算了,如今的虞氏,出身也不特别高贵,咱们世家女儿有世家女儿的好,皇上也别被迷了眼去。”   东方止早知道今日过来,免不得要听这一番说辞,心中便更厌公孙雪,昔年他看她和顺,又因感念她的父亲,这才给了她贵重的身份,却没料到养出了公孙家的胆大妄为。   “母后,太/祖爷出身寒微,咱们东方家上数五代,是连族谱都没有的小民;什么世家不世家,不过是多攒了几代人的富贵,就非觉得比常人高贵一些。”   太后脸色大变,连带着和妃也被臊的双颊通红。   “皇帝。”   太后斥骂一声,青筋突起,连带着公孙展颜也被吓得嘤嘤,皇帝知道自己惹恼太后,却不以为忤。   到最后宴席不欢而散,太后发了大脾气,公孙展颜见此,妒忌之心又起,便说:   “皇上现如今怕是被庄裕夫人迷的是非不分,兼之元顺华又是她提拔的,宫中那么多女人,任谁都好,怎么偏偏就她怀上了?怕是皇上有心要给庄裕夫人撑腰,才会特别眷顾元氏。”   说着,一双银牙暗咬,心中满满全是恨。   “你说的,你以为哀家会不知道?”   太后闭目一会儿,等再睁开双眼的时候目光如霜,太后嘴角噙了恨毒的笑容,不紧不慢地说:   “展颜,皇长子已经是个废人,你必定要生下皇子,到时候咱们公孙家的孩子继承大统,才不枉姑母一生沉浮。”   公孙展颜没有太后想的那么远,所思所愿不过是得到皇上的看重爱幸,只是……她忧心忡忡地看了太后一眼,终是将瞒了多时的那个秘密和盘托出。   “姑母,展颜无能,皇上他……他并未与展颜圆房。”   说着,眼泪便奔涌而出。   ***   虞嫣与虞素并不相像,拂柳随她入宫的路上,因同乘一辇,是以有机会细细打量她,却只觉得她状似生母,而庄裕夫人与虞璟沅虞公子,倒是与虞大人约摸有几分相似。但那几分相似不过是亲缘,却不像会是血亲。   拂柳想起走之前庄裕夫人的嘱咐,不由周身一凛,面目也更加郑重起来。   虞嫣却是精神好,一路上叽叽喳喳的,像是有说不完的话,来接她入宫的黄门很喜欢她,但凡是虞嫣问到的,都事无巨细的说给她听,拂柳从这些动静中嗅到危险的气息,她不动声色,转过头去看虞嫣的眼睛,果然从她眼神深处看到某些难以言状的欲望。   “虞姑娘,咱们到了。”   小黄门看虞嫣的眼神十分温柔,拂柳心下已经有计较,慢吞吞地说了一句多谢公公,携着虞嫣的手就要往凤凰殿走。   庄裕夫人睡到这时候都未起,虞嫣在大殿里等着,觉得陌生,便问拂柳:   “姐姐从前每天起得很早,怎么到了宫里还懒怠起来,宫里的规矩不是很严吗?”   样子无辜,说出来的话却伤人。但她这样的伎俩,别说拂柳,就连月白也不看在眼里。舒乐在房里伺候,并未立时过来见这位庄裕夫人的胞妹,月白借此机会,忙不迭的想要在虞嫣跟前上眼药。   “虞姑娘不知,我们娘娘从来矜贵,兼之今日并不用定省,自然懒梳洗,贵人有贵人的风骨,姑娘日后在宫里住久了,也就习惯了。”   虞嫣不知她是敌是友,也不知她打的什么主意,听罢轻哼了一声,又说:   “姐姐不来,姐姐贴身的奴婢总要先过来才是,母亲总说姐姐现如今身边带着的都是些不懂眼色规矩的,我看不假。”   一句话竟是把满宫里上下悉数得罪了个彻底。   拂柳知道她心性,并不惊讶,月白却发现虞嫣这个单纯好糊弄,不免生出别的计较。   各自心怀鬼胎,虞嫣找了个地方先歇下,见桌案上摆的糕点可人,才拈了一块,就见虞素款款而来。她眉目间流泻出遥不可及的光华,虞嫣手指一颤,雪色的糕点顺势滚落下去,她不知为何,竟蓦地生出了一丝妒忌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加更,加更!   么么哒~求评论求收藏~~~   ☆、点松花   宫里上下噤若寒蝉,虞素与她对视,但很快目光便挪开,又看到跟在她身后低眉不语的程妈妈,适才放心。   “姐姐。”   她雀跃地跑过来,带着轻喘跟娇呼,程妈妈如今深觉虞素不同以往,不由牵了牵虞嫣衣角,挡在她前面很恭顺的给她行礼问安。   虞嫣不解,复又想到来之前母亲的嘱咐,不由顿住脚步,怯怯地看着她。虞素饶有兴味,往前走了几步,试图托起她的手,还没动作,就被虞嫣紧紧抱住。   “姐姐,嫣儿想刹你了。”   声音轻软稚嫩,叫人不忍细听。虞素被她抱的浑身不自在,拍了拍她的肩,小声说了句放开。虞嫣的眼睛里闪过瞬间即逝的复杂。   程妈妈是太太“钦点”过来陪虞嫣对付虞素的,此刻忙上来打圆场,笑嘻嘻地道:   “姐儿也是太想娘娘了,姐儿,娘娘在宫里久了,许多规矩跟咱们在家里的时候不同,姐儿惦记着娘娘大家伙心里都知道,不必显露出来,娘娘在宫里,端的是喜怒不形于色,断不能为姐儿坏了规矩。”   话是好话,却经不得细想。虞素知道这程妈妈也不是个省油的灯,重活一世,倒要费心对付这些琐事与小人,要不是因着阿衍,虞素倒真觉得自己重活这一回真真是得不偿失。   “程妈妈。”   舒乐往前走了一步,强握住程妈妈的手,显出十足的气场。程妈妈这辈子,多少大风大浪经历过了,不愿意在阴沟里翻这个船,自然微微昂起头,倨傲的很。   “主子与主子之间说话,咱们下人插嘴,在宫里,这是坏了规矩。”   舒乐并不把她的反抗看在眼里,一字一顿如针扎在程妈妈身上,那张老脸被舒乐臊的通红,干巴巴的要开口,就听舒乐又说:   “想来虞家的规矩与宫中不同,不过程妈妈既然已经入宫,还是入乡随俗的好。”   “姐姐,这是你的婢女吗?怎的对程妈妈这样不恭敬。”   即使虞太太千叮万嘱,在虞嫣心中,虞素仍是那个慈爱好拿捏的长姐,即使现如今有些难相与,也不过是因为在宫里呆的久了,被天家惯出了些体面毛病,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想要再拿捏上,想必也不难。   虞素看了她一眼,虞嫣无疑也是个美人,不过这宫里最不缺的就是美人。虞素的眼神充满了距离,看着个活人,却如同看着一具尸体。虞嫣惶惑的退了两步,很小声地喊她姐姐,虞素不为所动,一点感情也不带的说她:   “她是个没品级的下人,而舒乐却是圣上钦定的女官。要论不恭敬,也是她对舒乐不恭敬才是。”   程妈妈原以为面前这个,就跟拂柳一般,不过是嘴皮子利索些,算不得什么,却没成想这瘦瘦小小的女子竟是个女官。面上就先生出一层不相信。虞嫣同样也不信面前这女子竟还是官身,但她心思更长远些,突然便觉得母亲并不唬她,原来若是能得君上欢心,竟会有这么些好处,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大抵就是说的这回事吧。   虞嫣面上微动,见程妈妈还要说话,就先喝止她。   “姐姐说什么,你听着便是,程妈妈,还不给这位姑娘赔礼道歉。”   脑子转的倒快。   虞素不耐烦看她们,眼睛逡巡一圈,看见拂柳正笑看着她,心下清明,又随便敷衍两句,让人带着虞嫣下去收拾住处,领着拂柳就往书房去。   虞嫣好奇,却没再问,宫中不同于别处,性命不是自己的性命,荣辱也再不是自己的荣辱。若不是……想到此,虞嫣心中那恨又深一层,却告诫自己隐忍,母亲说得对,小不忍则乱大谋,等到时候……她心中窃喜,仿佛已经看到了大功告成之时,虞素匍匐在她脚下求饶的情境。   拂柳拴上书房的门,先给虞素行了一礼。   “我果然没错看你。”   她看着拂柳胸有成竹的模样,由衷地赞了一句。   “奴婢去见了虞公子,虞公子似乎很想念夫人,见了夫人送去的东西,很是感念,眉目间不像作伪。”   虞素微微有些怔忪,不过亲情骨血,抹杀不得,就好像昔年弟弟即使纵容许兆麟,对她的那一份情也不因岁月的蚕食削减半分。   “不过到了虞太太那儿,就净是蹩脚的客套。”   “虞太太跟我长得不像。”   连母亲也不屑于称。   拂柳微微别过头,像是在思索些什么,虞素知道她是个心中有丘壑的,也不打扰她,只是很耐心的等她想。   这几天天气回暖,她的心境也不同于从前,她随手从书架上抽了本书,通篇都是哀艳的辞藻。虞素从来不是个为赋新词强说愁的人,对于这些句子也没有太过深切的体会,随手看了看也就丢下,正好这时候拂柳抬起头,带着些许不真实又尴尬的笑容,用很轻很软地声音对她说:   “奴婢这次去虞府,晓得了些旧日的故事。听说虞太太昔年并不是在家中生下夫人与虞少爷,而是在庄子上。还有,听说虞太太给虞老爷从外头抬了个良妾回来,说是一进门,虞太太就赏下了好多坐胎药。”   “嫡长子还在,怎么母亲就这般着紧的想要庶子。”   虞素敲敲桌子,话才出口就与拂柳相对而视。   “先不管这些,既然家里已经有了姨娘,那就沅哥儿也得早早娶亲才是,父亲母亲都已经到了含饴弄孙的年纪。沅哥儿若再不娶,那就是不孝敬了。”   “虞太太倒不像有要给虞少爷说亲的念头。”   “我知道,不过现如今,虞嫣不是在咱们手上吗?”   虞素越想越觉得不对,虞璟沅是她们这一辈唯一的男丁,即使生母不喜,生父也不会不慈。虞大人对自己像还好,对虞璟沅却始终是淡淡的,很淡漠,不像是厌恶,却像是怎么努力也喜欢不起来。   拂柳很快便明白虞素的意思,又觉得自己能说的都已经说净,正准备出去,才开门就跟皇帝撞了个满怀。拂柳是脸生死斗看不上眼的人,却突然因个男子红了脸,又知道皇帝是庄裕夫人的逆鳞,轻易触碰不得,是以连头也不敢抬,生怕被人看出破绽,坏了现在的安生日子。   拂柳跌跌撞撞的跑了,她的洒脱在凤凰殿是独一份,好在虞素自己也是这样的人,自然也不觉得什么。倒是东方止见了,用很平常的语气跟她说:   “你这个婢女跟你性子倒是相像。”   “是吗,我从前倒没发觉。”   虞素挑挑眉,却像是对这个话题没什么兴趣,随便答了一句就不再接话。宫人勤恳,即使她不长过来写字,砚台里却是每日都有新墨,虞素招招手叫他走近,又说:   “不知道皇上的字是不是还一如从前。”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没有最好的师傅教导,他写字就是比她要好看许多。   东方止笑着握住她拿笔的手,两个人近的能听见彼此均匀的呼吸,这样暧昧的姿势惹得皇帝情动,他尚懵懂,咬着耳朵叫了她一句虞素,就听见一个稚嫩的声音在叫姐姐。   虞素神情微冷,甩开皇帝的手,弹了弹衣领上的灰,看着虞嫣脸上些许的灰败,不带一丁点儿感情的问她:   “没有下人通报,你进来做什么。”   虞嫣是听人说皇上来了,她本来以为是因为自个儿今天入宫,皇上想过来凑个热闹,端端正正地站在正厅等了许久,却听说皇上去了后头的书房。她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嫉妒的很,从小她就比姐姐要强,母亲喜欢她,家里上下都说她好看,聪明,又讨喜,不像姐姐平庸愚笨。可是连平庸愚笨的姐姐都得到了天子的宠爱,而她却要渐渐熬成未嫁的老女。   虞嫣想着不岔,便也不顾人异样的目光,横冲直撞的进了书房。   皇帝有张让人意乱情迷的脸。他冷冷的看着虞嫣,但很快就把目光移向别处,他冷峻的面容上写满了高不可攀,他比她想象中还要好看。   “宫人们还在替妹妹收拾屋子,妹妹左近无聊,就想过来找姐姐说说话。”   东方止别人扰了兴致,正在气头上却发作不得,一把揽住虞素的腰,低声问她:   “你怎么不说宫里有外人。”   “以为皇上耳报灵通。”   虞素掰开他的手,她倒不是很习惯这样的亲昵,这对她来说是私密的事,不该展现在外人面前,变成某种不纯粹的炫耀。   皇帝见她微笑,心中的气闷消了大半,闲下来的手将本来丢在纸上的笔捡起来,嘱咐虞素道:   “既然是你的妹妹,就叫小厨房做些好菜来招待。”   却是瞧也不瞧虞嫣一眼。   “姐姐素来很疼嫣儿,姐夫就不必操心了。”   姐夫。   东方止对这个称呼倒很是受用,不免抬头看了看虞嫣,对虞素说:   “你这个妹妹很会说话,到时候给她找一门好亲事。”   “叫什么姐夫,叫皇上才是。”   虞素一板一眼地纠正她。虞嫣扁扁嘴,正要说话,就听皇上用孩子似的语气说:   “咱们是夫妻,你是她姐姐,我怎么就做不成她的姐夫。”   “谁跟你是夫妻,不要脸。”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明天争取再双更~~   求评论与收藏来到我的怀抱~~   ☆、飞燕子   皇帝也不恼,反而笑着跟虞嫣打趣:      “瞧你姐姐这个脾气。”      听的虞嫣是又惊又恼。都说伴君如伴虎,而且她听外界的传闻,知道皇上从来都是暴戾的,这样的温柔好脾性,且又是对着虞素,让虞嫣十分的不服气。      但万般不服到如今也挤成了个笑脸,轻声慢语地对皇帝说:      “姐姐也有过性子温和的时候。”      像是告状。      虞素早知道她心性,也不惊讶,只是对东方止说:      “皇上快回去吧,我还得跟妹妹一叙旧情。”      不过是面子上的情分,有什么旧情可表。东方止不明所以,但因着虞嫣在侧,这样惊天的话势必不会说出来,只得揉揉她的头,笑着说:      “那我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好。”      像是很无所谓。      “臣女恭送皇上。”      虞素还未敛衽,虞嫣就给皇帝行了跪礼。东方止也从她的规矩中看出些许的不对劲,是以并不曾立时叫她起来,而是跟虞素对视一眼,问她:      “你妹子此番入宫,是来看你还是常住?”      “怎么这么大的事下人也不通报皇上一声,虞嫣此番是想要常伴在我左右的。”      话说的在清晰不过。      东方止皱皱眉,带着某种责难性的语气问她:      “这么大的事,怎么不早早过来知会一声。”      “能是多大的事。”      虞素不以为意,又看了尚跪在地上的虞嫣一眼,曼声对她说:      “妹妹起来吧。”      虞嫣形容楚楚的看着皇帝,却始终不见皇帝颌首,虞素不喜欢她那黏糊糊的眼神,只叹又是一个公孙展颜。想到这儿,她恨恨地看了皇帝一眼,又不是面首,偏偏成天成天的招蜂引蝶!东方止领受了虞素的眼神,一时之间觉得自己冤屈的厉害,对面前这位虞素名义上的妹妹的印象,也从平平跌落到千丈。      虞嫣犹在等皇帝扶她起来,母亲说男人都爱女人柔弱无骨,还说过刚易折,她姐姐就是绝好的例子。只是为什么她姐姐这样的刚烈竟得到了皇上的喜爱,而她这般的天真无邪又温柔小意,反而得不着皇上青眼。      不是,一定是她哪里做的不够好,母亲的话,又怎么会有错。      虞嫣心事重重,一时间跪着的身姿显得不那么笔直,虞素给进来的人使了个眼色,旌德见了,忙不迭上去把虞嫣扶起来,又打趣她:      “也不知道虞小姐想什么这么出神。”      虞嫣这才回过味来,又见自己竟被个内监掺着,心里就有些不大高兴。虞嫣一声不吭,倒让旌德有些尴尬,好在这场尴尬也没持续太久,东方止不耐烦再看面前这包藏祸心的小女子,淡淡对旌德说了一句走吧。旌德感激,虽说对待虞嫣还是维持着该给的体面,心里却已经有了隔膜。      她收敛目光,身子紧紧靠在虞素身上,显露出一种姐妹情深。虞素不喜欢人黏着自己,但这时候也懒得再发作。等东方止走了,虞素见她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又见她一身青色的宫装,连发簪都用的水头极好的翡翠,虞素清点过原主的妆奁,从娘家带过来的东西寥寥无几,然而若说虞家清贫,二小姐又显得过于豪奢了些。      “姐姐。”      虞嫣见虞素打量她,那冷淡的目光让她颇不自在,只得怯怯的叫了一声姐姐,虞素意味深长的笑了一笑,携着她的手就出去了。      她昔年也是有妹妹的,她父亲是天下之主,宫里的女人多的数不完,子嗣却少。不然就凭她父亲的糊涂,早被许氏跟杨氏迷住了眼,又怎么轮的上她弟弟坐皇位。没有同父异母的弟弟,却有个同父异母的妹妹。      也跟面前这女孩差不离的性子,野心掩盖不住,却又不敢轻易表露出来,好看透的很。不过就是那样的好看透,到底还是在背后重重的捅了她一刀。那这个妹妹呢,是不是也会让她的命运重蹈覆辙。      不会,她携着她的手,摩挲到她的手掌,她有阿衍,再没有人能伤她半分。      ***      元顺华才挪进长宁殿就告了病,和妃被这消息气的又砸了几个瓶子,好歹叫人劝住,打算着就这样对她放任不管,就被建章宫过来的人训诫了一顿。      等建章宫的人一走,和妃本来被按下去的脾气又腾的燃了起来。      “什么叫今非昔比。皇上不过是一时间被这些狐狸精迷住了眼睛,本宫年轻,位分又高,出身又好,哪一处不必她们强。”      碧落连忙掩住和妃的嘴,急的大汗淋漓地在和妃耳边嘱咐:      “娘娘当心隔墙有耳。”      这才勉强让和妃冷静下来。      “娘娘,不如,咱们就按太后娘娘的意思做?”      麻花冷不丁地说道。      和妃听了,一张俏脸羞的通红,嘟嘟囔囔道:      “那是下贱勾当,我怎么能做。说不准凤凰殿就是拿这法子勾了皇上的魂去,我这样的身份……”      声音却越说越低,说到底,还是心动的。      麻花见有戏,也不理板着脸的碧落,循循善诱道:      “娘娘您细想,这是太后给娘娘出的主意,太后在深宫浸淫多年,什么样的场面没经历过,太后虽说现如今是太后了,但在先帝朝,那是多少宫妃羡慕的对象,说不准,这法子,还是太后娘娘当年用过的呢。”      碧落听她越说越不像,斥了她一句,却见麻花翻着眼瞪她,又说:      “我这也是为主子好,不像你,满嘴的仁义道德,却一点都不打实处为主子考虑。”      和妃忙来劝架,一人斥了一句,心中却觉得麻花说的有理。      ***      虞嫣见过了新居,暗道宫中的排场果然不同寻常,只是客房终究是客房,又见方才虞素倒是温言与她说了几句,暗道果然还是个纸老虎,不必惧怕,便大着胆子说:      “妹妹好久没跟姐姐说体己话,今日妹妹就跟姐姐睡,姐姐说好不好。”      虞素惯来独居,有时候心绪不好,连上夜的人都要赶出去,更遑论此时是要多上一个暖床的,自然拒绝。      “姐姐果然是与妹妹生分了吗?”      说着又要抹泪。抓住她要往脸上擦拭的手,冷淡地说:      “在宫里掉泪是件不吉利的事情,我可以容忍你一次,但不大可能会容忍你第二次;毕竟你跟我都姓虞,你若是犯了忌讳,我也不会好过。”      闹得虞嫣此番是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      不过该缠磨照旧缠磨,虞素带虞嫣往她房里去瞧了瞧,她的卧室由匠人精心设计布置,加上虞素天生好眼光,后来有添置许多无价之物,更是显得不同寻常。打量着虞嫣惊羡的眼神,虞素冷不防地问:      “你喜欢这种日子吗?”      虞嫣不妨她这样直接,先是遮遮掩掩,后来又觉得瞒着不像,便说是。      “嫣儿,皇上对我的情谊,想必你也看得出来。其实你想要在皇上跟前谋得一席之地,不过是我一句话的事。”      她神情并不倨傲,也不见得色,只是虞嫣仍然不喜她那语气与骄狂。      “姐姐如今说话怎的这般不谨慎。”      虞素垂下眼帘,面上却不动声色。      “那你说,怎么才算谨慎?你在我的凤凰殿,明目张胆勾引天子,这样下三滥的招数一点不差的落在人眼里,难不成这叫谨慎?”      虞素无心奚落她,只不过随随便便几句话就已经惹得她恼羞成怒,好在虞嫣算不上是沉不住气的,不过是苦着脸说了一句:      “原来姐姐也成了那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之人,嫣儿好生失望。”      她将那失望的表情摆在明处,看上去万分纯真。虞素不欲跟她夹缠,也不为这上不得台面的伎俩有半分的懊恼,其实要不是为着虞璟沅,虞素必定不会有那个耐心与她打这个机锋。      “你好不容易入了宫,该低头时,应当低头。”      不知道为什么,虞素的眼神并不很肃然,却仍然虞嫣领略到某种威压,这样的体验让虞嫣险些觉得这不过是一场错觉。      “只是你是小妹,我是长姐,咱们两个当中夹着沅哥儿,他若未娶,你却贸贸然进了宫为妃,皇上最重规矩,要是知道,恐怕会觉得你不懂得长幼尊卑,与你生出隔膜。”      “那怎么办?”      跟和妃一样的沉不住气。      “傻姑娘,等沅哥儿娶了亲,你不就名正言顺了么?”      “可是娘不喜欢他。”      “娘不是不喜欢他,是跟你比起来,娘不喜欢他。”      原来连虞嫣都知道虞太太不喜欢虞璟沅。事情愈发的扑朔迷离,虞素被勾起好奇心,倒觉得自己有必要见一见自己名义上的胞弟。      虞嫣觉得她说的有理,又觉得她现在难得和气,竟有些不至信,又说:      “娘说哥哥有病,不能娶妻生子。”      真是平地惊雷。虞素觉得脑子嗡嗡作响,好容易有点线索,若是就这么断掉……那如果虞璟沅不能娶妻生子,那原主这具身子,岂不是也是风中残絮。      虞素心里一凛,不知道怎的就先生出凄惶来。      “他有什么病?”      虞嫣没料到她会突然发狠,心里咯噔一声,不知道怎么的,一直萦绕在心头的骄傲顷刻间烟消云散,她颤巍巍地说了声不知道,又说:      “姐姐反正许久不见哥哥,不如把哥哥叫进宫来细问,不就知道。”   ☆、晚山重   “不行。”   虞素烦躁的摇摇头。   “你入宫已经引起轩然大波,若这时候我再召家人入宫,恐怕会有人借题发挥。”   虞嫣是巴不得虞素让人拿着话柄的,听了这话,想让她召家人入宫的心思更加急切,忙不迭说:   “姐姐打入宫起就没见过哥哥了,哥哥姐姐是孪生儿,龙凤双胞,打断骨头都连着筋的,哥哥现在性子愈发沉郁,想必也只有姐姐能纾解一二。”   是啊,龙凤双胞,明明是这样的好意头,怎么从虞老爷到虞太太对他们姐弟俩都同样的罔若未闻。更遑论虞璟沅是嫡长子,又是虞老爷唯一的儿子,于情于理都不会任他放任自流。   虞素越想越觉得可疑,偏偏虞嫣一直在那儿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她知道虞嫣那点心思,也不惮于拆穿,便很不给颜面地驳她:   “我知道你的心思,只是我若不好了,对你又有什么好处?你姓虞,我也姓虞,咱们荣辱都要与共,这点道理,难不成虞太太没教你。”   “母亲便是母亲,姐姐叫什么太太。”   因说的她哑口无言,便胡搅蛮缠了起来。   “虞嫣,你今日一而再再而三的冒犯我,我初时可以看在你是我妹妹的份上不与你计较,但你若是再不知收敛,就休怪我翻脸无情。”   她语气仍旧淡淡的,听不出是不是真的发了大脾气,饶是如此,虞嫣仍旧被她所吓,煞白了脸,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才对,这才该是我的妹妹。”   冷冰冰,没甚表情,也不觉得得意。折腾着就天黑了,天仍旧黑的早,早早月亮就挂了上来,虞素不爱日月星辰,即使遇见了良辰美景也见不得有多感慨,珠帘坠地,触手生温,她想到虞嫣刚刚的话,心中难免戚戚然。等翌日东方止过来的时候,便说想要找个太医给她瞧瞧。   本来这样的事她不想声张,只是觉得自己如今的一举一动都会在他眼底,刻意遮掩反而不美。皇帝听了,握着她的手又紧几分,眉毛拧的什么似的。   “你可是哪儿不舒服?”   虞素心里感念,却总觉得两个人之间那一层隔膜不会散去,当初……想着当初,虞素心中仍有些恨恨,恨他狠心,也恨他出尔反尔,言而无信!   “没有,只是从前习惯太医过来请平安脉,如今数月都不见太医过来瞧一眼,心里觉得怪不习惯。”   东方止不知道她瞬间就冷了下来,还以为是念着过去的缘故。她过去心中孤苦,但面上却没人敢亏待她,尤其是哀帝登基之后,大长公主的名号比哀帝本身都响,他也没想过必死哀帝,毕竟是她亲弟弟,她打小就要护着的人,还曾经叫过他一声哥哥。只不过虞氏族人,像是又天生厌世的基因,那个男孩子,打小就是很孱弱厌世的样子,从来,从来都只眷恋他的姐姐……   “我知道了,等会儿我就让人着太医过来。”   虞素点点头,心里有些忐忑,又有些别的说不清明的情绪,她看了东方止一眼,昔年的恩怨涌上心头,虞家的事,还是先不要告诉他的好。   ***   和妃请了皇帝过去用午膳,皇帝推辞了,又因为南边的雪灾,早早赶回了宣室殿,虞素知道他从来是个勤勉的人,但却是头一次打心眼里承认他比虞家人更适合做天下之主。这样的认知让虞素十分挫败。   如今到了春上,宫里的地龙多多少少停了,只有些十分畏寒的嫔妃宫里,地龙还是开的一如数九寒天时节。元顺华本来畏冷,如今又“怀”着龙子,补品流水似的送过来,惹得和妃不岔的很。   和妃在宫里骂元顺华骂的厉害,太后此番倒是对元顺华客气的很。不过妹妹建章宫的人前脚走,和妃的正殿就叮叮当当,更惹得元顺华心惊肉跳的,一阵后怕。   “娘娘,凤凰殿请了太医。”   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和妃正斜倚在贵妃榻上,榻上铺着厚厚的一层白狐皮,显出富贵与雍容。   碧落给和妃垂腿的手顿了一顿,一个节奏跟不上,惹得和妃又是一通大骂。公孙展颜现如今心绪不佳,又因为将那事跟太后和盘托出,更有了些破罐破摔的念头。碧落知道她打小就是个任性的,虽说才入宫的时候有些收敛,但那也是想要吸引皇上的目光的缘故,现如今皇上的心思全然不在她身上,再好的心绪都被磨平,更何况公孙展颜从来任性。   碧落在心里叹了口气,就听见麻花谄媚的声音:   “娘娘您说,莫不是凤凰殿的那一个也有了。”   语气隐秘低沉,让碧落很看不上。   “她有那个运气。”   公孙展颜语态平淡,手里的杯子却又轻易便掷了出去。   “不管他有没有那个运气,娘娘您都不能再等了。”   又是一番的老生常谈。对于太后那个主意,其实碧落是打心底不赞成的,但是麻花一直在主子身边进言,兼之主子现在也着急,竟有了些想要搏一搏的念头。   碧落看了和妃一眼,正想着要不要再劝上一劝,就听主子说:   “咱们去趟建章宫。”   ***   太医收了手,面色如常,笑着说:   “娘娘的身子并无什么大碍,您不必担忧。”   “那就好。”   她有些不信,却没再问,毕竟此番她还有别的计较。她静静地注视了他一会儿,便问:   “听闻徐太医有个徒弟。”   “回娘娘的话,洪山今日休沐。”   原是姓洪。   虞素不疾不徐,循循善诱。   “日后便请洪太医逢五过来给本宫请安,这事皇上已经答应了,到时候还请徐太医知会一声。”   徐太医哪里敢问皇上是真答应还是假答应,反正庄裕夫人宠冠六宫的名声不假,她说什么便是什么吧。不过好在庄裕夫人脉相还平稳,不像有什么隐疾的样子,不然就凭皇上对庄裕夫人的爱宠,若真出了事,他倒真怕自己老来丧命。   虞素笑看着徐太医,觉得他面容无殊色,这才稍稍放了心,至于虞璟沅。究竟是生来体弱还是有心人作祟,等自己张罗着替他成了亲,再计较这些也不迟。   “有劳徐太医了。掖庭局前儿送来了两罐顶好的信阳毛尖,徐太医虽说是为天家当职,但徐太医此番过来,又尽心替本宫看诊,本宫还是要聊表敬意。”   说着打了个响指,自然有人奉着托盘低着头上来。   徐太医早听说庄裕夫人性子不同常人,如今见了,才相信传闻不假。不过倒与从前皇上爱宠的那些妃嫔,大不相同。   自然了,帝心不可猜,徐太医不过感慨两句,唯唯诺诺地谢了恩,虞嫣在一旁看着,心里对她的嫉妒又深了一层。   她用余光看见女子难以言表的眼神,心知目的达成,此时开口,必定事半功倍。   “也不知道妹妹什么时候能跟姐姐一样风光。”   果不其然。   虞素呷了口茶,知道她喝惯了名品,掖庭局如今也晓得调配些花果茶凑趣送过来讨她欢心,自打金夫人身故,她在宫中的地位倒是水涨船高,自然也有等着她承不住这福德被打回原形的。不过就凭她自身的眼界,即使君上并非阿衍,她们想必也不能如愿。   “我早说了,我既答应让你入宫,便是着意要扶持你。只是如今时机不对,我虽得君上爱重,却也爱莫能助。”   虞嫣此时已是十分的急切,见她的语气有所缓和,忙不迭问:   “时机哪里不对?”   虞素璀然一笑,右手玩着左手的护甲,也不低头。   “妹妹,我同你说过,皇上最重尊卑,虞璟沅若不娶,你贸贸然嫁进了宫,难免显得心急火燎。且不说皇上会因此觉得你不尊重,单单是长兄尚未娶妻这一条,就足够让皇上觉得你不懂事了。”   “可娘明明说。”   “娘最听你的话,不是吗?再说了,身子再不好,宫中多得是国手,即使治不了□□分,五六分总是能够的。”   虞素目光灼灼地看她,眼睁睁瞧她从十分的动摇变作了十分的肯定,虞素说完,才顿了一顿,就听见虞嫣斩钉截铁似的说:   “姐姐说的是,我这就叫程妈妈回家说与母亲听。”   “这才是我的好妹妹。”   虞素说着,很大方的赏了她一对儿翠绿的镯子。饶是虞嫣自幼被虞太太惯得对金玉之物早看不在眼里,见了这一对儿镯子,仍旧目光微茫,显露出喜不自胜的光晕。虞嫣喜欢翠色,明明是姹紫嫣红的名字,却偏偏喜欢翠,虞太太宠她,猫眼,翡翠,祖母绿,一应有市无价的东西都往虞嫣跟前送。这样的爱宠,实在让虞素不懂。   她现在倒是真心想晓得,原主跟虞璟沅身上流着的,究竟会是谁的血。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么么哒~   妹纸们的支持是我一直扑却一直写下去的动力ㄟ(▔▽▔ㄟ) (╯▔▽▔)╯   求评论,求收藏~~   ☆、秦淮景   夜静的很,虞素看着正反复摸索那对儿翠玉镯子的虞嫣,她细细端详她的脸,女孩儿因为年轻,借着烛光,还能看见她脸颊细微的绒毛。若真有亲缘,她又性子和缓,虞素倒不介意动动手中的权利给她找个好归宿,只可惜跟她母亲一样,一样的贪婪,一样的目中无人。   虞素最不喜欢人骄纵,她前生虽出身高贵,却自幼孤苦无依,心思最为深沉。却偏偏周围都是些虚荣骄横之人,自幼就周旋其中,早早生出厌烦之心。只可惜她不得父亲喜爱,弟弟又软弱,她虽高贵,手上却没甚实权,从前却也受过不少欺辱。   这是心底的刺,拔出了也留着难看的印子。虞素忆及旧事,心绪不佳,虞嫣突然移了视线,正巧看见她皱着眉,像是很不高兴的样子。   对于这个姐姐,虞嫣现在莫名的有些怕她,这种怕浸在心里,也说不得。   “姐姐若是无事,我就先回去了。”   她哪里还有心思跟她夹缠,点了点头就放她走。握着的茶杯没了之前滚烫的温度,茶水泠泠的灌进喉咙里,又不是酒,在洒脱也不会有恣意妄为的姿态。   “娘娘可是乏了。”   舒乐用着肯定的语气,躬身要去搀扶她,她摆摆手,又说:   “九月酿的桂花酒,现在应该好了吧。”   舒乐点点头,忧心忡忡地看着她,又说:   “虽说孝字不可违,但娘娘也不是非得要把二姑娘留在宫里的。”   虞素不知道舒乐怎么冷不防这样说,听了倒有些茫然,再移了视线看舒乐的眼睛,见她欲言又止,方才明白。瞬间就觉得有趣的厉害。   “谁说要让她留在宫里的。”   她笑着将护甲取了丢到舒乐手上,也不让她扶,施施然地说,眉眼间尽是对那异想天开的人的嘲讽。   舒乐茫然,还是昔年那个简单的姑娘,虽说也算历经沉浮,不再恪纯,但心性不变,总是天真还在。   “你瞧我什么时候吃过亏?”   舒乐听了,这才放心,只是这放心中又生出另一层的不放心。   “皇上现在对娘娘这样好,娘娘您总不能总驳皇上的面子。”   倒教训起了她来。   “我晓得。”   她应着,却仍旧心不在焉。卧房里点着彻夜不息的长明灯,这是她从宣室殿强要过来的旧物,昔年她弟弟最爱的那一盏,陪着她母后走到生命尽头的那一盏。   月白听从舒乐的嘱咐,奉了酒上来,她卧房里有一方小小天地,拿屏风隔开,里头是小小的紫檀木桌,六颗夜明珠嵌在屏风上,那轻纱覆住,打开的时候万丈华光。只是仍旧不及她从前的豪奢。   人群突然安静起来,她又饮了一杯,坛子见了底,她喊了声舒乐,伸过来的却是男人修长的手。虞素知道是他,便不抬头,只是说:   “这儿没你住的地方,到时候闹得晚了,你还是得回你的宣室殿。”   “我晓得。”   那熟悉的温存让她险些持不住要上去吻他。   虞素咯咯一笑,因喝了点酒,言行难免有些放肆。她是个不喝酒放纵不起来的人,心思太深,把自己埋的太沉。   “阿衍,除非你明媒正娶,不然我不会跟你无媒苟合。”   皇帝听了,忙掩住她的唇,半是轻斥半是宠溺。   “以后可别说无媒苟合这样的浑话,没得玷污了你。”   她脸上浮现出笑容,平静而自然,自然的几乎不像她。东方止沉醉于她的恬静,抢过她手中的杯子,酒香凛冽,异常芬芳。   光闻着就醉人。   “等前朝的事情了结,咱们就成亲。”   她没应他。他忐忐忑忑,以为她恼了,或是觉得羞,期期艾艾地等了许久,活像个小媳妇,不舒展。又等了一会儿,却听见她均匀的呼吸声。   东方止恼羞成怒,生生觉得自己蠢的不成个样子,瞪了她好一会儿,又看见她在梦里笑,拦腰就把她往床上抱。   他不像她打小锦衣玉食,十几岁的人了连衣裳都不会自己穿。他一面念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一面将她的外衫褪去,雪色的中衣上面绣着瞿鸟,合乎她身份的高贵。他替她盖好被子,恋恋不舍地凝视她,一点也不愿意走。她的手仍旧光滑,搭在外面引人遐想,虽说这宫中没有男人,但东方止仍旧不愿意这样的美景给旁人看了去。   很小气的将她的手掖进被窝里。她双颊潮红,面色却平静,想来梦中无人扰她,这样也好,她快乐的时候实在不多,心思那样的深,又是那样要强。   皇帝复又对她起了怜惜之心,手背在她脸上反复摩挲着,心中却没有一丝不洁。   梆子钟又敲了三响,该散的人总要散去,皇帝目光胶着,他低头给了她一吻,仍旧不舍。   她不喜欢无媒苟合,他也不喜欢。他在她耳边低低呢喃了一句好梦,知道她不会听见,却仍旧温柔难当。   等他转身,虞素睁开眼睛,他有挺拔身姿,伟岸面容,昔年不减的风华。最要紧是从未变过的真心,虞素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仿佛她还是十五岁的明华,他还是十六岁的阿衍。   真的,回得去么?   虞素默然,翻了个身,就当自己真的睡着。丝丝缕缕的甜香传进来,虞素觉得心安,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翌日一早,虞素去和妃宫中请安。虞嫣虽说性子骄纵,反而规矩最好,天未亮就起来梳妆,等她将花钿贴在额上的时候虞素才舍得让人伺候着梳洗。   “旁的呢?”   虞素端然凝视着朱砂的手,今天她只拿了件绣着孔雀图样的宫装,倭端,袖口绣着浅黄色的月季花,裙角的特殊织法让远看着的人倒觉得是月光洒在她身上。说不出的好看,但虞素不怎么喜欢倭缎,又不喜欢月白。   “回娘娘的话,昨儿皇上走的时候,就嘱咐说让娘娘今儿就穿这一身,保管艳压群芳。”   眼底是道不尽的羡慕。   “真真是个登徒子,连艳压群芳这样的词都说得出来。”   虞素嘴里啐着,却转了本来的心绪,对朱砂摆了摆手,就说:   “也罢,就这件吧。皇上可有指点你说让我今日戴什么首饰?”   朱砂很认真地想了想,复而说没有。   “奴婢替娘娘更衣。”   天色不早,虽说知道主子并不惧怕和妃,但做下人的总是要小意些,生怕被人抓住了把柄,借题发挥。再者,虽说和妃并不是真正的六宫之主,但和妃入宫的时候,圣旨上明明白白地写着位同副后,这样的身份,到底还是能让人畏惧的。   虞素懒洋洋地点个头,才换好衣裳,就听虞嫣唤她姐姐。虞素不喜欢虞嫣这样的殷勤。淡淡扫了虞嫣一眼,便说:   “你要闲着无聊,就让人带你出去转转,院子后头养了一对儿白鹿,性子温顺,你也可以去瞧瞧它们。”   一句话就要把虞嫣打发走。   “姐姐这是要去哪儿。”   虞嫣小心将惊艳的眼神收住,露出天真样子。   “去给和妃请安。”   “原来姐姐也是要跟别人请安的。”   不知道是心直口快还是刻意为之。   “是,到时候你入了宫,也该同我一样,对长宁殿里的那位和妃娘娘行叩拜之礼。”   她并不喜欢虞嫣这个妹妹,若不是为着身份不明的虞璟沅,她必不会费心同她夹缠。听到入宫二字,虞嫣面上的笑容倒真切了几分,虞素看在眼里,还没等虞嫣回话,又说:   “你给太太写封信,到时候我让人陪着程妈妈回去跟太太商量沅哥儿成亲的事,沅哥儿的亲事成了,你也必是要好事近的。”   虞素目光灼灼,言语间不带一丁点儿感情。她不喜欢别人图谋她的男人,即使图谋不成,她也不喜欢。   “还是姐姐疼我。”   边说边跑过来要抱她。   虞素并不避让,免得她起疑。虞嫣见她不躲,心里更多了七八分的准头,虽说不想面对,但她也必须承认,皇上对姐姐确实与常人不同。是以只要姐姐心甘情愿地像皇上举荐自己,再之后各凭本事,她不信自己比不过自幼比不过她的虞素。   至于那个哥哥……不过是再往家里多添一个女人罢了,母亲连新的姨娘都容下了,再给自己添个嫂子,有什么不可。   虞嫣把一切都算计好,觉得自己未来的日子必定前程似锦。那些所谓克夫不详的名声,那些奚落过她的所谓“姐妹”,等到时候自己成了宠妃,自己一定得让那些笑话过她的人知道什么叫有眼不识泰山!   虞嫣尚沉浸在这样的绮愿之中,就发现自己的手被人拨了拨。   “姐姐。”   虞嫣怯怯地看了她一眼,不论日后如何,现如今该装样还是得装样。她倒也知道她的心思,只是现在还不想拆穿。   “我要去长宁殿了,你再这样抱着,到时候我去迟了见罪和妃娘娘,想必不美。”   声音仍旧冷冰冰的。虞嫣越发觉得她装腔作势,仗着皇上的宠爱不把家里人看在眼里,又想起母亲的说辞,心里对这位得意便忘本的长姐更加不喜。   “我知道了,我这就回去给娘写信。”   她甜甜地笑了笑,那笑容很好看,能融化初雪的好看,不过虞素越看她,越觉得她跟自己不像。虞太太年轻的时候想必也是个美人,不然虞老爷也不会这么些年都不纳妾。舒乐替她牵着裙子,这衣裳实在有些繁复,不过她本来就是个喜欢复杂纹饰的人,穿着却也不会觉得不习惯。   “你去把拂柳叫过来,今日你留在宫里,让她随我去。”   总还有些事要跟拂柳交代。   舒乐也不问缘由,很爽利的答应了,又叫人去传拂柳。主仆一行到了长宁殿,里头已经三三两两坐满了人。这是虞素在金夫人的事情之后头一次见到张云芙,不见憔悴,不过举止间却稳重不少,也学会了穿暗色的衣裳,手里牵着个孩子,像是她的珍宝。   这个女子,虞素仍记得自己初见她时,她艳绝于世间,那样的意气风发。虞素将鬓角的头发别到耳后,英雄美人迟暮都是不美的事,好在她经历过一次,不会再害怕。   “庄裕夫人好大的脸面。”   战争仍在继续,公孙一族屹立不倒,和妃仍旧不知好歹跟悔改,虞素收敛起感慨,抬头直视她,目光灼灼。   “在和妃娘娘面前,虞素不敢当。”   却不准备行礼。 作者有话要说:  又要换榜了,好喜欢这次的这个榜,想来这不走嘤嘤婴~~   悲伤地我求安慰~°(°ˊДˋ°) °   ☆、云似墨   庄裕夫人现如今在宫中声名鹊起,有人羡慕就有人嫉妒,不少妃嫔见她如此,就升起同仇敌忾的情绪,有那尖酸刻薄沉不住气的,已经开始在言语上讨伐她。   “真是得意忘形,以为得了皇上青眼,就连尊卑规矩也不顾了。”   明明是做出咬耳朵的样子,又偏偏要叫人听得清楚,也够阴毒。女人多的地方是非自然就多,虞素看了那开口说话的女子一眼,雪白色衫子,纤腰好身段;说不上是顶顶好的模样,却也足够叫人流连。   叫不上名号的人,窝在角落里晒太阳、混日子,却怎么也得不着人的爱怜;虞素突然有点可怜她。和妃见有人替她排揎虞素,深觉自己颇得人心,嘴角弯起一个弧度,笑看着那位说话的女子,过了会儿,又目光炯炯地望着虞素。   女子望之如仙,公孙展颜不喜欢她身上复杂的气韵与美,将杯子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放,才要开口教训,就见她弓腰喊了一声和妃娘娘安。   恭敬的让和妃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因知道和妃此番势必要拿这事做文章,破天荒的,虞素躬身低头,也不急着要站起来。公孙展颜愣怔,又怕自己落下不慈的名声,面无表情的说了句起来吧。   众人见和妃这样快就偃旗息鼓,不免嗟叹,也有人因此决议要对凤凰殿投诚,一时间各人各有心绪,有心思浅的忍不住,下头倒也开始有些议论声。公孙展颜给虞素指了个位置,虞素颌首浅笑,露出一种挑衅的神情。公孙展颜吃了暗亏,正在气苦,又奈何抓不着她的错处发作不得,心中那一层恨意更深。   虞素落了座,右手挨着的便是张云芙,她今儿穿着鹅黄色对襟短袄,下头是藕荷色的苏绣长裙,额上是翡翠抹额,水头还好,不过也算不上价值连城。真真是没落了,虞素拿眼风扫她一眼,对于这个曾经想要害她性命的女人,她心中却没有太多的恨。   又说了会儿话,和妃在这些人里头资历最浅,位分却最高,兼之在座的人多多少少都在太后跟前受过委屈,是以大多与和妃不算亲近。自然,凭公孙展颜的尊贵,也不必主动迎合谁。各人讲着各人的话,没点氛围。公孙展颜不会打理后宫,也不懂拉拢人心,好在也没人对她有过期待。   元顺华这时候才过来请安,躲过了庄裕夫人与和妃的剑跋扈张,也躲过了那些女人刀子似的目光。她的头不低也不昂,看上去不悲也不喜。对于元顺华此人,后来她是在舒乐那儿了解清楚的。好在她从不相信人心,自然也就没有觉得失望。   舒乐却不同,阿衍也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两个都是理想主义者,而她不同。元顺华看见她,面容略显得凝滞且尴尬。和妃早看不惯元顺华的装腔作势,此时更是抓住了机会,要好好地刺上一番。   “真是好大的脸面,宫里多少比你出身高贵的妃子都早早过来,偏你要睡到日上三竿。现如今席都要散了,你这时候过来,又是什么意思。”   全然不顾元顺华肚子里还怀着一个。   虞素不免想要击节称颂,他想必是深知公孙展颜的心性,这才特地把元氏放在她跟前,现如今大家都知道她不喜欢身怀有孕的元顺华,倒时候若真有了差池,她必定百口莫辩。   元氏眼睛一红,看上去像是委屈极了。也是该委屈,说是两个月多一点儿,身子却一点不显怀,到时候若真被撞破,欺君罔上的罪名是逃不了,到时候若是只自己受罚也就罢了,要是累及家人,她怕是万死也难辞。   公孙展颜见了愈发火大,成日里哭哭啼啼,倒像是自己虐待了她一般,可偏偏自己个儿一不曾打她,二不曾罚过什么,日日也是好吃好喝的供应着,从不克扣……   “哭哭哭,有什么好哭,就知道使这些上不得台面的阴招子。来人,把她请回去,免得污了本宫的眼睛。”   一伙人听了更是大气也不敢出,生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公孙展颜后头是建章宫,她们惹不起,但元顺华如今肚子里怀着的是龙裔,她们更加不敢招惹。张云芙看着虞素,只见她面容恬淡,颇有些与世无争。这里头说不定还有故事,她这样想,又多看了和妃跟元顺华一眼,又想起那日元顺华低眉顺眼的样子,突然就莞尔笑了笑。   她那时候告诫元顺华千万勿要招惹庄裕夫人,想必这句话,已经说得晚了。   张云芙闭目不再看,她是看透了繁华的人,走到过高处也如坠过深渊,这宫里,谁也不必跟庄裕夫人斗,到底,谁都斗不过她去。   很快就有婆子上来,推推搡搡地说顺华请回吧,别惹得娘娘不快。公孙展颜嚣张至此,难免惹得看客们都面面相觑,也因着这事晓得了元顺华在皇上心目中的位置。   元顺华一声不敢吭,兼之她本来就没有身孕,自然不会害怕什么。这如同丧家之犬的日子实在不知什么时候才到头,她颓丧的退出去,只觉得坐着的那些人目光如电。回头去看和妃又空又恨的眼神,就在那么一刹那,她仿佛明白了什么。   她对和妃很温婉地笑了笑,却看见她嫌恶地皱起眉头。   娘娘,想来咱们两个人,只有一个人能活下去。元顺华在心中念了一句,默哀片刻,脸上复又浮现出恬静的笑容。   又呆了会儿,就各自散了。虞素走的早,脚程又快,那些本想上去攀扯的嫔妃扑了个空,暗自在心里骂她不识好歹。天气一日晴过一日,妆有点花了,和妃宫里的地龙开的太足,香气又重,虞素好容易出来,挑开了轿帘吹冷风,发觉走的并不是却凤凰殿的路。   “这是去哪儿呢?”   周围景色熟悉,不过未防有失,还是多问了一句。   “回娘娘话,皇上刚才派人过来说让娘娘出了长宁殿,就往宣室殿那边请。”   黄门回答的规规矩矩,虞素懒洋洋地勾了勾嘴角,抬手将帘子放下来。轿子里很暖和,内监们走的又仔细,虞素在轿子里浅浅地睡了一会,等醒过来,正巧赶着轿子落地。   她现在也算是常来,站在门口的黄门见了,笑嘻嘻地凑上前去:   “御膳那边才送来的虾饺、如意糕、香薰饮、梅花饼,皇上一样也没动,就等着娘娘呢。”   小太监有张清秀的脸,因平日里会说话,又没架子,很得宫中的贵人喜欢。虞素不喜欢人油嘴滑舌,却觉得他有趣的很,遂也笑着与他说:   “净知道替你们主子挣名声,改天我让他赏你。”   新来的黄门见她称皇上也不过用个他字,不免咋舌。不过他早听说庄裕夫人在宫里是头一份,惊叹之余,也开始打起献媚的主意。没成想话没说出口,庄裕夫人已经阔步进去。   满室的茶香,混杂着丝丝甘甜的气息,虞素只身入室,心境却与从前不同。   “从前都是我爱煮茶,不过后来经历的事情多了,再没那份心绪,技艺也跟着生疏了。”   她眉眼间也没什么感慨,拿起手边的筷子,银制包金,上头刻着的真龙栩栩如生,她拿在手上,半点也不违和。   她拈了块如意糕,用碟子乘好,也不管东方止吃了不曾,就身先士卒的尝了一口。最后一道工序完,皇帝给她倒茶,还没开口说话,就有下人不识时务地跑进来。   “什么事?”   是刚刚那个还没开口说话,就已经错了庄裕夫人的新来的小内监。他笑眯眯的,觉得这合该是巴结庄裕夫人的好机会,他谦恭的行了个大礼,用很谄媚的语调说:   “回皇上,回庄裕夫人的话,虞二小姐求见。”   “朕不是说过不许打搅。”   又是那个二小姐。东方止有些恼了,语气也跟着森冷起来。这一层寒意浸到骨子里,黄门打了个颤,那眼尾去瞧庄裕夫人,还好,庄裕夫人看着还平常。   “回皇上话,虞二小姐到底是庄裕夫人的胞妹,奴婢敬重夫人,对虞二小姐,自然不敢怠慢。”   说着,带着些许期盼的目光看向虞素,神色也算堪怜。男生女相,若是不入宫,好好跟个唱戏的师傅,说不准也能成个名伶。虞素正替他那皮相可惜,就听见拿自己的名号当挡箭牌,她将筷子横撂在盘子上,很不耐烦地说:   “叫她打哪儿来,回哪儿去。深宫禁内,不是哪里都是她都能闯的。”   这个虞嫣。   虞素心里不高兴,面上就带出来,东方止见了,本来不虞的心绪也散了大半,他挥退了那还等着领赏的宫人,笑吟吟地问她:   “你是不是吃醋了?”   虞素横他一眼,也不否认,反而问他:   “元顺华在长宁殿住的也够久了。”   皇帝捻着数珠,高深莫测,眼中浮现出微不可见自得。   “是啊,够久了。”   虞素见他不愿多说,也就不想再问。上前一步抢过他手上的珠子,拧着眉问他:   “你从前不信这些。”   “自打我没了你,信天信地,信满天神佛,只求为你修个来世。”   他低下头,她额头光洁,感受着她的气息,就如此吧;经历了几十年兵荒马乱的末世,总该在盛世里安度余生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  求妹子们评论收藏ㄟ(▔,▔)ㄏ   ☆、解连环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又想起那小小婴孩望之无辜的脸,很快就涌上了一层恨来,她推开他,别过脸,硬邦邦地说了句臣妾告退。   皇帝尚不明白,攀扯着她的袖子不让走,就被她轻轻的推开。她手上没用什么力气,但眼神里的隔阂让他难忘。   “明华。”   他低低浅浅地叫她,曾在梦里千百次挂念的名字跟容颜。虞素也不笑,眼神里有微的厌憎,但很快就染上灰败。   “放开我。”   她声线低沉,神情平淡至荒芜,还没等皇帝问为什么,就听她又说:   “阿衍,我发觉我仍旧恨着你。”   “是因为朕杀了你的夫君?”   他突然间便戾气陡升,声音倒未拔高,不过周身那煞气颇为慑人。虞素微怔了怔,不懂他怎么会往这上头想,但被他那神情气到,偏不想解释,随口就说:   “随你怎么想。”   说着抽身就要走。   “站着。”   后头一声暴喝,虞素自知自己性情并不温婉,也不体贴,且最厌人以势相逼。且不是她做下的事,她何故要认。   虞素自觉自己想的清楚,心里却还是止不住的难过,往前迈的步子也说回来,回过头施施然地说了一句:   “我尚不怨你另娶他人,你又为什么要嫌我是再嫁之身?原是我不配。”   头一回,皇帝没拦她,也没再说话,但若要细看,就能看出他复杂难测的目光中,难以言说的心痛。   皇帝一下午将自己闷在书房,谁也不见;元顺华却不敢懈怠,兢兢业业地在书房门口跪着,御前的那些宫女内监看的怕极了,生怕元顺华一个不好,要是元顺华受了什么委屈,那还不打紧,但要是龙裔有异,他们怕是脑袋不保。有跟旌德要好的,拖着求着让他去找他师傅何吕说情,旌德左右为难,他像是知道些什么,却又知道的不确切,装出很担心的样子,但实际上,他一点儿也不为那位跪着的元顺华忧心。   师傅说了,皇上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没什么事情是不在皇上掌握中的。他也不知道这话是否会有吹捧之嫌,但师傅说的,总不会有错。他快步往前走,好容易见到从书房出来,看起来忧心忡忡的何吕。   “师傅。”   他小声喊了一句,却见何吕摆摆手,说:   “把元顺华扶起来,皇上现在没空见她。等过几日皇上心绪好了,自会去长宁殿看她。”   “师傅,皇上他。”   “被庄裕夫人气着了。”何吕叹了口气,又嘱咐旌德:   “上底下人都放机灵点儿,别平白无故的就丢了性命去。”   旌德讶然。   “师傅,这庄裕夫人……”   何吕想到之前冷宫拿起无头凶案,无不概叹地说:   “那不是咱们惹得起的人物。不过偏偏……就是皇上心尖尖上的人。”   旌德不敢再说话。   等见了元顺华,旌德左右为难,但想想师傅将将地话,硬着头皮上前说:   “娘娘,皇上今儿心绪不佳,娘娘就是不替自己想,也得替腹中的孩子想一想,娘娘先回去吧,皇上说了,等过几日皇上他有心绪了,自然回去看望娘娘。”   一席话说得旌德腿肚子都发软,书房里头的那一位他固然得罪不起,但如今跪在书房外头的这一位也是他不敢开罪的。   一直苦苦支撑着元顺华最后的一点心绪,也因旌德这一席话被磨了个干净,她瘫倒在地上,突然大声地尖叫起来。   旌德被她所吓,连忙冲上去,也不管冲撞不冲撞就捂住她的嘴。   “快,快请太医。”   生怕惊了里头的那一位,旌德急的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却还是没拦住已近崩溃边缘的元顺华。   门是在这时候突然被打开的,旌德惊恐地看着东方止冷峻地脸,手突然就很颓丧地从元顺华脸上滑下来。   “皇,皇上。”   元顺华看见皇帝,也不尖叫了,只是呆呆地看着他,看着这个像是遥不可及的男人,突然瘫倒在地上。   “把她扶进来。”   东方止面目表情地说道。   “是,是。”   旌德兢兢业业,不再说话,元顺华一双手柔弱无骨,身子也是软绵绵,像是一点骨头也没有。旌德虽是个太监,却也没接触过女人,此番突然有些觉得不利索,却又不敢在皇上面前失了仪态。废了老大力气把她扶起来,又低声说:   “娘娘,这不,皇上愿意见您了。”   元顺华脸上没有喜色,听了旌德的话,像是突然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死死地抓住旌德的袖子,瞪着眼睛,跟个死人一眼阴测测地说:   “公公,我还不想死。您跟皇上说,我当牛做马都在所不辞,只要不让我死。”   “娘娘你会长命百岁的。”   旌德嘴上说着,心里却怕的要死。   好容易将她扶进去,转身就要走,就听元顺华用带着点儿祈盼地嗓音喊了他一声公公。女人总有女人独有的温柔,旌德却害怕的很,生怕皇上误会了什么,低下头沉稳地说了一句娘娘您吩咐,还没等元顺华开口呢,皇上就说:   “你出去,让任何人不要进来。”   旌德却还想问一句若是庄裕夫人来了怎么办,却又怕触怒皇帝,忙噤了声,只是重重点了点头。   东方止看着面前这个女人,女人的神色有微的失神,他早知道这女人胆小、无义、贪生怕死。他也不叫她坐,本来不想见,却怕她撑不住将事情捅出来,她死了不要紧,只是若是打草惊蛇,那实在得不偿失。   “说吧。”   元顺华突然一个机灵。本以为她面容凄清,还能惹得皇上半分爱怜,本以为她承受了这么多不该自己承受的苦,能撩拨起皇上一丝的动容。这男人,当真是铁石心肠么?   突然就委屈地掉了泪。   东方止看见更是心烦,他的明华从不轻易哭泣,即使受了再大的委屈,也不过淡淡的,即使落泪,也傲气的很。   “你此番过来若只是为哭上一哭,那还是尽早回去吧。”   东方止并不看她,拿起笔又多写了几个字,却都潦草的不像样。元顺华满心忧虑,想了一会儿,还是觉得性命要紧,横下一颗心便道:   “回皇上的话,臣妾想活着。”   皇帝搁了笔,却不看她,拧着眉头不知是在想什么,熬了一会儿才道:   “谁都想活着,比如和妃,她也想体面地活着。”   纵然早有预料,但听到东方止此言,元顺华仍旧有些回不过神。那是和妃娘娘,和妃娘娘高高在上,年轻貌美。复又想到那时张云芙的告诫,元顺华闭起眼睛,跪下给皇上磕了个头,做出一个仿佛认命的姿势,东方止心情郁结,见此也没有多大欢喜,只是说:   “朕给你十天,人手,太医,罪证,朕都会在适当的时候给你送过去,到时候给朕攀咬住了,和妃也好,太后也好,你若惧了半分,这事不成,到时候假孕争宠、欺君罔上、构陷妃嫔都是一等一的大罪。”   皇帝的声音没有丁点的感情,元顺华突然察觉到一股彻底的寒意,所谓一子错满盘皆输,张云芙说的对,没人能斗得过庄裕夫人。这世间最尊贵的人给了她如海深情,愿为她披荆斩棘,只求她平安喜乐。这世间上怎的有人这样好命,元顺华在心里低低一叹,继而苦笑。   “臣妾领命。”   “你晓得了,便回去吧,过几天朕去看你。”   怕不是看自己,而是为了让和妃娘娘更加恼羞成怒吧。人在失望透顶的时候心思最为清明,元顺华自己站起来,她知道这是条没人会陪她走的路,就如同当初自己在永巷的时候,身份低微,命如草芥。元顺华突然涌出嫉妒之心,不过转瞬便逝,这是她的命。   她转过身打开书房的大门,可能因为步子有些急,没看前面来人,险些与庄裕夫人撞了个满怀。元顺华未料到是她,脸色登时便煞白,现如今每每面对庄裕夫人,元顺华都有些心虚,而现在又多添了一层妒忌之心,看着她的目光便有些复杂。   虞素看清了面前的来人,还是跟从前一样衣履单薄,不过倒是愈见憔悴,那些不知情的,想来倒会以为是她怀孕辛苦。   她往后退一步,受了她的礼,又觉得她看自己的目光颇是复杂,心下不喜,却也不显。深宫之中极少有纯粹的人,虞素倒也明白,并且乐于接受这样的事实。   元顺华与她见过了,什么话也没有说,虽看向她的目光像是有些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没有落到实处。   虞素与她擦肩而过,其间还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脂粉香,真是装样子也装不像。虞素推开门,见他头也不抬,尚未开口,就听他问:   “你又来做什么?”   还以为说的是她,顿时火起,就驳:   “那我走就是。”   听是她的声音,东方止瞬间便抬头,一时间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想板起脸扮威严,却又想她独自过来走的辛苦,纠结许久,拧着眉毛,干巴巴地说了一句我不知道是你。   顿时让虞素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你方才冤枉我,又跟我这里摆威风,我不高兴,回去气的饭也吃不下,你总得给我个说法才是。”   明明不算是放低身段,但东方止见了,却仍旧觉得她这是跟自己服了软,心情大好往她跟前走,又说:   “这回是我错了,只是你总要提那姓许的。”   “我何时提过那姓许的,明明是你在提。”   “可你回回……”   “回回说恨你是吧。”   她今儿穿着不是平日里自己中意的衣裳,却意外显出一种雍容的艳美。他是个好眼光的人,喜欢用温吞的东西衬托出难以比拟的光芒。她找了个地方坐下,桌面上干干净净,没摆着能够让她赏玩或是消磨辰光的东西。她想了想那个孩子柔软的身躯,恨意一下子喷薄而出,她眼睛有些微的湿润,但很快就被她掩盖,她用着很平淡的语气,听着的人,却能觉察出其中数不尽的森冷之意。   “你杀了那孩子,那孩子,是我的命。” 作者有话要说:  撒花~~迟来的一更~   ☆、浮生锦   东方止闻言,捻佛珠的指尖露出微不可见的苍白,若细细体察,还能察觉他眉目之间,那些难以言说又微妙至极的情绪。然而虞素并没察觉,她只是陷入回忆与长思,那个孩子肖似他的生母,与弟弟倒不相像,最初看见那孩子的时候,她还是有些失望的。   后来局势越乱,兴许是知道败局已定,她索性从搬到宫内居住,那时候,那孩子的生母就已经存了死志,身子每况愈下。她日日抱着那孩子,就像自己幼时抱着才出生的细小孱弱的幼弟。渐渐地,那孩子就成了她活着的乐趣。   “没人告诉你么?”   东方止冷不丁地,说了句没头没脑地话。她的记忆被打断,看像他的目光也带着些许愠怒,她其实知道他为什么不留那个孩子,只是理智上的清醒,并不能代替情感,叫它放手。   “什么?”   东方止见此,神态又多添了一层森冷。   “原是如此。”   虞素不知他在说些什么,却也隐隐察觉出那么点儿异样,虞素收敛了目光,正襟危坐,像是等待着什么,又显得泰然。   “那孩子并不是你弟弟的骨血,你弟弟体格不好,命中注定子嗣单薄。”   她抓着椅背的手,突然就松开了。人常说右眼跳非吉兆,她现在眼皮正跳的厉害,好歹稳住了,胸口却一股子浊气闷在那儿吐不出来,枉她还把那孩子视若珍宝,还认为那孩子的生母是她虞家的福星。她大口的喘息着,情绪却翻江倒海,东方止见此,忙上前来扶住她,难得她没有推开,温香软玉在怀,怎能不叫人意乱情迷。   不过……他捧着她的脸,很疼惜地说了句你难过就说出来,却见她咬紧牙关,良久良久,才带着平淡口气,却又至为哀恸地说:   “我倒不难过,就是心理憋屈的厉害。阿衍啊,我算计了人一辈子,没想到临了了,竟被人算计的丢了性命。”   皇帝本来抚着她的头发的手一荡,拧着眉问她:   “你是说?”   “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死?”   虞素也不隐瞒,外头星光点点,天将晚,明日必定是个难得的好天。他往后退了两步,以便把她看的更加清楚,但他的心还是一点一点的,沉了下去。   “你杀了那个孩子,就是断了虞家的血脉。我可以容忍你霸占虞家的江山,毕竟富贵乃身外物,但我不能容忍你杀了虞家的后人。何况你连那孩子都容不下,总有一天你也会容不下我。”她目光凄然,像是从前的那些情绪又再感同身受。“所以不如就在那时候离去,正好赶上你长子出生,天下太平,正好你对我还有那么一点儿留恋。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我得叫你记得我一生。”   末了,却不过拿了声嗟叹做收稍。   东方止听的难过极了,但他仍然克制住情绪,一字一顿地问她:   “那孩子过世之前,没有人来告诉你,那孩子不是虞家的血脉?”   “没有。”   她摇摇头,目光露出凄然。   “要是知道,我兴许就不会投缳了。”   说着,坦然地迎上他,将他头上的玉冠取下来,他不束头发的时候最好看,落拓不羁,真侠士。   “我真蠢。”   他突然大笑出声。   “明华,是我害死了你。你说得对,我刚愎自用,志大才疏,委实不配为天下之主。”   说着,紧紧把她拥入怀中。   她记得昔年,她抱着那孩子冰凉的尸身,宫里来的黄门不是他身边常伴的那个,他身边常伴的那个面貌朴实,对她也恭敬。那黄门尖着嗓子,说圣上封了哀帝幼子为畏侯,看着她的眼神充满奚落与凉薄。   她是个高傲的人,即使那时候已经败落的如丧家之犬,却仍紧守着内心那点儿可怜的骄傲。她冷冷地说了一句狡兔死,走狗烹;我虞家是旧时的人,本就不该活在世上碍人眼,请皇上不必闹这样的虚文。说着就要端茶送客。   她恨的厉害,身边的宫女齐齐搀着她都没扶住,那黄门冷笑一声,跪下来把孩子放到他手上,孩子冰凉的手指触动她的情肠,却为着最后一点儿体面,她强忍着眼泪不愿哭。   那黄门躬身告退,却留了圣旨在她身边,那明黄刺眼,强要人扶着她出去将那圣旨送回,才出远门,就听那黄门低声与人说:   “今儿圣上宿在椒房殿,皇后娘娘才生了皇子,正是宠眷正浓的时候。咱们这时候过去向皇上复命,皇后娘娘心肠慈悲,怕是听不得打杀之事,你们切得背着娘娘说。”   一字一段都听的清楚,她身边的宫女喊了一声白公公,黄门回了头,一口黄牙,看着她的神情满是奚弄。说不清是什么样的情绪,总之她那颗心像是落了冰,听什么都是麻木的,没有感觉,也忘去了感情。   虞素最后记得的,是他们说那夺她所爱的那个女人,见不得打杀之事,心肠慈悲。罢了。虞素心中恨极,那恨意将她从遥远的时空中拉扯过来,   她回过神来,用很轻地声音说:   “公孙雪是个能人,我竟小看了她。”   竟拿这样的法子算计她,叫她死心,叫她误会阿衍不能容她虞家族人,算计好了她的性子,知道她刚烈,多疑,宁折不弯。   东方止感受到她目光中的寒冷,拍拍她的背,用很郑重的声音承诺:   “你放心。”   放心。虞素闭起眼睛,没点头也不摇头,说不上信任也说不上不信,只是问他:   “你是怎么知道那孩子不是我弟弟的骨血的?”   “那个宫女,是我的细作。”   像是勾起了某些遥远的记忆,皇帝的目光变得飘渺。   “她是不会为虞氏皇族生下皇子的。”   话音才落,他肩膀突然刺的生疼。   “明华。”   等她住了口,他才低低叫了她一句,神情满是爱怜。   “你弟弟尚有一子流落民间,那时候你弟弟尚未登基,有宫女为他生下孩子,为了躲避许贵妃,早在你弟弟的庇佑下出宫。上苍会庇佑虞家,明华,你放心。”   尚有一子流落民间。   虞素不明所以,带着不置信目光,不知怎的,她就想起虞璟沅那张孱弱文气的脸。   “我竟不知道。”   “你错看了你弟弟,他早不需要你的庇佑,相反,他希望能庇佑你。”   男子目光温良,与那幼童的目光交错,虞素想到她幼时就已牵在手的小小婴孩,母亲早逝,她许多要庇佑弟弟到老,为他遮风挡雨,让他永世无忧。可惜她最终没能做到。   虞素深吸一口气,将那似水的目光收回,声音徐徐:   “你是说,你早知道那孩子并非我弟弟的骨肉,而是那宫女与人私通所生。你打算叫人告诉我真相,你也以为你知会的那人告知了我真相,所以你以为我默许了你的念头,是以,你杀了他。可偏偏我不知情,以为你容不下虞家最后一点血脉,也容不下我。兼之听了些不好的传言,便觉得相见不如怀念,不如投缳自缢,全了旧皇族最后的一点儿颜面。”   也无风雨也无晴。   东方止听罢,眼眶微微有些湿润,声音也不如之前冷静,反而有些微的失态。   “颜面怎么会比命重要。明华,你怎么总是不懂,只要你活着,就不会永远活在绝望里。”   不是这样,阿衍。   她推开他,无故叹了口气,却问:   “元顺华的事如何?”   东方止没想到她话锋一转,就已经提到元氏。   “本来以为是结了。不过现在朕却觉得,这才是开始。”   皇帝牵起唇角,勾勒出一个状似无偿的弧度,虞素并不害怕他周身的杀伐之气,她打了个呵欠,懒洋洋地说:   “我该回去了。晓得了些旧事,我这心也跟着沉沉浮浮,累的厉害。”   “我送你。”   “不了。”   她婉言,东方止倒也没再坚持。   舒乐见她从书房出来,神情并不轻松。忧心忡忡地问了一句皇上是不是还在生气?   她瞧着舒乐略显得稚嫩的眉眼,面容有些微的舒缓。   “没有,只是跟他聊了些旧时的事,说久了有些累。”   舒乐以为说的是她尚是虞妃之时的事,听说那时候娘娘的生活并不得意,又见她此时的态度,心中估摸着有七八分的准头,就说:   “都是过去了,娘娘现在宠冠六宫,无人可比,又想那些做什么呢?总是到最后,还是娘娘您赢了不是。”   看的倒是很通透。   虞素望着她,她是她一手提拔起来的下仆,忠心,谨慎,懂得感恩。她抓起舒乐的手,也不答是或不是,不过是带着她,往那月光微茫的地方走去。   阿衍说的是,她虞家的后人会得上苍眷顾;谁曾料她死了又会借旁人的身子再活,谁又曾料她能以这样的身份再见阿衍。公孙雪机关算计,却还是输了一筹。她想到这儿,嘴角勾起一抹笑,显出艳绝难言的美。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妹纸们的评论~~来不及一一回复见谅~鞠躬   ㄟ(▔▽▔)ㄏ 不知道为什么,写这一章写到后头,自己把自己写泪目了,泪点好低好自恋(嫌弃脸)   ☆、衣裳薄   舒乐不知道她的主子在笑什么,不知道她是高兴还是自嘲。她也不敢问,主子的手心并不温暖,却能给予她一种难以言说的力量。   “娘娘。”   像是个黑影,一闪而过;舒乐下意识地站到虞素跟前,等看清来人,才松了口气。虞素看着眼前人,饶有兴味。   “鞠大人。”   她朝他露出很客气的笑容,这份尊重让鞠曲受宠若惊。   “娘娘抬爱,臣愧不敢当。”   连说话都带着股侠气。虞素微微眯起眼睛,往后退两步,选择了一个不会让人说三道四的距离。   “皇上召鞠大人入宫。”   鞠曲点点头,却像是不愿多言的样子。上位者都喜欢口风紧的人,东方止不会例外。   “怎么没见着……”   鞠曲的话不过说了一半。宫中一草一木,一人一骨都归天家所有,若有旁人觊觎,便是不臣之心。而鞠曲从来是个忠心听话的好帮手。   虞素心中倒是了然,当时她带走拂柳,亦有卖鞠曲面子的意思;虽说不知道他们两人有多少夹缠,但鞠曲看拂柳的眼神不会骗人。   虞素绕着走了一圈,很直接地问他:   “大人若是与拂柳是两厢情愿,本宫倒也愿意卖大人一个面子。”   有些人不必理会,有些人却该好生拉拢,这是她上辈子就清楚的事,只不过她曾经不屑于那样做而已。鞠曲僵住,过了会儿,面色微红,语气也有些讪讪的。   “不不不,是我自个儿一厢情愿而已。”   虞素本来放松的心绪,也开始跟着紧张起来。原不是彼此恋慕这样的故事,拂柳是个危险的女子,她没有野心,却也没有畏惧之心,她原以为拂柳心有所属,也好掌控,现在看来,怕是不然。   鞠曲见她容色变得肃然,一颗心也跟着高悬起来,生怕庄裕夫人为此觉得自己轻薄无行,又觉得拂柳行为不检。换了名姓叫拂柳么……也好,风吹柳动,这名字有女孩儿家的婉丽,又掺杂着些许强韧之意,是她的品格。鞠曲想到她那双仿佛泼了墨似的漆黑的大眼,心神一颤,但很快就回到了现实中来。   “鞠大人。”   庄裕夫人有与众不同,叫人闻之难忘的嗓音。鞠曲下意识地低头,做出一个静候差遣的姿态,似是在无意识间就已为她的气场震慑。   “大人的心意,拂柳大概不曾知道。”   他抬起头,像是难置信,又像早就明白。鞠曲怔忪良久,才慢吞吞地说:   “还请娘娘不要苛责于她。”   “怎么在大人心目中,本宫难不成就是个冷血又不讲情理之人?”说着妙目一转,神情郑重。   “大人若想要抱得美人归,起码,得让美人知道大人的心思才是。”   鞠曲大概料不到事态竟会峰回路转,一时间像是真不知该说些什么,挣扎了好一会儿,才从怀里掏出一块玉来。   顶好的一块汉白玉,看上去像是旧时之物,不新却尤显贵重。   “还请娘娘替微臣告知她微臣的心意。”   舒乐赶在虞素前头将东西接过去,又将东西呈到虞素面前。她不过略扫了两眼,就说:   “心意我必转达,不过这样的事,还是要两厢情愿才好。不过鞠大人其心可鉴,想来也不会有太大阻碍。”   鞠曲听了,深深给她福了一福,用很凝重的语气跟她说了句多谢。希望那姑娘有这个福气。虞素低叹一句,敛了敛裙角,与鞠曲说了句回见。   又多走了几步,舒乐看左近无人,才用很低回的语气问她:   “娘娘为什么要答应鞠大人?”   眉眼间写满了担忧。   “因为拂柳不好拿捏。”   舒乐不喜欢拂柳,她跟阿衍都不喜欢伤害过她的人,不过阿衍是因为爱,而舒乐是因为忠诚。舒乐并未惊异,显然在舒乐眼中,拂柳是不亚于那些妃嫔的危险人物。   “那娘娘那时为何?”   “因为我心中有一个疑问,而拂柳,是个专司刑狱的人才。”   虞素抬头看着星光,复又想到她弟弟那张孱弱多情的脸庞。昨日总是夹缠着今日存在,不过还好,她并不是一个人走这条路,良久良久,她发现自己竟不再觉得孤独。   “娘娘回来了。”   月白永远是站在宫门口迎她的那一个。她不求人人都似舒乐忠心,总要有月白这样,懂得审时度势的下仆,在你风光的时候为你锦上添花,是她们唯一的价值。   月白殷勤的为她递过手炉,又去替她掸身上的灰尘,舒乐其实有些瞧不上她这样的下作,不过舒乐是个静默的人,也只是在心里腹诽两句,并不会行挑拨离间之事。   “虞嫣呢?”   “回夫人的话,二小姐说想出去转转,看看夜景。”   是想遇见谁吧。虞素也不拆穿,点了点头,又嘱咐侯在那儿的黄门。   “等再过半柱香,就去把二小姐寻回来。”   “是。”   换了身衣裳,小厨房将炉子上温着的汤端过来,那香味闻着很诱人,虞素才开口说要赏,就听见一个很尖的女声喊她姐姐。   回来的这样快。   “让人给她也呈一碗上来。”   有那精乖地想奉承一句娘娘真是疼二小姐,却见她脸上并没什么喜色,反而像是浸了寒霜,遂再没说话。   翌日一早天刚蒙蒙亮,拂柳就带着程妈妈回来了。   去的急,来的快。不像是什么好预兆。虞素本来躺在床上,才漱了口,就迫不及待地让人把拂柳带进来。看上去像有点儿慌,面色酡红,但看起来仍旧比大多数同龄人要稳重得多。不知道为什么,她看着拂柳的脸,突然有那么点儿不安。虽不知那不安源于何处,但那感觉真实无比,她不愿多想,坐起来问了她一句什么事?   “昨天去了趟虞家,将二小姐的信给虞太太看了,虞太太答应的好,说要与老爷商议;但今早虞少爷就病了。”   拂柳附在她耳边说话,言简意赅,声音也冷冰冰。本来是她喜欢的品质,但现在看来,却多了那么点儿难言说的微妙。   “知道了。”   拂柳得到答案,点了点头便直起身,神色如常。虞素脑子转的飞快,虞太太越是如此,就越证明虞璟沅非她亲生,那虞老爷呢?虞太太是明媒正娶,且虞老爷看上去像是洁身自好之人,兼之凭虞家的家风,虞太太娘家又不差,即使当时真有人怀上了虞老爷的孩子,虞家也断不会让这个孩子生下来。   虞素突然觉得这事情的情由恐怕复杂极了。不过一个后宅妇人,那点心计手段,虞太太此番,怕是轻敌了。虞素拨衣服的手停在一件妃色浮花锦的宫装上,双眸露出杀伐之意。   “把这件衣裳给虞嫣送过去。”   ***   东方止下了朝,在回宣室殿的路上被虞素跟前的宫女拦住。那宫女他倒还有些印象,当时慎刑司的人全都死了,只有她因被明华带走,而捡回了一条性命。东方止起初不明白明华缘何对这宫女青睐有加,后来多见了几次,隐隐觉得这宫女的性子倒与明华有那么一两分的相似,想来是觉得她亲近,才会留她一条性命。   “你家主子请我?”   像是不可置信,但很快脸上就溢出笑容。这大概是拂柳头一回见到这个男人笑,从来她以为这个男人是天下至尊,不苟言笑。拂柳迷了眼睛,晃了会神,还是身边的黄门小声喊了她一声,这才清醒。   “是呢,娘娘说等您去用膳。”   “何吕,咱们走。”   “皇上,那王爷他……”   “跟他说改日。”   这样的看重不免让拂柳咂舌。她静默地跟在后头,本来就不是个多话的人,又自知自己身份,更不会腆着脸上前,碍了贵人的眼。   虞嫣与虞素相对坐着,正好虞嫣是对着正门的那一方,是以比虞素更早一些见到皇帝。虞嫣本来忧心冲冲地与虞素说着虞璟沅的病,见了皇帝,却立时换了一副态度。是个长相甜美的女子,又有些婉媚,看着也算入眼。   “姐夫。”   皇帝颌首表示领受,虞素这才回过头,指了指旁边的凳子,轻声说了句坐吧。虞嫣并非面上那样单纯,见她姐姐连对皇帝都是这般平常态度,就知她深受帝宠,又觉得这男人竟是这般温柔,心里的恋慕之情自然更深。   她心中盘算着,又想着母亲的嘱咐,一时间竟有些飘飘然,还以为自己掩藏的细致,却不知她那一举一动,早被人看在了眼里。   虞素命人添了一副筷,还未等东方止说话,就用手覆上他的手,声音低沉温柔:   “妾的妹妹有心皇上,妾的母亲跟妾说鹅黄女英,是千古的美名;妾觉得母亲说的有理,今儿请皇上过来,是想为皇上举荐妾的妹妹虞嫣。妹妹年芳正好,大家闺秀,还望皇上垂帘。”   她已许久不在皇帝面前自称为妾,她那神情,她那语气,她那论调,看着都十分可疑。东方止探究地看着她,却不过片刻,就已了悟。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会出一个公孙雪的番外~希望大家看完,可以不再意难平~~ㄟ(▔,▔)ㄏ   ☆、锁清秋   两个人多出一些心照不宣的默契,皇帝将一只剥好的虾仁拈进碗里,低头想了想,再抬头的时候却不期然看见虞嫣万分期待的模样,心下便又对她多了一层厌恶不喜。   “姐姐这是做什么?”   边说边怯怯地低下头,双颊像是能红的滴出血来。娇艳欲滴,又是年华正好,虞素不懂,这样好的年纪与天分,又何必巴巴地要来这进来了就出不去的地方,一辈子困死在红墙之中。不过这是旁人的志向与人生,虞嫣掌心滚烫,虞素握着她的手,轻轻一笑,言语间像是藏着莫大的深意。   “这是虞太太的心愿,也是你的心愿;骨肉亲情,我不能不顾。”   话是好话,但在虞嫣听来,却总觉得带着那么点儿不入耳。但事情到了这地步,若在这时候反驳她,无疑是不明智的举动。虞嫣抬眸看着虞素,脸上带着点儿若有若无的笑意,带着莫大的艳美与蛊惑,虞素惯来爱看美人,不免心笙摇动。   皇帝讳莫如深,分别看了虞素跟虞嫣一眼,又说:   “这还不到大选的时候,不过如今正赶上小选。”   虞嫣听了,微微有些惊诧地看了虞素一眼,看样子是不满意。这小姑娘求的太多,又不愿意付出,这世间哪有不劳而获的道理,又哪有随随便便就让君王爱刹你的运气。   虞素低眉,很不留情地戳穿她:   “妹妹心慕皇上,区区一个女官,怕是委屈了妹妹的一片真心。”   虞嫣大概没料到虞素这么不给她留颜面,内心那一点点算计就这么被生生剖白,一双妙目顿时流露出无措与惊惶,虞嫣嗔怪地叫了她一声姐姐,之后很快就屈膝低眉跪到东方止面前。   “小女不敢求多,只要能在姐姐跟前伺候着,陪着姐姐,小女就已经心满意足。”   “你这样,岂不是委屈了你。”   以退为进,虞嫣面目堪怜,本以为皇上会因此对她多一分热忱,却只在皇帝的眼中看来无尽头的平静淡漠。虞嫣有那么一瞬间的挫败,但很快就接受了。   东方止不再看她,而是情深款款地看着虞素,用探寻的口气:   “你既如此说,我不能不卖你这个面子。小选入宫,做个女官,也算是能光耀门楣。”   “那不成。”   她将菜拈到东方止碗中,又盯着他手上的扳指看了一会儿,才说:   “最初肯定是要做个女官掩人耳目的,不过一直做女官怎么成?这是我的妹妹,她的终身,我自然是要帮忙操持的。”   虞嫣听了,心里颇不是滋味;皇上口口声声说是看在姐姐的面子上,难不成自己竟是个死人,那一层挫败很快就被她带到了现实里来,虞素看在眼里,却不得意,只是用恰好的口吻,很平静地说:   “妹妹先下去吧,事关你的终身,你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这样的事不便多听。”   “是。”   姐姐不敢不帮她,虞嫣带着这样的自信,微微昂着头便站起来,她脸上流泻出得意的笑容,仿佛已经看到自己似锦的前程,以及那些人或羡慕或悔恨的眼神。   虞嫣带上门,房里顿时就安静下来。杯箸相碰,发出清澈的脆响,东方止盯着虞素的眼睛,淡淡地说了一句我不明白。   春寒料峭,虞素皮肤白皙,乍看之下并无血色,她眼睛很大,一双妙目流转,显露出常人不及的自然态度。   “阿衍,这是我家家事。”   东方止摊开手,显得很无辜。   “此虞家非彼虞家。”   语气又带着那么点儿无赖。   虞素不愿多做解释,前朝与新朝,虞家与东方,早就势不两立,事关她弟弟的最后一点儿血脉,就算阿衍是她心爱之人,她也不敢全无保留。   东方止见她眉眼有隐忍之意,又往她跟前凑了一点儿,他拿手去抚平她的眉头,却见她眉毛越咒越紧,不免失效。   “你也太紧张,你吩咐什么,我去做就是。你不想说,我就不问。”   一时间又温柔至极。太阳这时候才升上来,透过窗纱,阳光洒在地上金黄一片,逆着阳光,东方止看着虞素,就好像她整个人都已经被点亮。他又往前凑了一点儿,蜻蜓点水般地给了她一个吻。   “不要脸。”   虞素别过头,心里那点儿愁绪顷刻就被冲淡。皇帝轻轻一笑,显得轻佻,但那轻佻是恰到好处的,再多一分则是浪荡。   “前儿南海那边海翼国送来了几盘子珍珠,颗颗都非凡品,只是做成项链实在落俗,我想了想,不如做个臂环,再嵌些猫眼,你肯定喜欢。”   “从前海翼国总是送黑色的珍珠过来。”   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但很快就抽离。   “如果还有黑色的珍珠,就让匠人做个戒指吧。带护甲带多了,千篇一律,看着未免单调。还有我那妹妹,烦请皇上今日就下旨,让她挪去御前做个宫女,做女官,也太抬举了她。”   “都好。”   “娘娘。”   在凤凰殿,舒乐从来都要比旁人多少一分来去自如的自在;这是因为忠心所得的嘉奖,也是想告诉那些下仆们究竟该以谁为榜样。榜样的力量总是无穷。   “进来。”   门将将被推开,舒乐就见虞素与东方止齐齐回头,她未见过这种阵仗,又被东方止的气魄所慑,腿一软,不是那么利索地就跪下道了一声吉祥。   “你吓着我的婢女了。”   虞素打趣他,又上去搀扶舒乐。舒乐连声说着不敢,又听皇上说:   “你如今倒不爱用胆子大的人。”   不知道怎么的,舒乐竟想到拂柳,却见娘娘神色如常,又抿了抿嘴唇,便没有再说话。   “是什么事?”   “回娘娘话,长宁殿那边写了拜帖过来,想请娘娘与皇上晚间过去做客。”   “鸿门宴。”   虞素侧首扶簪,笑看着东方止,还没等到东方止的回答,就说:   “什么时辰?”   舒乐早知道她会答应,是以长宁殿的人才说了来意,舒乐就把这些细枝末节都问的清楚。   “回娘娘话,约莫酉时六刻。”   “你去回话,说我们过去。再让来人替我谢一谢和妃。”   “是。”   舒乐也不多言,因知道皇上爱重庄裕夫人,又喜与她独处,是以不敢久留,利落地答了句是就要退下。虞素也不留她,只等她关了门,就问东方止:   “你说公孙展颜这次又打的是什么主意?”   “管她什么主意。”   皇帝浑不在意,只说:   “菜都凉了。”   过了晌午,宫中就有旨意传下来,宣虞家二小姐虞嫣侍奉御前。虽不是官身,但就凭这一道圣旨,就已经让六宫流言纷纷。消息传出来的时候公孙展颜正在建章宫侍奉太后午睡,太后本来阖着的眼陡然睁开,眼睛里露出精光,笑着对一脸愁苦之相的和妃说:   “展颜,你的机会来了。”   公孙展颜不明就里,忧心忡忡地看着太后,生怕她这是气的狠了,说的反话。   还是蠢!太后见她如此,本来那一分高兴都变成不耐烦,本来打算好好解释,却也变得十分言简意赅。   “今晚你做的隐秘些,别让人抓住把柄。别的事,你不必操心。”   “姑母。”   公孙展颜犹有些惴惴。皇上现如今几乎不来看她,兼之如今宫里又多了个元氏,事事不顺心,人人都只会给她添堵。如今皇上这样堂而皇之地提拔庄裕夫人,连她那上不得台面的妹妹都去了御前,相形之下,公孙家却是日薄西山。   “好了,你回去准备吧。”   “是。”   公孙展颜扁扁嘴,心里那点儿意图都写在脸上,破天荒地,太后只是冷眼看她面露不敬,却并没苛责。等公孙展颜出了建章宫,叶嬷嬷又替太后掖了掖被角,尚未说话,就听太后说:   “拿着我的腰牌出宫,带二房的人过来见哀家。”   叶嬷嬷微一迟疑,片刻才说:   “娘娘您……”   公孙家的男人不中用,历来公孙家的荣宠富贵,都是女人挣来的,我不能把宝压在这么一个蠢货身上。”   叶嬷嬷深知她的手段,自然不会再问,何况和妃娘娘先前就对太后多有不敬,对她们这些下仆更是颐指气使,殊不知打狗还要看主人……   “老奴这就去办。”   “慢着,让人备份礼,给虞家二小姐送过去。”   叶嬷嬷有些迟疑。   “娘娘您方才说和妃娘娘的机会来了,老奴不懂。”   “虞嫣不是个省油的灯,虞嫣她娘也是一样。一个要合谋外人谋害亲生女儿的母亲,教养出来的心头肉,难不成还会尊重长姐不成?”   太后脸上浮现出自得的笑意,又拍拍叶嬷嬷的手。   “皇帝专宠虞素太久,如今多了个虞嫣,又是虞素自己举荐的,皇帝难免不会多看一眼。到时候她们鹬蚌相争,咱们只管着渔翁得利便是。” 作者有话要说:  越到年底事越多,好像去年这时候还在更在晋江的第一篇文,还在上学~~   这么久没更,跟妹子们鞠个躬~谢谢妹纸们不抛弃我233333   ☆、念奴娇   阳光渐渐收敛起来,虞素与他并肩走在路上,因是初春,料峭的春意不能催生出满园春色的美景,她瞧着渐渐复苏的草木芳泽,突然升起一些难言的情愫。   “阿衍。”   “嗯?”   虞素笑看着他,仿佛他还是初时的他,她抬手替他拂去肩上的落发,用很低很小地声音对他说:   “我头一回觉得,岁月静好。”   皇帝听了,反抓住她放在自己肩上的手,眼里盛满描摹不出的悸动。   “等解决了公孙家,咱们就成亲。”   虞素不意他会说这样的话,本来满腔的喜悦突然被别的情绪所扰,她眼神淡下来,面容也愈加平静。   “阿衍,这事不急。”   她不着急。虞家的事情没水落石出之前,她并不想就这样贸贸然给虞家带来泼天的富贵,更遑论虞太太与虞大人都不像是会回护儿女的人。阿衍要打击世家,整饬门阀,决非朝夕之事,到时候若公孙一族大厦将倾,那些世族为了保全自身,必定是要变着方儿往阿衍跟前塞人的,到了那时候,皇后之位就如同一块肥肉,饿疯了的狼都想咬上一口,她虽不惮于成为众矢之的,却也要看值得不值得。   东方止听了,面上流露出淡淡的失望,却也不曾与她争执吵闹,只是很温柔地同她说了句走吧。他那心思虞素看在眼里,只是她有自己的打算,重活一世,她不愿再站在风口浪尖上做那任人评说的人,也许他会保护她,可是她却不敢相信。   相信。   相信是这世上最让人欢欣也最绝望的情绪,不如把自己交托给自己,免得失望,也免得生出许多不必要的感伤。   宣室殿里通明,她与他一同进了书房。   已经有宫人替他磨好了墨,东方止随手翻出一本奏章,半是玩笑半是郑重地对虞素说:   “你看看。”   虞素的视线移到他手上,眼中似有深意,又像怅惘。   “后妃不得干政,我出身皇家,这点规矩我懂。”   “明华,我并不是试探你。我只是觉得你大概更喜欢与朝臣弄权这样的把戏,我只想让你高兴。”   看上去情深款款,真诚至极。虞素敛衽,低下头,内心却瞬间就变得柔软起来。   “我没有不高兴。那是我的前生,不是我的今世。我前生有太多要保护的东西,但我今生,只想做被保护的那个。我得回去了,本来就只是想送一送你,今儿起得太早,我有点儿困。”   “我送你。”   “这样送来送去的,一天的时间都得耽误在上头。”   虞嫣收了建章宫那边送来的贺礼,早已十分飘飘然,就连身边的宫女与她说庄裕夫人回来了也未曾在意。程妈妈如今更是满面红光,仿佛是已经看到了二小姐似锦的前程。她在虞嫣耳边聒噪个不停,却因为说的都是些吉祥话,倒也能入虞嫣的耳。   虞素带着拂柳,拂柳一路上不怎么说话,她今天穿着暗绿色的宫装,只用了几只素色的银簪做装饰,整个人却仍有一股难说的美艳。   “姐姐。”   虞嫣总算回过头,见到虞素,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挽她的手,虞素不动声色地推开,又说:   “你收拾收拾,明儿就搬过去。”   “姐姐取笑我。”   虞嫣又红了脸,但面上的得色掩盖不住。   “娘娘与二小姐姐妹情深,到时候二小姐若是有幸……必不会忘了娘娘的提携之恩。”   程妈妈这时也上来凑趣。   虞素看也不看她,不过是拨了拨手上的戒指,拂柳会意,便反驳道:   “程妈妈言重了,凭我们娘娘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倒也轮不上谁来说不忘提携之恩。”   说的程妈妈脸红一阵白一阵的。程妈妈因在拂柳身上吃过几次苦头,如今也不敢多反驳,只是带着求助般的目光看向虞嫣。   虞嫣倒是乖觉,知道这还不到与她翻脸的时候,苦着脸呵斥了程妈妈几句,又对拂柳道:   “劳烦你与程妈妈先下去,我有话单独与姐姐说。”   拂柳听了并不答话,只是看向虞素,等她吩咐。虞素直勾勾地盯着虞嫣看了好一会儿,直到虞嫣羞赧地低头,才对拂柳说:   “就听她的。”   等拂柳关上门,虞素这才携着虞嫣的手坐下。她早打好了腹稿,虽说接下来她要算计的事并未告知阿衍,不过她深知阿衍的性格,想必到时候阿衍必定雷霆之怒,等到那时候,虞嫣危在旦夕,不怕不好同虞太太谈条件。   “你也瞧见,皇上对你倚重,兼之有我在,本来不该让你只去御前做个宫女。但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先用这样的身份掩人耳目,到时候木已成舟,想必也不会有人再说三道四。且两两相悦,总比所谓的举荐要可靠的多。”   虞嫣何尝听不懂虞素话里的深意,只是她一则不信虞素有这般好心,二来也觉得这番话轻佻露骨,她到底是个孩子,虽说有着常人难及的抱负跟野心,却也算不上太有胆色。   “姐姐。”   她绞着手帕,低声唤了一句姐姐。虞素冷眼瞧着,十分看不惯她这矫揉造作,要不是为了那个身份堪疑的虞璟沅,她是怎么也不会拿阿衍做棋子。她对虞嫣如此,虽然心知是个圈套,心里却仍有个坎过不去,此时与虞嫣四目相对,便又生出更深的一层厌恶来。   “母亲拼着与我撕破了脸都要送你进宫,不是为了让你在这儿心不在焉地叫我姐姐。”   虞嫣大抵没料到虞素这般的不留情,面上露出些微的震烁,但很快震惊就被愤怒取而代之,虞嫣从小娇生惯养,是虞家上下的掌上明珠,她不敬长姐的历史可以追述到数年之前,即使如今她的长姐宠冠六宫,但在虞嫣内心深处,她也不过是个不得母亲喜欢的野孩子罢了。   虞嫣的恼意写在脸上,虞素不想与她夹缠,只知道火候已到,便冷淡地说:   “你既然这般不愿意,我这就去回了皇上,明日就送你回家。”   “姐姐妒我至此!”   虞嫣听了这话,此番自然是不依,却又不愿意低头,情急之下竟将心声吐露,虞素像是早有预料,听了这话倒也不恼,反而勾起唇,低头看着面有戚戚然地虞嫣。   “想来这世上能让我有妒忌之心的人,还没有出生。”   说罢,转身就要走。   “姐姐。”   虞嫣按捺不住,只得又唤了一句。   “姐姐,是妹妹错了,是嫣儿不知礼数。”   不知道服这一次软,心里会有多恨。虞素自知在揣度人心上自己有着旁人难及的天分,见虞嫣如此,心知自己目的达成,只是她并没有因此产生欢喜的情绪,而是带着淡淡的,同时又不容置疑的口吻,道:   “本来想让你今日就搬过去,只是我看你并不是十分的甘愿,不如就再等上一等。”   “姐姐。”   虞嫣不是个沉得住气的,或许被母亲骄纵养大的孩子都什么城府,也不懂得掩藏。   “虞嫣,这不是虞府。虞府里母亲护着你,你手里有权利,我即使是长姐,也要让你三分,但在这宫里,你只是个小小的宫女,你拿什么反抗我?须知皇上护着我,这满宫里上下人人都要敬我三分,何况你。这就是权势的力量,我相信你懂得不会比我要少。”   她在虞嫣的眼睛里看见一闪而过的恨与渴望,她很小的时候就懂得如何用语言点燃别人的欲望,四两拨千斤,是她惯用的伎俩。   “皇上那边我自会交代,你好好想一想我说的话,等上一等,说不准再过几日,你会有新的体悟。”   “姐姐,嫣儿错了,嫣儿不该与姐姐争,求姐姐现在就让嫣儿去侍奉皇上左右。”   她看着她渐渐堕入圈套,心中却无悲喜,她只是要保一个人的性命,也许会有另一个人因她的作为而失去清白,但她不在意。她有自己要保护的人,也有自己在意的事,她实在没法保全那么多。   虞素眼中闪过一丝惘然,但很快就逝去,她微微颌首,带着无上倨傲,对她说:   “虞嫣,拿出你的本事,我很想知道你会用多久,从宫女,到嫔妃。”   即使她自己知道那一天永远不会发生,她不过是想哄骗虞嫣去勾引阿衍,让阿衍恼羞成怒,到那时候,她就有足够的筹码让虞太太厚待虞璟沅。至于她这个妹妹的下半生,荣与辱,并不在她考虑之列。   她惊讶于自己的无情,这好像是每个生在帝王家的人天生所带的情绪,她看着虞嫣的眼睛,她在她的眼睛里看见了无限的期待与壮志豪情,大概她永远不会知道,她赴的,是一场必输的赌局。   “拂柳。”   她开门唤宫女的名字,又说:   “送二小姐去宣室殿。”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两更,鞠躬,求评求收藏233333   ☆、点绛唇   天暗的很早,虞素与皇帝先后去了长宁殿,等虞素下车辇的时候,却见皇帝站在宫门口,见了她,脸上便露出微笑。若是阿衍知道自己利用他,不知道会不会很生自己的气。她这样想着,却回了他一个笑容,那笑容带着点儿勉强,却在皇帝看来,那是她难得会有的娴静与温良。   “皇上。”   她欠一欠身,还没站起来就被他主动搀扶,她能在他眼睛里看见自己的脸,他神色温柔,叫人沉醉。   “你来的迟了。”   贵人相邀,为表诚意,总要盛装赴约才是。皇帝微眯起眼睛,怕是笑她促狭,却不说话,只是并肩同她前行。长宁殿守门的宫女将这景况看在眼里,有那多嘴多舌的,已经按捺不住要往和妃跟前通风报信。   “等过了今晚,本宫看她怎么嚣张。”   和妃听了,头一次控制住自己的脾气,显得森冷而淡然。   “皇上驾到,庄裕夫人到。”   下仆们相互交换一个眼神,公孙展颜由碧落搀扶,款款而行,又对麻花说:   “去把元氏请过来。”   并不愿意承认她顺华的身份。   “是。”   麻花露出狡黠的笑容,面容多有恨毒;碧落十分瞧不上她那做派,却偏偏她现如今在主子跟前得脸,自己根本动不得她分毫。不知怎的,碧落总觉得今儿这事有些地方并不太对,但究竟是哪儿不对也说不上。她只得在心里念了声慈悲,将这希望交托给满天的神佛。   “见过皇上。”   “和妃娘娘。”   虞素与她见了平礼,因东方止在,和妃为显得大方,自然不会在这细枝末节上多做纠缠。不过皇帝才叫应了叫她起,她想也不想便往皇帝身侧站,全然不顾跟前还有一个虞素。虞素不喜欢她,就如同不喜欢公孙雪,虽说比起公孙雪,她远有不如。   虞素虽不知道她今天的打算,却也知道宴无好宴的道理。长宁殿算不得辉煌,不过细看之下却也考究。   “娘娘,皇上。”   虞素耳后突然便传来细小的女儿声,这声音的主人倒也是个可怜人,虞素回过头,示意舒乐不必流露出什么敌意,反而亲自躬身搀扶她起来。   “娘娘真是心慈,这样一个忘恩负义的角色,连娘娘的婢子都看不上她的做派,娘娘却还愿意宽纵。”   公孙展颜想必早已知道元氏在皇上心中的地位,是以并不以为忤。果然见东方止并无什么表示,不过是冷这一张脸,像是在想心事。公孙展颜见此情景,自然更加得意,虞素见她脸上精光毕露,便知道她是跳进了东方止设下的圈套。她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东方止,正巧发现他的目光也在自己身上流连。和妃看在眼里,却难得的不动声色。   虞素深知公孙展颜的品行,所谓反常必为妖,为此,她又多看了身侧唯唯诺诺的元顺华一眼,此前不甚明了的思路此番也明了起来。   几人落了座,皇帝坐在上首,虞素与公孙展颜各为左右。元顺华隔得有些远,却也远不到哪儿去。有胡姬上来献舞,才跳了一般,就被虞素拍手拦下。   “不如改跳胡旋舞。”   那些胡姬像是听命于公孙展颜,听了虞素的话,几人面面相觑,倒像是不知如何是好。公孙展颜睨了眼虞素,思虑了一会儿,才淡淡说:   “来了便是客,自然要主随客便。”   虞素听罢,与东方止相视一笑,公孙展颜看在眼里,心有不甘,便要搅局。她将拈了只剥好的虾放到皇帝碗里,曼声说:   “皇上尝一尝这道杏仁蒸虾。”   “娘娘。”   虞素目光都落在东方止与公孙展颜身上,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女声,倒唬了她一跳。元顺华看上去像是憔悴了,若不知早知道内情,这样乍看起来,她倒真像是怀着龙种。虞素低眉,手落在她那肚子上,又说:   “也不知道是个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公孙展颜才不信她这样大度,不由轻哼一声,说道:   “说不准是对龙凤呈祥。”   “就如同金夫人?”   “庄裕夫人这话不妥,金夫人可是那样的下场,夫人拿顺华与她相比,听着像是不安好心。”   东方止仍一言不发,不像他平时的风度。虞素似有若无地看他一眼,像是有所思。   元顺华紧紧抿着唇,又往前几步,很小声地说:   “娘娘对我有知遇之恩,我想敬娘娘一杯。”   目光躲闪,一点儿也不磊落。虞素像是觉察到什么,假意接过她的酒杯,元良人似是要先干为敬,虞素手快,很快夺回她手里的酒杯,那酒洒在地上,铺着的西洋毯瞬间酒杯腐蚀了。   “和妃娘娘。”   虞素回过头,看着面色煞白的公孙展颜,眼底带足了讽刺之情。   “和妃。”   一直一言不发的东方止突然开口,语气却是说不尽的森冷。公孙展颜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差错,她明明都算计的很好,到时候虞素喂下元良人堕胎药,自己在哄骗皇上喝了催情散,双管齐下,元良人虽说没了孩子,却能得到自己的提携,而皇上与自己成其好事,虞素犯下的又是戕害皇嗣的大错,皇上就算对她有情,也不会容忍一个这般心肠歹毒的女人。   公孙展颜将这一切算计的清楚,本来即将有的弹冠相庆,现如今也被不知所措取代。   “皇上,臣妾冤枉。”   “和妃娘娘谬言,元良人自己存了死志,与和妃娘娘您有什么相干?”   和妃这才发现自己露了马脚,顿时大乱。碧落心知不好,随便拉住一个不起眼的宫女,低声嘱咐她去建章宫寻太后。   “皇上,并非臣妾自己存了死志,是和妃娘娘拿臣妾家人相逼,要臣妾舍自己腹中的孩子构陷庄裕夫人,以此来保臣妾家人平安。”   又是一个反水的。虞素面目含笑地看着东方止,却不知他究竟使了什么手段,回回构陷到她身上的事,就必会有人反水,来指摘幕后之人的罪行。   “你……皇上,是这贱婢污蔑臣妾。臣妾哪里敢,何况臣妾已是妃位,又何须再做这些腌臜之事。臣妾又有什么好争。”   说的理直气壮,看上去无辜至极。虞素预想这中间恐怕还有故事,起码堕胎药是不会有腐蚀地毯的效力,何况和妃辛苦摆宴,若是只为陷害自己,也不必大费周章地请来东方止。只需将满宫里的嫔妃都请个□□不离十,到时候众口铄金,她必定拖赖不得。   “你是不是冤枉,搜宫不就好了。若是你清清白白,寝殿之中,也必定不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虞素敛眉,只觉得东方止的话像有深意,她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目光凄楚的元氏,给舒乐使了个眼色,舒乐虽不甘愿,却还是上前将她搀扶起来。   “何吕,送元顺华去休息,再让人把和妃送去大堂。”   言下之意是只留他们两人。虞素面露惶惑,却也不问,只听见和妃一口一个臣妾冤枉,声色之凄楚,虞素自认望尘莫及。她是个从来不会认错,也从来不愿低头的人。   很快,满桌子的美酒佳肴,满屋子的金碧辉煌,却只留虞素与他。虞素看着他,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说:   “皇上早就知道了。”   “知道的不算早,但也不晚。”   “那元良人?”   “她反水是意料之中的事,不过朕没想到她把和妃给她的堕胎药换成了鹤顶红。”   虞素深吸一口气,若是那时候自己不是出于某种直觉拦下她,元顺华今天,想必是要交代在这里的。   “皇上为什么不告诉我?”   “因为我觉得这事不算什么大事,而且也不好听,不愿意太多的腌臜入你的耳。”   也算是个能入耳的道理。没过多时,何吕一脸为难的进来,他看了虞素一眼,吞吞吐吐不说话,直到得了东方止的首肯,才唯唯诺诺地说:   “回皇上,搜到了张药方,还有些……禁物。”   “和妃竟在宫中施厌胜之术?”   虞素像是不信,又拔高了声音,要知道她重活一回,难免会有些迷信。却见何吕摇摇头,用很小地声音说:   “回娘娘的话,和妃娘娘藏着的,是五石散一类,催情之物。”   虞素听了,目光炯炯地看着东方止,却见他神情平淡,又扫了一眼桌上菜肴,说:   “叫太医过来,叫他再验一验席面上可还有别的腌臜。”   何吕应了是,才一退下,虞素就抓起东方止地手,恶恨恨地说:   “你到时候是不是还要任由公孙展颜给你下药,你好享齐人之福。”   她那不分青红皂白就吃醋的模样惹人发笑。东方止好脾气地掰开她的手指,很耐心地跟她解释:   “我只是隐隐有些风闻,而且就算她真给我下了药,有你在,我吃不了亏。只怕到时候吃亏的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     ☆、汉宫春   这话说的隐秘,虞素当即双颊映的通红,吞吞吐吐好久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往后退了两步,随便找个地方坐下,房间里便弥散出一阵奇诡的沉默。   东方止话说出口才觉得轻佻,他从前也不是这样的性子,最最静默不过,近来却越发的跳脱,大概是见了她,感受到了失而复得的惊喜,适才有些不知收敛。   “罢,是我多嘴,你别放在心上。”   又好言相劝,带着些许期待不安,虞素见了,这才平复下来。   “皇上。”   这次来的倒不是何吕。何吕是个老实人,估计是搜出了些不得了的东西,又不好意思亲自上来呈堂,这才叫了徒弟旌德。旌德先躬身道了吉祥,又见皇上与庄裕夫人面色都不是俱佳,难免生出一些怕觉。不过再害怕还是要开口,免得到时候被治一个知情不报之罪。   “回皇上话,在和妃娘娘的寝殿中找到大量催人情动的……药剂。”   饶是早有预料,虞素听了,仍不免震惊。这样的事在宫中算得上死罪,何况即使东窗事发之后被免于一死,后半生就得傍上dang妇的名声,到时候莫说在后宫,即使是前朝,怕也会引起百官口诛笔伐。   看来公孙家这一次,真是被逼到退无可退,才会铤而走险,出此下策。   “晓得了,请太后过来吧。到底是太后的侄女,是纵是罚,还须听一听太后的吩咐。旌德应诺,垂着头就要走,脚还没踏出门,就听皇帝又说:   “把你师傅叫过来。”   虞素冷眼看着,突然觉得乏的不行,左不过他事事都要亲力亲为,自己在这儿,虽说不上添乱,但必是帮不上什么忙的。福了一福,就说:   “我想先回去。”   皇帝听了此语,倒觉得像是自己听岔了一般,就说:   “好戏才开场,看客要是都走光了,你叫我怎么再唱下去。”   像是请求,又像是玩笑。虞素是个见惯倾轧的人,有时候也厌倦这些倾轧,她揉了揉迷瞪地眼睛,对旌德说:   “你先出去。”   旌德如蒙大赦,连着说了好几声地谢娘娘,忙急急地走了。   “怎么了?”   “没怎么,自幼就见惯了这样的场面,待会儿太后再过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争些什么,我心里都明镜似的。就懒得再看。”   见她并未流露出类似于感伤的情愫,皇帝这才敢低声劝一句:   “你就当留下来凑个趣儿。我一个人对付这等琐事,肯定会不耐烦。”   虞素听罢,深深瞧他一眼,像是了悟到什么,便问:   “这不是你的手段,你是为了我?”   皇帝不置可否,只是说:   “前朝与后宫不同,用的法子自然不能一样。”   “你可以把你的后宫交给我,你信不过我?”   “不是信不过。”   见被她误解,东方止却没有慌,而是不疾不徐地说:   “不是信不过,只是你从前已经够辛苦。”   虞素听了,垂下睫毛,叫人瞧不出情绪,良久良久,才用很轻地声音说:   “皇太后怕是要来了。这些纷纷扰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就快了。”   “君子一诺千金。”   “我是大丈夫,一言九鼎。”   说罢,两人便相视而笑。   ***   旌德比碧落派去的小宫女晚到一步,因太后正对着那小宫女撒气,建章宫上下无人敢在这时候提旌德,只得好言相劝,叫他等待。旌德哪里等得起,却又不敢得罪建章宫里头的那尊阎罗,左右为难之际,打定了主意要硬闯。   而此时,太后又踢了那小宫女一脚,叶嬷嬷大惊小怪地喊着娘娘仔细脚疼,却忧心冲冲地看着那小宫女。她倒不是爱惜那小女孩的性命,只是事情闹到这个份上,凭太后娘娘的手段,和妃娘娘她……   “还请太后娘娘救救我家娘娘。”   那小宫女倒说不上与和妃有多深的感情,毕竟和妃也算不得一个好相与的主子。只是却正因为和妃的难相与,那小宫女知道,自己若是不能尽快将太后请去长宁殿,自己这条命怕是保不住。   “娘娘。”   叶嬷嬷眼见太后已是暴跳如雷,只得把刚刚得的消息都落了出来:   “娘娘,御前那边来人了。”   太后的最后一脚,正中那小宫女心窝。小宫女不敢喊疼,只得忍着不说话,太后哼了一声,叶嬷嬷见此,忙嘱咐人:   “把她给抬出去。”   “还请太后娘娘救救主子。”   被抬离之前,那小宫女仍不忘扯着嗓子表达她的忠心。   “和妃娘娘好福气,身边竟还有这样忠心的奴才。”   “就凭她那品格。”皇太后面露不屑,也懒得再与叶嬷嬷相争,只是说:   “带人进来。”   旌德见到太后的时候,太后手里拿着一串佛珠,对着他念了句佛,看起来安详而慈悲。大殿里头安安静静的,唯独能听见他走进来时所引起的摩擦声,太后看了旌德一眼,不知道为什么,他被她淡漠的神情所慑,良久才憋出一句参见太后。   太后笑了,那笑容叫人如沐春风,但越是如此,越叫旌德害怕。   “天都这么晚了,皇上怎的会在这个时候想起哀家。”   旌德垂下头,他说不准太后究竟知不知情,但师傅早就告诫过他,对待太后,必要拿出十二万分的恭敬与小心,师傅的话,他不会不听。   “回太后娘娘,长宁殿那边出了点儿事,皇上请太后娘娘过去一趟。”   “可是我那侄女又惹了皇上不高兴,不打紧,就让我这老婆子做个中间人。少年夫妻,哪有不拌嘴闹脾气的道理。”   说着,慢吞吞地站起来,看上去,就像是个宠溺晚辈的慈爱的长者。然旌德并不敢掉以轻心,躬身等太后走在前头,默默无声地跟着这一群人,浩浩荡荡而去。   ***   公孙展颜哭着嚷着要伸冤,又口口声声骂元氏贱/婢,说虞素是贱/人,虞素却也不恼,何吕比旌德来的要早些,元顺华被送回寝殿,没多久就传来落胎的消息,何吕请来的太医派上了用场,虞素与东方止对视,用几乎微不可闻地声音问他:   “你早就算计好了,是不是?凭公孙展颜与皇太后的心性,不可能会安于现状,而元顺华早被你收买,为你所用。”   “这些阴谋我看不上眼,不过对付女人,若用男人的招数,那可真算是大材小用。”   虞素不再说话,她不了解这样的阿衍,在十五岁之后的漫长岁月,她几乎再没有过与阿衍独处的机会,仿佛在她心中,她的阿衍仍旧是个只懂得保护她,不苟言笑,沉默寡念的少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心中有丘壑江山。   她一闪而过的复杂目光被东方止捕捉,但他并没有戳穿,也不曾问询,只是扯了扯她的袖子,说:   “皇太后要来了,咱们出去吧。”   ***   太后才进了长宁殿的门,就听见公孙展颜撕心裂肺的嘶吼声。在心里骂了一句蠢货,又问旌德:   “皇上在哪里?”   旌德适才觉得太后容色肃然,不敢怠慢,便道:   “小的这就去请。”   太后点点头,又说:   “叶嬷嬷,你与这位小公公同去。”   旌德听了,自然不敢反驳。   “母后。”   声音从耳后响起来,太后听见,回过头之间皇帝面目含笑地看着她。她从小养到大的好儿子,记得当初为了争得此子,自己险些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从那时候起,她就隐隐觉得这孩子是她命里的煞星。但没有法子,她需要一个孩子,而满宫里就这一个强壮的男孩,外家的势力又薄弱,实在是再好不过的人选。   后来渐渐养大了,养的他荒唐懦弱,她借此扶持自己的母家,而让自己在家人口中,也成为一个可与太/祖元后比肩的红颜巾帼。现如今……想到此,太后看向东方止的目光,十分的复杂。   “叨扰母后休息,恕儿臣不孝。”   太后淡淡说了句平身,虽说早有准备,但在院子里就能听见和妃刺耳的叫骂声,太后还是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   “母后说的没错,表妹的性子,确实有些急躁。”   皇太后倒没料到他会为公孙展颜开脱,得意与谨慎相比,心中的得意还是占了上风,便说:   “你既然知道她年纪小,就该多相让才是。”   让东方止始料未及的,是到了这地步,太后还要拿乔。   “母后说的不错,只是和妃这次犯下的过错,即使朕有心宽纵,也无力回天。”   太后只当他夸张,轻嗤一声,很不屑地说:   “皇帝这话,怕是有夸大之嫌。” 作者有话要说:  元旦这几天粗去旅游,之后考科四,一切落定就恢复更新,元旦回来尽量更,爱妹子们,谢谢妹子们不嫌弃,鞠躬   ☆、小轩窗   虞素冷眼瞧着这二人,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斗争,仅凭一个眼神就能分出胜负。这是她第一次直视皇太后,她有些老,嘴边有两道很深的纹路,因为保养得宜,乍看之下,还是能看出年轻时的绝代风华。   公孙家的女人,长得都不会太差。   虞素脑海中不知怎的浮现出昔年旁人的笑言,虽是初春,春意却料峭,在路口站久了,人会有微微的寒意,那寒意不知怎的直抵人心,虞素将目光逡巡一周,又说:   “进去吧,外头冷。”   太后像是这才看见虞素一般,倨傲的目光里流露出一丝不屑,又夹杂着些许恨毒,看上去颇是复杂。她捕捉到皇太后的眼神,却受之如贻。   “朕倒是忘了,这是风口,风口冷。”   边说边要把大氅解开给她披着。叶嬷嬷眼尖,又懂得审时度势,心知太后见此情景,心中必定不虞,忙说:   “皇上真是好孝心,不过太后娘娘也心疼皇上,这件大氅,还是穿在皇上身上的好。”   言下之意是皇上怕太后受冻才脱了大氅,话说的厉害,既臊了皇帝,又臊了虞素。虞素无心恋战,也不想在这样的时候挑起争端,微微一笑也就罢了。叶嬷嬷见了,自然更加觉得她难缠。   和妃正在内室,被左右看押,身边的婢子也被遣散。正孤立无援,得见太后,登时露出喜色,大声喊了句姑母,像是胜利者。虞素往后退一步,免得到时候她发起疯来伤了自己,何况这事上她只是个看客,这是东方氏与公孙氏的博弈,百年前就开始的错误,现在该由他亲自裁决才是。   奈何和妃眼尖,一眼就看见这个自入宫始就与自己格格不入,抢尽了自己风光的庄裕夫人。她正咬牙切齿,刚想骂一句贱人,就听见她的姑母问她的心上人:   “纵使展颜犯了天大的错,皇上不看僧面看佛面,也不该这样苛待她。”   东方止从来不喜欢这一位太后,兼之他不算是个好揉搓的,见她跋扈,也不客气。   “且不说宫中自有宫中的规矩,她私藏秘药,已是犯了大错,朕未曾当即将她仗杀,而是请来母后,已经是给了公孙家颜面。”   东方止自认句句出自肺腑,不过在太后听来,却已经是大不敬了。太后气的多咳了两声,叶嬷嬷自觉刚刚在话面上讨到了好处,自然不愿意错过这一次机会,毕竟对她来说,太后比皇上值得她奉承尊重得多。   “皇帝大了。”   说着,不过一个眼风,左右会意,正准备将守在和妃身边的御前的人换下去。何吕在前头支撑着,见那些人按部就班的上前,他颇为恐惧的看了太后一眼,又看了看皇上,突然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很大声的呵斥上前的人。   “母后也到了该颐养天年的年纪。”   先是何吕的一声喝,又是皇帝的话里有话,本来上前的宫人,三三两两的都有了退却之意,太后因此横生出更多的不满。   “什么秘药不秘药,后宫中多得是腌臜手段,展颜心思恪纯,皇帝怎么知道这不是别人放在宫中加害于她的?”   “证据确凿的事,母后为何还要颠倒黑白。昔日金云绸之事多少内情朕很清楚,母后这样包庇,岂不是法度全无。何况母后想必不知道,元氏落胎了。”   皇帝意味深长的看着太后,太后却再不愿像初时那般去看东方止。虞素站在东方止身侧,突然觉得这场面看着好笑,她偏过头去看公孙展颜,年轻的脸上气血上涌,看上去像是要把自己撕碎。   她上前两步,低声叫了一句和妃娘娘,公孙展颜听了,猛地一抬头,一双大眼炯炯地看着虞素,眼神里迸发出阴冷光晕,就如同吐着毒汁的蛇信子。   “贱/妇。”   虞素听了却不恼,和妃不是个狠角色,也不配被她当做对手。她的对手早已作古,享尽了世间尊荣,连身后都有无尽容华。她没法跟个死人斗,从来不能。虞素突然有些黯然,不甘心总是一种轻易就能左右人的情绪,和妃其实像她,只是眼神不如她睿智,也不像她那样善于掩藏自己的野心。念及公孙雪,虞素突然察觉到自己的情绪有些起伏。   “把她看好。”   说着,替她把有些歪斜的簪子放正,缓缓地下了台阶,见皇帝与太后都平静了,凑上前去潦草地福了福,又说:   “妾有些乏了,想回去。”   太后微微颌首,她也不等东方止回答,转身便走了。   她回去做了个好长的梦,她梦见公孙雪抱着个婴孩,又梦见那婴孩穿着不合体的黄袍,但她没有因此而惊醒。翌日醒来的时候,听说和妃被贬为庶人,要在冷宫安度余生。虞素听了,心情并不很好,也不会低落,只是平平静静地叫朱砂上前伺候她更衣,那种挫败感,打昨天开始就如同生长在骨头里一般。天气回暖,虞嫣收拾好东西,虞素让拂柳送她,自己却歪在贵妃榻上迷了过去。   待再醒过来,眼前浮现的就是东方止那张观之可亲的脸。   “什么事这么高兴?”   虞素笑问她,却多少有些心不在焉。她右手带着一串蜜蜡手钏,在阳光下泛出光泽,看上去如同他的面容一样温润。她懒洋洋的,宝石蓝的蜀绣长衫还有那么一块盖在地上,上头绣着白色的蔷薇花,精工富丽,是她喜欢的样式。皇帝伸出一只手,她愿意接受这橄榄枝,与他并肩而坐。   “太后的娘家,大房的长孙打死了福成郡主的幼子,今儿宗室在朝堂上吵嚷了一早,要朕治公孙燕来的罪。”   “福成县主?”   “不算太近的宗室。”   对于公孙家,东方止一直都是讳莫如深。虽说从一开始她就知道他要整饬世家,但是她久居深宫,对于外界早是一无所知。但是历来天家惯用的手笔都大同小异,她微微端正了身子,也不看他,双目直视前方,显得有些空茫。   “公孙一族以外戚闻名,既如此,就该毁在外戚上。想必皇上已经处置了公孙燕来。”   前言不搭后语,但好在东方止听得懂。   “处置了,一命偿一命,又加封她为郡主,这才平息一场风波。”   “皇上又保了公孙家一次。”   她语气不怎么好,但也不坏。公孙家树大招风,不可徐徐图之,这些道理即使她不是身在前朝,也一样能够看清。   “太后已经放弃了公孙家的长房。”   她房里有清甜的女儿香,那香味无处可寻,却又满室留香,很是奇异。   虞素双眸微抬,像有些不明白。   “公孙家入宫的女子,大多是长房长女。近来长房除了公孙燕来,公孙狄掌管两淮盐务,可惜这刚开春,就出了舞弊的大案子。太后是大房女儿,可惜她也姓公孙。”   像是在感慨女子的优柔寡断,虞素垂下眼睛,不知道怎的竟想起和妃那张跋扈而无辜的脸,很快她的脸同公孙雪的脸重叠,她尽量让自己不去想,便问他:   “虞嫣在你那儿做婢女,到底不是长久之计。”   “等到时候找到合适的机会,打发出嫁便是。”皇帝说的颇是云淡风轻。   “说到出嫁,还有一事,我要与你相商。”   他大概是没看见她眼睛里的怅惘,虞素坐的久了,身子就有些僵,微微往扶手处靠过去,看上去很漫不经心。   “太后放弃了大房,却仍旧举荐了二房的一个庶女入宫。”   “你答应了?”   虞素挑眉。   “是,入宫为慎仪,封号为舒。”   “总归最后都是要死的。”看着他略显出忐忑地面容,虞素见了,不免失笑,反而去好言安慰他。   “明华,不出一年,咱们就能成亲。”   “我信你。”   一年正好,待到明年春上,她必定已经查清了胞弟的身世,到那时候尘埃落定,也有心思去细细度量眼前人。   ***   建章宫。   女孩儿跪在地上,身量颀长,看上去像是受过很好的教养。最初二房说要送个庶女过来的时候,她是不想答应的。但等见了真人,又是真真到了这走投无路的境地,她见到这女孩儿,倏地便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阿泠。”   她叫着女孩儿的小名,女孩儿缓缓抬起头,露出绝世的娇颜。   “姑母。”   叶嬷嬷扶那女孩儿起来,女孩儿学着先秦淑女步,粉面含春,眼底却又是说不尽的肃然。   “虽说只是个小小的慎仪,但你是咱们公孙家的女儿,是太/祖元后公孙雪老祖宗的后人,哀家相信你,势必不会辜负哀家,辜负你的父兄。”   不知怎的,女孩儿在听见公孙雪三字时,睫毛微不可闻地颤了一下,太后正志得意满,并没看出她的不同,此时公孙展颜的面容已经渐渐被她抛诸脑后,取而代之的,是眼前这个小小不起眼的庶女——公孙泠。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科四过了233333333   么么哒~妹子们久等了,求评论求收藏!最近数据一直不动我也是醉了   ☆、南柯子   天气渐暖,园子里的花似乎都比平日里要开的早些。没了和妃,太后又难得愿让贤,六宫里的大小事宜便被悉数交给了虞素打点。她前生也替弟弟打理过后宫,只是公主的身份于妃子之尊并不相同,何况在阿衍之前,东方止的后宫并不算清净。   是以很快就有流言,说她狐媚惑主,又说她善妒不容人,虞素实在不喜欢这些谣传,却又懒得去纠正或是找到幕后之人做杀一儆百之事。虞嫣在宣室殿伺候了三日有余,因没什么起色,虞太太按捺不住,一早就拿了腰牌要求进宫面见虞素。   因今日是舒慎仪头一回来凤凰殿觐见,又有许多繁文缛节,是以黄门来通传的时候,虞素并没让人备车马去宫门前相迎。作为和妃的庶妹,太后的娘家人,舒慎仪甫一入宫,就受到万众瞩目。不过虽说有说得过去的出身,但从入宫至今都未受过今上的召见,兼之公孙家如今又有式微之势,因而在这万众瞩目中,也夹杂着许多凉薄目光。   现如今舒慎仪半跪在地,孔雀蓝的宫装既不出挑,也没有不好看,虞素对公孙家的人没什么好感,却也没有过公报私仇的念头,她并未在礼节上为难舒慎仪,不多时就叫人搀扶她起来。公孙泠抬起头,却不知是受到了何样的震颤,她与虞素四目相对之时,眼神里闪现出难言的情绪,虞素心细察觉,却并没把这放在心上。不过简单的问了几句,也就叫散了。   因知道她素来不苟言笑,连那些惯来好攀附的也没敢上前攀谈,倒是公孙泠,在人群悉数散去之后,仍在原处不愿走。虞素本来由人搀着准备往内室更衣,见了公孙泠,反而顿住脚步。女子的眼神叫她觉得熟悉,却又想不起是像谁。   “听闻姐姐从前对娘娘多有得罪,还望娘娘大人有大量,宽恕姐姐。”   虞素本事面向她的,听了这话,却偏过头去,她不喜欢这女孩儿看似单纯实则复杂的眼神,她也听不明白她话里的深意。不过她不在乎,倒不是说她厌倦了争斗,而是因为这女孩儿根本没资格跟自己斗。   “你姐姐现如今在冷宫,已经足够可怜,犯不上我来宽恕她。”   说罢也懒得再打纠缠,说了句本宫还有事,权当是送客。   “那可真是叨扰了娘娘。臣妾告退。”   她行的是古礼,与现在的礼节是有些区别的,不过虞素看她有学先秦淑女步,只当她是崇尚古法,也没觉得有多大不对。   虞素没去接虞太太,只是让人做了些点心小食,在沁着果香的厢房里等着她。虞太太与记忆中没什么两样,照旧是那种飞扬跋扈又叫人厌恶的脸,也照旧不愿意规规矩矩地行礼。不过这次虞素却不愿意在这上面与她有什么纠缠,两个人各有各的目的跟所有,说起话来倒比第一次见面时要顺畅。   “听说弟弟病了?”   提到虞璟沅,虞太太眉宇间闪过一丝厌恶。这不是一个慈母该有的态度,甚至,不该是一个生母该有的态度。虞素板着脸,显露十足的气场,虞太太却仍旧肆无忌惮,就仿佛虞璟沅是个从来不该出生的罪人。   罪人。   虞素脑海里灵光闪现,像是想到点儿什么却又串不起来,细细度量虞太太,想了一会儿,语调平淡。   “本宫身边的下人想必已经提醒过太太,虞璟沅若是不成亲,想来虞嫣也就只能做个御前侍奉的宫女。这是规矩尊卑,太太后宅里耍的那些手段虞素一清二楚,不过是想给太太留些情面,这才没有戳穿。”   “娘娘。”   虞太太低声喝止她,就像是长辈教训小辈。虞素从前世到今生没见过比虞太太更加不尊重皇室的人。   “太太还是放尊重些,本宫虽是你的女儿,却也是天家姬妾,有名分,有地位。这是拂柳,打今儿起跟太太回去,等弟弟病愈,成了亲,太太再过来问本宫嫣儿的事也不迟。”   虞太太面如满月,是很得长辈欢喜得福气相,在原主记忆中,虞太太年轻时并未受过什么挫折,也未有过伤心的时刻,可是她不喜欢自己的长子长女,已经到了超乎常理的地步。   “娘娘,虞嫣可是您的亲妹子。”   “太太说的是,可虞璟沅也是本宫的胞弟,是虞太太您的骨肉不是。”   虞太太听罢,当即噤了声,像是不愿承认,却也没有否认。   “娘娘身边的宫女都是宫中之人,久见君颜,若是与我回了虞府……外头本来就盛传娘娘您恃宠而骄,可不能再让人在小事上抓着把柄。”   句句夹枪带棒,哪里像是亲娘的品格。虞素生母虽去的早,却也知道血浓于水,也见过为母者惯有的温柔目光。   “您是我母亲,自当替我遮掩。”   想到这儿,虞素存了心要恶心恶心这妇人,果然见虞太太的脸僵在那儿,像是颇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又过了良久,才听她说:   “你父亲要是知道了,恐怕不会高兴。”   虞素浅浅一笑,像是听见,却又浑不在意。   虞太太铩羽而归,又过了十天,园子里百花都开的旺盛起来,虞璟沅渐渐病愈,拂柳几次暗示虞太太虞璟沅的婚事,虞太太却都罔若未闻。消息传进宫里的时候,虞素正在同朱砂学刺绣。   从前常日漫漫,却因为心里藏着恨、藏着不甘心、藏着自暴自弃,倒也不觉得辰光难打发,到如今生活归于平静顺遂,反而觉得日子难熬,也开始学起从前看也不愿看的活计来。   舒乐将拂柳的传进来的话原原本本地转述完毕,就见虞素双眸中浮现出微冷的幽光,舒乐记得自己初见此景时,她的主子尚在冷宫,危机重重。   “朱砂,你先出去。”   凭舒乐对虞素的了解,舒乐倒觉得虞素此番对朱砂已经足够温柔。   “娘娘。”   她又提醒一声,虞素听了,像是回过神来,又说:   “咱们去趟宣室殿。”   “可皇上前几日不是说,估计要三五日才能回来。”   “咱们不是去见皇上。”   东方止前些日子出巡,因虞家的事千头万绪,她也就没有跟着他出去。兼之她虽是皇家人,却也不是没有看过外间的风景。那些外物对她尚构不成什么诱惑,而阿衍不在,却是替她行了个方便。   虞嫣与一个一等的宫女同住一屋,那宫女性情刚正不阿,并不因为虞嫣的身份对她低三下四,这让虞嫣在平日里颇为气苦。因圣上出巡,御前的宫女内监都比往日里要轻松些,但到底是训练有素的宫人,虽说主上不在,却也没显露出懒散气氛。   虞素一行由一个黄门引着去了虞嫣的居所,一所一进的小院子,三栋小瓦房,墙色是宫中常见的朱红色,普普通通的房檐,实在没什么特别。   “庄裕夫人到。”   那黄门兴许是从别处得了消息,知道她并不怎么喜欢这个小妹,是以并没特意去讨好虞嫣,反而公事公办,在虞素走到门前时,很规矩地提醒虞嫣过来接驾。虞素同舒乐对视一眼,瞧上去波澜不惊,像是并不觉得有多稀奇。   门被很粗暴的打开,借着那豁口,虞得以看见房内算得上朴素的陈设,虞嫣脂粉未施,素面朝天的却比从前要好看上几分。   黄门知趣的在这时候行了礼告辞,随他一同走的还有舒乐,两姐妹四目相对,但彼此都只是不是为表离情。   “姐姐。”   最终还是虞嫣先撑不住。   “进去说。”   虞素言简意赅,身上挂着的玉坠随着她的步伐一颤一颤,玉坠打着荷包,发出沉闷的响声。虞嫣本来是在前头走着的,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回头,她狠狠地盯着虞素看了一会儿,但很快就又转过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这里的生活清苦,你说你当初,又是何苦来哉。”   虞素坐定了,逡巡了一会儿四周的陈设,其实说老实话,虞嫣当前的处境,要比她之前在冷宫时强上不少。凳子太硬,也不会有虎皮狐皮,虞素将就地坐下,话音才落,就听虞嫣拔高了声音问她:   “我如今这如今还不是拜姐姐所赐。姐姐明知我求什么,又为什么偏偏不给我?”   “你求的,不是入宫与我长久相伴?你现在已经入宫,也算得上是与我长久相伴,怎么如今又说我什么都不给你?”   她面容瞬间就颓败下来,像是自语,又像是嗟叹。   “姐姐,是我不该听母亲的胡话,但我终究是你的亲妹子,姐姐你已经是夫人了,就放我一条生路,不成么?”   虞素眯着眼打量她,说老实话,她并不熟悉虞嫣这个人,也不知道原主同她是否真有姐妹亲情,但她往日的生活经验教会她看别人的眼睛深处的野心。而虞嫣偏偏就是那一种,就连低头认输的时候,也不能将野心掩藏好的人。   “成。” 作者有话要说:  上了个好让人忧桑的榜,哭~   谢谢留评的妹子,求更多的评论收藏23333333   ☆、梦玉人   虞嫣闻言大喜,娇俏的脸上一双大眼扑闪,平心而论,若是男人,虞素自觉会选虞嫣这般柔美妩媚的女子,而非自己。不过她到底还是选错了男人,也找错了地方,虞素那双眼从她脸上扫过,停留在唇间,但很快也就将目光移去了别处。   “姐姐。”   虞嫣见她像是又陷入了沉默,心中惴惴,生怕煮熟的鸭子又飞,急着要提醒她。   “嗯?”虞素问了一声,半点也不着急,见着虞嫣像是要汗如雨下一般,觉得时机算得上刚好,这才又说:   “你这般寥落不得意,并非是我打压你,而是因为是我举荐的你。所谓男欢女爱,总是两情相悦,强扭的瓜不甜,这道理浅显,却鲜少有人能懂。”   她身带有异邦穿来的香料气味,不算她的所爱,但东西难得,长得亦可人,掖庭局那边甫一得着,就献宝似的进献过来。这是得宠的好处,是以人人都爱攀附权贵,像虞嫣这样胸怀大志的女子,亦不算鲜见。   虞嫣紧张的神色微微和缓,又露出略显贪婪迷离的神态。   “可娘亲并不是这样说。娘亲说姐姐受尽宠爱,若是愿意提拔我,也不过是勾勾手指,一句话的功夫。”   虞嫣本来是要反驳,却在虞素的注目下,渐渐有气无力了起来。   “那是因为她信奉的是权势,而我信奉的,是感情。”   虞素觉得自己难得说一句肺腑之言,不过怕是对牛弹琴,白费功夫。   “感情……”   虞嫣像有些不懂,又带着那么点儿期许,良久良久,才用像是不耻下问的姿态问她:“可是宫中?”   “你若不信我,又做什么来求我。”   说老实话,最初她踏进这扇门的时候,心里是带着那么点儿不忍的。不过这是厮杀,各人为各人的利益,回不得头。虞素不愿再说,可越是这样的沉默,越让虞嫣心痒难耐。她瞻前顾后的思索了许久,终是按捺不住,带着不那么心甘情愿的语气,低声道:   “我都听姐姐的。”   “虞嫣,前头是锦绣繁华,但愿不愿走,得看你够不够狠心。”   虞嫣像是不懂,大概是诧异她的推心置腹,又沉默了一会儿,才老老实实地说:   “姐姐,我不懂。”   即使做了宫女,素面朝天,于首饰钗环上却一点不懈怠,看来她跟她母亲都一样是没什么耐心的人,急功近利,以为能一步登天。她头发有那么一缕落下来,虞素很耐心的替她重新挽了一挽头发,有那么一瞬间的软弱跟不落忍,像是觉得愧对阿衍,又像是为这女孩即将葬送的一生惋惜。虞素神色淡淡的,本来坚定的神色开始彷徨,转念想到脑海中虞璟沅那张孱弱的脸,很快就平复了下来。   她附耳过去,声音如修罗鬼魅。   “三月十三那天晚上,皇上身边不会留人,你趁夜深一些,进房一诉衷肠,成其好事,一切不就迎刃而解。”   虞素说这些的时候,心中突然翻腾起强烈的不适感,她知道这事自己做得不对,也知道这法子太过阴毒,实在不够磊落。但这种情绪并没在她心上停留太久,流苏的银簪晃了几晃,差些晃了虞嫣已经羞得通红的脸。   虞素见她神色微顿,也不着急,而是很缓慢地说:   “这事在你,成了自然是风光无两,若是输了,有我在,想必也不至于一败涂地。”   “好,我就听姐姐一次。”   三月十三。   虞素想到自己投缳那日,三月十三的花月佳期,那天不是很冷,但也热不到哪儿去。她穿的单薄,本想穿嫁衣,却又听说女子死前着红衣,死后必做厉鬼,也就打消了那个念头。她叫虞嫣三月十三去爬阿衍的床,不是没有道理。   她知道阿衍最厌哪一种人,也知道哪一天哪一刻会是阿衍的逆鳞。只是若阿衍知道了这事,以他的脾性,恐怕要深怪自己。但没法子。   她前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弟弟死去,到了今生,她不愿再看这样的事重演,要是再活一世,却仍旧无能为力,那无疑会成为天大的讽刺。她不愿如此,所以即使知道到时候会点燃阿衍的怒火,会将本来破冰的关系添上一层裂痕,她亦觉得值得。   女子面上露出隐隐的忐忑与跃跃欲试,是这样矛盾的性子,想要富贵荣华,又不敢放手一搏。虞素将手上的镯子退下来,带着怜悯心肠交到她手上,又说:   “送你了。”   虞嫣也不觉得受宠若惊,反而理所应当的回她:   “待到时候妹妹飞黄腾达了,不会忘记姐姐你的提携的。”一点也没有怀疑,果然是被养大的娇儿,轻易就被迷惑,狂妄过了头,总觉得世间万物总有一天都要被自己踩在脚下。又是许久无话,虞素又告慰了她几句,听见外头有燕子鸣叫,不知怎么的想到自己院子后头养着的那一双白鹿,突然便觉得自己实在需要些救赎。   “那我先回去了,再过几天就是三月十三,等三月十四我再来瞧你。”   虞嫣笑着应了是。   外头万里晴空,暖风熏得游人醉,天子居所,即使是下仆住的地方亦考究,院子的边角盛放着许多无名野花,姹紫嫣红的,掺在一起颇是好看,虞嫣执意要送她,一路上走的趾高气扬,大概是要借她的势扬眉吐气,却不知怎的让人觉得荒唐。   等皇帝御驾回鸾那天,巧不巧的,虞素病了。阿衍之前,这身体的原主六宫三千粉黛,又大多年轻气盛,虽说现如今个个都落入失宠的境地,但总以为自己还能东山再起,再见君颜。正是带着这样的期许,即使庄裕夫人称病,也都自发的往回鸾处去接驾。其中舒慎仪如今与元顺华要交好,这样的场合也是两人同行;元顺华自打上次小产,在宫中的地位大不如前,但与她从前在永巷时的寂寂无闻相比,现如今她也算是求仁得仁。庄裕夫人对待她们这些后妃并不算苛刻,且她如今的名分并不算低,虽然因着被废黜的和妃的事,元家算是彻底得罪了太后的娘家,但好在现在公孙一族势单,虽听说父亲如今在官场是事事不顺,但总还存下了一条性命。她想到自己也曾如众星捧月,现如今却卑弱至此,而这所有的风生水起或一败涂地,都不过是因为虞素罢了。   元顺华总是会突然就沉在自己的世界里,对于这情景,公孙泠早是见怪不怪。但眼见着就要得见天颜了,她自觉不能再让元顺华再出什么差错,便出手摇了摇元顺华的胳膊。元氏这才晃过神来,见车马渐渐地近,她回头便对公孙泠说道:   “皇上来了。”   公孙泠听了,脸上露出很浅地笑容,这女子有惊艳的美,但初看上去又觉得她纯良无害。本该是男子喜欢的类型。元顺华见了,心中更加不落忍,她扯了正要上前的公孙泠一把,见公孙泠不解地回了头,一副楚楚可怜又纯良无辜,元顺华狠了狠心,便说:   “皇上是不会下来见咱们的。”   “姐姐怎的这样悲观。”说着,脸上的梨涡轻旋,露出恰到好处的甜美笑靥。   元顺华见了更是不忍,却又觉得她在这样下去,怕终有一日要伤透了心,只得硬下了心肠说:   “庄裕夫人尚在病中,皇上如今去凤凰殿还来不及,哪里会有心情来瞧我们。”   公孙泠见她面色灰败,又像是有许多难言之隐,心道自己所问之事今日怕是得成,就添油加醋的说了一句:   “我早入宫前就听说,圣上是多情天子,虽说也曾宠爱过张家女儿,但还是雨露均沾的时候多。”   “那也是从前了。”元顺华果然上当,瞬间就有些义愤填膺。   “庄裕夫人,已经不是专房专宠,而是拥有可与有唐时杨玉环杨贵妃比肩的爱宠。就如同……一生一世一双人。”   元顺华的语气里似乎多有嗟叹,公孙泠听了,那一层心思百转千回,但怎么都落不到实处。她是见过男人情深如海的,但那样的痴儿世上无两,她哪里就会这样的背时,一碰就要碰上两次。   她也想不得那么多,还没开口说话,就见左右都跪下来,已经开始三呼万岁。她也跟着跪下,心中还带着皇帝与人群中见她鹤立鸡群,情有所终的期许,却最终只等到与她擦肩而过的黄辇,与心下的一片肃然。   皇帝走后,公孙泠只觉得耳边充满了各式各样尖锐的女声,无不是咒骂庄裕夫人,或是抱怨自己的命运。元顺华扶她起来,用很温柔地声音说了句妹妹走吧,却被公孙泠反手抓住,只听她说:   “姐姐,咱们也去瞧瞧庄裕夫人吧。”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妹子们的评论,今天公司的网差~还被换了台坑爹的破电脑~   虽然收藏一直不涨,但看到妹子们的评论还是好开心2333333   ☆、风雨声   元顺华也是在深宫浸淫沉浮多年的人,怎会不知她的心思,她与舒慎仪都是身量颀长,不过舒慎仪的眉眼要比她开阔些,也没有庶女该有的小家子气;相反,倒比她这个嫡出女儿更出落得落落大方。   她摇摇头,也无意打击她,只是用很平淡的与她语调说:   “庄裕夫人非妹妹想的那种人。”   元顺华今日几乎是处处为难她,也是处处反驳她。舒慎仪心有不虞,又因不是那种只会一味隐忍的人,见她如此,也不留情,便说:   “姐姐怎的如此忌惮庄裕夫人,难不成她竟是洪水猛兽般的人物。能入宫侍奉的妃嫔,都该熟读《女训》、《女则》,庄裕夫人就是再跋扈,也总不会不照礼法,在这宫里任意妄为才是。再者说,她要真是那种恃宠而骄的人,想必恩宠也不会长久。”   元顺华见她说的头头是道,倒比她那位嫡出的姐姐明事理的多;不过这世间事,不是每一件都能用道理说通。到底是太年轻,元顺华心里叹了一声,却不戳穿,只是放下公孙泠的手,又说:   “妹妹即使要去,也不该今日去。妹妹今日若是去了,岂不是坏了皇上与庄裕夫人的恩爱时刻。到时候即使庄裕夫人不说什么,皇上也会怪罪的。”   “姐姐说的是。”   公孙泠不欲在与元顺华说下去,只一心敷衍她,免得她又要辩驳。元顺华见她低头,也不知道她是真心还是假意,不过她也不欲再问,毕竟也各有各的缘法,她是不敢再兴风作浪的人,至于公孙泠……公孙家的女人都一个样,只不过和妃蠢钝一些,而眼前这一个……元顺华觉得自己不好评价眼前这个女子,稍微思索了一会儿也就作罢。   “回去吧。”   两个人不怎么同路,且元顺华自觉自己还算了解公孙泠,知道她虽嘴上答允,实则不会罢休。于是又敷衍几句,便先一步走了。   短短几个月,虞素却觉得自己已经病了好几回,虽说这一回也算得上是心病。   “怎么病了,天气渐好,你屋里明明也暖和。是不是衣裳料子不够厚?你想穿春衣也要再等一等,若是旧衣穿腻了,就让掖庭那边催织造做新的,又没什么大不了。”   一见面就喋喋不休,虞素把脸半蒙在被子里,眯着眼睛看他,心中感慨良多,那一层感慨里多是亏欠不舍,但东方止却瞧不出来,只以为她是贪新鲜穿了春衣才让身子受凉,是以有些心虚。   “药呢,药煮好了没有。”   一时间又好气又好笑,也不忍再苛责她,不过是转头去问宫女,也免得她尴尬。   “估摸着再过一刻钟,就会有药端过来。”   宫女还没说话,她就代她回答了。东方止这才又回过头去,两个人相视一笑,还都没有开口,就被闯进来的宫人截了话。   “舒慎仪听说娘娘病了,想登门来看一看。”   虞素听了,还没说话,东方止就已经回驳了他:   “早不来玩不来的,偏偏朕在的时候来,挡回去吧。这样闲杂人等,你们娘娘不必多见。”   “是。”   那黄门唯唯诺诺的应了是,也没再问虞素就走了。虞素瞧见,便笑他:   “我的下人见我的时候都还好好的,怎么见了你,就像是见了活阎王。”   ***   “舒慎仪,皇上亲自吩咐了不见,慎仪还是请回吧。”   公孙泠其实早料到这结局,她也从不觉得自己会是能行好运的那个,她微微福了福身子,拿银锞子打赏了,春风满脸,一点也不急躁,更不觉得难堪。那黄门觉得看不穿她的心思,却也不想关心,收了银子,不过又客气了几句,却还是一点不敢松口。不过是规规矩矩地送走,好容易见她转身,这才长舒一口气,又低声跟身边的人说:   “咱们娘娘不喜欢见外人,回回见了那些要登门的主子们,总让我心惊胆战。”   万物花开,转眼日头就要西斜,东方止又喂她吃了回药,本想再陪一陪她,虞素看那夕阳,又看见阳光下他那流转目光,心里没由来就是一阵绞痛。她知道今晚也不会发生什么,她不担心阿衍的定力,只担心到时候若阿衍知道是自己给虞嫣出的主意,知道自己算计了他,不知又会有什么下文。她心里不好受,却又觉得自己这是自作自受,她替他将衣领重新正了正,又说:   “史载每年的三月十三,太/祖都会彻夜不修批阅奏章。”   东方止顿了一顿,显然是想不到她连这样的细枝末节都已经知道的清楚。他看着她那双手升起又坠落,思绪突然难言表的复杂。   “你也早些睡。”   虞素点点头,翻个身不再理他,只觉得被子又被人重盖了一次,足够温暖坚实,她阖上眼,却又觉得今夜注定无眠。   还没到丑时,宫里的灯好像三三两两地都亮了起来。这红墙里总有许多虎视眈眈的嫔妃,耳目灵通,眼明心亮。除了凤凰殿,想来也只有宣室殿出了了不得的大事,才会叫她们这样的兴奋。虞素呆坐在床上,舒乐奉灯进来的时候,最初只看见一张惨白的脸。   舒乐唬了好大一跳,三步并作两步的跑过去,却见她转过头来,容颜有说不出的凄艳,语调却平淡。   “把那身玫瑰织金的宫装取过来,再多点几盏灯,我要梳妆。”   舒乐不明就里,还以为她是已经知道了宣室殿那边的近况,伤心过了头,但想想又觉得不对。   “主子,咱们要出去吗?”   算得上是明知故问。   虞素看也不看她,很笃定地答了是,就没再说话。房里的灯都渐渐亮起来,轿子也停在了宫门口,虞素上轿的时候一个不留神,险些就摔到地上。舒乐忧心忡忡地看着她,却什么都不敢问。   宣室殿灯火通明,旌德又打发走了一拨妃子,等见到虞素的时候,才松了口气。   “娘娘您可来了,皇上发了好大的火,谁劝都劝不住。”   “可知是为什么?”   旌德听了,支支吾吾半晌都没说出个所以然,虞素见他如此,心中更是了然,搭着舒乐胳膊的那双手上的力气更沉。   “行了,咱们进去吧。”   往年的这天时她的忌辰,她记得。夜里的春风暖的怕人,她挥退舒乐,推开他寝殿的门,只见他衣衫整齐的坐在那张官帽椅上饮茶,地下跪着一个女人,女人衣履单薄,身上涂有媚香,手上还带着自己先前给的那副手镯。   不知怎的,她不动声色地就松了口气。   “皇上,满宫里的灯都亮了。”   东方止见她来,紧绷的神色有些微的舒缓。   “御前的人口风紧,什么都传不出去的,你放心。”   她又看了一眼跪在地下身子发颤的虞嫣,巧不巧的虞嫣也在看她,本来涣散软弱的神情在见到她的一瞬间坚硬起来。   “姐姐,姐姐帮帮我。这是姐姐替我想的法子,皇上,并非是臣女其心不正,而是姐姐,是姐姐。”   眼眶又红了起来。   “放肆。”   东方止听了虞嫣的辩答,还没等虞素说话,就板着脸训斥了她。虞嫣吓的又一哆嗦,却还是要跪着爬到虞素跟前。虞素自认是个见惯了厮杀的人,但就在这样的光景下,却莫名的有些心虚。   “皇上,真的是姐姐,是姐姐说三月十三,皇上不会留宫人伺候。也是姐姐说三月十三,皇上会喝酒解千愁。”   差不多虞嫣话音才落,虞素就觉察到背后似是寒冰般的目光。虞素回过头,福了福身,又喊了一句皇上。   “何吕。”   他高声喊道。   “把她压下去,看好了不许她跑,也别让她死。”   似乎从头至尾,东方止都未正眼瞧过跪在地下楚楚可怜的虞嫣。虞嫣又喊了几声姐姐就被何吕堵住了嘴,等那声音渐无,虞素抬起头来,也不在叫他阿衍,只是问他:   “皇上打算如何处置虞嫣。”   东方止饶有兴味地看着虞素,他神情至痛,却又不愿表露。   “真是你教她的?”   虞素不置可否,找了个离他远些的地方坐下,又将手上戴着的护甲尽数撤下来。   “明华。”   他的身子迫近她,那双眼沉郁的可怕,虞素曾经并不以为忤,此时却有些心虚。她眸子淡淡的,显出无所谓的样子,其实心里紧张的不行,也在见到虞嫣的那一瞬间,就开始后悔。   “嗯?”   他蹲下来与他四目相对,她看不懂她的表情,她走神走的厉害,恨不得就把这一天跳过。   “你想怎么处置虞嫣?”   像是觉得难以置信,虞素微微眯起眼睛,虽然也明白他八成是在试探自己,却还是撑不住上了当。   “先关着吧。”   他的神情瞬间就败落下来,毕竟就这么短短的一句话,就已经是在像他承认,是自己诱导虞嫣,教她如何yinyou皇帝。   谁也不愿意被至爱之人当做棋子,她都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  这周这个榜真是坑到没朋友~哭   求收藏求评论求安慰2333333   ☆、盘中月   夜是这样的静,想来已经有妃嫔三三两两的要往御前来探消息。他弹压驭下自有一套,到现在为止,外头风平浪静,一点风声都没有。幽幽的一屋子暗灯,虞素觉得自己如今看他也不是,不看更不是,索性将身子调整到一个舒服的姿势,呼吸也渐渐地均匀起来。   两个人就这样相对沉默了好久,这样漫长的辰光叫人觉得难以想象,也叫她觉得难捱。阿衍他什么也不问,虽然他明知自己利用又利用虞嫣必是有目的,却不问她究竟所求何事,又为什么不能对他坦诚相待,反而机关算尽,甚至不在乎是不是触了他的逆鳞。   玫瑰色织金的衣裳萎顿在地,晨光渐亮,他熬了一个晚上,眼底下出现淡淡的乌青,他喊了声何吕,何吕应声而来,目不斜视。虞素此时也没甚精神,只听见他吩咐说要上朝,又说让人送她回去。   这时候才迷迷糊糊地回过神来,她无意间与他对视,看见他仿佛怒其不争的眼神,又说:   “虞嫣的事不会这么传出去,至于你要做什么,任你处置。”   她能听出他语气里的失望。   虞素鼻子陡然一酸,也不想让他看见,别过脸去点了点头。何吕见了,垂首便走到门边,知道这中间恐怕另有隐情,他闭着耳朵不敢听,又躲的远远的,只等他们都说完了,才敢再上前。   “为什么。”   他十指修长,孔武有力;他有温暖的臂弯,宽厚的胸膛,她明明可以依靠他,可以让他替自己查明虞璟沅的身世,而她要做的,无非是站在他背后,享受他带来的荣光罢了。但她不愿意。   “我也说不清为什么。大抵,就是,觉得凡是亲力亲为才放心吧。”   她声音渐渐弱下去,又到何吕跟前接过他手上的衣服,想亲自替他换上。皇帝没有拒绝,他没有反驳她,也没有推开她,但虞素知道他这次是动了真火。   她替他穿好衣服,虽然手脚有些笨拙,但难得的是她亲力亲为,虽然这言行举止都有奉承讨好之嫌,但这样的当口,她总要低一低头才是。   东方止走后,何吕那小徒弟旌德凑过来,大抵是得了他师傅的吩咐,一改平日里嬉皮笑脸的顽劣态度,反而更加殷勤,唯唯诺诺。   “回娘娘话,皇上方才说,虞二小姐怎么处置,但凭夫人吩咐。”   “放风出去,说虞二小姐欺君罔上,先丢进慎刑司,嘱咐慎刑司的人,可千万别动她。若是伤了半分皮毛,我可要拿她们是问。”   一瞬间就又回到了平时运筹帷幄的那副样子。   旌德并不了解面前这位庄裕夫人,只听师傅说她是这满宫里第一人。可庄裕夫人与宫里的那些嫔妃都不太相同,怎么说,旌德皱着眉想了想,又看了虞素一眼,只觉得她那股冷冰冰的气势慑人非常,遂不敢再望。   “皇上还吩咐让娘娘您早些回去歇着。”   却不说朕下朝了就去看她。   虞素在心中概叹,知道这次的事情怕是难转圜,也知道这次他怕不会就这么轻易的原谅自己。就如同自己最初也不是那么容易原谅他一样。   她也说不清自己是后悔还是不后悔,总之旌德在说了一句但凭娘娘吩咐之后,她身上的乏意就是被惊醒一般,揉了揉太阳穴,便不疾不徐地说:   “外头可有轿辇。”   “有的,有的。”   旌德忙不迭地说。   回去一觉就睡到了天黑。等她在醒过来,就看见舒乐侍立在床前,本以为是宣室殿那边有吩咐,但见舒乐那样子并不紧张,也不兴奋,就知道是为着别的事。   舒乐殷勤的扶她起来,给她递了水,接着宫女们就鱼贯而入,明明月亮都要升起来,她却像是在过白天。趁着她现在精神好,虽然心绪不佳,但也是打算好了要跟虞太太打一场硬仗。虞太太把虞璟沅当质子,没关系,她也可以把虞嫣当做质子。   这是她一开始的打算,从她答应把虞嫣送去御前开始,就已经有过的打算。虞太太压着虞璟沅,她好声好气地让程妈妈同拂柳过去商量,却换来虞璟沅病卧在床的消息,她不喜欢被人威胁,更不喜欢被人打压。   “娘娘还要穿早上那一件,还是换一身衣裳。”   “就早上那一件吧,我也懒得再挑。”   朱砂听了便垂下眼。   “宫门这时候都下钥了,就算虞家的人有腰牌也进不来。”   舒乐已经习惯了她在什么都不问的情况下把事情猜的十拿九稳,也不会像初时那样露出惊异表情,而是稳稳当当地回答她:   “宫外很早就有人拿着腰牌要见娘娘,因那时候娘娘正睡得香甜,奴婢不敢叫人来吵您,便斗胆自作主张,放了虞家的人进来。”   虞家的人近来往来内庭十分频繁,因为这事,宫中上下早已经是流言纷纷,好在虞大人在前朝还算得意,再加上东方止的庇佑,这才让她免于成为言官口中人人得而诛之的奸妃。   “你做得好。”   舒乐听了,忐忑的面容这才懈怠下来。脚才沾了地,她眼前就出现一抹青葱。   “娘娘。”   “程妈妈。”   虞素皱皱眉,对于她的无礼显露出极端的不满,但程妈妈满头大汗,又满面都是急色,显然是未将她的不满看在眼里。   “夫人听说二小姐出了事急得不行,这才叫奴婢进宫来找娘娘一问。”   “也没出什么大事,人虽然在慎刑司,不过有我的吩咐,没人敢轻举妄动。”   她这份轻描淡写让程妈妈更加骇然。太太起初叫她进宫来的时候,她就觉得事情蹊跷。大小姐从前很听太太的话,也很尊重太太,但自打从冷宫里出来之后,她再见大小姐的时候,就觉得大小姐的气韵与从前在闺中时相去甚远。兼之大小姐现如今不论是对太太还是对二小姐,都出奇的冷淡。   又加上上次大小姐竟然提起了沅哥儿的婚事……   程妈妈虽说是沅哥儿身边伺候的,但她自幼就伺候虞太太,后来虞太太嫁进虞家,她也被指给虞老爷身边的小厮,她在太太面前得脸,在虞府也得意,即使日后奉太太之命去“照看”体弱多病的沅哥儿被分了实权,也没有半句怨言。想到沅哥儿,程妈妈看着眼前这华服丽人与她亲自照看长大的孩子五分相似的面容,心里不禁犯了个大大的嘀咕。莫非……程妈妈身形一晃,这细节被虞素看在眼里,她才醒过来,难免有些困乏不精神,就说:   “把程妈妈引去西厢。”   总在卧室里也不是那么像话。虞素这样想着,话音才落,就见程妈妈已经跪到她面前,眼见着就要叩首,还没嚎出来呢,耳边就听见飘飘渺渺,却又清晰无比的女儿声:   “本宫知道太太所求,一样,太太也知道本宫所求。太太愿意当慈母,本宫自然不吝于做好姐姐。”   程妈妈听了这话,顿时整个身子都瘫在地上,像是再也起不来。她都知道了,又是怎么的知道?就这么两句话,来来回回缠着程妈妈,程妈妈再没心情所那些打好的腹稿,也没了底气再与面前的贵人斗法;临了临了,还是一个小宫女将她扶起来,丽人的声音仿若天边月,飘渺难追,耐人寻味。   “带程妈妈下去歇着,等明早宫门开了,送她回虞府。至于嫣儿的事,我相信太太的慈悲。”   ***   公孙泠绣着花,她宫里养了只鹦鹉,叽叽喳喳的叫个没完,她是个安静的人,是以总需要这样的聒噪来点缀她的人生。今晚月色挺好的,她从来喜欢月甚于日,看似温吞不争的光辉才能有万年的福泽,这是她坚信的观念。   月白色的衣裳,笼烟袖,这样素净的颜色却衬得她的脸艳极了。   “六合。”   六合是打小就伺候在她身边的丫头,因为是庶出,连身边的下人都没有绝好的资质,从样貌到天资都平平,还好她在这上面,不是个很挑剔的人。   “小、主子。”   连把称呼从小姐改成主子,都改了很久很久。   “小厨房的冰糖燕窝炖好了没有。”   “炖好了,奴婢这就给主子拿来。”   “把它装好,咱们去宣室殿。”   六合听了,显得很是诧异。也难怪,她虽然顶着皇太后侄女的头衔进宫,但迄今为止却从未被皇上宣召,掖庭局那边碍于太后的脸面不敢苛责她,却也没有多少人过来奉承巴结。听说冷宫里的那一位尚是和妃的时候,在宫里还有过些许的风光,到了她这儿,却终究是落魄了。   公孙家,谁曾想得到会落魄到这地步。   她敛眉,面容也开始肃然。   “不管皇上会不会见我,我都不能再坐以待毙。”   六合早知道她打算的事情谁也无法更改,遂没有再劝。虽然六合亦觉得她主子这样做是徒劳无功,却仍旧没有反驳她。   她快步地跑去小厨房将燕窝放进四方的食盒里,食盒用的是上等的红木制成,外面雕刻着八仙过海图,是她在家时极少能见的雅致。   小姐从小聪慧,却因为她姨娘的缘故而并不受宠,直到后来姨娘过世,小姐成了个没人疼的孤女,还是老太太心疼小姐,将小姐养到自己膝下,这才让小姐过上了一段好日子。不过好景也不是很长,没两年,老太太也去了,小姐又成了那个没人疼爱的小女孩,老太太过世的好一段时间,二房都在同大房清算家产,也顺带着清算往日的情分,好像是从那时候开始,才十来岁的小姐得到了二夫人的看重,后来她跟着小姐在二夫人手底下讨生活,虽说日子过得要比从前宽裕,可是看着小姐那双比大人还沉重许多的眼睛,她总是会不自觉地替小姐可惜。   现在夫人又把小姐送进了宫来,不过好像小姐天生就是为这后宫而生,小姐入宫之后,她感觉到小姐本来极力掩藏的光芒不知因何被点燃,虽说现在,小姐还并未获得天子的青睐,但她相信终有那么一日,小姐会成为连那高高在上的庄裕夫人都不能比肩的传奇。   六合带着这样的期许,小心翼翼地提着食盒,敲了敲门,用很饱满地声音唤了声主子。   公孙泠本来描眉的手,登时便顿住了。   以色事人,能有几时好。她惯来不习惯用美貌取悦男人,不过这张脸,还真是……真是叫人难忘呢。   “主子。”   六合见了此时的公孙泠,惊呼一声,对公孙泠来说,她实在是大惊小怪过了头。公孙泠低头看看她手上的食盒,心想好歹是陪着她从小长到大的奴婢,崇拜她,也忠心,这才没有出言训斥,只是很冷淡地说:   “走吧。”   六合这才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她脸皮薄,此时一张脸更是涨的通红,公孙泠见了并不动容,更不想要劝诫什么,不过是走在前头的脚步稍微顿了顿,示意她快点跟上罢了。   宣室殿的门口仍旧灯火通明,守门的还是前几天那个小太监,昨天大半夜的,六宫里许多宫室都亮了灯,也有许多嫔妃过来打探消息,然而那些人中却没有舒慎仪。小太监是个精乖人,昨晚没见舒慎仪匆匆忙忙地过来打听,今日从从容容地提了食盒过来,一看便知是聪明的。公孙家的女孩儿虽说不像前几朝那样的宠冠六宫,但公孙家的名号,小太监还是听过的,兼之皇上又不像前几日下了谁也不见得死命令,在听了公孙泠的来意之后,兴匆匆应诺之后,忙往屋里跑。   他先是告诉旌德,旌德听了,亦觉得自己做不了主,便带着他去见了何吕。   “回您话,舒慎仪替皇上做了宵夜,如今正在外头等着,说是即使皇上不愿见她,也求皇上看在她一片心意的份上,收下她的食盒。”   那小太监起初听这话的时候就十分的不忍,要说这舒慎仪好歹是名门出身,瞧瞧她姐姐和妃,再瞧瞧她,太监虽不是男人,但总有男人惯有的同情心跟兼济天下的妄想,见她那梨花带雨的模样,心下甚是不忍,自然愿意将她那话原原本本地转述过来。   ***   因睡了一夜,虞素现在完全睡不着。她知道阿衍现在必是等她过去的,可是夜这样深了,在外人眼中,她是天子妃嫔,生是天家人死是天家鬼,但在她内心深处,她仍觉得这不算明媒正娶,现在过去的话,若是发生些什么……虽说阿衍是君子,但君子心中亦有猛兽,更何况是这样尴尬的时候。   兼之,她现在也不愿意见阿衍。现在见了,无非就是服输,认错,且不说她生性倔强,退一万步讲,凡是没有十足的把握,她不愿把自己对虞璟沅的怀疑告诉阿衍。阿衍愿意宽容她是一件事,而他愿不愿意留下旧皇族的血脉,又是另一件事。   她亦是皇族,在皇权面前,亲兄弟尚能反目,更遑论其他。虞素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而宣室殿那边,一样的灯火通明。   东方止比她更不明白,不过他的不明白是带了一层懊丧恼怒的情绪。   “师傅。”   旌德又提醒了一声,何吕想了想,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还是让舒慎仪回去吧,就说皇上已经歇下了。”   “那东西?”   小太监没想过不过是给皇上送点宵夜,这明明是宫中妃嫔常用的手段,现在使起来怎么也这样的艰难。   “唉,东西留下,只是告诉舒慎仪,皇上今日实在没空见她。”   “是。”   何吕现在是圣山跟前顶顶得脸的红人,那小太监虽然也为舒慎仪可惜,却也知道没有反驳的余地。   “已经是第八个花瓶了。”   等小太监走后,旌德在何吕耳畔小声地说道。   何吕又叹了口气,上头的事情他们这些做下人的不能问,也不敢知道太多,他看了看一脸茫然的旌德,很小声地嘱咐他:   “皇上如今正跟庄裕夫人闹别扭,你让手底下的人行事都小心些。”   旌德本来还想问怎么还有人敢跟皇上闹别扭,但又想了想庄裕夫人那张脸,突然觉得这也挺理所当然的。   “那食盒里的东西。”   “让人验一验,若是无碍,就呈上去吧。”   旌德这才明白,师傅这是想使美人计,让皇上分分心呢。不过,这管用么。旌德又跑了会儿神,知道后来听见他师傅一声咳才会过来,又说:   “我这就去。”   说着,云也似的跑了。   何吕又摇了摇头,正准备往里走,就见皇上走出来,面上那份肃然吓的他一哆嗦,腿一软就跪到了地下。   “摆驾凤凰殿。”   终究还是按捺不住。 作者有话要说:  ~看着这张这么肥的份上~求评论!打滚求收藏!   ☆、摸鱼儿   “皇上,都这个点儿,庄裕夫人她恐怕已经歇下了。”   何吕虽不是在凤凰殿那边伺候的,却也知道庄裕夫人惯来的脾性,这种时候,要让庄裕夫人认错服输,怕是比登天还难。唯恐明日又是人心惶惶,何吕也不顾皇帝此时是不是在气头上,上去将人拦住了就要劝。   突然斜刺里横来的一只手让皇帝恢复了理智,他轻轻嗟叹一声,就像是妥协似的,清俊的脸上那一层隐忧与凝重并不愿散去,眸光也渐渐深沉起来。他现如今的容貌,神韵上总带着那么一层漫不经心,可到了今日,连那仿佛与生俱来的漫不经心都浸上了一层浓浓的忧色。   “何吕,随朕出去转转。”   这夜里可也够冷的。何吕道了是,又说:   “老奴这就把大氅给皇上取过来。”   东方止前生是习武之人,他身子骨健壮,是以最烦这些富家公子哥儿的玩意;但换了副身子,体质自然大不如前,兼之这一世,他是想长命百岁,与那人长相厮守的。不自觉就又想到虞素那张脸,那张观之可亲又叫人憎恨的脸。本来已经平复的情绪,又渐渐有了起伏。   何吕见皇帝久久不说话,心里一个咯噔,觉得皇帝怕是想到庄裕夫人,又生了气。他踮着脚尖慢慢退出去,将东西都备好了,等再进来的时候,看见的是皇上那张波澜不惊的脸。   因只有皇帝与何吕两人,周遭便显得分外的安静。工匠在太液池边养了几只鹭鸶,皇帝心血来潮想要投食,往那边多走了两步,就见一个宫装丽人站在石头上,那几只鹭鸶似乎很听她话。何吕顺着皇帝的目光看过去,心觉这也是个让皇上分神的机会,就说:   “不如皇上也过去瞧瞧吧。”   东方止看了看何吕殷切的眼神,又看了一眼那宛若水中央的素衣女子,摇了摇头,正要拔步往前走,就听见扑通一声,紧接着就是女子的惊呼,大惊小怪的喊着主子。   那一群鹭鸶惊起,水面荡起波痕,东方止也只好停住脚步,往那人落水的方向走去。小宫女见有来人,不知怎的竟先看见何吕,她没见过何吕几面,性子又迟钝,自然不记得他是御前的人。六合三步并作两步的跑上去,声泪俱下地说求您救救我家主子,我家主子不怎么会水,看上去很是真挚。   “你家主子会□□鹭鸶,却不怎么会水。”   六合只听见一个很好听的男声,这才往旁边瞥了一眼,这宫中适龄的男子不多,敢穿明黄色的更只有一个。六合没想到会在这种景况下碰见天子,直吓的瘫在地上。人命虽然要紧,但是没有皇帝的吩咐,何吕却不敢轻举妄动。他为难地推开小宫女的手,问道:   “你家主子姓甚名谁?”   “回,回公公您的话,主子是舒慎仪。”   六合一紧张话就说不利索,这是老毛病了。她不知道皇上为什么要盯着她瞧,她不好看,也不灵动,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宫女,吸引不了任何人。她被皇帝的打量吓的不敢动,好像是动弹一下都会要了她的命,她身体僵直,眼神无欺,殊不知就是她的眼神救了她主子一命。   水里那人一起一浮的,渐渐湮灭,眼见着一条命就要交代在这里的时候,公孙泠只觉得一双手陡然横在她腰间,等她在醒过来的时候,看见的又是她日日醒来见到的横梁了。要不是六合仍旧惨白着一张脸,屋子里还留有浓浓的药味,她倒真会以为刚刚那一切就是场梦。   “主子您可醒了。”   六合几乎是惊叫着。   “皇上呢。”   六合听了,微张的嘴还来不及合上,没头没脑地就问:   “主子您记得?”   她敷衍地点点头,也不想再解释更多,好在六合不是个话多的,也不过就兴奋了一会儿,很快也就会过来,那股子兴奋劲散了,便一板一眼地答道:   “皇上将您救起来之后,叫人将您送回来,并未跟过来。”   公孙泠听了,放在被子上的手垂下来,一双眼睛漆黑无底,叫人瞧不出心绪。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六合早就习惯了她主子的严肃,见她神智清醒,也不低落,便放心大胆的出去了。又等了会儿,脚步声渐渐远了,公孙泠双目空茫,双唇紧闭,又过了好久,才幽幽地对房里的某个暗处道:   “出来吧。”   ***   虞素晚上没怎么睡,等天才破晓的时候,她走出去看了看摆在正厅的更漏,数着时辰,仿佛没多久天就大亮了。   程妈妈被带过来见她,眼圈重的厉害,一看便知是整宿都没有睡。宫人强制她跪下,不过程妈妈这次倒不像从前那样硬气,看上去像是好拿捏的很。   “太太现如今怕是食不甘味,夜不能寐;你还是别耽搁,趁现在本宫没反悔,去把本宫的条件告诉太太。这一回可得跟太太商量好了,若再像之前那样出尔反尔,慎刑司的手段,即使太太是外命妇,想必也心知肚明。”   若是从前,程妈妈恐怕早就跳起来叫嚣。虞素拨着茶碗盖子,眼见着心愿就要得偿,她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送她出宫。”   她扬了扬脸,说完看也不看程妈妈,今日众妃请安,虽说虞嫣的罪过从引诱君王变成了欺君罔上,但这宫里有太多人等着抓她的错处,看她的笑话,想来今日即使不会是场恶战,也不会太轻松。   真不喜欢面对那些女人,她摇摇头,衣袖上的蝴蝶振翅欲飞,象征着某种不可得的自由。程妈被人带走,虞璟沅的身世总有一天会水落石出,但她现在却不知道阿衍什么时候会原谅她。   又一次,她觉得人生可真是好没意思。   张云芙今天来的出奇的早,从前的几个旧人,现在也就她还活着,母家未受什么妨害真是有节节攀升之势,自己也养了个女儿在身侧,不会太寂寥。相形之下,金云绸死的凄凉,元氏不过是苟且度日,听说公孙展颜在冷宫里头疯疯癫癫的,但即使落魄到那地步,公孙展颜也不忘记诅咒她。   她跟这些人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建立过情谊了的,如果说仇恨也算是某种感情的话。娇蕊怯怯的看着她,过了个年,身量又长得修长了些。她自然不会喜欢金云绸的孩子,不过也不会因为她的生母而厌恶她,随手从桌上的玉盘里抓了把糖,又跟张云芙说:   “掖庭前两天送来的几匹倭缎颜色鲜亮,倒很适合小孩子,待会儿你走的时候带上一些,给娇蕊也做身新衣裳。”   张云芙倒向有些回不过神来似的,良久才说了句谢娘娘。之后很久又是无话,好在人三三两两的都到了,她跟这些妃嫔不熟,就算是原主跟其中的一两个有过交好,不过有冷宫那几年凄凉的景况做挡箭牌,也没人再敢厚着脸皮上来同她攀交情。   公孙泠与元顺华同时落座,最近公孙家的这个庶女次次过来都是与元氏同进退,远看着像好姐妹,不过看久了也觉得不过是貌合神离。昔年驸马许兆麟身边姬妾虽多,但她常住公主府,眼不见心不烦,除了年节,跟那些莺莺燕燕倒没甚交集。不过那些小妾个个都厉害非常,大抵是听了许兆麟的话,对她这个大长公主从没什么恭敬态度,反而趾高气扬,处处想要给她气受。这些女人虽名义上是阿衍的女人,但实则跟阿衍也没什么交集,是以虞素平日里倒不为难她们,只是每每听她们一口一个姐姐,听久了就觉得耳厌。   “舒慎仪真是好福气呢。”   一水儿的丽人跟她请了安,三三两两地都聊起了天,也不知道是谁的声音尤其尖锐,话音还没落就惹得众人纷纷回首,唯虞素还是懒洋洋地歪在贵妃榻上,娇蕊大概是因为刚刚从她这儿得着了糖,小孩子没什么心机,你对她好她就亲近你,因为年纪小走路不稳,娇蕊一颠一颠的走过来,黏黏地说了句母妃抱。   她前生可没什么机会接触小孩子,连爱情都没法完满的人,自然也没有能跟他生儿育女的运气。在有些时候她更像个少女,对于这种容易激发母性的场面,更多时候见了便手忙脚乱。   张云芙本想要喝止娇蕊,却又不想把场面弄得太尴尬,好在庄裕夫人未曾面露不悦,想来是因为她是皇上的孩子,才会爱屋及乌的吧。   但那尖声说话的嫔妃并未因娇蕊而停止说话,她依旧很高调地,跟那些看着她的嫔妃说:   “听说昨儿晚上舒慎仪落水,是皇上亲自将舒慎仪救起来的,听今儿一早随皇上上朝的公公说,皇上今儿在朝廷上还咳嗽了几声,皇上为了舒慎仪连自己个儿的身子也不顾,可见舒慎仪也是有福气呢。”   那说话的是一位贵姬,家世不差,性子也爽利。她一席话说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开始在公孙泠身上流连,公孙泠面红耳赤的,看上去不好意思极了,这一点,她倒比先前那位和妃娘娘讨喜一些。   虞素抱着娇蕊的手紧了一紧,小孩子眼神澄澈,虞素在她的瞳孔里头看见自己的样子,显得并不是那么好看。      ☆、谢秋娘   肯定有人看到了她此时的表情,比如公孙泠,又比如那个声音高扬至极的贵姬。兴许这就是她的目的,心愿达成,看见敌人没有好声气,自己才会开心。   “娇蕊,过来母妃抱。”   张云芙大概是看见她的不自然,不知她是用怎样的心绪替她解了围,她走到虞素跟前,稳稳当当地接过娇蕊,小孩子神情甜美,看的虞素心头一暖,但心底的阴霾,却怎么散也散不开。   已经有好几个人赞公孙泠好福气了。其实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谁见人落了水,也不会冷眼旁观,更何况阿衍会水。她尽量休整好情绪,问公孙泠:   “什么时候的事?”   那女子像是并不害怕她,甚至不嫉妒。她直视虞素的眼睛,那眼神里没有得意,更没有半分小家子气。但说老实话,公孙泠不喜欢虞素的脸,她那张脸总是能叫自己浮想联翩,继而产生莫名的憎恶。   “回娘娘话,约莫是亥时。”   亥时人定。她手上戴着祖母绿戒指,戒托上又镶嵌皓石,不算是标准的东方审美。那张脸上有因昨夜未睡好留下的疲态,虽用妆容精心掩盖,却也逃不过那些女子体察入微的眼睛。所有人的目光,或直接或婉转的都在虞素与公孙泠两人脸上逡巡,希冀从这之间看见剑跋扈张的紧张气氛;就仿佛只有这样她们才安心一般。   但没有,一丝一毫也没有,有的只是上位者似有若无的追问,如同每一个手握大权的嫔妃对底下人起码的关心或查探,这样的平静可真叫她们失望!   虞素淡淡的嗯了一声,又说:   “深宫内院,那个时候也不会有什么守卫,你又不会水,日后还是少去的好。”   平静到没有一点儿波澜。公孙泠闷闷地答了句是,也是无话,虞素拨了拨手里的戒指,就说:   “都散了吧。”   那些妃嫔没看成好戏,却又不敢忤逆她,其中好些个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张云芙抱着娇蕊走在前头,才出了凤凰殿,就听见她们说:   “看来公孙家的那个庶女,倒还有些手段。”   “也不知道皇上会宠她到什么时候,看见她那嚣张样,我就心烦。”   ***   “娘娘,拂柳回来了。”   人散了没多时,朱砂就跑急急地跑进来。朱砂也算是个得力的丫头,且在忠心上强过月白,就是有些时候不太稳重。   话音才落,舒乐看着她因奔忙而显得有些散乱的双鬓,还没来得及开口训斥,拂柳就堂而皇之地走了进来。照旧是一身天水碧,有女子穿碧色能穿出妖艳孤决之美,叫人觉得赏心悦目。   “参见娘娘。”   她此番行的是大礼,拂柳是个聪明丫头,虽说刚出慎刑司的时候有点儿不羁,但在她身边待久了,又有舒乐帮扶,对内宫的规矩一点就透,就算现如今把她摆到台面上,也不会有人相信她曾是慎刑司的一个小杂役。   “起来吧,是虞太太叫你回来的?”   拂柳摇摇头。   “回夫人的话,是拂柳自作主张。”   虞素听罢,眼尾淡淡扫向舒乐,舒乐会意,挥斥了身边的宫人,随便说了两句体面话,很快也退了出去。她倒也不急,往香炉里放了一勺鳄梨香,又添了半勺苏合,将门窗一一扣紧了,才问她:   “虞璟沅现在怎样了?”   “回夫人的话,沅哥儿的身子骨是比别人孱弱些。”   “那如今呢?”   拂柳知道她是问虞嫣出事之后,顿了一会儿,待整理好思绪,又说:   “虞老爷现在是朝中的中坚之臣,娘娘又在宫中受宠,现如今想巴结虞家的不少,看笑话的也多;所以宫里的消息传得很快。那天老爷下了朝,为这事跟太太闹了一场,气着说就当自己没这个女儿,就去了新纳的姨娘房里。哦对,那一位新纳的姨娘,现下已经有了身孕。太太晓得了这事,当即来沅哥儿房里找奴婢,起初的时候太太还强硬,口口声声说什么娘娘您只有这么一个亲妹子,她若是受了什么委屈,娘娘您也落不着好,奴婢与她争了几句,她听出由头不对,这才软弱下来。奴婢要太太找一个信得过的心腹进宫。就是当天,有个老婆婆来找奴婢,她说自己是老爷的乳娘,看起来老眼昏花了,但说话口齿却清晰的很。”   说着又顿了顿。虞素也不催促她,反倒指了凳子叫她坐。拂柳也不客气,坐下了,又平复了一会儿,又说:   “奴婢从前在虞府也见过她两次,都是在沅哥儿的房里,不过她每次来都有人陪着,她也不怎么跟沅哥儿说话,总是看着他,至多也不过是那些小玩意或是零嘴过来。沅哥儿性子温和,对娘娘也很是关心,曾有几次也与我说:‘总觉得府里的人都对他淡淡的,他有时候总也会觉得自己只有娘娘这么一个亲人。’奴婢自幼看惯了人说实话谎话,瞧得出他不像是说谎。那个老婆婆说她姓吉,奴婢妄称了她一声吉婆婆,吉婆婆说现在府里都在传二小姐开罪了皇上,而大小姐袖手旁观的事,吉婆婆问奴婢此事可当真,奴婢不明她的用意,但又觉得她不像是太太的人,便同她说这事当真。”   “谁料吉婆婆竟说了一句真是报应。接着,吉婆婆又问奴婢,您在宫中过得可好。”   虞素翻遍了原主的记忆,倒也能想起虞府里是个有年纪老迈的下人。只是那人像与原主也没什么交集。   “奴婢跟她说娘娘一切都好,她听着像是放了心,又过了会儿,她竟央奴婢说她想进宫来见您。她说那话时像是下了好大的决心,奴婢最初也被她唬了一跳,还没等奴婢开口,她就又说觉得自己时日无多,心里揣着天大的秘密,等死了,怕没脸去见下头的人。奴婢没敢细问下头的人是谁,又想起她每次过来瞧沅哥儿身边都有人跟着,起初奴婢还以为是虞府荣养着她,那时翻过去想,倒觉得是虞府软禁了她。是以奴婢私自做主,再未告知娘娘的情况下,先答允了她。”   说罢,拂柳便从凳子上站起来走到中央,又跪下给她行了个大礼,用很平静地语调说:   “这是娘娘的家中事,想必是了不得的秘辛,奴婢不敢妄听,也不敢妄议。奴婢不敢堂而皇之的带她入宫,怕打草惊蛇,便去求了鞠大人。鞠大人今天会在宫门下钥之前将人带进来,到时候奴婢去迎,但奴婢此番,已是犯了罪过。奴婢知道宫女不得私会外男,也晓得奴婢知道的太多,有留不得的嫌疑。”   虞素听了,不过是拂了拂手,颇是淡然地说:   “本宫不是那不容人的人,况且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不过本宫倒很纳闷,你是怎么找上鞠大人的?”   言语间带着点儿调侃,拂柳听了,面上先红了一层。   “奴婢才一出宫,就被鞠大人截住,软磨硬泡地说了许多,奴婢无法只得敷衍,她这才放了奴婢的行。”   “鞠曲是个好的。你们日后若是有缘,本宫倒不吝于做媒。”   “还早呢。”   说着,头埋的更低了。   ***   皇帝下了朝,正百无聊赖,赶上建章宫那边的内监过来请他过去用膳,东方止本想推拒,却又想到皇太后最近似乎身子又大不如前。本朝以孝治天下,兼之皇太后是养母,于面上他更该留上十二分的体面。   于帝王心术上,他倒从来认得清,极少会恣意妄为。当即就叫人将轿辇转了方向,本来与凤凰殿渐近的路,如今却是渐行渐远。   阳光正好,轿辇将停的时候,正巧另一顶青顶孔雀纹的轿子也跟着停下,因要避忌天子,那轿子停在了离宫门口稍微远一些的地方,还没等东方止踏进建章宫的大门,身后就传来了一声皇上金安。   本来迈出去的步子也只能收回来,那女子眼熟,他又看了一遍,才记起是之前自己在水里救起的那个人。   “起来吧。”   女子动作慢吞吞的,还是她身边的小宫女动作爽利,东方止倒很喜欢那个说话都说不利索的小丫头。昔年明华府中的酥馨也是如此,那时她身边两个丫头,一个聪明剔透的像累世的疆雪,一个傻乎乎什么也不懂,却总能博得明华笑靥如花。   “朕记得你,你叫六合。”   六合听了这话,简直吓的又一次要呆坐在地上,连公孙泠那张从来处变不惊的脸都有了些微的松动,她看了六合一眼,很快就放柔了声气:   “臣妾这婢女生来生性纯良,一向讨人欢喜。”   东方止浅浅一笑,拔步变走了。客气疏离的让公孙泠再次觉得挫败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又贱贱的来考验男女主的感情了°(°ˊДˋ°) ° 但不要紧,我是亲妈,到最后总会该虐的虐,该杀的杀2333333   ☆、将尽夜   皇帝走后,六合仍旧愣愣的,公孙泠不知道哪里生出的火气,但那股邪火又无处发,脸色刹那间就阴沉的可怕。   “咱们进去吧。”   “是。”   六合应了,下意识在抬头的时候去看公孙泠的脸,见她容色不善,心中一凛,又下意识地叫了声小姐。   “嗯?”   公孙泠很快就应了她,神情也跟着柔和起来,六合吁了口气,只当是自己刚刚看错,并没有再想其他。   建章宫中,常年有尼姑在这儿替太后礼佛,每次有外客来访,远远便能听见悦耳梵音。皇帝才踏进正厅,正赶上神色肃穆的太后起身相迎,太后今日穿着玄色常服,整套的祖母绿头面更显得她雍容华贵。皇帝前生父母早亡,其实若太后慈爱,东方止也不会吝于把她当生母看待。只可惜天不遂人愿,从东方止来到这新时空伊始,太后就总是以贪婪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磨平了他的理想,也磨灭了他对公孙家最后的一点儿容让之心。   “母后。”   “皇帝来的及时。”   和妃一事,建章宫伤筋动骨,太后也一改往日的嚣张跋扈,开始改走温情路线。   东方止淡淡一笑并不接话,好在公孙泠适时出现,当时解了太后的尴尬。这孩子,倒是远胜过展颜那个蠢货。太后在心中腹诽着,又往前多走了两步,托着她的手笑吟吟地说道:   “听说昨儿皇帝做了你的救命恩人。哀家打见你这孩子起,就觉得你是个有后福的人,可果然没叫我失望。”   舒慎仪微低着头,瞧起来好看极了,因太后是站着的,皇帝也就不好坐,静静地站在那儿听着她们你来我往,百无聊赖之间,不知怎的就想起虞素那张明明叫他生气又恨不起来的脸。不行,总得往她身边搁个丫头,她身边的丫头都向着她,每次见了自己都守口如瓶,这样下去可不像话。   打定了主意,皇帝险些就要喊一声何吕,却因那浓烈的檀香味回过神,这才发现自己身在建章宫,立时调整好情绪,却见皇太后与舒慎仪齐齐地看着他。   “皇上这是怎么了?”   东方止不置可否,只是转了话头,说:   “不知母后今日叫儿臣过来,所谓何事?”   皇太后见他不愿多谈,心中自有揣测,但面上却是不显,只道:   “皇上许久未往建章宫走动,哀家甚为挂念,今日请皇上过来,也不过是想让皇帝陪哀家吃一顿饭,以全了哀家的一点心愿。”   听着颇是动人。   “母后这样说,让儿臣无地自容。”   看上去母子慈孝,一副大好画面。公孙泠站在一边,并不说话,娴静平和,若是有人拿她去之前的和妃相较,她自然是要比先前那一位强上许多的。   “娘娘,御膳那边问是否可以布膳了。”   叶嬷嬷来的也适宜,正是要收稍的时候,又有新的事物添上,也避免了留白的尴尬。   “那咱们便过去吧。”   太后话音才落,舒慎仪便迎上来,稳稳当当地扶住太后,又在旁边轻声慢语地提醒:   “娘娘您当心脚下。”   到底有血缘亲情在,兼之公孙泠十分上道,太后见了,脸上登时便笑开,且一点儿也不似作伪。   “起初就听说你心思细腻,人又良善;本来哀家以为不过是个庶女,兼之你母亲又是那样的,难免有夸大之嫌,如今瞧来,你母亲倒还没有匡我。”   连消带打,虽说公孙泠于内心深处并不曾高看这一位久居高位的皇太后,却也不得不承认她有些时候还是有自己的手段跟头脑。   “皇上可别辜负了我这个侄女,毕竟不是每个女子都像展颜那样叫人失望。公孙家与咱们东方家是累世的姻亲了,皇上不看僧面看佛面,总不该总是冷待她。”   太后一面说着,一面目光深深地看着皇帝,东方止并不害怕她那目光,反而直直地迎上去,又说:   “内廷井然有序,兼之有母后在,没人会苛待舒慎仪;母后您多心了。”   “皇帝,话可不是这样说。听说她打入宫起就未进过宣室殿,她虽不算是明媒正娶,却也是粉面轿子打宣德门抬进来的,皇上您不喜欢展颜是一回事,但迁怒于人,却不该是明君所为。”   太后目光如电,但很快也就归于平淡。   “母后您教训的是。”   他说着,眼睛逡巡过公孙泠的脸,眼前这个女人总能叫他想起些什么,但具体是什么他又想不起来。除非事关明华,否则他从不在明面上反驳太后,那不是聪明人的做法,也不是他的风度。   太后见好就收,也不再言它,不过是专心地在路上走着,偶尔用余光看看身边那个看上去谨小慎微的庶女,见她面目平静,心里倒对她多了一分看重。一个比嫡女教养得更好的庶女,可真不知道是她的福气,还是公孙家的福气。   ***   “说是太后娘娘请皇上过去用膳,但又叫了飞霞宫的那一位过去。”   虞素一面绣着花,一面听月白在那儿说着宫中闲话。又是公孙泠,绣花针险些扎了手,她撑不住想要去探个究竟,但今晚是关键的时候,她不能轻举妄动。   月白将她脸上那点变化尽收眼底,再往后说,不由抱了十二万分的小心。   “依奴婢看,那舒慎仪恐怕是个祸根,留不得。”   她本来绣着百鸟朝凰,凤凰的妙目还差最后一线,点睛之笔,栩栩如生。虞素将针线放下,绣了许久的织品不该毁于一旦,就如同她与阿衍来之不易的如今。   “怎么,你也觉得这个公孙泠不可小觑么?”   舒乐奉茶上来,因她是庄裕夫人心腹之人,这种时候自然不必避讳什么,来的时候正巧听见这一句话,舒乐颇是不动声色地看了虞素一眼,不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静默地将茶放下便出去了。   月白表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却已经笑开。她练了敛声,让它显得更隐蔽些,觉得准备的差不离了,才说:   “奴婢只觉得上午听见的那事就已经够荒唐,兼之舒慎仪又是太后的娘家人,没了和妃,太后娘娘势必是要好生扶植舒慎仪。”   “是啊,舒乐性子纯良,拂柳虽然聪明,却不懂这些宫闱倾轧,仔细瞧来,还是你更懂本宫一些。”   她说着,笑看了一眼月白,直把月白看的心花怒放。   “娘娘您谬赞了,从前是奴婢转不过弯来,总觉得娘娘是主,奴婢是仆,下人就该守下人的本分,不敢有什么妄想,对娘娘也不像舒乐她们那样一味地掏心掏肺,只知道闷头做事罢了。只是奴婢在娘娘您身边久了,就越觉得娘娘您虽然身在高位,但实则过得不易,皇上虽然宠幸娘娘,但君恩似水,从前皇上还不是那样的宠幸贞僖夫人。娘娘您过得辛苦,奴婢虽然嘴上不说,却看在眼里。现如今又来了一个舒慎仪,舒慎仪年轻貌美,又有家世,虽然是个庶出,但身后是公孙家,是建章宫的太后娘娘,谁有能保证皇上有朝一日不会对舒慎仪动心。到了那时候,娘娘您恐怕处境堪忧。”   月白说话从来爽利,这样一席长话说下来,尤能口齿清晰,满脸怨愤,也不知她是动了真情还是入戏太深。虞素静静听着,心里没有起伏,脸上也没有。   “奴婢僭越,还请娘娘责罚。”   月白见她像是并不动容,反而露出一副叫人捉摸不透的面孔,心中难免惶惑。   “你起来,你说得对,我听着呢。”   虞素弓腰亲自将月白扶起来,神情依旧莫测,但说的话却让月白放心。   “娘娘您不怪罪奴婢。”   “你说的都是真话,这些话舒乐不敢跟我说,拂柳不会跟我说。是本宫从前疏忽了,竟没看出来身边还有你这么个忠仆。”   “娘娘您,不恼?”   “本宫恼什么?”   像是气急反笑。   “你虽有些大胆,但句句话都说到了本宫的心坎里。本宫与皇上并无什么情分,皇上看重本宫,不过是因为本宫的父亲,是因为本宫姓虞;就像皇上不喜欢公孙展颜,也不过是因为她姓公孙罢了。只是月白,有些事情舒乐不懂,本宫又不放心拂柳,舒慎仪与太后都是本宫的劲敌;本宫虽想保住帝王的恩宠,但身边一没有姐妹,二没有得力的下仆,其实早是四面楚歌了。”   说着,也流露出一丝凄凉之态。   “娘娘。”   月白双目含了泪,盈盈像是要落,虞素见了,便连忙掩住她的面,亲自替她拭去眼泪。月白心中大动,除了一些不可置信,其余的,全是得意心绪。   “还好,如今有了你。舒慎仪早晚会成为本宫的对手,说不定会成为另一个张云芙也未可知,伴君如伴虎,本宫既已抢占先机,就不能叫她公孙泠从本宫这儿分得一丝的宠爱!”   说的笃定,倒让月白更加心潮澎湃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刚刚对81章做了个小修改,差不多在中间一点的位置 ( ̄ε  ̄) 不过就算不回去看也没关系,反正那个改动跟男女主无关,不影响感情线甚至不影响剧情线 ┑( ̄Д  ̄)┍   感觉在我女主同男主相认之后就再没有霸气拽狂过了,我马上要写的事件要增加女主的霸气度2333333至于马上是什么时候……嗯……相信作者不是个拖进度的人~只是事情都攒在一起,要把它们一个一个写出来~好废字啊摔~   苦兮兮地求评论求收藏~      ☆、未归人   “好了,说了这么多,你也累了,你先下去,本宫想一个人静一静。”   “是。”   月白是个体态窈窕的女子,她那背影袅袅婷婷,若隔的远了,看她那模样,倒还以为是个绝色的妙人。虞素不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暂时也不想关心。她就像刚才没绣完的织品重新拾起来,最后那一针却始终没有落下去。落子无悔的事情,还是要再三思量的好。   拂柳回了房,将房里关的密不透风,吹灯便睡。在虞府的时候,她可没有过几日好睡眠。等再醒过来,便是月上柳梢头,她与人约黄昏后,重又换了身衣裳,换了个发饰,显出不同寻常的艳美来。   虞素早早地就在整顿好了等着她,不比拂柳的郑重,虞素不过随意地捡了身家常衣裳,簪子松松的挽住,显出一些慵懒的媚态。拂柳与她道了吉祥,行过礼便退下,因是西厢的侧殿,月色离她很远,方才月白过来,又添油加醋说了许多,尤其是说到皇上今日传了舒慎仪侍寝的时候,那一副欲言又止,千般还说的样子,很是撩人心弦。   虞素支颐着头听她说话,神色很淡的叫人猜不透。月白又轻声说了句主子您瞧现在这样子,显出十分的痛心疾首来。虞素因等会儿还有大事,强打了精神要等着那一位吉婆婆,自然不愿意跟月白这这儿虚耗,一收一放之间,水葱似的指甲齐齐折断,却又风轻云淡地让月白先出去。   她用余光看到月白眼睛里的探究,微微眯起眼睛,却不斥责,大刺刺地让她看个干净。桌案上那莲花灯闪闪烁烁,将她的影子印在墙上,拉的老长。   “娘娘您也早些休息。”   “本宫晓得了,你下去吧。”   说着,看也不看月白一眼,反而站起来去拨灯盏,月色明净,等舒乐再来的时候,桌上又多了几盘点心。   “找个人去查查月白。”   虞素瞧着舒乐那忧心忡忡的脸,像是知道她想什么一般,舒乐垂下去的眉毛突然挑了挑,又说:   “奴婢还以为娘娘信了月白。”   “她话说的太真,反而就假了。你去查吧,别打草惊蛇,到时候说不定能迁出什么大人物来,这样处心积虑,他们也是太费心。”   虞素语气嘲讽,却又是一副浑然不在意的态度。她蜷在榻上,看上去懒洋洋,舒乐适才放下心来,脆生生的说了句娘娘您放宽心,因知道她待会儿还有大事,也不敢多呆。很快房里就恢复寂静,但没多时就热闹起来。   ***   更漏声滴滴答答地,公孙泠听的难受,觉得时间难捱,却又只能端端正正地坐着,生怕皇上突然闯进来时见到的不是她最优雅淡然的姿态,会心生不喜。侍立在两旁的宫女心中叹着怕又是一个元顺华,头垂的更低,也不知道是因为不忍看,还是怕她看见她们脸上那股子叹息劲儿而生出不好的揣测。   灯暗了,但很快就被人点亮,舒慎仪觉得自己坐在那儿,四肢都要坐的麻木,才见人过来,那人先躬身跟她行了一礼,又说:   “皇上吩咐下来,让慎仪您先歇下,今儿有军国大务,皇上正忙着,等会儿就不过来了。”   果然么。   公孙泠自心底浸上来一层寒意,但面上还算礼貌。   “劳公公过来一趟,也请公公让皇上早些休息。”   “慎仪您就放心吧。”   这位舒慎仪,倒与和妃她们都不同。旌德在心里赞了一声,又想着皇上还等着他复命,也不敢久留。等旌德走后,公孙泠缓缓站起来,将宫女们给她新穿上的衣服褪下,换上自己过来时的旧衣,又问身边的宫女:   “宫里的书房在哪儿?”   偏生她问的那宫女是这些人里头唯一一个能做主的人,那人年纪不大,一双眼却精光毕露,她直视了舒慎仪良久,一点恭敬礼貌也无,公孙泠虽心里不喜,却不曾皱着眉斥骂她大胆。即使是皇帝跟前的小猫小狗,有时候也存在天大的价值,这道理,公孙泠老早就懂。   “奴婢可以领慎仪过去。”   公孙泠听了,不动声色地在那人身上扫了一眼,很是客气地对她说了一句多谢。   ***   那吉婆婆在原主的记忆中并未留下什么深刻印象,以致见到她那一双泪目的时候,虞素都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拂柳,引吉婆婆坐。”   看上去像是个慈祥的老者。但上辈子虞素没什么可尊重的长辈,是以一生都没懂得谦卑的含义,虽说有意是好,却也不知道从何恭敬起。等她见了吉婆婆,也不过就是一句请坐。但那吉婆婆却显露出受宠若惊的样子。   拂柳引她坐下,又上好了茶,见吉婆婆并不准备叙情,也不说话,就知道看着她,又看她周围的陈设,流露出很满意的笑脸。待拂柳退下,那吉婆婆才又泪眼婆娑起来。   “小姐都长这么大了。”   占着别人的身子,自然体味不到本该属于别人的感情,虞素重又端坐起来,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语气,太冷了不成,太热络也不对。   “您跟拂柳说?”   话说到一半就看着她,那吉婆婆也像是会过神来,拿绢子擦了擦眼睛,收敛表情,显出高门仆妇应有的教养。   “回娘娘的话,老身姓吉,原是老爷跟去了的大小姐的奶妈子。”   “去了的大小姐?”   难道原身还不是家里最大的那一个?   吉婆婆不知道又被触动什么情绪,登时就红了眼眶。   “是老爷的胞姐,比老爷早生那么一刻钟。”   虞素将盖碗茶的茶碗盖上,往香炉里添了一勺香,凝神静气,估计又是一段故事。   “婆婆您别急着哭,婆婆今日来找我,必定是想要陈年的案子昭雪,受委屈的人不受委屈。”   吉嬷嬷安安静静地凝视了她好久,突然脸上溢出很温暖的笑。   “您长得,可真像大小姐,但是沅哥儿不怎么像,沅哥儿长得像姑爷。”   “姑爷。”   虞素觉得前生她听过许多故事,但听到吉婆婆此语,突然语塞了起来。   吉婆婆郑重地点了点头,又说:   “现如今府中的下人都不是早年那一拨,早年的那一拨,不是死了,就是去了异乡。因大小姐是出阁的女儿,家中也无大小姐的牌位。”   虞素从吉婆婆的话中,也大致揣度出了什么,便顺着她那话问:   “那本宫与虞璟沅,究竟是谁的孩子?”   原先可不是这样,她原先只以为虞璟沅与原主生母并非眼前那一位虞太太,却从没想过他们的父亲竟不是那一位虞大人。   “娘娘,这话老身敢说,却只敢跟娘娘一个人说,娘娘的婢女在虞家住了一段时日,举止言行都十分有度,看着便知是个精明堪用的人才;而这样的人最难驯服,娘娘却能让这样的人为您所用。娘娘您非池中物,但剩下来的老身想要说的,怕是犯下死罪,老身不懂律法,但这是连老太爷都苦苦要瞒的事,想必,也是十分了不得的。”   吉婆婆目光炯炯,但那一张脸敦厚慈悲,让人看了便觉得踏实。   “大约几十年前,那时候老太爷还在世,老爷跟小姐都还小,老身还记得那天,虞家去祭祖回来,老太爷在门口捡回了一个孩子。   “那孩子跟小姐差不多大,老太爷是个善人,便把那孩子带了回来。那孩子聪明上进,就是不爱说话,这倒也没什么关系。因那孩子也姓虞,老太爷便把那孩子认作了义子,后来那孩子渐渐大了,因他聪明,有些不知道情状的夫子,还以为他也是老太爷的亲子,总会说他比老爷天资好。毕竟不是亲子,老太爷那段日子心绪也不好,对那孩子也不如往常亲近,但很快,那孩子就找到了老爷,说自己无心仕途,但他却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竟替老爷代笔考上了进士!   替考是大罪名,即使在旧时的陈朝,她那样昏庸的父亲,都下了严律,不曾轻饶在考场上徇私舞弊的那群人。虞素只觉得自己坐的更端正了,都是姓虞,这天下,姓虞的千千万,但能肖似旧皇族的却不多。   虞素眼睛眨也不眨,她只觉得自己离那秘密越来越近。   “再后来,他求取了小姐。老太爷并不愿意小姐嫁一个没有功名的人,但小姐执意,且老爷也受过他的恩惠,后来中间又有些什么事老奴也不清楚,但最终,小姐嫁给了姑爷。再后来的事老奴就不清楚了,老奴只知道小姐怀了孕,姑爷又没了,老太爷突然强硬起来,要小姐再嫁,但小姐不答应。”   “再后来,本宫与虞璟沅,就成了虞老爷与虞太太的双生子。”   “是。”   虞素定定地瞧了吉婆婆很久,突然冷不防地问她:   “你不过是一个下人,主人家的秘辛知道的这样清楚,虽说您看着就像可敬,但我却不明白,为什么你可以知道的这么多。”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有些不在状态233333   求鼓励~   ☆、女冠子(一)   吉嬷嬷垂下眼睛,也不心虚。不过是慢吞吞地说了,条理清楚,不辨喜怒。   “娘娘您有所不知,老爷跟小姐自幼便丧母,偏生小姐身子打小就孱弱一些,她又是个女孩儿,老奴自然疼她一点儿。”   这倒也说的过去。   “即使不是亲骨肉,但骨血亲情,太太怎的这般厌恶虞璟沅?”   这就是第二宗了。现如今虞嫣还在宫里压着,要不是为着那个血统不明的虞璟沅,她也不会冒着得罪阿衍的危险,犯下那样的错。   “那时候,夫人也怀上了一个。”   “没生下来?”   吉婆婆点点头,一个下人不会知道太多主家的事,像吉嬷嬷这般的并不常见,能碰着已经算是运道好。虞素又问了一些,多是些细枝末节,为着一个可以还原的真相,但即便如此,虞素仍不能确定虞璟沅的身份。   吉婆婆一个人,怕是不够。虞老爷……虞太太不过是个内宅夫人,工于心计也好,心狠手辣也好,但很多男人间的秘事,比如血统,比如前朝新朝,虞太太想必不会知道。天黑的太早,到这时候已经是黑沉沉的一片。虞素心里有事,该得着的没得着,不该失去的又失去,她觉得累及,摇了摇铃铛叫舒乐进来,又吩咐一通,自己就先回去歇着了。   毕竟对这一位吉婆婆,她也没什么旧情可表,甚至连感激都算不上。虞素打心底觉得自己是个冷漠的人,屋子里很亮,那六颗夜明珠被人摆的整整齐齐,在这黑暗里熠熠生辉,那是最初,自己还不知道那人是阿衍时,用了点小计谋骗来的。   他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是自己的?这个无聊的念头在虞素脑海里闪过,又细细地想了从前过去,这样倒也陪她打发了大半辰光。   ***   公孙泠不甘心,她不认命,也不甘心。进宫之初她就知道前面的路荆棘丛生,她不爱说杀出一条血路的废话,又再套了件衣裳,随着那面目平庸的宫女便出了门。到处暖洋洋,皇帝的影子倒映在墙壁上,灯芯要是一晃,影子也就跟着颤动。   “皇上。”   她又往前走了几步,那宫女识趣地退下了,屋子里就她跟皇帝两个人,皇帝的侧脸总能让她想起谁,但血脉相连,这样的相似也算不得什么。   桌案上御笔朱批,这对公孙泠来说都是很熟悉的场面了,她也不胆怯,虽说皇帝对她冷淡,但她知道,只要自己不犯大错,公孙家一日不倒,她就不会沦落到跟和妃那个蠢妇一样的境地。   “你来做什么?”   皇帝看见她,像是很不高兴。他不高兴的时候眉心微皱,显得不怒自威。庄裕夫人跟皇上在这一点上很相像,都有叫人惧怕的气场。她细细揣度着,并不正面回答皇帝的问题,而是说:   “臣妾知道皇上不爱见臣妾,臣妾出身低微,也不敢有高攀的心思。臣妾的姐姐展颜,之前犯下那样的大错,皇上都不曾要了姐姐性命,可见皇上是个慈悲的人。”   皇帝这才搁了笔。   明华要是跟眼前这女人一样,懂得以退为进的心计,也不会像今时今日一样把事情闹得一团糟。他有些困乏了,也不知道明天明华会不会主动过来找他,想必不会,她犟得很,从没见她跟谁低过头,脾气硬,太厉害了,估计也只有自己这样的男人能宽容她。东方止想到这一层,突然脸上浮出笑容,他的明华,那样坏的脾气,秉性也不纯良,不过无所谓,自己喜欢就好,她也是喜欢自己的。   公孙泠看着皇帝脸上露出笑容,心下窃喜,却又不敢确认皇帝这笑容究竟是不是为她。姑且就当做是好消息吧。想着,她又稳了稳心神。   “臣妾并不求名利。只是臣妾觉得日子很难捱,姑母的心思臣妾自然懂,可臣妾不愿意以色事人,更不愿意为着名利,过勾心斗角,机关算计的日子。皇上不喜欢臣妾,姑母却又逼着臣妾,叫臣妾来取悦于皇上,臣妾不愿意违拗皇上,更不愿意让姑母伤心,还请皇上替臣妾指一条明路。”   说着,硬生生地跪了下来。地上凉,公孙泠虽说不上娇生惯养,却也世族出身,起初还有那么点儿不适应,但她不敢表露,却又怕皇帝看出破绽,只好垂下头,显得可怜。   “昔年你那姐姐也不得意,太后却也不曾多为难公孙展颜。”   皇帝的话饶有深意,这不禁让公孙泠心底浸了层凉。   “皇上您说的是,只是姐姐到底是嫡出,又是大房出来的。姑母总是偏疼大房,且昔年太祖的皇后也是公孙家的长房长女,太后对大房自然也要礼让三分。不比臣妾,臣妾是二房的庶女,对姑母来说,虽是侄女,却更像棋子。还请皇上可怜我。”   “你要朕怎么可怜你?”   东方止觉得有趣,又往前走了几步,蹲下来看她。他跟她隔得很近,近到几乎能听见他那均匀的呼吸声,公孙泠只觉得心跳漏了几拍,也不知怎么回事,竟有那么点儿少女情思的意味。公孙泠觉得这不是好事,忙调整了呼吸,用很冷的声音说:   “臣妾晓得了,皇上必定以为臣妾也是那种贪图富贵之人,而现如今所做的一切,在皇上眼中也不过是以退为进的手段而已。”   她用眼尾,看见皇帝手中那佛珠一动一动,东方家的人好像都爱玩佛珠,看来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几代都改不了。   东方止未置可否,过了一会儿也只是说:   “你先回去歇着。”   语气倒比从前和缓。这对公孙泠来说已经是一个不小的胜利,是以不敢再反驳,磕了个头,道了句是,也不像别人那样末了还要显现出自己的温良和善,连关心都没有一句,径直便走了。   男人,她自认比大多数人了解男人。昔年太祖那样无情,不是照样觉得她是个懂进退的可怜人。男人跟女人不同,男人的同情心,有时候跟爱一样能给人带来天大的好处。只是有些女人锱铢必较,觉得被爱胜于一切,这才误走了歧途。   ***   翌日天才大亮,虞府那边就已经按捺不住,这次来的仍旧是程妈妈,模样谦卑,看上去睡得也不好。   “已经跟老爷商量好,是王尚书家的幼女,因着孝期把年纪耽误了,现如今正待字闺中。”   虞素双目直勾勾地盯着程妈妈,把程妈妈看的怕怕的,但程妈妈有要务在身,二小姐就是太太的命,若是这事她办不好,凭太太的脾气……程妈妈兀自打了个寒战,再不说话。   虞素十指缠着凤仙花汁,晚上她得去看一趟阿衍,外头风风雨雨地穿着舒慎仪昨儿侍寝的事,其实也没什么,那元顺华不是照样“侍寝”过,但那可是公孙家的女人,兼之她不知道为什么,很不喜欢那个舒慎仪。自然了,这是后话,可以先放一放,当务之急是得跟阿衍道个歉,想到道歉这一宗,她多少有点不舒坦,是个傲气的人,打小脾气就硬,从不服输从不低头,但这次……   “虞大人怎么说?”   “老爷自然是答应的。”   还真不是亲生的。   “什么时候提亲?”   程妈妈咽了口唾沫,要说太太也真是不识好歹,庄裕夫人如今圣眷正浓,又难唬弄,太太竟还妄想着要谈条件。这可怜了她们这些底下人,不敢劝什么不说,还要当这出头鸟,两头受这夹心气。   “太太希望娘娘将二小姐从慎刑司放出来,等太太知道二小姐无碍,自然就去提亲。”   大概是惊讶于虞太太的异想天开,虞素不怒反笑,那她笑声唬了程妈妈一跳,不知道为什么,跟庄裕夫人接触的越久,她就越害怕她。   “本宫记得,只要皇上恩典,本宫就能见家人。虽说近日本宫跟虞府走动频繁,但正正经经地见家人,倒还没有过。”   不到万不得已,她并不想走这一步,毕竟在皇权上,她跟阿衍是对立面,这是现实,没人能更改。吉婆婆只知道这么多,她本来以为可以从太太那儿逼出什么来,但听昨天吉婆婆的说法,太太也不过是恨她跟虞璟沅罢了。虞素歪了歪脑袋,大声喊了句舒乐,那气势把程妈妈吓的半死,却迟迟不敢说话。   “请程妈妈进去坐,本宫要去面见皇上。”   “完了。”   程妈妈心中默念一句。早知道自己就该冒死去劝太太的,大小姐虽说做到了这一步,却还没有惊动圣驾,就好像太太那般,也不曾告诉过老爷……   程妈妈吓的不行,眼前一黑,双腿一软便栽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卧槽!!存稿箱坑我!!我是苦逼的作者君,疯玩了两天今天回来发现存稿箱里的稿子还没发的苦逼的作者   ┑( ̄Д  ̄)┍ 收一下吧,收一下吧~准备再开一篇,跟这一篇同时更   这一篇好惨淡,妹纸们都看见了,但我还是不想砍大纲也不想坑~把这一篇坚持写完,也同时开一篇新的   希望这一篇全须全尾,下一篇也不要再坑了~   所以啊妹子们~~收藏吧收藏吧~请怜惜作者君,作者君实在每一本都扑的哭晕在厕所\\(‵▽′)/   《重生妖后》   顾葳蕤是个命格奇好的庶女   每一任君王都在打她的主意      ☆、女冠子(二)   虞素看也不看程妈妈,只等舒乐过来,携着她的手扬长而去。虞家的事拖的够久,她又因这事跟阿衍离心,那点耐心早就用到了极限。虞素头一回出门没坐轿子。   等路过太液池的时候,春风拂面,今年的春天来得早,工匠在未百花齐放之时就把暖房里的花三三两两的端出来;柳树开的也好,现如今花都盛放,一团一团的,姹紫嫣红都有,到处都是生机盎然。四周莺声燕语,有华服丽人几人以伍,有在那儿放风筝的,有在那儿喂鱼的,也有坐在亭子里,三三两两聊着天,看上去都像是至亲的姐妹,也没什么烦忧。昔年她也曾参加过公侯府中的春宴,亦是如今这光景。不过这些女子又有不同,她们是皇帝的女人,从某个角度来说,她们与她该是敌对的。   果不其然,不知道是谁先看见了她,叫嚣起来,莺声燕语都不见,喧闹的人群开始静默。那些人三三两两地往她这个方向行礼,虞素微微颌首,并不曾趾高气扬,却也不曾露出和和煦笑容。这不由得让人暗地里议论说她恃宠而骄,不把规矩理法放在眼里。不过这话虞素听过无数次,早就听腻,她绕过她们,肉眼可见宣室殿的小小一角,这些女子三三两两聚集在这儿,无非是有争宠的心思,希望能让现在的生活再好一些。权利会叫人生出许多的贪婪,帝王家的人,往往绝情绝爱,也因如此,事关皇权,这样的事她不敢信赖阿衍。   虞素心中忐忑,对前头的来人也视而不见,还是公孙泠眼明心亮,早早就让人停下来,又亲自上前跟她见了礼。公孙泠听见那人用很淡的声音叫她起来,也辨不出喜怒。她站直了身,等抬起头的时候看见她那双淡色的瞳孔,她那华服,那眉眼,竟活生生地像极了那个人……公孙泠愣怔了片刻,突然起了好生“攀附”的心思。   “今儿天道好,娘娘也来赏春么?”   她声音清越,如泠泠泉水,虞素将手边的一枝花随手攀折,状似无意地回答她:   “□□到处都有,不必特地到哪儿去看。”   “娘娘您真是字字珠玑。”   太像了。   公孙泠亦随手将手边的花折了一支,又插在鬓上。她笑容甜美,身上却始终带着沉稳的气魄。虞素对她报之一笑,也不再说其他。到了这境地,公孙泠始觉眼前这位庄裕夫人竟比自己的猜度中更要沉得住气。   还以为她只是一味的骄纵轻狂呢。   “姐姐曾经对娘娘多有得罪,起先入宫的时候,生怕娘娘您因姐姐的事而迁怒于妾身,后来在这宫里相安无事的住了好长一段,娘娘您也并没找过臣妾的什么麻烦,看来还是臣妾小人之心。娘娘慈悲,昨儿个皇上虽未同臣妾说起娘娘什么,但臣妾瞧皇上一直心不在焉,心里怕是在挂念娘娘您。”   公孙泠仔细观察着虞素脸上的表情,毫厘也不愿错过;却仍见她不动声色,像是把自己的话当做耳旁风,丝毫不放在心上。   虞素勾起唇,好像有很多年,她没跟人打过嘴仗,在宫里也没遇到过对手。眼前这个小姑娘勇气谋略都足,只是输在不了解阿衍。   “昨晚,昨晚舒慎仪有没有见到皇上的面都是两说,又怎么有功夫去揣度皇上的心思。再者说了,揣测上意,在宫里那可是死罪。”   “娘娘您说的是,臣妾也自知是死罪,是以不过是随便那么一想,那也是心里盼望着娘娘与皇上能够恩爱长久的缘故。再者说了,妾身这才从宣室殿出来,又怎么会连皇上的面都不曾见着,可见娘娘您爱说笑。”   虞素瞧她眉眼间一点得色也没有,看着恳切非常。她自认能一眼看出一个人是不是说了谎,只是这次她在这人的脸上逡巡过三四回了,却一点破绽都看不见。虞素遂不再看她的眼睛。   虞素明目张胆地将她打量了一通,突然就像是想起了什么,她将手上的镯子取下来,是鸽血玉的红镯子,西疆那边进献过来的成品不足三对,其中一对皇上给了太后,水头最好的却留给了她。   “本宫与舒慎仪有缘呢。听说你最喜欢鸽血玉,今儿本宫手上正巧有一对,借花献佛,赏你了。”   一个庶女哪里有资格见什么鸽血玉,虽说公孙泠出身百年世族,却也断没有被当成嫡女娇宠教养的道理,更何况公孙泠可不是阔绰大房的女儿,一个二房的庶女,有的也不过是公孙这个叫人震耳欲聋的姓氏罢了。不过公孙泠确实喜欢鸽血玉不假,不喜欢纯粹的红色,却对红白相间的东西情有独钟。   “娘娘心思细腻,只是不知是谁告诉娘娘妾身喜欢鸽血玉?毕竟鸽血玉贵重,妾身在家的时候不过是个庶女,不怕娘娘笑话,就娘娘手上的之一对儿珍品,怕是妾身长这么大,见过的最贵重的东西了。”   公孙泠倒还没有想太多。   “只是觉得你像个故人,那故人喜欢鸽血玉,本宫觉得你举手投足都跟她相似,想必喜欢的东西也不会差太多。说到底啊,这是缘分。”   虞素用拇指捏着下巴,眼睛眯起来,整个人看着懒洋洋的,像对一切都无所谓。公孙泠退后一步,她惊了把冷汗出来,却又不想让人看出破绽,她是谁,自己又是谁,这样仿佛无解的问题突然间便缠上来。   “下去吧, 本宫还有去宣室殿,改日你要是得空,可以来凤凰殿多坐坐。”   公孙泠直愣愣地看着她那高深莫测的笑容,鸽血玉,鸽血玉。那三个字在她脑子里来来回回地转,她怎么知道她喜欢鸽血玉,连六合都不知道的事,她又是打哪儿知道的。她又说自己像她的一个故人,故人,是旧时的人,还是故去的人?公孙泠百思不得其解,本来近日六宫隐隐开始流传她得皇上青眼的传闻,虽说与庄裕夫人的恩宠相比不过是九牛一毛,公孙泠却仍旧想要通过这事来试探虞素的底线,却没想到被反将一军……   “娘娘,那对镯子那般贵重,您……”   等又走的远了一些,舒乐这才欲言又止。   “那对镯子那样贵重,本宫赠予她,她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受了,哪里是庶女的气派。”   “奴婢听闻有的家里,正经的嫡夫人没有女儿,便会从妾室手里抱一个过来养着,还有那荒唐些的,娶个如夫人回来,也是一样。”   舒乐同样不得解,只得拿惯有的经验解释道。   虞素不置可否,主仆一行离宣誓殿渐近,虞素近乡情怯,在外头站了一会儿,直到内侍发现了她,又呼喝着让身边的人跟着跪拜,她叫了起,这才迈进宣室殿的大门。   今日是休沐,虞素还没走两步,就见何吕踉踉跄跄地过来迎驾,他脸上鞠着笑,纹路清晰,两鬓的白发显出他的老态。   “娘娘。”   他那份欣喜是打心里流露出来的,庄裕夫人肯先低头是极好的一件事,皇上虽不是滥杀无辜之人,但每每碰上庄裕夫人的事,便会喜怒无常,近日里,已经有好几个下人受罚,宣室殿里现如今个个都惶惶不可终日,今日庄裕夫人过来,可算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皇上呢。”   “回娘娘的话,皇上昨儿睡得晚,还没起呢。”   这倒稀奇。虞素挑眉,冷不丁地冒出来一句:   “皇上昨日怕是劳累了,本宫刚刚还在路上碰见舒慎仪,她看着也像是疲惫的很。”   “娘娘您可别误会,舒慎仪元顺华,不都是一样的。”   何吕生怕她产生些不该有的误会,等她话音才落就急匆匆地要解释。虞素一面往里头走,一面听着何吕说舒慎仪元顺华,复而又想起那个女子的眼睛。   “知道了,本宫自己去见皇上,公公您忙去吧。”   何吕自然不敢违拗,他跟舒乐使了个眼色,舒乐会意,便说:   “奴婢告退。”   “嗯。”   东方止躺在床上,被子乱的很,房里有淡淡的龙涎香味,虽说没有椒房的味道好闻,但因为它独有的尊贵意味,让虞素对这香料很是情有独钟。这样想来,阿衍还是很宠溺她的,不论合不合规制,但凡是她喜欢的东西,阿衍总是会叫何吕送过去,因走的是私库,也就没有人会说逾越。大概他跟她不同,他喜欢保护,而她喜欢破坏。   她坐在他床前,依稀还能感觉到他的呼吸起伏。   “明华。”   她恍惚听见他叫她,才要应,就见他翻了个身,再又睡过去了。这让虞素颇是哭笑不得,她不会伺候人,很生硬地跟他将被子盖好,之后便坐在那儿静默地看着他,一句话也不说。 作者有话要说:     ㄟ(▔皿▔ㄟ)   请妹子们戳进去看,请妹子们收藏(不能被妹子们包养喜爱的作者君哭晕在厕所)   《重生妖后》   顾葳蕤是个命格奇好的庶女   每一任君王都在打她的主意      ☆、女冠子(三)   这样的辰光也好,已经是春暖花开,但自从察觉到他的到来,时间对她来说仿佛格外的慢。上天珍视她,现如今的一切如同恩赐,是她不懂其中的珍贵吗?虞素自问,但很快就将自己的疑惑驳回。   右手像是突然被人抓起来,虞素一怔,却不回头。   “你醒了。”   还没来得及听回答,虞素被那人抓的一个后仰,人躺倒在床上,本来盘好的头发也散乱起来,因她是侧躺着的,钗环歪到一边,两个人都不说话,离的也近,她身子发烫,东方衍按着她的手叫她动弹不得,虞素羞得通红,后来索性也懒得挣扎,别过头不看他。她难得这样安静听话,皇帝觉得自己有些迷醉了,他俯下身去吻她的肩,碰上她的肌肤的时候,虞素有那么一瞬间的战栗,但她很快就清醒过来。   “阿衍。”   “嫁给我。”   他与她同时回头,四目相对,男子灼热的呼吸像是要烫伤她的脸,虞素看着他那无欺的眼睛,不知怎的竟想起之前在太液池边遇见的那个女子,心思有一瞬间地抽离。   “你在想什么?”   虞素感觉到某一种坚硬,不由面红耳赤,她用另一只手挨住自己的脸颊,试图让自己镇静一些,却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   “我在想,那个舒慎仪,很像一个人。”   东方止只当她是在转移话题,听了也不在意,而是用很疏朗地声音说:   “管旁人做什么。”   说完埋下脸想要继续动作,虞素眼见衣裳一件件地少,她挣扎一番,连说了几遍你住手,反而激起男子的兽性,虞素见收不住,又不愿在这节骨眼上妥协,只得说:   “你不觉得那个舒慎仪像公孙雪。”   东方止的手放在她的亵衣上,正打算往里探,听了这话却立时平静下来。这男人,一瞬间是野兽,一瞬间又是君子。她趁势又退了东方止一把,遂恶狠狠地说:   “我力气是比不过你,但你得讲道理。”   “有什么道理可讲,你几次三番把女人往我跟前推,我都没跟你讲什么道理。”   “怎么,你不喜欢?”   虞素嘴硬,也不服输,东方止被她气的想笑,便说:   “我倒是喜欢女人,可我喜欢的那个女人不让我碰,我又不愿意李代桃僵。”   “你……”   虞素被他截了话,正气苦,又因为心虚不敢争一时之快。皇帝见逗她也逗够了,方才替她把衣服一件件穿正,该扣的扣子也扣紧。两人隔得这样近,东方止替她盘扣子的时候,手摩挲到她的肌肤,虞素浑身猛地一抖,抿紧了唇却不说话,显得紧张极了。   “你跟虞嫣,是不是有什么过节。”   东方止将最上头那一颗扣子盘好,替她整理衣领,显得自然殷勤,叫虞素觉得温馨。   “没有,我犯不上跟她那样的角色有过节。”   东方止抬头看她,见她容色自然,皓齿明眸,从里到外坦坦荡荡。可真叫他觉得珍贵。   “阿衍,我想见一见虞大人,还有我弟弟虞璟沅。”   东方止听她提到我弟弟时,手指轻轻颤了一会儿,在上一世里,她弟弟是亡国之君,而他是开国之主,而虞素素来是个恩怨分明的人,她不一定愿意原谅自己,在这件事上。   “见他们做什么?”   东方止先站起来,就伸出手去扶她,她刚刚受过惊吓,身子还软趴趴的像站不住。虞素承他的情,他的手孔武有力,这一世的手心没有长茧,不再像个武夫。   虞素不说话,她亦在心底琢磨着,她与阿衍总有一天是要坦诚相待的,原先她以为现在还不是好契机,但看阿衍现如今的态度,他既还愿意宽纵她,自己就应当把握住才是。虞素把这事想透彻了,深吸口气,两人一前一后的坐下,虞素问他是否要叫人上膳,东方止拒绝了,又说:   “你还没有回答我。”   虞素的眼神有些微的黯然,她垂下头,扶了扶簪子,形容冷定。   “阿衍,虞璟沅长得像我弟弟,我亲弟弟。”   她愿意坦诚想待,已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东方止垂下眼不说话,亦在脑海中细细思索着昔年那病弱君主的模样,只可惜时间太过久远,他已经经历了太多人太多事,那陈朝的亡国之君,明华曾其实要守护一生的幼弟的模样,却只在他脑海中留下一个模糊到几乎不可辨识的笑容。   “阿衍,无论如何,留他们一命。”   东方止尚在拼凑那人的面容,她却已经在开始跟那她几乎还未见过的人求情。东方止如何不懂她的心思,只是不知为何,却突然涌现出凄凉心绪。   “怎么在你眼中,我就是这样的人。”   虞素亦没料到他会以这样的方式反驳她。毕竟帝王心术,皇室里的纠葛腌臜,她跟他早就懂得,虞素自知只是按常理推算揣度人心,而阿衍似乎……   “这不过是人之常情。”   虞素仍不服输。   “今儿休沐,你要传家人,传便传吧。虞姝你记着,我不是你,不要拿你的那些心思揣度我。何吕,送庄裕夫人回宫。”   这次方是动了真火。   虞素嫌他小气,她有自己的顾虑,但他也有自己的坚持,说不上谁对谁错,阿衍不过是觉得自己不信任她,但虞素没说的是,现在他才是位高权重的那一个,大概像阿衍这样专断的人,永远不会懂身在卑下时,人会拥有的不安全感吧。   何吕跑过来的时候,那张脸上写着万分惊奇四个字。   “你去打点一下,夫人想见家里人,今天就接进宫来,让夫人与家里人叙叙旧,虞家三口夫人都要见,一个不能少。”   何吕又拿眼尾瞧了庄裕夫人一眼,见她气色也不好,方知夫人此番非但没将皇上劝转圜,反而又一次触了皇上的逆鳞。   “是。”   主子的事,做奴婢的没资格参与,何吕只盼望不要殃及池鱼,举止神态自然越发恭敬。   虞素站起来,手指叩击桌面,她似乎不愿再看东方止,两个人之间一直没什么交流,都是宁折不弯的性子,又都恃才傲物,眼高于顶。   “阿衍,我有时候常常想,是不是只有公孙雪那样善隐忍知进退的人,才适合跟你过一生。说不准,咱们只是怨侣罢了。”   皇帝当即便否定了她的意见,却什么都没有解释,他慢条斯理,只是呼吸不那么均匀,像是压足了怒气,却是顾左右而言它。   “去见你的家人吧。”   虞素不觉得失望,就连难过的情绪也是等出了宣室殿才有。她一路冷着脸,舒乐连着叫了她几次她都不曾听见。等回了宫,程妈妈都一个扑上来,其他人拦也拦不住,虞素心绪不佳,自然对程妈妈也不会多客气。她虽与阿衍吵了一架,但因彼此坦诚相待,虞素此时倒前所未有的轻松。公孙雪的事,她一半是气话,一半是真心,至于阿衍为什么不反驳,虞素却拿不准他的意思。   也无妨。   她懒洋洋地往榻上一蜷,叫拂柳将程妈妈带了下去,又要舒乐看好月白,自己便一门心思等着虞家三口入宫觐见。等这事完了,至多还有一个舒慎仪,到时候悉数清算,她与阿衍,应当能过上一段闲适时光。 作者有话要说:  ㄟ(▔皿▔ㄟ)   求包养(严肃脸)求戳(认真脸)求收藏求评论求赞(哭)   《重生妖后》   顾葳蕤是个命格奇好的庶女   每一任君王都在打她的主意      ☆、女冠子(四)   她渐渐就寐过去,梦里梦外都是公孙泠的脸,好生奇怪,她前生见公孙泠不过数面,十个手指头都数的过来的回数,但她总记得公孙泠的样子,她也总会出现在她梦中。但这一次却不同,这一次公孙泠的脸与公孙雪重叠,她们都有一样精致的脸,欲说还休的眼睛与蛊惑人心的声音。   “娘娘,娘娘。”   虞素仿佛听见人叫她,正腹诽她们怎么能不叫她公主反而要叫娘娘,抬了抬眼,却看见舒乐头上的银簪因着暖阳而泛出微光。原来已经是隔世了。   “娘娘您笑什么?”   舒乐倒不能忘记才从皇上那儿出来时她们主子略显得颓丧的脸。虞素摇摇头,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舒乐就有这点好处,懂得点到为止跟适可而止。   “人来齐了?”   虞素将头发攀扯清楚,决意再换身衣裳,见人有见人的穿法,不见人有不见人的自如,她有她的坚持。   “回娘娘,说是已经入了宣德门,正在过来的路上。”   “叫他们警醒些,现在宫中有人要拿我的错处,最近虞家的人与咱们来往频繁的很,恐怕就要有人拿这事做文章。”   舒乐并不是那一味会奉承凭娘娘您现如今的地位谁又敢与娘娘为敌的人,得了她的嘱咐之后倒是很慎重。   “那奴婢先叫拂柳去接人。”   “也好。顺道叫朱砂进来,本宫要更衣。让她挑机身喜庆衣裳,毕竟是见长辈。”   说着,面上倒先露出一层不屑来。舒乐不敢臆测她与母家的关系,但想来也是不堪,只是那虞家太太好歹是生母,主子更是既占嫡又占长的……   “是。”   等舒乐弓着腰退出去,虞素这才翻身起来,不知怎的又想到阿衍,本来舒畅的情绪又郁结起来。正巧朱砂这时候抱着衣裳进来请安,她心绪不佳,偏偏就挑了件最鲜亮的颜色,上头的瞿鸟绣的有如凤凰,朱砂手脚极麻利的把衣裳挑出来,凭心说这位娘娘可不是她伺候的头一位,但不论衣裳是什么颜色什么料子都压得住,却是第一人。   “这满头翡翠的,红绿相配不得宜。”   娘娘还是这样挑剔。朱砂遂低头替她将钗子取下来,又从首饰盒里翻翻拣拣一会儿,边挑边说:   “娘娘可真讲究。”   像是一句喟叹。   “算不上。”   说着又偏过头看了看,镜中那女子眉目年华都是正好。外头的人敲锣打鼓似的把虞家的人迎了进来,进来给她通报的时候却见她淡淡的,噢了一声,顿了良久又说:   “请去偏殿吧,让人上头道的茶。”   朱砂给她又上了一层胭脂,那层胭脂显得她熠熠生辉。虞素看了,也算觉得满意,朱砂随在她身后,她身量不算很高,但是气场十足,等到偏殿,自有侍女替她将门拉开。   “娘娘。”   “姐姐。”   “娘……娘。”   虽名义上也是父母,但虞素见到他们也没有太尴尬,她将目光逡巡一圈,最终落在虞璟沅那张略显得病弱的脸上。   “小弟。”   虞素自认自己已是许久没红过眼眶,她又走快了两步,克制不住去握他的手,手指在他的脸上摩挲,声气也柔软细微。   “瘦了,在家过的不好?”   虞璟沅虽与虞素一母同胞,平时也惦记这位长姐,但姐弟俩从前说不上特别亲密,虞素此举,竟叫虞璟沅一时会不过来。   “姐姐。”   像是警醒,像是不信,像是惊奇。虞素也是这时才恢复清醒,像极了,像是刻在骨子里的相似,叫她也不禁跟着心笙动摇起来。   虞老爷这时咳了两声,虞素这才把视线移到中央,她微微颌首喊了句父亲,等目光落到太太那里,却只是念了一句太太。   “老臣……参见娘娘。”   边说话边要拉着太太一起往下跪。太太不太乐意,看上去在家中也是颇受娇惯,不过听说那位姨娘怀着的八成是个男胎。   “父亲您客气了。”   却并没有刻意避讳。   几个人又客气一番,闲话家常父女母女相见那样的激动感怀却没发生,太太急急地要问虞嫣消息,话还没说完就被虞素截断。   “女儿有事想问父亲。”   太太听了,不免与虞老爷面面相觑。   “娘娘您请讲。”   公事公办的语气,一点儿情感也无。虞素端坐着,流露出她父亲从未见过的端庄气场。   “舒乐,带太太跟少爷去用点心。”   “娘娘您……”   虞老爷脸上流露出犹疑,虞素拿眼尾扫他一眼,却对虞太太笑道:   “等晚些时候,本宫带太太去瞧瞧虞嫣。”   她那父亲顿时就不再言语。   “本来这儿到了这光景,开窗就能看见海棠花,不过之前虞嫣在这儿住的时候呢,因她不太喜欢海棠,就央人把那树挪到了后头。虞嫣性情有些骄纵,像太太。”   她父亲是个久经官场的人了,许多话也不是听不懂。虞素只见他眉目更加冷凝了:   “娘娘如今位高权重,但太太毕竟是娘娘的生母。太太也是关心则乱,并不是要有意冒犯娘娘的。”   一句话把什么像是把什么都说到了。虞素自问,要她真是太太的亲生女儿,听了这话为免不会感怀,但世事可没有这么多如果。   “虞大人严重了,其实若真论起来,我该叫大人一声舅舅,叫太太,该叫舅母才是。”   虞大人眼皮重重地抬了一抬,像是受到某种震动。虞素细细看他表情,对吉婆婆的话又信了几分。   “娘娘,话可不能乱说。娘娘在宫中位分已经很高,所谓位高人愈险,多少人都等盯着娘娘您的错处,祸从口出,娘娘慎言。”   “舅舅您言重了。”   虞素仍不改口,听的虞大人气血上涌,指着手连说了几句你,虞素却面不改色,脸上带着清浅笑容。   “这次请舅舅来,一是为沅哥儿的婚事,二是为沅哥儿的身事。”   虞大人将杯子往桌上重重一放,甚有些不知如何是好的意味。虞素倒也不恼,重就替他满上一杯,喝水像喝酒。   “舅舅,沅哥儿的父亲,是落魄皇族吧。”   虞大人低着头,手抖得更加厉害了。像是抑制不住,像足了久病不愈的人,一张脸苍白的厉害。   “舅舅既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百年前的旧事,即使皇上现如今知道了,就本宫在,没人会翻案子。自然了,舅舅想必是担心虞家的前程,可本宫与虞家本为一体,又怎么会不顾虞家的前程。其实说老实话,若不是舅母这般咄咄逼人,本宫也不会想到这一层来。”   “娘娘……老臣……不知道娘娘是打哪儿听的传言,娘娘入宫久了,有别的心思也是寻常,但不认父母……”   “本宫可不是不认父母。”   虞素打断他,前生她与朝臣斗智斗勇,也算晓得他们什么时候会说什么话。虞大人这话弯弯绕绕的,说不认也不算,说认更不算。   “还请舅舅您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说句不害臊的话,本宫现在圣宠正浓,若是本宫在舅舅这儿得不着答案,凭本宫的性子,说不准改日就去求皇上了。”   “娘娘,您也姓虞。”   “我知道。但舅舅久在官场,也应该晓得君上喜欢的臣子大多是孤臣,喜欢的女人也最好没什么身世。”   听的虞大人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这已经算是最隐蔽的规则了,眼前这个小女孩……不,准确来说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在虞家不受什么重视的小女孩了……虞大人看着她的目光愈发复杂,虞素却坦坦荡荡,她倒不怕什么,毕竟现如今的君上不是别人,那是阿衍,虽说她也有顾虑,但拿阿衍来吓吓眼前这位说话不尽不实的大人,她倒还有这个把握。   “舅舅还是说吧,这事天知地知,除了你我,不会有多的人了。”   虞素言语郑重,却仍能感觉到虞大人对她的打量。这是虞家守了将近几十年的秘密,现如今被她挑破,心理上难免会有些过不去。   “您……”   “是吧,沅哥儿的父亲,是旧皇族?”   虞大人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她湿了眼眶,手在颤抖,抬头去看房梁的时候看见那些瞿鸟,虚幻的不真实。   “往事本宫不追究,本宫的父母为什么过世,本宫为什么又成了您与太太的孩子,这里头的秘辛,您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烂在肚子里也就罢了。但沅哥儿不行,沅哥儿得娶个身世堪说的妻子,得平平安安地过下半辈子。舅舅您放心,沅哥儿顶多算个外戚,本宫不会叫他入朝。”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加更~妹子们新年快乐   求红包评论收藏(;°○° )   ☆、女冠子(五)   用平平淡淡地语气,三言两语地就交代了人的一生。上位者自有这些权柄,算不得什么。只是虞大人仍没法彻底回神,毕竟这事本该被他带进墓里。   “大人。”   虞素又轻轻点了他一声,这一声叫他彻底从虚幻中回过来。姐弟俩都长得像他们父亲,他们父亲自有高华,那个时候他知道真相,也是很震烁的。   虞素见他这般,倒也笑了。笑容不见嘲讽,多少有些甜美意味。她是得偿所愿的那一个,心态自然与虞大人不同。这算是上天的恩旨了,福祉的一种,但转念想到方才看见的那病弱少年,她的笑容又有些收敛。   “沅哥儿的身子?”   虞老爷不理后宅中事,只是听他妻子说虞璟沅身子总是一时好一时坏,但到底是久经官场的人,虞素在这时候把这话提出来,必定是话中有话。   虞老爷苦笑一下,又说:   “你母亲,性子急躁些,心却不坏。”   “虞老爷觉得不坏,本宫却觉得难以忍受。不过过往已矣,咱们还是从头来看。章太医与本宫交好,沅哥儿的身子本宫想交给章太医照看,至于婚事嘛……就劳虞大人操心。”   “娘娘是福泽深厚的人,娘娘姓虞,虞璟沅也一样。”   虞素与他交换一个眼神,很久才说:   “有舅舅这就话,本宫就放心了。还请舅舅管好舅母,上一辈的恩怨,要是牵扯到小辈,就不美了。”   说完也不等虞大人的反应,摇了摇铃铛就引得下仆鱼贯而入,在虞大人还沉浸在上一件事的时候,虞素就已经开始嘱咐下一件事。   虞太太得偿所愿,等从慎刑司出来之后眼眶一路都是红的。虞嫣明面上倒不会受什么委屈,不过那些下人惯来喜欢拜高踩低,虞嫣自己个儿又不是个乖巧的。若是受了磨难也是应当。   太太牵着虞大人的衣袖,口气充满怨怼。   “娘娘不讲情面,嫣儿是她亲妹妹!老爷,待会儿见了娘娘,你还得说到说到。”   虞老爷才被敲打过,心绪本来不佳,虞太太又不知收敛,他自然更为光火。   “住口!”   太太当即灰白了脸色,虽在宫中,但她被夫君骄纵多年,颇有些意气用事,低声啐了一口,却还没等她发完牢骚,就听见她丈夫说:   “娘娘已经知道了。”   知道了,知道什么?太太还想问,却恍惚过来这是在宫中,当即紧闭双唇,她死死瞪着她的丈夫,企图听见自己想听见的答案。   但是没有。   没了太太与老爷,少了些束缚,虞素同虞璟沅讲起话来倒也轻松些。虞璟沅只觉得姐姐跟从前不一样,因为来的路上受过嘱咐,自然格外小心一些。   “你我是姐弟,君臣之礼,就不必讲了。”   “可是……”   “沅哥儿想娶个什么样的妻子。”   少年红了脸,支支吾吾许久。   “听爹娘,姐姐的就好。”   这叫她想起自己的弟弟。   “娘娘,时辰到了。”   “行,知道了。”   那少年见又有人进来,那张脸埋得很低,虞素很喜欢他的与世无争。   “先回去吧。你平时也留心着些,若是有人苛待你,尽管去跟虞大人说。”   “谢娘娘。”   虞素似是感慨万分,虞璟沅不敢看她的眼睛,怕被人说不敬,但隐隐约约还是能感觉到他姐姐热切的目光。   人走了,茶还冒着热气,虞素没去送,自然也不知道虞太太是不是红着眼像是想要了她的性命。她去慎刑司看了虞嫣。   不过短短数日,虞嫣瘦的只剩一层皮包骨。见了她,很大声地骂了句贱妇。   慎刑司的人早听说过庄裕夫人盛宠,自然有那想要讨好她的上去喊打喊杀,她摆摆手,拿眼神按住了那人,又说:   “舒乐,带小姐回宫。”   那些人不由得面面相觑。   “本宫已经回禀了皇上。”   轻描淡写一句话,也没人敢去问她这话是虚是实,更不敢上去找她要口谕或是圣旨。虞素的声势如日中天,舒慎仪得知这消息,正在建章宫陪太后闲话,听了便低叹一声。   太后现如今倒是越来越喜欢这个庶女,见她面带愁容,自然紧张,就问:   “好好地叹什么气。”   “庄裕夫人专宠……”   声音渐渐低下来,听得太后心疼极了,公孙家的女儿,即使是庶女,又什么时候受过这等委屈,更何况眼前这个庶女,她那气度,更是许多嫡女不及的。   太后又多了些感慨,便安慰她:   “放心,有哀家在。”   公孙泠哀哀凄凄的点头,看上去很虔诚,更激起了太后的好胜心。   帘子遮的密实,好在有光,虞素借光亮看见虞嫣近乎妒恨到发狂的眼神,反而不害怕。   “不怕再进去一趟?”   她笑着打趣虞嫣,换来的是虞嫣颤抖的肩膀跟火焰熄灭的眼神。慎刑司那个地方有多可怖,她说不定比虞嫣更清楚,只不过要是没有那场磨难,她也不会知道那人就是阿衍了。   “放心吧,过几天我就送你回去。这事抹过去了,不耽误你嫁人,也不会耽误你别的什么。”   她难得温和,虞嫣却不领情。   皇帝已经多日不来凤凰殿,虞璟沅的亲事订下了,为了犒赏虞太太,虞素连带着拂柳,将虞嫣送回虞家大宅。临行前夜拂柳像是万般舍不得,她许诺了拂柳事成之后便予她自由,又私自联系鞠曲,鞠曲是个有情义的人,管不管得住拂柳是一回事,但拂柳总得有个归宿。   “娘娘就快要吃弟媳妇茶了呢。”   舒乐见她心绪不佳,调了花汁子,将几个在那儿捶腿的小宫女挥斥下去,笑盈盈地捧着香露上来。   “听说从前是当侯夫人教养着的,只可惜赶上一年又三年的孝期……。”   “这才是缘分呢,我也不赞成找个才刚刚及笄的,毕竟年纪摆在那儿,身世好些的也轮不上虞璟沅,差些的别说虞家,我自己都瞧不上。”   从前倒没喝过弟弟的那杯弟媳妇茶,毕竟人家是皇后之尊,兼之许家人敬的茶,她也喝不下。   “听说皇上,又传召了舒慎仪。”   与月白的别有用心不同,舒乐明显是很担忧的。镀金的勺子上绣着蔷薇牡丹,她的食指被咯的有点儿疼,手滑了一下,汁子溅出来落到她的红裙子上,艳红变做朱红,看上去暗淡不少。   “娘娘您……皇上是天子,九五之尊总有脾气。”   “舒乐,你觉得舒慎仪这个人,嗯……怎么样?”   “狼子野心。”   虞素听了这话,本来靠在椅背上的身子更软了一些。她其实是个目光很淡,也很知收敛的人。   “我知道了。”   天渐渐热起来,针工局早送来这一季的新衣,到了夏天,太艳的颜色看上去炎热又打眼,这一次送来的衣裳都多用藕荷月白一类的颜色。朱砂弓腰站在她面前,只见她皱着眉头挑挑捡捡许久,看起来却越来越烦躁。   皇上许久不来了。   但皇上又像从未冷落过凤凰殿,几乎每日都有封赏送过来,可娘娘从来一眼也不瞧,原封原的放在库房。   那都不是她喜欢的颜色,就好像她的季节已经过去。虞素颓丧地坐在那儿,她又何尝不知道阿衍的意思,阿衍这是怨她,等她认错呢。 作者有话要说:     ☆、女冠子(六)   但她何尝不是等着阿衍呢。虞素有些恼了,鲜亮的料子,瞧着像是去岁的款,她将手上的帕子丢到塌上:   “把月白叫过来。”   舒乐在这等事上不如拂柳有天赋,查来查去也只是弄清楚脉络。虞素知道之后一直隐忍不发,没料到她会在此时发难。   “娘娘您可想清楚了。”   虞素只是不言。   舒乐见她主意已定,不敢深劝。垂眸下去带了月白来。   “娘娘。”   嗯,笑得够甜,藏的够好,是个好苗子。虞素见到月白也不觉得憎恨,毕竟人各有志。   “起来吧。”   说着假意去拭泪,月白见到,心中念了一句痛快。又眼巴巴地见她将舒乐遣出去,她现如今看上去无助的很,哪里还有原先那风发的意气。   “娘娘受委屈了。”   虞素仔细观察月白的表情,看着倒像是十分的可亲。她支颐着脑袋,显得百无聊奈,她凝神看月白,见月白像是还要开口,只得制止了她。   “跪下。”   月白唬了一跳,刚想辩驳,就听见她问她:   “舒慎仪给了你什么好处?”   “娘娘您说笑了。”   月白干笑一声,肩膀耸动。   “她给你什么好处,我双倍给你就是。”   月白听了,实在是害怕,干脆跪下来磕头,砰砰地想,听了躁人耳膜。这样的场景,前世今生都算多见,虞素往贵妃榻上走下去,四处空荡荡的,就她跟月白两个人。女子身上有芳香袭来,这叫虞素突然有点儿厌倦。   ***   这是皇帝第三次宣召她了,从头一回的兴奋,到第二回的期待,到第三回的认命……换了个地方,也换了身衣裳,但公孙泠却依旧端然地坐着,这份气度,叫在一边站着的仆从个个心服口服。   “皇叔……”   皇帝将折子扔进火里,火光泛紫,他微微眯着眼睛,看向另一边站着的鞠曲。   “是。”   “收尾吧。”   鞠曲浑身一凛,他自然知道皇帝说的什么,布局了这么久,折损了这么多的人,他早是没有退路的。只是皇上……   “皇上不再想想……”   不知为何,东方衍蓦地想起前世里,公孙雪那双像是无欲也无求的眼睛。皇帝紧闭双唇,一言不发。公孙一族繁荣了近百年,他也算是对得住公孙雪了。鞠曲从这眼神中看到果决意味,应了诺之后便求要退下。皇帝挥挥手,似有想到什么:   “庄裕夫人那个婢女现如今在虞府当差,等过两年,朕把她许给你。”   鞠曲听了自然喜不自胜,拂柳心高气傲,即使有庄裕夫人许诺在先。   “谢皇上。”   少年郎的声音豪气疏朗,皇帝拍拍他的肩,又说:   “还有许多事都要烦你盯着。”   鞠曲连声说不敢。   公孙泠独自端坐在那儿,久而久之也有些困了,离宣室殿不远的凤凰殿倒是灯火通明,不过虞素自己也是有些恹恹的。月白跪了一下午,远看上去像滩泥,她很不喜欢人敬酒不吃吃罚酒。   临了临了,虞素像是也乏了,轻轻撩下一句让她接着跪就要走。   “娘娘。”   月白这才招架不住,又喊了一声便昏过去。   ***   “皇上说晚上就不过来了,还请娘娘您早些休息。”   又是老一套。公孙泠站起来道谢,进退很是合度。来宣旨的人不免暗暗替她可惜。   “娘娘您歇着吧,皇上吩咐了,无需挂念。”   这皇帝,当真是一点情面也不讲呢。   夜又深了些,照例宣室殿的宫人是不伺候嫔妃上夜的,她房里的那盏灯灭了亮亮了灭,公孙泠心里乱的厉害,索性吹熄了灯,又觉得这并非是个吉兆。   按姑母的说法,公孙家的圣宠,已经是大不如前了。她一手扶持起来的庞大帝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鲜花著锦烈火烹油,难不成现如今又要看他们大厦将倾。公孙泠越想越心惊,偏偏这个皇帝是个不近女色的,后宫中得其意者,至多一个庄裕夫人罢了。巧不巧的也姓虞……公孙泠翻覆来去,整夜不得好眠,翌日去了太后宫里请安,迎来的是秦嬷嬷一双乌青眼。   “小主子,您不来也得邀人去请您呢,太后娘娘她不好了!”   “是怎么回事儿?”   秦嬷嬷此时也不顾着伤心,边领着公孙泠,边竹筒倒豆子似的把皇上今儿在朝上,那御史言官如何弹劾的公孙家,皇上又是如何与那些人一唱一和,宗亲们又是如何如何的不如公孙家。公孙泠走了一路,听的胆战心惊,前朝有时候跟后宫没什么不同,千百年来也就这么些手段。本以为凭她的本事,在皇上心里争得一席之地并非难事,岂料这皇帝竟还是个痴情种子。   公孙泠远望躺在床上的太后,却不知她是真病还是假病。太后像是知道她要来,细瘦的手伸出来指着她,公孙泠只好又快步上前,太后挥斥了身边服侍的人,只留公孙泠一个人在。   “哀家,怕是不行了。”   舒慎仪听了,忙装出悲切的模样,又连说了几句太后娘娘福寿永昌,太后却只是摆摆手,露出繁华看淡的表情。   “皇上到底没能善待公孙家。”   “皇上许只是一时之气。”   “若是一时之气,就不会连爵位都褫夺,只留个宅子了。”太后又拍拍她的手:“皇上是哀家亲自教养大的,早些年的时候还没什么,但这些年渐渐地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哀家就是当年太过慈软。小五啊,说实在的,有你在,公孙家不愁不能东山再起。”   太后那双没神采的眼睛像是要啄穿她,公孙泠并不畏惧,也不曾有别的观感,她淡淡嗯了一声,一点不曾客气。太后见此,反而一怔。本以为她进退得当,还想先感化了她,再徐徐图之……   “若不是姑母,咱们家也不是现如今这局面了。”   太后听了脸色大变,倒以为自己听错。冷着脸不再说话,想以威势震慑她。   “侄女哪一句说的不对吗?庄裕夫人乃是心腹之患,太后娘娘昔年权倾后宫之时,就该早早除之,而不是任由她进了冷宫又被宽恕。再者,太后慧眼如炬,如何不知公孙展颜上不得台面,却还是为了大房的脸面和声势,强压着皇上纳了公孙展颜为妃若。若说那个时候,皇上将将转了心性,对公孙家还有些旧情,却因为公孙展颜的骄纵无知,使皇上对公孙家越发厌恶。”   “太后娘娘去吧。”   她声音凉薄的很,一点怕觉也无。太后惊诧,指着她连声说了好几个你字也没说出所以然来。公孙泠淡淡一笑,这才将太后放在床边的药捧上来,道:   “我与姑母的心是一样的,姑母不死,公孙家此番,怕是在劫难逃。”   太后何等精乖的人,这一层何以想不到,不过是贪恋着权势性命,不敢去做罢了。   “好啊,哀家竟养了只狼出来。”   “姑母您误会了,公孙泠且问姑母,昔年老祖宗立下家训,第一句是什么来着?”   “万事以大局为重。”   太后直勾勾地看着公孙泠,也不知因为什么情绪,太后的身子抖的厉害,就仿佛她公孙泠是催命的厉鬼……可不是么?   “姑母一生荣华富贵,福气非旁人可比,可姑母您老了,也糊涂了,皇上这次是下了决心要整饬咱们家,姑母如果不拿出点狠劲来,咱们家,就真要没落了。”   太后气的厉害,生生咳了口血,公孙泠见了,反而不怕。   “姑母,小五言尽于此。家里闹成这样,谁也不想,小五还得去宣室殿门口脱簪待罪呢。姑母您好好思量着,公孙家后辈的荣光,就看姑母您舍不舍得了。”   “忤逆。”   说着,掷了公孙泠端过来的药,胸口起伏不平,却看见公孙泠的眼睛里,真真是一点儿起伏也没有,她看着她,真仿佛就像看着个死人。   “姑母您细想吧,沾了公孙家的光风光了一辈子,临了却见死不救,家里上上下下几百双眼睛看着呢,更别提还有地下的。”   “滚!”   公孙泠依言又福了福,才出了门,秦嬷嬷便忧心忡忡地迎了上去。公孙泠虽不大高兴,但面上做的好,反倒安慰秦嬷嬷一番,又说:   “家里成这个样子,姑母又病了,我少不得是要去皇上那儿请罪求情的,姑母这儿,还请嬷嬷您多看顾。现如今宫里上下都是庄裕夫人管着,若庄裕夫人宽和,那也罢了……”   这可说到了秦嬷嬷的心坎里,少不得又抱怨一番,直到小丫头来说太后找她,这才别了公孙泠,迈着碎步子就往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都么有评论了~哭   ☆、长恨歌(一)   公孙泠不管这些,她现在满脑子都是自己母家大厦将倾的惨象。后头跟着的六合小心翼翼,因才得了旁的消息,正打量着要不要说呢,就听见往这边来的宫人议论纷纷。   “说是还要去行宫里办呢?”   “打量着前朝也没这个先河……你说,她会不会有什么法术?”   “嘘,你怎么知道这宫里没她的耳目。”   两人与公孙泠隔了几颗树,兼之公孙泠今日衣着素净,也就不曾瞧见。公孙泠本想着旁事,听了这话也被拉进现实中来,等人走远了,便问六合:   “宫中最近有什么喜事?”   “都说,皇上……要替庄裕夫人庆生。”   啪。   公孙泠状似无意,攀扯枝桠,生生将那斜出的旁支掰出一支来。六合知道她的主子一向心思深沉,自然更加战战兢兢。   “怎么个庆祝法?”   饶是刻意将嗓子压低,六合还是听到了公孙泠声音里的杀气。六合实在害怕,却又不敢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只听说要去行宫里,因赶上节气,要引百花齐放,新在行宫里又修了水晶宫,听说大厅里嵌着的尽是西洋琉璃,那玻璃下头又是有活水的……”   六合一面说,一面拿那妙目看自己的主子。   “嗯,还有呢?”   “还有……”六合的说话声渐渐低回下来:   “听说庄裕夫人颇喜欢龙涎香的香气,皇上命针工局给庄裕夫人又做了新衣,说是让寿宴的时候穿着,那衣裳制好之后,日日都用上好的龙涎香熏着,才能保证到时候衣服上芳香四溢。奴婢……奴婢就知道这么多。”   “你说……庄裕夫人喜欢龙涎香?”   “是呢,庄裕夫人款儿大,宫里上下都知道。”   “款儿再大,也不该觊觎皇家的东西。”   “庄裕夫人性子如此。”   六合不会说人坏话,一半是天性如此,一半也是公孙泠刻意□□的缘故。公孙泠心思顿了顿,又有点儿飘忽:   “六合?”   “诶。”   “你记不记得上次咱们遇见庄裕夫人,她说:‘我像她的一个故人。’”   “是呢。”   “走吧,去宣室殿。”   六合也不敢多嘀咕,一路上碰上不少人,自然有那爱看笑话的,话里话外少不得嘲讽的意思,六合笨嘴拙舌,公孙泠深沉如铁,主仆俩听了都只是受纳。   何吕奉了皇帝的话,早早在殿前守着,公孙泠一路畅通无阻,正疑虑着,就远远看见何吕迎了过来。公孙泠颇有自知之明,侧身不敢受何吕的礼,反而比从前更加和颜悦色,略带着点儿讨好意味:   “怎么敢劳公公来迎。”   何吕琢磨不透皇上的意思,只揣度着皇上现如今与庄裕夫人不睦,说不准皇上是想借着舒慎仪的事冷一冷庄裕夫人;又想着公孙一族现在是这个样子,看皇上这样子,公孙家想是翻不了身。何吕心里颇瞧不起宫中那些跟红顶白之事,想着这舒慎仪也是可怜,自然不曾颐指气使。   “皇上吩咐,若舒慎仪过来,先去舒慎仪去西暖阁。”   公孙泠见何吕面不改色,半点没有落井下石的意思,又想着何吕是圣上身边第一人,难不成天意有转圜?   “如此,就多谢公公了。”   西暖阁摆设简单,除了一应该有的摆设,唯有暖炕上的酸枝木小几摆着个冻青釉双耳瓶;但即便如此,房里的修饰布置仍是处处精巧。天家气度本该如此,又想到自己的母家……公孙泠总觉得现如今双双眼睛都盯着自己,她脸上虽镇定,却仍觉得如坐针毡。   “主子请用茶。”   “多谢。”   公孙泠话音才落,就瞧见门口的一角先露出半个靴子出来。她将茶杯放稳了,等皇帝露了真容,才从从容容地站起来施礼。   “起来吧。”   圣上现如今勤弓马,到比公孙泠初见他时看着要健硕些。皇帝肖似□□,有时候公孙泠午夜梦回,再醒来去肖想□□,有时竟会在脑海中浮现出当今圣上的面容。   公孙泠见皇帝和气,更是疑窦丛生,反而违了皇帝的意思,索性跪下来。她本来穿的素净,又见皇帝没甚表示,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也不顾面子里子,将钗环一一褪了,做足了要脱簪待罪的样子。   “你们都出去,没朕的话,谁也不许进来。”   “是。”   公孙泠因低着头,那些宫人走路也声儿,过了好一会儿,她恍过来,又磕了个头,道:   “皇上……”   “朕知道你要说什么。起来吧。”   “臣妾家人开罪皇上,臣妾戴罪之身,不敢起来。”   “公孙家的事与你无尤,起来。”   皇帝说罢,自行拔步到凳子上坐下,舒慎仪遂不敢再争。她先是将钗环一一拾起来,只因她本来穿的素净,东西不多,双手倒也不曾捧满,虽低着头,余光却也能察觉到男子目光所及。   “坐。”   她虽也曾被轿子抬到这宣室殿里,但能得皇帝“另眼相看”,这还是头一遭。她倒鲜少与皇帝隔得这样近。她素来看重规矩,此时更是不敢有什么举动,静默了好一会儿,察觉皇帝一直在打量她,不由低声唤了一句皇上。   她回过头,与皇帝目光相对,只觉得皇帝这眼神好生熟悉。   “前些日子传过来的讯,你隔房的姐姐,废妃公孙氏染了风寒,朕已经将她挪宫安置。你改日去瞧瞧她。”   这又是……公孙泠经的事多,想的也深,此时倒更摸不准皇上的意思,又因他一直牢牢盯着自己,心里更是没了成算。   “前几日去见庄裕夫人,也听庄裕夫人提起,大姐姐铸下大错,皇上与夫人却仍旧顾念大姐姐,可见皇上与夫人慈悲。现如今太后也不□□,大姐姐又是戴罪之身,前去侍奉也不应当。竟皇上开了恩,即便不说臣妾与大姐姐同姓公孙,就是为着太后娘娘,也该去瞧瞧。”   “你的母家,大房与二房向来不睦,难为你左右周全。”   皇帝不问宫闱事,庄裕夫人虽跋扈,但于宫务上却是把好手。但皇上此番,却将这些女人家的事一一说与她听,倒颇为反常。   “家族荣辱,虽说性子不投,但总归是血浓于水。看着大姐姐如此,臣妾也是不忍的。”   说着,便那眼风去看皇帝。她坐的极端正,即使现在母家败落,自己也不算得宠,气韵上,难得大气稳重。她的气场与明华不同,明华是天成之姿,不懂收敛,一味狂放,叫人不敢靠近;而她始终是淡然,将野心跟锋芒都盖的死死的,但举止容态,无不是显露出自信从容。   皇帝一直捻着佛珠,心里来来回回都是明华那一句:   “你瞧她像谁?可不是公孙雪。”   “朕听说你去见了太后?”   公孙泠立时做出要拭泪的动作,声音也更哀戚了些。   “公孙家的子孙不肖,不但不曾替皇上排忧解难,反而成了皇上的难处,太后娘娘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急火攻心,便病倒了。”   “太后她……就是太看重母家,为了母家折损皇家的利益,母后糊涂。”   皇帝看向公孙泠的眼神,愈发的意味深长。   “皇上,太后娘娘与臣妾不过是些无知妇孺,公孙家的男人不成器,多少年来都是如此。太后娘娘闲时也曾与臣妾感慨,说皇上昔日年幼登基,多少人虎视眈眈,是以即使知道母家的叔伯兄弟不成大器,但用家里人,总比用些不知根基的人强些。其实姑母也后悔过,只是姑母一介妇人,不懂朝政,又不愿敢做那牝鸡司晨之人……”   公孙泠一番话说的高明,生生将太后说成一个孤立无援,只想替孩子保住权位的母亲。东方止亲自将公孙泠面前杯子里的水倒干净,又替她将茶水斟满,见公孙泠鼻梁都渗出汗来,才施施然道:   “你这样子,倒叫朕想起一个人来。”   “臣妾不敢。”   他的语气似乎与庄裕夫人相近。   “朕只是夜读皇家起居注集,想到昔年□□元后公孙氏。”   公孙泠浑身一震,不知其所指,立时便跪下来。   “臣妾卑微,哪里敢与□□元后相提并论。”   “朕肖□□,你肖元后。只是东方衍与公孙雪,说的是三媒六聘,其实不过露水姻缘,如今再看前事,更觉得不值一提。”   这一次,皇帝没再叫她起来。   来来回回,只有捻佛珠的声音,公孙泠却只觉得满室寂静,皇帝突然伸出一只手,她回不过味,想抬手却发现身上已经没半点力气。 作者有话要说:     ☆、长恨歌(二)   男子伸出手来,像是隔了千秋万世,公孙泠双眸微抬,眼见男子淡漠,心中所期渐渐被逼仄压抑取代,却又不敢叫他多等,毕竟自己的身家性命都凭这男人一句话。这男子的手,温暖宽厚,公孙泠不敢贪念,直起身便缩回手去。   东方止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前缘早了,他直视公孙泠,语气声调皆平淡。   “从今日起,不必再去看太后。你既喜欢礼佛,你住的地方后头正好有个小佛堂,经书木鱼,都是你做惯了的事,想来余生也不难捱。”   皇帝凌厉的眼风让她几次都欲言又止,公孙泠早已惊出一身冷汗,还以为自己谋算太后的事已经被他知晓,但渐渐又生出诡异感。这感觉令她呆若木鸡,她从未有过这样的失态,这失态叫她犹疑不定地叫了声爷。竟是叫明华给说准了……   他皱着眉,到底叹了口气,还没说话,那边就有人火急火燎地说庄裕夫人觐见。   算起来,他也许久没见明华了。虞素不是做事没章法的人,必定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或察觉了什么。   “叫她等着。”   头一遭,头一遭庄裕夫人的请在宣室殿遇了冷遇,御前的人一时得了消息,三三两两的各自有打量,唯有何吕嘱咐他那徒弟旌德按兵不动,对庄裕夫人要照旧礼遇。   “爷。”   公孙泠终是确定了什么,也顾不上心虚,那种感伤情绪瞬间就涌上来。情绪有了起伏,身子也跟着往前倾,至于庄裕夫人之流,半点也未放在眼里。东方止避了一避,他倒不像公孙泠那么震烁,说有什么情绪也说不上,只觉得合该把话说利索了才好。   “爷,这可真真是天意弄人。”   公孙泠从前是个冷静自持的人,怎么如今重来了一次,倒学会了直抒胸臆这四个字。但他不是来叙情的。他示意公孙泠坐下。   公孙泠此时紧张的很,她甚至想,皇上如今发落公孙家,是否仅仅只是为了试探她的身份。到这时候她才想起来宫里还有个庄裕夫人,若眼前这个,是她曾经的结发枕边人,那庄裕夫人无疑是……公孙泠紧张的时候喜欢将手蜷起来,好叫人生出懈怠之心,但公孙泠却也知道,这点小伎俩,她骗得旁人,却骗不得眼前人。   “朕与你,不拖不欠,如今叫你过来也是为了与你说清楚,你有过世间无两的尊重,究其原因,你我心知肚明。”   东方止眼风扫过来,慢吞吞的,倦怠的;这叫公孙泠如坐针毡。   ***   虞素被人拦在殿外,宫中上下都知道她款儿大,现如今在御前受了冷遇,御前的宫女太监虽都不比寻常奴婢,但对庄裕夫人,是万万不能讲这些道理的。   好在虞素并不生气,只是懒洋洋地往软榻上一歪,嫌弃了两次宫人端上来的茶水点心,却是一点儿脸子也没给这些下人看。没成想她们见她反常,心里更加坐实了庄裕夫人失于圣心的猜想,打心底就怠慢起来。虞素今儿的凤头钗戴的不好,歪扭扭地斜在那儿,显得它那主人也像是没甚精神,她那胸口挂着的翡翠同她那头钗上的图案相得益彰,黛眉如烟,脸上的脂粉浓淡相宜,却更显得她寡淡凌冽;那姣好的眉眼下是清冷幽微的光晕。虞素有心,茶在唇边略点了一点,那苦涩却已经随她渗到心底。   “舒乐。”   她低低唤上一句,平静地叫自己都觉得动容,舒乐觉得不好,回话时便更添了一分小心。   “娘娘您说。”   “去打听打听,皇上在里头见谁呢。”   能有谁,今儿皇上才发落了前朝,现如今能来御前闹腾的,可不就是那一位了吗。舒乐腹诽着,却不敢就这样实打实地报上去。实木的酸枝木果盘上,应季的瓜果虽不少,却没有一样是娘娘可意,舒乐将果盘捧上手,笑吟吟地说:   “这里头的瓜果娘娘都不喜欢,奴婢去让人给娘娘换了。”   “也好。”   ***   “爷,如今隔世在见,这是天恩呐。”   公孙泠再次匍匐在地,长发也尽数披散,但她的背脊弯不下去。皇帝有些疲惫,这疲惫不是因为公孙泠,甚至不是因为虞素。   “你总是要的太多。”   皇帝状似无意,香炉吐出白烟,那香气好闻,龙涎香乃天家独有,大气天成。那也是公孙泠从不遗忘的野心。公孙泠怔怔的,脑子里的念头过了千万个,定了定神,却是兀自先抬起头。若说今生,她最大的所得,就是这张娇艳的脸了。   “爷这么说,可是为着庄裕夫人。”   公孙泠提起那个女人的时候尤为惴惴,她本是个不信鬼神的人,虽说她前生大部分时候都用在诵经礼佛上。   “跪着无用,你起来吧。”   皇帝对庄裕夫人避而不谈,更让公孙泠生出许多揣测。若那人真是……大热的天,阳光正好,公孙泠后背却生了层冷汗。   “爷。”   公孙止自然不会甘心,本以为眼前这皇帝只是个痴情种子,兼之因为太后而厌了公孙家,却没成想眼前……这是天恩,天恩叫她重活一世,为着跟他续上前世的姻缘,更为着力挽狂澜,保住公孙家世世代代的富贵荣华。   “素雪,你前世荣华,死后得入太庙,几百年的香火供奉,你的亲生子更是登基为皇,你的母族也借此荣耀绵连百年。往事已矣,只是朕竟不知道,百年来的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还喂不饱你?”   皇帝的双眸折射出幽冷的光,公孙泠喉头一甜,知道自己轻了敌。他从前是个心灰意冷的人,因才立国,前朝也不平静,这才叫她暗度陈仓,但现世安稳太平,他又得了所爱……公孙泠心中孤寂难当,是,他给过她无上荣耀,但他心里,从来没有过她的位置。一点儿都没有。   “臣妾不明白皇上何出此言。”   公孙泠此时已经多了一层委屈,她往后退一步,女子有女子的骄傲,即使浸淫在宫中多年,真心早被野心覆盖,但那骄傲不减。她双目红彤彤,忍着眼泪不落。   东方止不见动容,倒不是说他冷心冷情,而是他自认比公孙泠跟了解她的为人。何况昔年之事……皇帝手上的楠木珠缠到腕上,他双眸深深,容颜俊朗。公孙泠记得自己昔年年少轻狂,曾言此生只嫁这普天下第一人。   “素雪,你敢说你不曾逼死过明华?”   皇帝的声音掷地有声。到底是男人,即使盛怒之下也察觉不到他的心绪。她细细分辨,发觉他脸上是带着笑的,但是明华是谁?那是前朝的余孽,是前世她枕边人触也触不得的逆鳞。公孙泠尤做懵懂不知状,但那一瞬间的犹疑却彻彻底底地出卖了她。   “何吕。”   何吕听了吩咐,迈着步子一路小跑进来,眼见这房里的主子都是平静的,他客客气气地从公孙雪身边绕过去,好整以暇地行了个礼,才问:   “皇上有何吩咐。”   “舒慎仪为着太后的病伤心过度,已经自请要做带发修行的居士。这事你去置办。”   “爷。爷不过是为了庄裕夫人就忘了臣妾吗?臣妾虽不敢居功,但兢兢业业下来,不敢说没有受过苦楚,也不是没有为爷付出过。”   她这话说的奇诡,好在何吕性子平,对这些事也不爱过问,躬身就先出去了。东方止这才回过头打量她,淡漠地,慢吞吞地,连一丝探求也没有。   “这宫里人人过得艰辛,只不过你喜欢拿你那些艰辛邀功,也懂得揣摩君心。素雪,朕自问待你不薄,你的家人,你的孩子,朕念着你一个女人,管着后宫不容易;你的野心朕不是不知道,不过是因为明华不在,朕无心在管这些琐碎,才任由你让自己的母族坐大。朕给了你可以给的一切,没想到你仍不知足。”   公孙泠听罢,旋即露出凄惶无助的笑容;   “皇上,一个女人真心所求,不过是夫妻和顺,恩爱长久。”   “若这是你真心所愿,你就不会进宫,不会为了一国之母的尊荣,舍弃你青梅竹马的情郎。”   皇帝语气冷淡,冷静听下来竟是一丝起伏也无。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身上被冷汗浸透。那漫长的岁月,皇帝从来淡淡的,对后宫的事心不在焉,不在乎女人,也不在乎她。虽说得不到夫君真心的爱重,但她却因为皇帝的伤心而占尽了便宜。   “爷……”   皇帝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了然,那种了然是岁月磨出来的宠辱不惊,也是因生活顺遂而自然生出的欢愉。但公孙泠的心,却因这笑容与欢愉,一寸寸地冷了下去。   回不去了,上天像是要跟她开好大一个玩笑,叫她一步步为自己的母族费尽心机,又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如风中残絮。 作者有话要说:     ☆、长恨歌(三)   回不去了。公孙泠摇摇头,如水的眸子里闪现出一丝近似于癫狂的神采。她实在无措,竟直接扯住皇帝衣袖,声音高低起伏不定,远望上去有些怕人。   “皇上明鉴。那明华大长公主不过是个前朝余孽。她自己没福,又与臣妾何干。公孙家世代效忠皇上,皇上如此,莫不是叫世族寒心?”   东方止不动声色地拂开她的手,那眼底却连一丝厌恶的神色也没有。可他越是这样,公孙泠就越是害怕。   “爷。”   公孙泠还要说什么,就见一女子,裙角铺陈在地上像是放肆流血似的红,也不知是在昭示些什么。那女子神色清冷如莹莹高山雪,公孙泠心中震烁,却仍强做镇定,容色平淡:   皇帝也跟着回过头,见了她,不觉先皱皱眉头,问她:   “不是让你在房里等着。”   “有什么好等的。”   虞素心知她便是公孙雪,面上就先不喜。   “既然皇上已经下了旨,怎么还不见人过来把舒慎仪带出去。”说着就有内监进来,公孙泠死死地盯着她,那眼神如刀目光如电,虞素察觉了, 非但不恼,反而一一受纳。虞素笑容淡漠,公孙泠只见她缓缓走过来,身后的内监亦步亦趋,公孙泠不知为何产生一种怖惧,在虞素的盛装之下,她那本就朴素的衣着被映衬的越发寥落。这女人叫她想起昔年的明华大长公主,明明一个前朝余孽,却偏偏要在自己跟前摆谱。公孙泠浑身一冷,指着她的那只手不住地颤抖着,那声音满是不可思议。   “你,你……”   “怪道皇上说舒慎仪伤心过头了呢。”   虞素浅笑着望她,不承认也不否认,却更叫公孙泠心灰意冷。旌德听了何吕的吩咐,自然不敢像那些眼皮子短浅的宫人一般对庄裕夫人有所怠慢。便也听了虞素地吩咐,对着舒慎仪比了个请的手势。   “皇上。”   所有的委屈像是一瞬间爆发的。虞素一向不耐烦看戏,只这次,因这人是公孙雪,心境自然就是不同的。虞素自然也寻着舒慎仪的目光望去,这个男人啊,上辈子跟自己痴缠了一辈子,临了临了的,她也没能得到他。两厢情愿就能过一生吗?其实到头来,他还不是与旁人过了该与她过的人生。   虞素原以为自己恨公孙雪,恨极了。也确实是恨极了,只是如今真见了她,这恨里却掺着许多莫名的情绪,其中有一种,便叫做物是人非。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她自认自己不会落泪,只是无尽唏嘘,终究是乱了她的心神。   “送舒慎仪回宫。”   她又吩咐一次,转身避过不看她。等人走了,殿内殿外都空荡荡的,安静得很。   “明华。”   她这才回过头,眼泪夺眶而出,就像是多年前的那个午后,她失去他,她跪在宣室殿门前,她的父亲却始终不愿意见她。   ***   太后是在子时没的。宫里都传舒慎仪见罪于皇上,六合到底是个忠心的,打听见外头的哭声就开始打听,在外头走了一圈,等回来的时候,却看见主子一身素缟,眼眶红红,看上去我见犹怜。   “连她也没了。”   六合自然知道主子口里的她是建章宫里尸骨都还没冷透的太后。主子自打被送回来,神智就不太清明。但这样的当口,主子说这样不敬的话,叫人知道了,不定怎么编排呢。   “主子,那好歹是太后。”   “怎么,连你都知道驳我的话了?”   公孙泠冷冷一笑,双眸一横,自有奇妙的气场。六合遂低头不敢言语。   “怎么舒慎仪现在也剩整饬下人的本事。”   公孙家见罪于圣上,公孙泠又不得圣意,她宫里的下仆自然也都鸟作兽散,另谋出路。女子大概是独行,公孙泠与她四目相对,声音便冷了下来。   “六合,出去。”   六合不知她与庄裕夫人的恩怨,只是心中十分惴惴不安。六合颌首答了是,只是一步三回头,虞素见了,不怒反笑。   “怎么,还怕我把你家主子吃了不成?”   六合听了,害怕的紧,连声说不敢。公孙泠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怒起,遂大声喝道:   “还不快滚出去。”   门很快被阖上,悄无声息地。虞素捡了个便宜的位置坐下,太后没了,虽说不是正经婆母,但虞素还是一改往日的艳丽张扬,不过一袭天水碧的衫子,手上的蔻丹也卸了个干净,就面上来说,倒是叫人挑不出丝毫错处。   虞素逼视她,她也目光灼灼地看着虞素。 良久良久,到底是虞素先收了锋芒。   “长公主。”   公孙泠像是不再看她,又像是已经看过了她身上的每一寸皮肤。虞素微微一凛,虽说是早知道的结局,只是真到了这份上,她却仍不能镇定。   想来公孙泠也是一样。   虞素盈盈一笑,像是高山融雪,公孙泠承认,即使自己是个女人,也仍震慑于她美艳的光辉。恍惚间公孙泠想起自己初见她的样子,着极鲜亮的正红,不悲也不喜,全不像别的皇族那样或谄媚或颓废。那时候的公孙雪,只是觉得合该是这样的女子,才配得上明华大长公主的名号。   哪里知道……   虞素亦从思绪万千回到现实里。   “皇后娘娘。”   公孙泠仿佛看到她眼神里的讥诮,那一瞬间她像是散去了所有理智,杏眼圆睁,像是怒极了。   可不是该怒极了。上辈子机关算尽,本以为得了善终,却偏偏要重新回来受这样的羞辱。想到这儿,唇边自然噙了一缕笑,淡漠的,分毫不见得意,却叫看见的人瞬间便觉得自己辛苦卑微起来。   “你如今也算是称心如意了,上辈子没享过的尊荣,终于在这辈子得了保全。”   虞素哪里听不出她话里话外的讥讽。是这样微醺的夜晚,她们两个本是从没交集的两个人。公孙家是新贵,而那时候的她落魄到极处,落魄到即使是她最恨的丈夫被阿衍下令五马分尸,也没在她心里生出一点儿涟漪。是恨吗?她将目光慢慢移向那个女人的脸,那个女人上辈子可不像现在这样娇艳的叫人挪不开眼睛;端的是高华自在,像是比她这个皇女还要高贵几分。想到这儿,虞素忽的便笑了。   公孙泠不知她笑什么,只是心里难受的发紧。那种难过噬咬她的五脏六腑,公孙泠尽力叫自己平静,房里静的像一点儿生气也没有,唯有烛火一跳一跳。   “我上辈子是尊荣里来,尊荣里走。倒是皇后娘娘,本宫夜读国史,知道你一生素简不是奢华,可见就算得到了天底下最尊贵的位置,鹦鹉学舌,不像就是不像,压不住就是压不住。”   “那又如何,公孙家百年的荣耀,本宫儿子的皇位,爷的正妻之位,到底都是我的。即使百年归老,葬在爷身边的那一个,是公孙雪,不是明华大长公主虞姝!”   公孙泠语到恨处,隐隐似有怒意。只是一句话却也把虞素的情绪撩拨起来。   虞素妙目一转,语气渐冷。   “百年荣耀也要止于今日。”   公孙泠眼皮一跳,却突然像是放开了,笑嘻嘻道:   “你还是在意是不是,在意爷的发妻是我,不是你。偏偏不是你。”   虞素被她几次三番提及痛处,早就不耐烦,此时更是掀开公孙泠搭上来的手,眉眼尽是森冷。   “不是你也是别人,有什么好生气。你为了公孙家处心积虑,本宫出身皇家,自然知道全是迷人眼,只是公孙雪,本宫也很想问你一句,日日与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同塌而眠,究竟是什么滋味?”   公孙泠听的面目惨白,但很快就反击道:   “长公主与驸马几载夫妻情,大概是不像我与爷。也是,长公主人见人爱,怎可与我同日而语。”   她目光如刺,然而自己的伤心,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皇后娘娘牙尖嘴利。”   公孙泠见她这么快便偃旗息鼓,难免有些恹恹。她嘴上逞了快意,却知道这已经是强弩之末,最后一点儿得意了。想到这里,更加自暴自弃起来。   “公孙雪。”   虞素像是嗟叹一声,倒叫她有些觉得难以置信。多少年了,多少年没人叫她公孙雪,她曾经也是受万人敬仰的,公孙家的人,一提起她这位姑奶奶,脸上都带着荣光。没想到重走一遭,却见了这么多……荒谬。   “公孙雪,说老实话,我恨过你,恨透了。”   公孙泠一下子会过来,她回头看虞素的脸,这张脸好像跟她记忆中也没什么差别,都是这样,如高山晶莹雪,高高在上,尘埃不染。   公孙泠像是突然释怀了,她露出贝齿浅浅一笑,只是那笑容看上去终究是叫人不舒服。   “我又何尝不恨我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欢喜佛   像是突然陷入记忆的怪圈里。上辈子太长,年轻时的记忆只剩下模糊的一点儿,那时候她还是个少女,未梳拢妇人髻,却不像别的女子那样一味做着夫唱妇随的美梦。想到这儿,她的眼神突然带了那么点儿了然跟勘破,把什么都看的透透的,也算不上是一件多好的事。可不是么?   她唇稍突然弯了个弧度,在这夜里,看上去诡秘极了。   “长公主,我是很羡慕你的。”   虞素挑挑眉,听了却不觉得有多欣喜。只是心里,多少觉得像是什么负担没得似的,再没个声息。回不来。她闲闲地靠在椅背上,拿簪子拨拨耳朵,虞素自知自己不是个轻易就被打动的人,不知怎的却也有点唏嘘。   “你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公孙雪一怔,却很快就回过神来,眼底说实在的还是透着那么点儿不甘心。   “上辈子我没赢过你,难不成这辈子……”   说着像有点儿气急攻心,竟咳了起来。   “你跟我争个什么输赢呢,我跟阿衍之间,从来就没有过旁人。”   不是炫耀,一丁点儿炫耀的意思都没有,但越是这样,公孙雪越觉得悲凉。她从前也以为自己所求不过是富贵荣华,权势名位,可真真站到了那个顶点上,却突然会过来自己所要,不过是静好岁月,夫妻恩爱和顺罢了。   她突然便觉得有那么点儿冷。   “六合出去的时候没关好窗子。”   公孙雪说着,起身便往那灌着风的地方走去。她身形瘦削,此时步伐颤巍巍的,看着倒真像是个难得的美人。   “这辈子有什么意思。”   她突然又说道,像是自言自语,却又掷地有声。   “上辈子一样没意思。”   虞素回了她的话,却突然笑开来。   公孙雪回头,了悟般地大笑,笑的上气不接下气,就好像从前世到今生,自己不过是个天大的笑话。锦绣生灰,真真是最叫人难过的事情了。   虞素回凤凰殿的时候,东方止正在房里等她。她心里存着事,见了他不嗔却也不笑,与他对着坐,虽良久不语,却也不觉得尴尬。   对于公孙雪的处置,两个人像是心照不宣。避无可避的人,原先心里本来有的那些疙瘩,等今日真真见了,却又散了。   “等这事儿过了……”   东方止话还没说完,就被虞素掩住了口,她笑盈盈地看着他,说:   “虽不是亲娘,国孝还是要守。”   皇帝却捏住她的手不肯放,显得浪荡轻薄。   “都等了一辈子,不多差几个月。”   到底还是允了。虞素浅浅一笑,心里不知怎的竟升起明快地情绪,便说:   “还有的忙呢。”   等虞璟沅再见到他长姐时,已是一年后的深秋。虽才两个月的身孕,穿的却松散,脸上脂粉不施,却依旧是那般的光耀夺人眼。长姐像是很喜欢他那小娇妻,拖着她的手絮絮叨叨说了好久,一点架子也没有。夫妻俩出了椒房殿,饶是他那妻子素来谨慎,仍是小声在他耳畔絮语道:   “皇后娘娘可真慈祥。”   “本来就是一家人,这骨血亲情,跟权势地位可没什么关系。”   虞璟沅不知怎的就将长姐嘱咐他的话脱口而出,说罢,也笑了。   “听说前朝又有人闹腾着要选秀女。”   虞素近来嗜酸,一碟子青梅眨眼就没了,本来想要一碟,看着舒乐那忧心忡忡地脸也就没再开口,转而劝慰她:   “多来几个人才热闹。”   舒乐收碟子地手就一滞。   “娘娘现如今怀着皇子,即使是真进了新人,也是不怕的。”   她是一路陪着娘娘,从冷宫里的废妃到现在的专房之宠,娘娘性子刚烈,虽说皇上如今爱重娘娘,但难保呢……舒乐害怕的很,自从太后没了,紧接着冷宫里的那一位病殁,舒慎仪又自请做了修行的居士,娘娘的日子过得舒心,才封后没几日,就传来喜信,眼见着日子越来越好,舒乐因见多了悲欢离合,自然也害怕。   虞素瞧她那拧到一块儿的眉眼,登时便笑了。   “别怕,你主子我从来都是贵人的命数。这宫里啊,进不来人。”   舒乐见她笃定,适才将那悬得老高的心稍稍放下了些。   “去瞧瞧皇上。”   虞素将身子直起来,话才落舒乐就搭上手,又说:   “皇上嘱咐了不让您乱跑的。”   “你倒是管的宽,再这样,把你嫁出去。”   说完还不等舒乐红脸,自己撑不住先笑起来。   她性情开朗了很多,有时候还会叫上张云芙过来说几句话,张云芙现在养着小公主,她本来是个聪明人,现如今也越发的勘破通透,还有便是拂柳,有段日子不喜欢她,觉得这丫头心思沉,现在却总是宣她进宫坐一坐。   皇帝难得竟没在看折子。   “你来的正好,我正给孩子想名字呢。”   “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虞素嗔他一句,却还是凑趣上去看。宫人们乖觉,早早便退了出去。深秋的阳光自然不怎么暖,不过照在她脸上,还是显得她那张脸暖融融的。   “明华。”   “诶。”   她仰着脸应他,却发现他眼睛红红的,像是要哭的样子。   “以后的孩子可不能像你。”   东方止还沉浸在情绪里,尚没反应过来,她又笑嘻嘻地说:   “要是像你这么好哭,我这个为娘的可没耐心。”   弄得皇帝哑然失笑。   “明华。”   “嗯?”   皇帝微微躬下身,将她抱在怀里。   “咱们得儿孙满堂。”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鞠躬。新坑求收~   《重生妖后》   传闻:   “谁做了顾二小姐的男人,谁就是一国之君。”   上辈子皇后拿这个传闻帮了自己的夫君。   这辈子顾葳蕤打算拿这个传闻帮自己。   1、我女主妖孽,男主妖孽中的妖孽   2、女主的异能影响剧情   3、渣不渣我说了不算,我就想写两个妖孽的爱恨情仇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